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家的人群聚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下,用绳索绕住树干。

“我们等他清醒。”杜维林说道。

他们几个人把迈斯沉重的身体抬到黑色种马的背上,敏感的马儿极其不安,不能忍受主人以外的人靠近。

堤恩的小弟汤姆把绳索套在失去知觉的男人颈上,箍紧,小心翼翼地抓住种马的缰绳。

“我无法控制它太久。”他说。

“你必须控制住,我要迈斯醒着,”维林回答。“我要他知道。”

当他们容许马儿走开时,迈斯的身体会徐徐地拉到半空中,他的脖子不会断,只会悬在那里,气管封住,窒息的挣扎,对杜维林而言,这就是正义。

他走近迈斯,仔细看他流血的脸。

“睁开眼睛,姓魏的,我们快点了结!”

陌生的嗓音使得马匹侧退一步,绳套箍紧,迈斯半睁开眼睛,维林以为会看见怒火、憎恨和求饶,但是那对金色的眼眸里全无感情。

迈斯痛苦的分开肿胀瘀伤的双唇,声音几乎听不见。

“玫娣……”

维林蹙眉以对。

“我不会担心你太太,姓魏的,能够甩开你这种冷血混蛋的丈夫,我猜她会很高兴。”

迈斯担心至极,希望维林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不要玫娣哀伤,而他知道伤痛终究无可避免。

“现在吧!”维林示意汤姆放开缰绳。“现在,趁他还清醒。”

突然间,他们听见女人绝望的哭喊。

“不、不、不!”

他们看见远处葛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蹒跚地跑向他们,汤姆正要打马,但是维林示意他停住,他刚看见蕾妮也下了车,还有魏家的双胞胎。他大怒。

玫娣跌倒又迅速爬起来,匆匆踏过柔软沉陷的泥土,她看见没人拉住缰绳,恐惧得全身颤抖。迈斯的脖子上套着绳索,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双眼紧闭。

她颤巍巍地低声说,深怕吓到马匹。

“你们弄错了。”她伸出双手,把信交给维林。“看看这个--求求你--看信之前别做任何事情。”

汤姆试探的要拉缰绳,但是种马瑟缩了一下,身体紧绷,随时要爆发,玫娣把信塞给维林,被催眠似的盯着种马,十分清楚生死就在一线间,维林窸窣地看信,种马不耐地甩头。

玫娣徐徐地一步一步的走向坐骑。

“别怕。”她耳语道。“再多站一会儿别动,只要一下下--”

马儿僵硬绷紧,玫娣立刻停住,一颗心直向下沉。

“不,只要再一下下……求求你,我不能失去你,迈斯……”

她看着绳索,泪水汩汩而下,迈斯随时会死。

她突然察觉杰士在她身后低声说:“我去割断绳子,别动。”

男孩手拿刀子,轻巧如猫的开始爬上老橡树。

“停住,孩子,”杜维林掏出手枪,杰士仿佛没听见的继续爬。

“孩子--”维林再次开口。

玫娣静静的打岔。

“收起手枪,杜先生,你知道我丈夫无罪。”

“这封信无法证明。”

“你必须相信。”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一幕。“是堤恩亲笔写的。”

她没有想到生命中会有如此痛苦的时刻,她所看重的一切,她幸福的唯一机会,如此危险地悬在眼前,它可能在无情的一秒之内全被夺去。

“堤恩常常拿胡说八道当事实,这封信为什么会不同?”

蕾妮清晰、冷静、讲理的开口。

“别再折磨她了,维林,至少这次有男子气概点,承认你犯错了。”

风吹动玫娣的衣裙飘动拍打,红色天鹅绒的抖动使种马一震,终于挣脱了,玫娣无声的尖叫,看着丈夫的身体有如噩梦般缓慢的自空中掉下来。

但是绳子不再栓着,已经被杰士割断了。

迈斯摔在地上,静止不动,一阵冷风吹乱他的黑发。

维林看着蕾妮。

“即使这封信是真的,蕾妮,”他嗤之以鼻。“即使真是柏纳杀死珂琳,那又如何?那和这件事不相干,迈斯谋杀你弟弟是因为堤恩骚扰他漂亮的小新娘。”

“如果迈斯真要堤恩的命,又何必诉诸谋杀?”蕾妮质问。“堤恩早已给他正大光明的机会!迈斯可以决定何时下手,但是他没有,他可以在雷家宴会上要求满足,没有人轻看他,但是他也没有,哦,维林,你明白我说的是事实!”

