第二天,即五月十一日,鹿儿岛县警的矢野侦查员约见了律师家中正晴。

家中在自己的法律办事处接待了矢野。他的办事处设在神户的元町。

家中身材魁梧,表情温和而理智,这大概与他的职业有关。他家从祖辈就开始从事律师工作。

“想了解一下海岭号最后一次的航海情况……”

海岭号是家中家所有的大型游艇,全长五十英尺,游艇具备推进装置和在海上生活所需的设备,它与其它船只的区别不只是大小之分。

家中所有的这艘海岭号的规模,在日本可以算是中上等。最大的游艇长度为七十英尺。即便中级游艇也都没有船舱、食堂、厕所等。

海岭号的母港在西宫市。

矢野拜访家中之前,在电话里已经向家中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的确是到壹岐去了。你在电话里说了有关情况之后,我又回忆了一下。总之,那是十六年以前的事了。”

家中爽快地谈了起来。

律师与侦查员历来关系不好。律师对侦查员往往冷眼相待。律师总有一种顽固的观念,认为犯人是捏造出来的。即使他不这么认为,但为了维护被告的利益,也经常与警察发生龃龉。而侦查员也时常中伤律师,诸如袒护嫌疑犯啦,给犯人出坏主意啦,等等。这是事实。

由于他们的职责不同,而且看起来目的是针锋相对的,因此关系不好也没有办法。

三十刚出头的矢野原以为会遭到家中的冷遇,但见了家中以后,感到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您说十六年前这个时间准确么?”

“这一点我记得最清楚。”家中点头说,“不过,你能告诉我,岛田和平泉两位检事正的被杀与我的游艇在十六年前的航行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是奉上司的命令来调查的。”

“你的上司是谁?”

“县警刑事局长清村警视正。”

“噢,是么。”

家中点头,叼起了一支香烟。

“您能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么?”

“虽说是十六年前的事,但现在依然记忆犹新。那是在八月或者九月份,同行的有被杀的岛田、平泉等共六人。大概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至于钓了些什么,去了几天,几号返回到神户等情况,记不太清了。我所想起的就是这些。”

“有没有进出母港的记录?”

“没有。出港时,报吿一下游艇港办公室就可以了。想在什么地方进港的话,如果当地有县港湾办事处、海运局办公室、海上保安部的话,要向这些机关申报船名、所装货物、目的港等情况。但不去申报也没有人追究。特别是双快艇、游艇管理更松。海岭号往返壹岐大概没有在任何港口停留。原因是乘客都很忙,时间太紧,只能直去直回。”

“海岭号上还有其他乘务人员么?”

“有讯号员和舵手。我是船长,因为我有乙种航海员驾驶执照。”

家中微笑了一下。

“那两人现在干船员工作么?”

“不,”家中摇摇头,说,“两人都死了。”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死了?两人都死了?”

“是的,一个是因为事故,一个是因为打架。”

家中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

舱手叫广田隆吉,二十六岁,讯号员叫三根洋介,四十二岁。

讯号员三根洋介是从壹岐航行回来那年的年末死的。

三根住在西宫,有家属。一天晚上他喝完酒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肇事者逃之夭夭。县警侦缉肇事汽车,但没有查到。

广田隆吉死于第二年的五月。一天早晨,被人发现死于母港悬崖下面的水里。觯剖发现,他曾大量饮酒。他的脑后部被钝器打过,头盖骨严重破裂。

有人判断,他是醉酒后与人打架在母港落入海里的。

广田就住在母港,过的是独身生活。

警察对广田案也曾进行侦查,但一无所获。只知道他在一家饮食店吃喝到十点多才出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舵手和讯号员相隔不长时间陆续死去,使家中惊惶不安。当时海岭号归家中的父亲所有,家中劝说父亲卖掉它。他觉得这两个人虽然不是死在船上,但两个船员在短短的时间里相继死去,是一种不祥之兆。

于是挂出了牌子出售海岭号。

但没有卖出去。无论是房子还是船只,所有者因遇到凶事而出售,是不会有人问津的。

无奈,家中家只好打消了出售的念头,因此海岭号如今仍归他们家所有。

现在,家中已经忘掉了这两个死去的船员。

“两个人相继死去,确实叫人心绪黯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总觉得这第三个要死的恐怕该是我这个船长了吧?当然这是一种非科学的恐惧心理。”

说完,家中的沉重表情也烟消云散了。

“您是否认识这两个人的遗属?”

