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吧。”远波声音嘶哑地说,“小心谨慎是必要的,不能害怕。如果害怕,就落下来好了。”

“请放心。”杜丘勉强笑了笑。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透过挡风玻璃望去,茫茫夜空,只有稀稀落落的寒星闪烁不定。就座月光下黑沉沉的日高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里也显得微不足道。“续航距离是多少?”

“就是外行驾驶,也能飞到东京。但飞行许可只到仙台,再往远飞就会遇上紧急拦截,不过那也不必害怕。另外,水上降落时,机舱在外面很危险,所以起飞后一定别忘按一下收拢纽。”

“如果我能活着,早晚赌您的飞机。”

“别担心啦。卖上三匹纯种马。就能买一架,再说还有保险。”远波破颜一笑,他感到有必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十一月九号,真由美要去东京,替我去送纯种马。预定住在翅叮的K旅馆,直到十五号。去找她吧,到时候还要听听你的夜空历险记呢。”

“那么,我出发了。”

——为了明天。

杜丘凝视着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辽阔的草原。

“不能起飞呀!求求你!”真由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什么不能起飞,真不吉利!”远波抱住真由美的肩膀,“一个男子汉,有时需要向着死亡飞行,特别是现在的杜丘引不能征服夜空的人,就没有明天。好啦,快走吧。”

杜丘插进了钥匙,发动机起动了。飞行跑道洒满了月光,显出一片灰白的颜色。

远波和真由美站在那里定睛守望。杜丘从机门伸出一只手摇动着,向父女两人告别。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打开了前照灯照亮跑道。踏着踏板的脚,微微抖动起来。

“起飞!”杜丘命令自己,声音有些颤抖。

油门全部打开,一刹那间隆隆声划破了黑暗。那是面对着死亡发出的轰鸣。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赛斯纳177飞机慢慢滑动了。他无暇去看窗外。顷刻之间,跑道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而在他的脑海里,也不再有那父女两人了。飞机的速度急速升高,象一只巨大的鸟在吼叫。随风翻卷的草原从他眼底一掠而过。飞机冲进了可怕而又浓重的黑暗。杜丘握紧操纵杆的手在抖动,脸上的条条神经也都紧张地绷起。

机头呼地一下升起来了。他感到,与其说这是一架飞机,莫如说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杜丘拉起操纵杆,飘然而起的感觉传遍全身。在这一瞬间,他好象感到自己正在被拖进黑暗的深渊,极度的恐怖感袭上心头。飞机倾斜着朝着星空冉冉上升。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天空一片昏暗,到处都是漆黑的暗夜。飞机象一只扇动着翅膀的巨大的怪鸟,升入空中。再也不能回到地面了,这种不安的心绪缠绕着他。

杜丘定睛注视着高度表。高度表显示出,飞机正在急剧上升,简直令人担心是否会冲出大气层。指针指向一千五百英尺。这正是需要的高度,他把操纵杆向前推去。

机体眼看就要恢复水平了。然而,由于恢复过猛,机头骤然向下低垂。他慌忙拉起操纵杆,可机头又抬得过高,使机身失去了平衡,机翼也左右摇摆起来。

——不行!

飞机好象一只被狂风吹打舞弄的蝴蝶,在天上摇来摆去。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见水平目标。杜丘充血的眼睛盯住水平仪。机身始终在剧烈地摆动。

地面上,父女两人还在目不转睛地守望着。

“摆动严重。”远波说道,“他缺乏镇静。”

真由美惊恐地依在父亲身上。

飞机上摇曳不定的灯光,好象在发出求救的呼喊。

“不行,他头脑混乱?!”

远波忽然想起,精明强干的杜丘,临出发前脸上曾流露出踌躇不安的神情。未经练习就让他飞上夜空,这未免……远波有些后悔起来。赛斯纳177型飞机是比较易于操纵的,这本身就有了五分成功的可能性。再加上杜丘沉着冷静,成功的可能性就能有八分。他原以为,这在杜正是不成问题的,可现在……

“关小油门!”远波朝着夜空大喊。

飞机尚在努力恢复水平飞行,但发动机却一直在全速运转。如果那种轰轰声继续下去,发动机就会因过热而损毁。此时只要关小油门,腕力放松,飞机就能自然进入正常状态。但现在,杜丘紧张的腕力,却把飞机弄得如同一只往恶魔手中不住翻腾的黑天鹅。

“要是掉下来,就是你的责任,爸爸!”真由美嘶声喊道。

飞机摇摆着,象一只失去声纳的编幅,在日高牧场上空左右盘旋,发疯一般地上下飞舞。

“真的不行吗?”远波自言自语着。他看见已陷入混乱、失去自持的杜丘脸上现出绝望而狂乱的表情,很快就会真的发疯,而那时飞机就要一头栽下,机毁人亡。

“只好用无线电引导了。”

远波让真由美上了汽车,全速驶回家。必须尽快和雷达苏地取得联系,请求无线电援助。为了防备出现这种紧急情况,他早已使飞机上的无线电一直处于接收状态。

忽然间,轰轰声小了,远波停下汽车。飞机已恢复平衡。

“行啦!”