玫娣拉开绳套,让丈夫的头枕在她腿上,他的衬衫撕裂,衣服潮湿泥泞,如果她有斗篷可以裹住他不让雨淋多好。她俯身抱住他,看见他的伤使她泪水直流。

“亲爱的,”她摸到他的脉搏才觉得安心。“你现在安全了。”

她抚摸他的头发,拭去他脸上的血。他微声呻吟,她安慰的呢喃。

“我在这里,吾爱。”

他颤抖的手指抓住她的布裙,他沉入冰冷空虚的黑暗中,突然间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疼痛的尖牙刺入他,他本能的想要埋入近在咫尺的甜蜜温暖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呼唤他,他心中闪过许多疑问,他试着翻身,身体痛得令他大吃一惊。

“不,别动,亲爱的。”玫娣把他压回去。“一切都没事了。”

她望向站在咫尺之外的杰士,表情充满决心。

“杰士,告诉杜先生,我们要带你父亲回家。”

杰士点点头,走向仍在和妻子争执的杜维林。

“你护卫他有何目的?”维林胀红脸地质问。

蕾妮不再咄咄进逼,知道现在该是让他当赢家的时候了。

“我不是护卫他,”她的语气放软许多。“只是我要谋杀我弟弟的真正凶手受到处罚,你不试着去找柏纳吗?只要你能逼他说实话,正义就在那里。”

“或许可以。”维林提高音量。“柏纳在哪里?”

没人回应,玫娣迅速想了一下,心想怎样对迈斯最好,如果只考虑自己,她倒欢迎他们找到柏纳,好好对付他,只要别再让她看见那张丑恶的脸就好,但是柏纳是迈斯的弟弟,迈斯有权决定如何处理。

“柏纳在家里。”玫娣大声说。“通常他都住在我们家里。”

杰士和菲力看她一眼,知道她在说谎。

“是的。”杰士说道。“若想找到他,最好现在就去,如果他决定出门到城里过夜,我也不会惊讶。”

他语气中带着恶意。“我真希望他恶有恶报!”

“杜先生,”玫娣开口。维林直视她的眼睛,对他所做的毫无悔意。“我想保留那封信,那是我仅有的证据可以避免秦警官逮捕迈斯。”

“首先我必须知道,”维林回答。“你和你家人打算如何向官方解释关于你丈夫的状况。”

换言之,只要她保证不告诉官方葛家私刑她丈夫,就可以拿回那封信,玫娣咽下怒火,心想官方也不会有任何行动,可是她对杜维林和葛氏兄弟的恨会持续一辈子,而且他们迟早得付出代价,不必看杰士,她就知道他有同感。

“我们会保持沉默。”她发誓。“你们离开前请帮忙马夫和马车拉出泥泞里,我必须尽快带我丈夫回去,否则你们的目的可能会达成。”

“当然。”

维林有些不自在,他不是心软的男人,很少懊悔,可是魏迈斯这位年轻妻子的眼神,使他有股不自觉的羞愧。她不比孩子大多少,然而她双臂环住她丈夫,坐在那里,仿佛要保护他避开邪恶。

“他们是奇怪的一对。”维林对蕾妮咕哝,转身示意其他兄弟去拉马车。“她不可能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否则就不会如此的护卫他。”

“或许她是唯一能了解他的人。”蕾妮深思地说。“我真希望她是堤恩的妻子,或许就能够改变他。”

迈斯从昏迷的深处痛苦地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天鹅绒般柔软的茧里,他细细地思考这奇怪的状况,一步一步回想发生的事,他相信自己还没死,玫娣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不会太久了。”她俯向他。“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扶我起来。”他咬牙,忍不住身体的颤抖。

“迈斯,不--”

“扶我。”他嘶声说。

玫娣徐徐地扶他半坐起身,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他,听见他低低的呻吟时,她不忍心地咬住双唇,如果可以代替他的痛该多好,她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见他多受一刻的苦楚。

“玫娣,”他说。“为什么……”

“现在别说,”她打岔,温柔但坚决。“我稍后再解释,现在休息吧!”

梆家人离开后,蕾妮的马车移过来,她下车命令车夫协助。

菲力蹲在玫娣身边。

“我不懂。”他说。“柏纳在海妖酒馆,你为什么告诉他们说他在家?”

