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暮色苍茫的街头。

此刻,还没有到九点。气仙沼却家家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显得冷冷清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一丝冷意和着空气,浸入心头。这里,毕竟不同于繁华热闹的东京、大阪。

他弯下身子,仔细地搜寻着地里,期待着能发现点别人丢下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行,他现在已经是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他想要是发现手表什么的,就拿去当,要是能找到从搬运车上落下的面包,他会抓起来,不管干不干净,几口就把它吞下去。

他把腰弯得更深,瞪大眼睛搜寻着地面。

然而,地上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对此有些愤愤不平,什么都不扔还算人吗!住在这样的吝啬的人群中,他越中不是饿死吗?

“如果再拾不到什么吃的,”越中想,“我就要逮只猫或者狗,杀来吃了。”

他抬头一看,正好一户人家的院墙上躺着一只猫。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冷不防一伸手,把猫抓在手中!但是,他忽然感到心虚,手一松,猫立刻挣脱,一纵身就窜得没了踪影。

他叹了口气,望望那扇大门,又发现有一只狗锁在门前。

他向狗走去。狗以为是强盗要来撬锁,跳起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子。

“狗也饿了。”

惊慌失措的越中使劲从狗嘴里拔出裤子,然后拔腿就跑。

跑了好远,他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狗也没逮着,猫也跑了。还有什么呢?”

他不禁可怜起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喘息完后,他仍旧百无聊赖地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家挂着“爱之旅店”招牌的屋门前。

店里闪着紫色的灯光。越中羡慕地望着里面的男男女女。女孩子都是高高的个子,皮肤白晰。和越中平时见惯了的那些胖胖的女孩子大不一样。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混在男孩子中间,轻声慢语地说着话。有一个女孩偷偷地伸出脚尖,踩了一下桌对面的人。

越中赶紧移开了目光,再看下去就会胡思乱想,那样岂不损失更多的能量?想到这里,他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离开了店门。

越中已经好久没跟女孩子说过话了。

他拖着无力的脚步向前走去。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天上飘舞,落在了他前面的地上。越中抬头一看,发现东西是从“情人旅店”的窗子里飘下来的。

越中飞快跑过去。心想,大概是张一万元的钞票吧。他满怀期待,屏住呼吸拾起来那张纸片。

不过是一张手巾纸。

“该死的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越中抬起头,恨恨地盯着楼上的窗户。然后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片,抬手就要撕,突然,他注意到上面写着字。

“鱼街二号的附近,赤提灯住着孤北丸的货物船船员。我是甲板员坚野。一群无赖要杀我,请把我的伙伴带来。赏金五万日元。急!急!”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越中注意到赏金最初写的是十万,后来改成了五万日元。

越中抬起头看了看,他记得纸片是从二楼左端窗户飘出来的。

“嘿,赚了。”

越中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只要到港口走一趟,立即就可以得到五万日元了。一旦拿到钱,就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再找个女人陪陪。不过别忙,还是赶紧去赤提灯要紧。

越中突然忘掉了一切的烦恼,拔腿朝港口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孤北丸号船员在吗?”

越中扯开嗓门喊道。

“谁啊?你干嘛?”

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子走过来。

越中一言不发地取出纸片递过去。

“混蛋。”

甲板长胴泽喜三郞瞥了一眼纸条,立射怒骂道。

身后跟来的机关长中股权介接过纸条。

“坚野这个畜生!他现在在那?”

胴泽对越中吼道。

“情人旅店。”

“别开玩笑。”

胴泽呷了一大口威士忌酒。

“不去救他吗!”

越中惦记着那五万日元。

“怎么办?”

胴泽转身问中股。

“船长不在。怎么办好呢?”

“是啊。”

“这家伙,真是该死。”

“谁?”

“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好,南无阿弥陀佛。”

“好,走吧。”

胴泽站起来。

越中跟在后边。

越中走在最前面。

“坚野这家伙真是不如死掉的好。”

中股略感意外地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做的那怪事心中也暗自嘀咕开了:“坚野真不是个东西。都三十多岁了,还是不显老,惹得个个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也不感到羞耻,见着女孩子就沾,搞得别人家破人亡。”

