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波真由美推迟了归期,等待着杜丘的消息。

她提出出院的要求被堂塔拒绝时,是十一月十四日。十五,十六,十七,又在热躁中过去了三天,杜丘依然杳无音信。先前曾经约好,一旦逃出,就往津山家打个电话。可那电话却迟迟没来。

正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也许,已经暴露了身分、吃了药,一动也不能动了?一想到这些,她就坐立不安。

应该尽快把他救出来。

——要是被做了脑白质切除术怎么办?

所谓脑白质切除术,就是把脑前叶的白质部分切除。要在前额上开一个洞,从那里把脑前叶神经切断。脑前叶是高级神经活动集中的地方,因此,一经手术,就要改变性格成为呆痴者。这种脑白质切除术,曾在精神病院流行一时。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做了手术,对医院就百依百顺。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梦,也没有自寻烦恼的事,成为半植物性的东西。这对于医院来说,倒是极为相宜的。

不过,脑白质切除术已经被禁止了。因为它严重侵害了人权。加之,手术的死亡率也相当高。但尽管如此,它还没有完全绝迹。报纸上也经常看到某些记者大声疾呼,对仍在毫不介意地进行着野蛮的手术的医院加以指责。

谁也不能保证杜丘不被做那种手术。万一暴露了身分,对于堂塔来说,杜丘就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堂塔会毫不踌躇地毁掉杜丘的思维机能。此后即便出了问题,也可以说他确实得了分裂症,因行为暴厉而施行了脑白质切除术,以此搪塞过去。尽管这也可能多少受到一些非难,是绝不会纠缠不休。说杜丘得了分裂症,所以才去抢劫、强奸、杀人,这反倒易于被社会上的人们所理解。

也许,那个为给幸吉报仇而与凶猛的金毛熊奋勇搏斗、不经过练习就驾机冲上恐怖的夜空的杜丘,他的英勇果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想到这些,真由美简直不堪忍受。

明天再等一整天,要是仍无消息,就再去城北医院,坚决要求出院。她在心里暗自打算。事到如今已不能指望杜丘自己逃出来了。如果医院拒绝,就不能再犹豫,只好去求矢村警长救出他来。

值得庆幸的是,杜丘的记忆力还没减退。把他送回单人房间后,门上又加了锁。

“你可以考虑到明天晚上,到那时再想不出,那就再电上你几次!”护理员嘲讽地说完,扬长而去。

“明天晚上?”

杜丘有气无力地自语着。他听说进行几次电击疗法,和做脑白质切除术没什么两样,也要落得个白痴的下场。

必须尽早逃出去!他发现,这种焦虑的心绪,正在把他慢慢引向绝望的黑暗中,这是药在作怪。杜丘从昏迷中苏醒后,他们把药送到他眼前。“要是不吃……”堂塔拿起了电击治疗器,眼里充满了凶残的目光。杜丘只好被迫喝下了大量镇静剂一类的东西。此刻、那些药已经象毒汁一样流遍全身。身体和感觉,都将被拖入困倦和绝望的深渊。

杜丘很后悔如此冒失地来到城北精神病院。现在是无可奈何了。

第二天直到天快亮,他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在比喂猫狗的食盆还脏的饭盒里装满了饭,只有漂浮着碎萝卜的大酱汤,没有菜。杜丘拿过饭盒。尽管头昏昏沉沉,身体勉强能动而且毫无食欲,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必须防止体力衰竭,那怕是一点一滴。

杜丘在饭里倒上汤,吃了下去。他感到好象吃了垃圾一样。

白天又吃了药。两个护理员手拿木刀,叉腿站在一旁,只要杜丘稍有犹豫,就立刻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

药的作用,使杜丘又昏昏欲睡。每次吃完药,都要张开嘴,动动舌头,详细地查看。看来,无论如何也无法躲过这一关了。杜丘知道,随着睡眠的来临,药性也就渐渐发作。他感到,肝脏已经被毒药侵袭了。身体为此会严重衰弱,根本无法对付两个男人。

一直睡到夜间,他又被带到院长室。身体摇摇晃晃。

“怎么样,想好啦?”

堂塔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杜丘沉默着。

“顽固分子。”堂塔拿起了电击治疗器,“要是喜欢这个,那就再来几十次吧?”

堂塔声音狂暴,简直象对待一个不驯服的动物。

“等等。”杜丘说,他的舌头已不太灵活了,“我说吧。”

说出名字,无异于接受了死刑宣判,不知将会受到怎样阴险狠毒的虐待。然而不致于在电击疗法之下变成白痴。

“到底想明白啦?”

“啊,啊,”杜丘略微点点头,说,“我是,杜丘冬人。”

“杜丘……冬人!”

堂塔凹陷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闪过一丝惊愕,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着。

“真的吗?”

“真的。”

“那……”堂塔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潜入此地的原因,你应该知道。”杜丘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那当然,不不,怎么回事,我猜不出。”堂塔惊慌地否定着,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把我交给警察吗?要不,就此让我出院?”

“那当然……”堂塔重复着说,“你是逃亡的检察官也是杀人犯,警察正在竭力逮捕你……”

堂塔的眼睛里,又闪出天生的残忍和狡诈。

“不过,你得了分裂症,现在是我的患者。”“的确……”

“收回你的‘的确’吧!该怎么办,这要由我决定。好啦,带走!”

堂塔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然而,在那不可一世的表情之下,恐惧却布满了全身,难以掩饰。

杜丘被送回了房间。药,又吃了进去。

护理员立刻小心翼翼起来。明显可以看出,是在绝对警惕以防逃跑。

第二天,安然无事。但药似乎换了。下午吃药后,杜丘有些站立不稳,像是要瘫痪。这样下去,势必导致大小便失禁。他想着想着,不禁灰心丧气起来。也许,不会是吃了毒药吧?

这天晚上,他没有被叫到堂塔那儿去。

如何处置他,大概是不会不同酒井义厂商量的。象得了梦游症一样迷迷糊糊的技丘,竭力思索着。恐怕,他们要做出决定也得一两天以后。或是施行脑白质切除术,彻底改变性格,或是用药物、电击疗法,使他成为白痴,再不就是永远把他埋葬在黑暗之中。不管怎样,都不会交给警察,因为那样做就要勒住他们自己的脖子。

必须停止服药。只要不再吃药怎么都行。

——但是,怎么办呢?

杜丘茫然地想着。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感到房间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