“以便给我们时间。”她察觉丈夫凝神在听。

“时间做什么?”菲力问。

“在他们找到柏纳之前先警告他。”她回答。

“不。”菲力好生气。“何必警告柏纳?何不让葛家的人逮到他?”

玫娣正要回答时,杰士出现了,他可怜兮兮地抓抓后脑勺,勉强对迈斯咧嘴一笑。

“哈罗,爸爸。”

“柏纳--”迈斯费力地说。

玫娣迅速打岔。

“我们现在要把你挪进马车里,吾爱。”

他们包扎他的肋骨之后,半拉半扛的把迈斯弄上马车,在过程中,他再次失去知觉,使得玫娣更加不安地猜测他的伤究竟有多严重,他们的好意是不是适得其反,加重他的伤势。

蕾妮和菲力上车之后,杰士把玫娣拉到一旁,一脸疲惫,可是表情很有决心。

“我去找柏纳。”他静静地说。“我应该对他说什么?”

“告诉他……”她停顿。“就说葛家的人在找他,至少是今晚,我想他躲在迈斯在河边新建的仓库应该很安全。”她蹙眉。“你如何进城?”

杰士朝树下吃草的种马点点头。

“骑父亲的马。”

“你不行。”玫娣反对,了解那匹马性子有多烈。

“我可以。”杰士很肯定。

玫娣知道若不确定,他不会吹嘘,不过她还得要求一件事。

“我信任你。”她说。“你会照你说的话做,不容自己的脾气失控,只把消息通知柏纳就离开,不指控、不争执,我信任你不致对他挥拳头,杰士,这对你会太难吗?”

他的目光毫不回避。

“不会。”他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贴在他颊边。

“照顾他。”他沙哑地说,陪她走回马车。

海妖酒馆里嘈杂喧闹,若是换成其他情况,杰士一定会把握机会好好玩一玩。这是他喜欢的那种地方,不必佯装文明世故,但又清楚地说明这里不欢迎下流及淫猥的打架闹事。

他一进门,一位打扮俗丽的娼妓立即迎向他。

“我以前见过你。”她娇声道,伸手环住他脖子,是美国人的腔调。“没有其他人有这样一对蓝眼睛,我会让你今晚很高兴来这里,蜜糖。”

“现在不行,”他紧绷地说,拨开她的手。“我没时间,对不起。”

“真是个小绅士,对吧?你那身脏衣服,我还以为是河上的小水手。”她贴在他胸前。

“我们去喝杯酒,先生。”

杰士充耳不闻,穿过人群,来到后面的赌间,毫不费力就发现他叔叔,柏纳坐在桌前,懒懒地打牌。

“柏纳,”杰士打岔。“我有口信要给你。”

柏纳惊讶的抬起头。

“杰士?”他眼中有着嫌恶。“滚开,别再骚扰我。”

“是玫娣的口信。”看见其他人的注意力转向他们时,杰士冷冷地笑了。

“你想私下听或是我该公开讲?玫娣说--”

“无礼的小表!”柏纳丢开扑克牌站起身,把杰士拉向角落。

“现在说,然后就消失吧!”

杰士甩开他的手,直视着叔叔。

“那就是三次谋杀了。”他呢喃。“因为你,他们今天几乎杀了我父亲!”

“你胡说什么?”

“玫娣的口信说,”杰士说。“葛家知道是你杀了堤恩--他们在找你,如果你要命,最好想办法消失,快一点,玫娣建议你躲在河边的新仓库里。”

柏纳毫无反应,只是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别开脸,但是当他再看着杰士时,事实就在他眼底。

“那是谎话,”他说。“是你虚张声势吧!想叫我承认--”

“或许。”杰士回答。“你何不留下来看看?我想你应该。”

他冷笑。“真的。”

柏纳气得不得了,憔悴的脸上闪过各种情绪,而且他抬起手,彷佛想掐死杰士。

杰士没移动。

“别想尝试。”他轻声说。“我既不是醉鬼,也不是弱女子--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受害人。”

“我才不后悔。”柏纳沙哑地说。“少了葛堤恩,和你那下贱的母亲,世界会更好。”

杰士瑟缩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他叔叔蹒跚的离开。

医生来过后,诺娜又加上更多的绷带和独门药膏,才满意地离开,虽然受不了那奇特的味道,玫娣却不敢洗掉那些药,因为诺娜一再保证有效。

迈斯睡了三、四个小时,然后突然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他质问,肋骨痛得令他出声诅咒。