一年前,坚野和一个旅店女老板有染,被旅馆老板发现后,坚野逃到了神户,藏在即将起航的孤北丸号,来到了这里。

现在,他又从“情人旅店”窗口打出求救信号。一定又是被哪个女孩子迷住了。不过,大概是哪个地头蛇的女人。

孤北丸号又名喧哗船。是一九九型,也就是说自重一九九吨。载重量为六百九十八吨。船员有船长包木一膳,炊事员泡田仲一,机关士堀士郞等六人。

船长包木脾气急躁,特别好吵架。为此,他得了甲种船长停职书和乙种一等航海士停职书。不过吵架他可从来没输过。

大块头胴泽也不亚于他。胴泽原来是和尚,最近加入了天主教。理由是天主教教服比和尚的好看。他偷来旅馆为客人准备的圣经,正发奋苦读着。

中股也很好战。

另外还有一吵架就挥舞着菜刀吓唬人的厨师泡田。

甲板员坚野只是嘴硬。

“船长不在,只要大家心齐,也能把坚野救出来。”中股想道。

坚野义男正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女人三十多岁,是在酒吧间里遇到的。当时,她一个人在饮酒。见到坚野进来,就招呼他过来去一块喝。

坚野问她有时间吗?

女的应声答到“还有一、二个钟头。”

坚野紧追不舍:“我们换着杯子喝,你愿意吗?”

女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坚野笑着付了钱,走出酒吧。女的默默地跟在身后。

短时间的接触后,老于此道的坚野确信她一定是别人的妻子。引诱别人的妻子他有80%的把握。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些洋洋得意,不禁吹起了口哨。

他和那女人一块进了“情人旅店”。

女的放下手中的提包。进了浴室。

这时电话响了,坚野拿起听筒。

耳旁响起了一个男子可怕的声音:“那女的是旅馆老板。快给我把她交出来。我已经派人包围了你们住的房间。快给我滚出来。你大概知道引诱旅店老板是什么罪。”

“开玩笑。”坚野嚷道,挂断了电话。

不过他也明白是碰上了地头蛇。那女子一定是他的妻子。凭经验他知道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急忙起身想离开屋子,伸手一推屋门,才发现门从外面给锁上了。

他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看来,只有向伙伴们求救了。

他赶紧拿起电话,发现电话也给切断了。他情急之下,才想出写纸条的方法。

现在,他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刚才写的那张纸条能不能收到呢?如果救援还不来的话,就只能向警察报案了。不过如果他们砸碎门,闯进来可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那个女子走了出来。

他立刻把什么危险都抛在了脑后。走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双手扯开她的睡衣,两只肥大的乳房一下子就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双手轻轻地抚接着她的全身,他发现她比原来想象的要丰满得多,她的腹部象大理石一样光滑,两条大腿在灯光下闪着诱惑的光芒。

“真迷人。”

坚野低声说道。

“是吗?”

她轻轻地哼着。

“请吧,快点。”

她细声细气地催促。

“你丈夫在等着你。”

“别管他。”

坚野轻轻地叹息一声,手顺着她光滑的脊梁滑了下去。

女人在他的怀里有节奏地颤动着……

过后,她轻声地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期待一个比她丈夫更强的人。

“女人就是这样。”坚野想。“总是幻想遭到凌辱,被强盗绑架等等。总想当受害者。总是一副可怜相。”

“惠子一样的。”坚野又想。

惠子是坚野初恋的情人。初次见面,也是这样性欲亢奋,不知疲倦。

然而事后惠子却哭个不停,披头散发地捶着坚野。

“强盗!强盗!”

每逢这种情形,坚野总是用双唇封住她的嘴。她不一会儿会破涕为笑,犹如一朵带泪的梨花。

现在,她也是这个样子。

坚野有点疲倦地躺了下来,这个女人忘情地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嘴对着嘴不住吸吮着。

突然门被推开了。

这个女人的哥哥健治走了进来。

健治本来要到大阪出差去的。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他气冲冲地向坚野走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坚野见势不妙,抓起裤子,冲到阳台上。往下一看,有些头昏,才想起这是四楼。

他翻过阳台,扶着砖缝,向隔壁一点点挪过去。

屋里响起了女子尖利的叫声。

“危险。”

坚野不顾一切地移动着。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的情形,她扭动的腰肢,浴后出水芙蓉似的神态,就象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也有些奇怪,那男子打了电话后,怎么在外面等了那么长时间。大概,是和这女的一块演戏吧。

以前是我算计别人,现在却栽到了别人手里。我现在这生死未卜,她倒好,什么事没有。不过,也许会被她丈夫打一顿。那样也活该,是该教训教训她了。

“以后,决不再上当了。”坚野心里越想越怕。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鲜红的唇。

“你干的好事!”