远波不由自主地高声喊道。飞机驶往千岁方向,经过一次危险的摇摆之后,开始大转弯。发动机的响声和机翼的灯光都表明,机体已经恢复了水平。

转瞬之间,飞机飞过他们头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凌空而去,直奔海岸线。

“飞向襟裳呷,再从襟裳呷一直飞到下北半岛!别弄错了方向!”

远波对着飞机声早已消失了的夜空,大声地喊着。他感到全身涌起了一股久未感受到的热流。

他在心里默默祝愿杜丘,能顺利地发现下北半岛。不能依靠自动导航的杜丘,如果夜间迷失在太平洋上,就很难辨别出方向。那一切就都完了,只能变成一片海藻般的碎屑。

但愿杜丘能在发现下北半岛后千万小心,不要碰上恐山。

真由美出神地向夜空凝望着。那里已经寂然无声了。

“放心吧。他一定能回到东京。而且,总还能……”

晚上还不到九点,警视厅就接到了报告。矢村警长立刻前往警视厅。伊藤检察长已经先到了。

“据说杜丘偷了一架赛斯纳逃跑了。他会开飞机吗?”

“他好像根本不会。”伊藤答道。

“哼!真小看了他!”矢村咬着牙说道。

“夜间飞行,想自杀吗?”

“这个人,真有些令人不解。”伊藤脸色苍白,声音无力,“他确实从北海道飞到了下北半岛。三泽雷达站已确认此事,但不知怎么,后来又从雷达上消失了。”

自从特搜班的人在函馆发现了杜丘,警察采取了严密包围以来,伊藤一直没有离开过地方检察厅。他希望抓住杜丘在此一举。但是,杜丘却又冲破了包围圈,而且穿过夜空,向东京飞来。如果杜丘重新潜入东京,伊藤就无地自容了。他要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或许还能求得工会的帮助。但是,伊藤却是一个身居要职的官员,他必须承担责任。

“也许杜丘降落到什么地方了吧?”他倒很希望如此。

“不,”矢村摇摇头,“到什么地方,那是他的事,可我们不能疏忽。请求自卫队飞认搜索了吧?”

“三泽基地派出了喷气式飞机,命令他立即着陆,他拒绝了,改为低空飞行,经过仙台。此后的踪影,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要来东京!”矢村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个家伙,无视飞行管理,朝这里飞来了。请求各地雷达站严密监视!”

“已经说好了,可是……”伊藤思虑重重。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杜丘真的向东京飞来,他到底想在哪儿着陆呢?”

“没带降落伞吗?”

“民用飞机上没有。据说,这种赛斯纳177型飞机的续航距离,能到东京。”

“也许在哪个小机场上……”

矢村欲言又止。杜丘当然不会干那种蠢事。在整个日本列岛,不论去什么地方,都逃不脱雷达的追踪。只要请求紧急着陆,那么肯定会有警察等在机场。

“咳!他想在东京附近的海面上降落。之所以从雷达上消失,是因为他靠海面飞行,躲过了雷达。”

“怎么可能呢,被迫降落到海面上……”伊藤觉得似乎不会有这种事情。

“不,你不懂!”矢村重起电话,拨叫了海上自卫队。

他想起了杜丘。听说,杜丘追上那头曾经袭击过自己、又吃掉了幸吉的金毛熊,开枪打死了它。而且,在那不久前,还从熊口里救出了远波真由美,自己跳进河里险些丧生。矢村想,他做一个检察官,真是屈了才。他千方百计地躲过北海道警察的严密追踪,最后又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冒冒失失地飞上夜空。是什么东西把杜丘逼到这种地步呢?他好象并不单纯是为了洗清无辜的罪名。在他的身上,凝集着一个男子汉执拗的气质。

但是,只要他来了,也绝不能放过。

矢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不论是什么,也要从空中拽下来。

电话打通了。

“果然,要落在海上!”矢村放下电话,说道。

“怎么知道的?”

“就在于他驾驶的那种飞机。据说,赛斯纳177型飞机的轮子是可以收进去的,那是一架高级飞机。飞机的轮子伸出在外面,是不能在海面上降落的。因为轮子一旦受到激烈冲击,机身就会翻转,拦腰折断。但是,这种飞机则不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如果沉着冷静,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个家伙,一定是这么回事。这是那个叫远波的牧场主给他出的主意。杜丘是在拿性命做赌注,想进行一场大搏斗啊。”

“不会吧?杜丘君怎么会……”

“不,你不了解他。”矢村平静地摇摇头。

“那怎么办呢?”

“让厚木海上自卫队派出空中侦察机。但是,不好办的是,听说今夜太平洋沿岸的海上风平浪静,还有月光。他也许已经乘机在什么地方降落了。”“只好向沿岸各县的警察发出紧急命令。”

矢村拿起电话。在他瘦削的脸颊上,那双深陷的眼睛炯炯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