玫娣匆匆端杯水来到床边,当他口渴地喝完后,她拿起桌上的信。

“迈斯……今天稍早葛堤恩的姊姊拿来这封信,他交代要在死后交给你。”

看着她的脸,迈斯发现她既担心又害怕。

“读给我听。”

她大声念,努力保持声音稳定,当她念到柏纳的名字时,她没看迈斯,却已察觉到那股忿怒和恐惧。

“不。”他轻声说。

她继续读下去,信纸在手中颤抖,还没读完,迈斯便夺走它,揉成一团,脸色发白。

“葛堤恩是个说谎的酒鬼。”他恨恨地咕哝。

“迈斯,我……我知道你不想相信,可是--”

“可是你信。”他嗤之以鼻。“这让事情容易许多,不是吗?把罪名钉上柏纳--反正你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然后十年前的谜就结束了,也不管堤恩像只臭水沟的老鼠。显然这样一个醉鬼的解释完全令你满意。但是事情并非这样,天杀的!”

“那你又怎能如此肯定?”玫娣反驳,忘了担心和同情,反而被他的话刺伤了。

“只因为柏纳是你弟弟?”

“该死的你。”迈斯厉声说。“他现在人在哪里?”

她愠怒的回答。

“柏纳可能躲在河边的新仓库,他知道葛家的人在找他,不过他也可能落荒而逃。”

迈斯拨开床单,移身下床。

玫娣惊讶又不安。

“迈斯,你要做什么?不,你还没痊愈到可以出门,逞论面对--天哪,你今天差点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你不能--”

“帮我穿衣服。”

“绝对不可以!”

她骇然看着他蹒跚地起身走向衣橱,开始寻找长裤,同时刺耳的诅咒。

“迈斯,住手,”她喊叫。“你会弄伤自己!”

“帮我拿衣服,”他咬着牙说。“否则我叫柴克来帮忙。”

“我们另外派人去告诉柏纳--找杰士或菲力--甚至我也可以,但不是你--”

“我必须见他。”

“为什么?你知道他一定会否认!”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发现争执无益,努力压抑想哭的冲动。

“迈斯,求求你,”她低语。“今天……当我想到你可能会死--”

他转向她,眼神似乎要灼烧她的灵魂。

“不,现在不行,我们稍后再谈。”他沙哑地说,现在他无法处理她的情绪,他需要全力面对柏纳。

“去拿衣服,小东西。”

她挣扎着控制感情,咬住唇,从衣橱拉出一件衬衫。

仓库的门开了,一个高大微跛的人影走了进来,门关上,一切再次恢复漆黑,没有声音、没有动静,直到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寂静的气氛。

“我在这里,柏纳,一个人。”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钟,然后角落传来窸窣声。

“迈斯?”一根火柴擦亮了。

迈斯看着弟弟点亮油灯。

“小心点。”他紧绷地说。“我今天遭遇过的一切,可没情绪再处理仓库失火。”

“你今天遭遇过的一切。”柏纳似乎有些惊讶。“天哪!我在这里躲了好几个小时,一直担心我的性命,杰士说……”

他没说下去,当他看见哥哥时,惊愕的倒抽一口气,手中的油灯晃了晃,他坐在附近的木板箱上。

“迈斯……哦,天哪……发生什么事?”

黄色的灯光照在迈斯肿胀瘀青的脸上,还有鲜血的伤痕,他金色的眼睛似乎闪着恶魔的光芒。

“那是我来这里问你的原因,葛堤恩发生什么事,柏纳?珂琳呢?”

柏纳害怕的倒退。

“迈斯,别听其他人说的话,你必须帮助我。”

“我要事实,”他冷冷地回答。“足以让你留下活命,但是你若说谎骗我,柏纳……”

“你说什么?”柏纳迷惑地质问。“我是你弟弟!而你在威胁我吗?你不能伤害我,迈斯,你--”

“相信我,你不知道我会做什么。”迈斯刺耳地说。

柏纳显然相信了。

“你要我说什么?”他颤抖的问。

“告诉我多年来你一直寻找的女人和私生子。”

柏纳摊开双手。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迈斯怒吼的打岔。

“你和卫蕾拉根本没关系,对吗?”