胴泽特别生气。

他们刚刚把坚野救出来。不过,在“情人旅店”的门口,胴泽被守门的流氓打了一拳,正好打在眼睛上,眼眶都青了。

越中伸出手。

坚野在钱袋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万五千日元。其余的三万五千日元,胴泽和中股先替他垫着。中股忍不住责备坚野。

“你呀……”

坚野红着脸,简略谈了事情的经过。

胴泽叹了口气,命令起航。

一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语。

晚饭后,大家到操舵室集中。操舵室是船上最宽的房间,摆着沙发,用来作船员的社交场所。

船长把唱针往唱机上一放,音乐顿时流满了整个房间。大家都忍不住和着节拍跳了起来。

海潮声一阵阵地送到大伙儿的耳朵里,船身随着海潮不断地轻轻晃动着,潮湿的海风吹过来,透出一阵沁人心肺的凉意。

现在,有的是时间。大家三三两两聊起天来。

话题转到了女人身上。

这真是十分要命的话题。

对男人来说,女人太重要了。这点连街上拾垃圾的人都明白。

赚钱,只是为了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可是,女人虽然不能吃,却能给男人以生存的力量。此刻船员们都梦想着身旁坐着个女孩。

然而环顾四周,大海茫茫,见不到一个人影。

连刚刚从女人怀抱里挣脱出来的坚野也不例外地感到了这种缺憾。

一说到坚野,大家都嗤之以鼻。他不管走到哪儿,总勾引别人的妻子。

其他的人都只和饮食店的女招待说说话,或者和公共澡堂的女人调情。除了坚野,其他的人打死都不会和别人的妻子说话。连这类的话都不愿说,更不用说细致入微地追根究底了。

但是坚野却每每引诱良家妇人,并且以此为乐,经常喋喋不休地向别人炫耀。

听了他的话的人常常产生一种厌世感。妇人的不贞常常使他们感到恶心。船员不再感到她们的纯纯美丽,仿佛她们个个都被坚野抱过一样。

尤其是今晚,坚野的表演太过分了。

坚野实在太无理了,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个漂泊四海的船员。每次遇见女孩,就沉溺其中。确实,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特别是妇人。她们被引诱后都会跟踪而至,迸发出连丈夫都未体验过的热情。今晚的老板娘也不例外。

今天的事想起来也真好笑。那女子叫幸子,丈夫是个吝啬的地头蛇,且知道天天吃咸菜,还很好吃醋,不愿意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幸子连一支口红也没有。丈夫为了挣钱,还让幸子在客店里和客人接吻,趁机抓住客人敲诈勒索一番。干这种事不费力,钱又来得很快,常常五分钟就可以得手二、三回。

不过,幸子从来没有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拥抱过。她曾经对坚野坦白过,以前,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今天这样做还是第—次。

坚野想像着她丈夫象蛇一样伏在外面等待的情景,心里不禁暗暗好笑。妻子在屋里和别人呆在一块,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可当时幸子却毫不在意,还说希望怀上坚野的孩子,如果是男的更好。

想到这里,坚野感到很兴奋。

时间还早,船员们纷纷不甘寂寞地又上岸了。坚野进了一家餐馆坐下,他发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单身女人。真是个出众的女孩。很苗条,又不是日本妇女那种罗圈腿,而且胸脯又很丰满,简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这个女孩显然在等人,看样子大概也想玩一玩。

“有饭吗?”

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问老板娘。

“又是你呀……”

老板娘不知为什么,有些慌乱。

这个客人已经来了两次了,进来也不点菜。他总穿着一件T恤衫,原来是白色的,现在却变得发黑。从衣着上看不出他是干什么的。满脸络腮胡建筑把他的脸都埋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活放荡的中年男子。

他伏在柜台前,表情奇特。静静地看着四周。

“喂。”

坚野向男的走去。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向老板娘讨点吃的。”

那男的抓住杯子,一口喝下了半杯。毫不客气地盯着坚野。

坚野一言不发,一拳把那男子打落椅子,然后拖着他向外走去。

“放开我,混蛋。”那人喊道,一把扯住坚野。

正当两人扭打着时,中股路过这里,帮坚野制服了那个人。

“这么大的人,就会胡闹,你这个混蛋。”坚野愤愤地说。

“他确实很会胡闹,不过你好象也并不比他要差吧。”

中股顶了一句。

“唉呀,机关长,你可别这么说。我有过错,可我一定会改正的,你请多关照了。”

“你这样的男人,真叫人无法相信。”中股满肚子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