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露白,成群的猎人即出发前往西部沙漠。亚眉尼除了照顾拉美西斯托付给他的狗,还决定解开劣质墨块之谜。他一整天不断地盘问制造商,以期找出一条线索好逮住犯错的元凶。

谢纳在他高高的轿子上为狩猎队送行。他并没有同行,只是祈求上帝为这些负责带回野味的勇士们祝福。

猎人依序坐上一驾由一位老兵驾驭的轻型马车,拉美西斯很高兴能再见到野山羊、非洲巨羚、小羚羊、狮子、美洲豹、鹿、鸵鸟、鬣狗、野兔、狐狸……各类栖息在沙漠里害怕人类袭击的动物。

狩猎队长什么动物也不放过,受过训练的猎犬紧跟着马车,其中有些载运食品和装有饮用水的补给车辆,也在行列之中。人们甚至预备了帐篷,以防万一要在此地夜宿。猎人们身上带着套索、新的弩弓和一大把弩箭。

“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狩猎,”马车夫问,“射杀或活擒?”

“活擒。”拉美西斯回答说。

“那么,你用绳索,我用弓箭。猎杀是必要的,为了活命,无人能回避。我知道你是塞提的儿子,但面临危险时,我们平等。”

“不对。”

“你如此自视高人一等?”

“是你高人一等,因为你有经验。至于我,这是我第一次打猎。”

那老兵耸了一下肩膀。

“别再抬杠了。仔细观察,一旦你发现了猎物立刻通知我。”

不久后,紧连的狩猎队即分道扬镳了。

王子瞄准一群羚羊。

“太好了!”他的同伴大叫,同时狂奔追杀起来。

其中三只老态龙钟加上病体孱弱的羚羊,脱离了它们的同伴,冲进一道蜿蜒在两块岩石峭壁问的干河床。

马车停了下来。

“要下来步行。”

“为什么?”

“地面太凹凸不平了,轮子会损坏。”

“但是羚羊已经跑远了。”

“别这样认为,我熟悉这个地方。它们应该是躲在一个岩洞里,我们可以轻易地逮到它们。”

因此他们开始步行。走了三个多小时,他们紧绷的心情快崩溃了,对猎具和粮食的重量早已失去了知觉。当阳光太炽热时,他们就在长满肉质植物的石梯阴影处歇歇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累啦?”

“没有。”

“那么,你和沙漠有缘,它或者让你裹足不前,或者赋予你一种与滚烫的沙粒接触时可重生的精力。”

岩石的石块掉落,滚进峭壁间,再坠入干旱河床的石堆里。怎能想像,在这块贫瘠的红土地中央,竟然存在着一条清澈的河流、一些树木和一片片肥沃的耕地呢?沙漠是人们心中的另一个世界,拉美西斯同时也体验到生命的不稳定性和能够将自然力传递给寂静灵魂的能力。上帝创造了沙漠,好让人类懂得含蓄缄默,并且聆听神秘之火的声音。

老兵检查了一下带有燧石梢的弓箭,两侧的圆形尾翼加重了末端槽口的分量。

“这些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岩洞还很远吗?”

“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你想折回去吗?”

“上路。”

没有毒蛇也没有毒蝎……似乎没有任何生物住在这块荒原上。可能它们藏在沙漠里或岩石中,等待凉爽的夜晚来临时再行动。

“我的左脚不舒服,”拉美西斯的同伴抱怨说,“一处旧创伤又复发了,最好停下来休息一下。”

每当夜晚降临时,人类就开始受苦。

“睡吧,”他建议拉美西斯,“疼痛让我睡不着。等我想睡时,我会通知你。”

刚开始是一阵轻抚,然后,很快变成一阵灼热,太阳只留给黎明一小段温柔,随即便发出巨大的热力。

拉美西斯醒了过来。

他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王子独自一人,没有食物也没有猎具,距离猎人们当初分手的地点还有几个小时的步行路程。他迅速上路,并尽量保持步伐平稳,以免浪费体力。

弃他而去的那个男人,希望借由这样的强迫行走让王子无法苟全性命。他听从什么样的人下的什么样的命令?谁是将这个谋杀伪装成狩猎意外的唆使者呢?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的冲劲,一旦开始追击猎物,拉美西斯可能置生死于度外,甚至迷失在沙漠中。

谢纳……一定是谢纳,他最狡猾奸诈!因为他的弟弟不愿意离开孟斐斯,他便把弟弟推向死亡的边缘。拉美西斯拒绝接受别人强加给他的命运。他对走过的路有极佳的记忆力,以征服者顽强的个性往前走。