“没有。”柏纳不敢看他。

“引诱她的人是堤恩。”

看见弟弟颔首以对,迈斯徐徐说下去。

“但是你的确有一段恋情,柏纳,和我的妻子。”

没有回答。

迈斯不假思索地掏出决斗的手枪,指着弟弟的胸膛,手丝毫没有发抖。

“你和珂琳私通,为什么?”

柏纳像被催眠似的直视迈斯的脸。

“你--你知道她是怎样的女人,迈斯,我……它就是发生了……我无力控制状况……或她的人……反正她已经和堤恩让你戴过绿帽了,所以也无妨,然后我开始相信她半疯狂了,她要我和她私奔,抛开一切。”

“我说我不能那样对你,但是她很坚持,有一天我怒火发作,是被她逼的,你知道当我脾气发作时是如何……我还不知道之前,双手已经掐住她脖子,我知道少了她,你会更好,你不能否认这一点,她令你生活在地狱里,大家都知道她--”

“别再说了。”迈斯低语。

他已经不必再问堤恩的事--现在一切的答案都浮现了,杀人的冲动在他血管中悸动,汗水自他额头淌下来,仓库的墙似乎在拢紧,突然间,他觉得被困在没空气的建筑物里,和一个是他弟弟的陌生人关在一起……这个陌生人从来不是他弟弟。

“迈斯,你必须帮我。”柏纳说,察觉这痛苦、易受责难的一刻。

“我没钱,若不逃走,葛家的人不会放过我,即使他们没找到我,警方也要找我。帮助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我仍是你弟弟--”

迈斯刺耳的笑了。

“有艘船要去利物浦……”他停下来吸口气,感觉肺部似乎要窒息。

“黎明出航,林船长会容你上船,不会问问题,我不在乎你去哪里,只要别回来,如果再让我看到你……”

他顿了一下。“上天助我,我会杀了你。”

“迈斯--”柏纳语带哀求。

“不,别再要求其他的。”迈斯警告道。

他一寸一寸地强迫自己放下手枪,但是眼中那抹狂野的激动仍在燃烧,他努力专注地走开,只感觉到身后的亮光和寂静,他一走到仓库门口,油灯便被熄灭。

即使柏亚伦的盟友一再鼓噪,迈斯并未被逮捕。堤恩的亲笔信,再加上柯总督的私下推波助澜,和纽奥良日报主编意外地保持沉默,说服市民大会和警方相信失踪的魏柏纳有罪。

或许那些和柏亚伦同谋的有影响力人士可以进一步施压,但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务,在一八O六年的夏天,柏上校在俄亥俄河中的小岛,集聚人员和补给,准备征服墨西哥和西部。

但是卫金森将军认为事不可为,临时转换立场,加入警告杰佛逊总统的阵营,总统终于签发柏亚伦的逮捕令,同一时间柏亚伦寄给卫金森的密函也被刊登在一家着名的报纸上。

玫娣私底下和迈斯谈起柏纳,但是他从未透露仓库里的对话,她追问、暗示、刺探,可是他顽固地保持沉默,最后她终于只好接受在这件事上,他宁愿以他自己的时间和方式来处理自己的感觉。

艾妮知道柏纳所做的事,悲伤得仿佛他死了一样。一个母亲很难接受儿子会做出如此邪恶的事,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使她似乎老了许多岁,然而内在的能力支持了她,她通知屋里的人员,只要她在场,永远不得再提起柏纳的名字。

不久之后,玫娣发现自己怀了孕,这个消息来的时机再好不过。狂喜之余就没有留下太多空间去回想往日的苦涩,迈斯认为她达成了某种不平凡大事的态度,使她深感有趣。

“吾爱,这又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她揶揄他。“如你母亲所说,唯一不平凡的是花了这么久才怀孕!”

“如果你替我生个女儿,”他将她拥入怀中。“我会把全世界都摊开在你脚前。”

“我或许决定生个儿子。”她说。“你不想再要个儿子吗?”