“调查一下也许会找到。死了十五、六年的人,还了解这个,有必要么?”

话说到这儿停下来,家中目不转睹地盯着矢野。他脸土的表情好象突然严肃起来,恢复了律师所特有的阴冷。

“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不管什么原因。之所以回答了你的提问,是因为我与岛田、平泉是朋友,所以愿意尽自己的所能来协助警察。但总觉得你的问话有些奇怪。”

“……”

“你仍是在打我的主意么?难道你们认为岛田、平泉的被害原因是发生于十六年前的那次航行么?”

“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执拗地寻问十六年前的事情?”

“……”

“是奉上司的命令么?”

“如果您这样认为……”

“回去和你的上司讲,停止你们这种错误的侦查吧。我不知道三根和广田的遗属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到官厅去问好啦!”

“那好吧。”

矢野站起身来。

家中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变坏了呢?无从知晓。是怀疑把他当成了嫌疑犯而发脾气的吧?要么就是因为不愿意提及十六年前的那段航海往事。

矢野走出门外摇了摇头。

他找到公用电话,向清村警视正报告了情况。

“立即查找三根和广田的遗属,我马上就到你那里。”

“知道了。”

矢野挂上了电话。

家中的恐惧莫非来自于三根和广田的死?

矢野仰望了一下阴云密布的天空。

五月十二日早晨,清村一守来到兵库县警,会见了刑事部长高桥广次。

“没有发现森本的踪迹。”

高桥一见到清村便提起了这个首要问题。

“奇怪,都已经失踪了三天了,可地检和他的家属至今也没有要求查找。”

高桥体态臃肿,被太阳晒黑的脸盘上,一双浓眉紧蹙在一起。

“是么……”

清村点点头。

“这是有关的材料。”

高桥递过两本厚厚的侦查记录。这是三根洋介和广田隆吉被杀案的侦查记录。

“去年和今年,这两起案件的法律有效期均已结束。我阅读了侦查记录,但找不到与岛田、平泉被杀、森本失踪有关的线索。广田因为醉酒打架而死,三根死于车祸。也曾向当时的侦查人员了解情况,但他们所谈都没有新的内容。这次检事正被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清楚。”清村摇摇头,看了一眼高桥,接着说,“但肯定其中掩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是那是。杀死两位检事正的不会是侠客或醉鬼。但是兵库地方检察厅为什么在保持沉默呢?而且最高检察厅也是这样。为什么他们内部不出来揭发呢?看来一定有隐私。这个案子他们不会不知道吧?上下级组织那么严密的系统决不会不知道。”

“他们内部是不会揭发的。据我推测,检察首脑部门也可能发觉了被杀的岛田、平泉、失踪的森本、还有另外两名检事正以及律师之间有着某种关系。但不能进行调查,他们知道有恶魔在一旁窥伺着,一旦门户大开,不知还得有多少人被杀或去向不明。这样就收不了场了,因为宣传报道机关不会沉默。事实上除了保持沉默以外别无任何法子。”

“是呵。”高桥点了点头说,“顺便问一句,北海道地检和北陆地检的检事正现在怎么样?”

“同往事一样,还正常上班。”

“是么?”

“问题是森本的去向。自杀的可能性较大。如果在自杀之前把他保护下来,大概有助于案子的解决……”

清村的表情沉重。

“兵库地检保持沉默。不,检察厅的过分沉默也许是因为已经与森本取得了联系。”

高桥放低了声音。

“不好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清村认为,检察厅不会干那种蠢事,不会做那种自我毁灭的事。因迷惑不解而采取观望的态度才是检察厅的现状。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会见部下,了解侦查情况,然后到壹岐去看看。”

“壹岐?要追查十六年以前的事么?”

“从目前情况看只能这样。我总觉得那次航行埋藏着检事正被杀的原因。”

清村已轻听到了咆哮的海啸声。

这是一种阴郁而沉闷的海啸。在排空而来的黑色波涛中,能听见凶手愤怒的吼声。

“十六年前……”

高桥惊讶地自语道。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好,尽管说。这是事关警察的脸面的时候。”

高桥望着清村。清村的双眸中浮现出鹿儿岛县警的困宭。竟而至于连刑事局长也不得不亲临侦查第一线。

“希望监视家中律师的行动。”

“服从命令。”

高桥干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