一只羚羊从他面前跑过,后面紧跟着一只有弯曲尖角的野山羊,它们注视了这个外来客半天后才逃走。它们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附近有水源,而王子的同伴并没有提醒他呢?他要么冒着渴死的危险继续走同样的路线,要么就信赖这群动物。

王子选择了第二种解决之道。

当他看见野山羊和羚羊,及远方一个高约十米的龟形物体时,他打算一直凭借本能走下去。那是一棵树。那棵树有茂盛的枝干和灰色的树皮,树上开着芬芳的黄绿色小花,并且结着一种可食用的果子,那果肉既软又甜,呈卵球形,达四厘米长,猎人们称它们为“沙漠椰枣”。这种树有可怕的武器,一些非常直的长刺,末端为淡绿色。这棵漂亮的树给大地带来了一点树阴,而且树下隐藏着一个从沙漠深处溢出来的、拥有天神塞特祝祷的神秘水源。

一个男人席地而坐,背靠着树干,正细嚼慢咽吃着面包。

拉美西斯向他走过去,并且认出了他,那是曾经虐待他朋友亚眉尼的马夫团长。

“上帝真是眷顾你,我的王子,你迷路了吗?”

拉美西斯双唇干燥,舌头僵硬,头顶冒火,眼中只有那个放在这个不修边幅且满头乱发的男人左脚边装有清水的羊皮袋。

“你应该很渴吧?算了,干吗浪费那么珍贵的水,给一个已经快翘辫子的人喝呢?”

拉美西斯距离他的“救星”只有十步远。

“你侮辱过我,就因为你是国王的儿子!现在,我的手下都嘲笑我……”

“不必撒谎了,谁付了你钱?”

马夫团长露出邪恶的微笑。“……当你的猎友给我五头牛和十匹亚麻,要我支开你时,我马上就接受了他的条件。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不喝水连续赶路等于自杀。你以为羚羊和野山羊救了你的命,其实你被它们当成猎物了。”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把刀。

拉美西斯一如他对手所想像的那样进行抵抗,后者期待一场与先前相同的战斗,与一个受贵族式马上比武训练的对手较量。赤手空拳、身心疲惫、口干舌燥,这个年轻人只能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技术去对抗一个粗暴的对手。

同时他除了好好运用这点技术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拉美西斯发出一声怒吼,释出全身精力,冲向马夫。后者震惊之余,根本来不及挥动他的刀子,即遭受撞击向后仰去,整个人被叉入树干的刺里,那些刺就如利刃般穿进他的肉里。

猎人们兴高采烈,他们以擒住兽角的方式活捉了一只野山羊和两只羚羊。一个猎人的背上背着一只初生的羚羊,另一个人的手则抓着一只扭动不安的野兔的耳朵。一条鬣狗的四肢被绑在由两个助理抬着的竹竿上,蹦蹦跳跳的猎狗试了几次都没能咬到它。这几头动物将被送到专家那儿,在观察过它们的习性之后,他们将试着调教它们。而对鬣狗的强行填喂是为了取得其脂肪肥厚的肝脏,以往成果虽不显着,某些人还是坚持不懈。其他许多猎物则将供应给神殿的肉商,在祭祀过神祗后,它们将慰劳人类的五脏六腑。

所有的猎人都回到了集合的地点,除了拉美西斯王子和他的马车,还有那个马夫。负责狩猎之行的书记员遍寻不着他的下落。空等无济于事,应该派驾马车去搜寻那些行踪不明的人,但是该往哪个方向去呢?万一王子遭到不幸,这份责任将落在这个书记员的身上,而他的前途也可能就此结束;虽然拉美西斯王子并不得宠,他的失踪依然会引人注目。

书记员和两名猎人一直耐心等到下午,至于他们那些不得不带着猎物返回山谷的同伴,则前往沙漠警察队报案。

这名书记员神情紧张地在一块写字板上起草了一份报告,然后刮掉一层石灰,重新再写,然后又放弃,他无法躲在这些陈腔滥调后面。不管采用哪种笔法,就是少了两个人,其中包括国王的幼子。

当太阳高挂在天空时,他似乎看见一个影子在阳光中缓慢地移动。在沙漠里,幻觉是常有的事,书记员同时向两位猎人求证,他们也认为有一个人影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死里逃生的人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拉美西斯终于逃出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