他笑着摇头。“不,小东西,我们家里需要更多的女人。”

珂琳怀孕时将迈斯排除在外,直到双胞胎出生,但是对这次玫娣的生产,他倒是表现出奇特的兴趣。

若是有任何人心中怀疑迈斯是否溺爱他妻子,这样的疑问永远消失,因为每一次玫娣有一点不适或反胃,就会立刻召来家庭医师,如果医师没及时赶到,便会被数落一顿。

艾妮以十分神秘的语气告诉她一个朋友,即使医生反对,每当玫娣产检时,迈斯都坚持留在房里,这真是太不体面、太骇人听闻了!那些年老的夫人们在整个星期四下午,以骇然的快乐,反覆搬弄这件事。

春天时,亚历和柯莉娜结婚,婚礼盛况空前,欢欣无比。有好一阵子,葛堤恩悬疑死亡的丑闻似乎阻止柯立伦同意女儿的婚事,但是老人终究被说服,看清这桩婚事的门当户对,因此他故作权威地同意了,深怕会有人看出他计谋后面软心肠的动机。

玫娣收到来自姊姊玫玲的回信时,大喜若狂,信中请她原谅长久的不闻不问,这使玫娣开始怀着希望,盖伯和珍妮不久也会让步,承认她和迈斯的婚姻。

在玫娣的坚持下,玫玲和她丈夫来庄园住了几乎一个月,虽然迈斯不喜欢隐私被打扰,却为了妻子而忍受,因为姊妹相聚使玫娣十分的快乐。

亚历婚礼之后不久,菲力前往法国继续研读,游历他一直梦想去拜访的风景名胜,虽然家里人一直催促杰士同行,男孩却选择留下来,声称他对博物馆和古老的废墟没兴趣。

扮哥离开后,杰士独自在纽奥良徘徊,有时候伫立在河边数小时,盯着每一艘离开的船只,仿佛那是他逃脱的唯机会。

近来杰士变得安静和退缩,他的孩子气和调皮一天一天的褪去,过去的事件笼罩着,加诸于他父亲身上的不公平、葛家人的残忍,以及他叔叔的无情,似乎证实了他内心潜藏许久的可怕的怀疑,仿佛他对人性最可怕的恐惧--包括他自己--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对于家人,杰士亲切但防卫,对于其他人,他相当的疏远,他忧郁的俊美深深吸引少女,只是她们也避不开他尖酸的冷酷,年长的妇女偶尔成功地引诱他上床--杜蕾妮也是其中之一--但都是肉体的关系,只要一提及爱情,便立即划上句点结束了。

玫娣实在不明白杰士在苦恼些什么,但是迈斯似乎了解。

“他终会改变的。”他告诉妻子。“有一天杰士会明白他所筑起的巨大防卫都是没必要的。”

“你怎能如此肯定?”

他意味深长的扬扬眉毛。

“我遇见你后不是改变了吗?”

玫娣烦乱的皱眉。

“是的,可是你已经三十五岁了!”

迈斯轻声笑了。

“杰士或许也要那么久,吾爱,魏家的男人改变都很慢。”

“你真会安慰人。”她阴暗地说,他一把抱起她时,她惊呼一声地笑了。

“小心,”她一只手保护地按住隆起的腹部。“或是我必须提醒你我娇弱的状况吗,先生?”

“我向来对你很小心。”他俯视地对着她微笑。

“你好像把我当成一袋马铃薯似的。”

她望着自己难看的模样,可怜兮兮地说下去。

“不过我猜也不能怪你,我的确像马铃薯一样。”

迈斯吻吻她的额头。

“你是我认识最美丽的女人。”他用鼻子摩擦她,注意力移向她的唇。

“每一方面都令人意乱情迷。”他微笑地贴在她颊边耳语。“而你的状况使你比以前更让我兴奋。”

“别揶揄我,迈斯。”

他的唇漫游到她柔软诱人的喉间。

“看来我必须证明。”

她格格笑着踢掉鞋子,任由他抱她到他们的房间。

许久之后,他们一起躺在零乱的床上,感觉好像全世界又剩他们两个人,玫娣的手掌游移在他的胸膛,头则枕在他肩上,她的幸福和快乐实在是无与伦比,无论经过多久的时间,她永远不能把拥有他和属于他视为理所当然。

“有时候。回想起我差一点点就失去你,”她低语。“我就觉得好害怕,我仍然记得那种感觉,而且我--”

他的手指横在她嘴唇上令她噤声,然后用拇指轻轻抚摸她柔软的下唇。

“那一切全过去了,吾爱,我们要一起厮守,长长久久。”

“我也希望如此。”

“我们会的。”他回答,傲慢地微笑,倾过身,把她压回枕头上。“你敢怀疑我的话吗?”

“不,不,”玫娣贴在他唇边微笑,在他温暖而稳定的深情里,她的恐惧化去。当他移到她上方时,她的双手环住他。“不,吾爱,我不敢怀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