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宗修被捕之后的第四天——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松前真五接待了前来拜访的中冈警察。

“精神鉴定已经有了结论。”

中冈一直站着,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表情显得十分严峻。

“是什么结论?”

松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得知秋宗被捕的第二天清晨,松前曾到侦察总部拜访了高田警长。高田的接待十分冷淡。他那油光闪闪的脸上充满自信,只是答复说,秋宗本人现在已收容在精神病医院,但是可以绝对肯定他就是杀人犯。

松前提出,从当时秋宗的情况来看,很难设想他能够杀害安高,这使人感到指纹上可能有文章;此外,他之所以在犯罪现场附近被捕,很可能是由于他对过去居住的地区还保留着印象所造成的。因此,松前提议,希望能考虑这些情况,深入地对整个背景进行侦查。但是不但他的建议被冷淡地置之不理,他自己倒反而被当作证人取了口供。对于这种做法,松前感到十分气愤。

“蓝色的水里含有氰酸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明知秋宗精神失常,不向警察局报告反而打发走了?”

在松前看来,这些问题完全充满恶意。

“岂有此理!”松前想到这里,下定决心要自己搞清楚秋宗到公害省带来的“蓝色的水”里究竟包含着什么秘密。如果秋宗无罪,自然应当救助。除此之外,要是不给警察局一点颜色看看,松前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我现在打算到鉴定医生的家里去,你是不是也一起去?”

“为什么要我去?”

语气里充满着对警察的不信任。

“因为你是保护人。如果你不愿意去,也并不勉强。”中冈转过身去。

“等一下。”松前感到中冈根本没有意思想要说服他,似乎是听之任之,松前慌了。

“我并没说不去呀!”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公害省。松前虽然已经算是高个子了,但两个人站在一起,中冈倒显得比他更高些。仅仅是比别人个头高这件事也会产生一种优越感,松前感到沮丧,耸了聋肩膀。路上,松前问道:“委托县警察局的情况调查有进展吗?”

“巳经有了答复,但是没有了解到比报纸的报道更详细的情况。被告人的家属已经来到东京,可是这个人并不了解情况,从他那里也没得到什么线索。对了,解剖结果提出了报告,估计死亡时间是十八日下午八点到九点之间。毒药是放进酒瓶里的氰酸。可是,被害者在被害一周以前——就是十二日早晨突然丧失视力,双目失明。但解剖当中并没有发现眼科疾患。当然,至于内科方面那更是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这件事和秋宗修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中冈微微地摇了摇头。

“您是姓中冈,对吧!——我倒有个想法。据说被害者以前是在四国石油公司的运输船上工作。譬如说那是一种排放废液的船,假定他脸上的伤痕是在排放废液时造成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的失明是由于溅上废液所引起的呢?这样一来,头痛和晕船也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松前试探了一下。他很想了解一下这位外表冷酷的警察的能力。

“排放废液的船?——不过,解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呀!”

中冈瞟了松前一眼。从旁边看去,他的面庞使人感到十分机警。

“如果症状轻微,而且毒性又是一种挥发性的气体,那情况又会是怎么样呢?会不会验不出来呢?”

“因为是司法解剖呀!可是,对于这种毒液,你有什么线索吗?”

看来他并不上钩,没有多大兴趣。

“譬如,炼油厂要往粗汽油里掺人四乙烯铅,这种四乙烯铅有剧毒,要是吸进了这种气体就会死亡,而且这种物质还可以通过皮肤呼吸渗入体内,产生精神错乱、痉挛以及肺出血等症状,最后苦闷致死。据报道,目前还没有办法能够治疗,有的人过了两、三个月,突然病倒,甚至有的人失去神智。”

“嗯,四乙烯铅哪!”

中冈轻微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看到中冈对自己提出的试探不感兴趣,松前认定他是个毫无热情的人。不过,他那毫无表情的样子也许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他们到达位于世田谷区驹泽的势谷教授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势谷教授除担任T大学精神科的教授以外,同时还兼任法务教官。他蓄着很漂亮的银灰色胡子,已经开始上了年纪。

“我已经都告诉警察总部了。至于正式的鉴定,那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肯定是精神异常。”

教授端出了红茶,脸上浮着微笑。

“您的报告,我已经听说了。之所以再来拜访,是想了解一下,尽管秋宗修精神异常,他是否能够是这一案件的犯人?”

中冈直率地问道。

“您这问题好难答复呀!不过,这应当是警察局的事情呀!”

教授笑着回答道。

“哪怕是您个人的意见也可以啊!”

“秋宗从香川县到东京来,上访了公害省。因此可以看出至少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做这种行动。但是如果把他定为犯人付之刑法,我只能提出鉴定,说明这是由于精神异常引起的精神错乱。所以我想可能会因无法负责而判无罪。至于他是否构成犯罪,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精神病也有各种各样的症状,很难按道理去推论。”

“能否请您把刚才说的各种症状以及秋宗的症状解释一下。”

“好吧!既然你们已经来了。一般我们把精神障碍大致分成三类。第一种是身体病变明显的症状,譬如麻醉剂中毒、酒精中毒等中毒性精神病会出现进行性麻痹、脑动脉硬化、脑外伤、老年性痴呆等,这种精神病一般称作器质性精神病,这其中也包括由于内科疾患引起的类似癫病症状的精神病。第二种是分裂症、抑郁症,这种精神病可能有身体病变。第三种属于精神素质出现异常的病症,包括呆傻、性欲颠倒、性格异常或者由于某种异常经历造成的精神反应。——通过对患者进行鉴定,我认为他属于上面说的第三种,即因异常经历造成的精神障碍。当然,这也考虑了报纸所报道的情况,不过最终鉴定还需要对详细部位进行各种医学鉴定。”

“您所说的异常经历是指……”

“举个最近的例子吧!譬如冬天登山者们遇难时,许多人产生幻觉。在漫天大雪之中他们会突然看到房屋、河流,或者看见果实累累的果树。有时在绝望之中会听到援救队的暄闹声。甚至有的报告说,有一次全体遇难者同时产生相同的幻觉。在这种情况下遇难时产生的疲劳困倦就可以说是一种异常经历。”

“那就是说,秋宗修曾有过某种经历,因身体痛苦而引起精神失常?”

“不,所谓经历并不一定要有肉体痛苦。精神痛苦也同样可以引起精神失常的。”

“那么,报纸所报道的捕鲻惨败和章鱼死亡也许是病因?”

“有可能。”

“您是否认为,如果安高恭二是这一系列事件的破坏者,那么秋宗修在造成失常之后仍然能怀恨在心?”

“患者已经发生语言障碍,而且心理试验也毫无效果,因此很难下结论。但按常识来说,至少不具备杀人一类的恶性犯罪的可能性。就精神病人的犯罪来说,分裂症患者中有许多杀人放火的恶性犯人。这是由于患分裂症时幻觉与妄想明显,容易产生有人前来杀害自己的被害观念。有的是因为邻居看了自己一眼,结果就产生幻觉认定邻居要杀害自己,于是就认为,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在自己被杀之前先把对方杀死,最后就突然扑上去杀死对方或者放火。但是本案的患者是个已经大半处于神经错乱状态的精神异常者,类似这种人杀人的例子为数极少。至于说现场放毒容器上有指纹,那当然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如果确实是犯人,这个案例倒很罕见。”

“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假装精神异常呢?”

“如果患者确是犯人,那就是有计划地进行谋杀,他甚至擦去了指纹,所以我也曾设想会不会是伪装异常。但根据脑波检查来看,精神异常不容置疑。”

教授果断地下了结论。

“关于蓝色的水,情况怎么样?”

“似乎患者对于蓝色的水持有某种特别强烈的固执观念。但目前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您是否已经做了麻醉分析?”

“不,还没做。因为他身体太虚弱了。”教授脸上浮现出苦笑,“即使做了,也不能告诉你。”

教授已经觉察到警察带着保护人前来拜访的原因了。

“等一下,您所说的麻醉分折是怎么回事?”

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松前插嘴问道。

“就是给患者注射巴尔比土酸族的催眠剂。”

“那么会出现什么结果?”

“当缓缓地静脉注射催眠剂时,患者就会消除抑制说出一切。有时还会恢复已经失去的记忆。所以它还有个别名,叫做‘诚实血清’。据说用在罪犯身上,他就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代全部罪行。对于本案的患者也许能够奏效,但是麻醉分析禁止应用于司法,因为使用药物剥夺人的自由意志,这构成侵犯人权。”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把保护人请来了。”中冈的声音十分沉静。

“进行麻醉分析以后,我们可以把结果告诉保护人。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有利于患者。不过,至于本案的患者,即使查清了蓝色的水的真象,确定患者就是杀人罪犯,恐怕也会由于不能负责而判无罪,或者是因精神错乱不予起诉,不会发生比这更不利的情况。”

“警察先生”,松前等教授说完之后,用强硬的口吻说道:“我作为保护人反对这样做。”

“反对?”

中冈冷静地看了看松前。

“是的,反对。你的作法是不是有些太见不得人?”

“为什么?”

“当然了,你企图利用我把秋宗打成犯人,那你一开始就应该说明白。”

松前冷冷地断然说道。

“我并不认为秋宗就是犯人。”

“这种事随它去吧!问题在于你们这些警察打算依靠麻醉分析的那种精神状态。看起来你们对于不依靠药物进行侦察没有信心。我决不能出卖秋宗。”

中冈那种沉静的态度到底还只是表面现象。

“那也可以。”

看到中冈只是痛快地点了点头,松前感到意外,反倒不知所措。松前原以为中冈会怒发冲冠,或者至少也要面红耳赤,但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却毫无表情。松前想,这真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