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马车穿过材木茂密的公园车遁,终于来到雄伟的雷氏庄园,莎莎单单从车窗看出去,那壮观的建筑物就令她双膝发软。

“噢,我的天!”她喘息,一阵战栗从头通到脚,她绝对不属于这里。

那发亮的白色宅邸前方,有十根雄伟的圆柱,二十扇波特登式的窗户,还有雕刻花纹的一排石栏杆、高耸的烟囱和屋顶有如直通云霄。

莎莎还来不及叫车夫掉头回绿材角,马车已经停下来,两名高大的侍从面无表情,谨慎地扶她下车,带她走向前面的门廊,一位高大灰胡子的司阁站在门口迎接。

司阁的表情极为严肃,莎莎朝他微笑,在手提袋中慌慌张张的摸索莉莉的来信。

“先生,我有雷夫人的邀谓函!”

或许莉莉描述过,他似乎认得她。“当然,裴小姐。”他打量她那简单朴实的衣着,和那条颜色鲜艳、村人借她的围巾,他脸上的高傲似乎融化了一些。“你的光临是我们的荣幸。”她还来不及谢他,雷莉莉那活泼的嗓音已经插了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你终于来了!柏顿,我们要多用心,让裴小姐如沐春风!”莉莉穿著柠檬绿的名家设计礼服,美得令人屏息。

“哦,请不必麻烦!”莎莎正想反对,可是她的话淹没在莉莉连珠炮般的声音中。

“你来的时间刚刚好,亲爱的。”莉莉亲吻她的双颊。“每个人都窝在里面,愤世嫉俗地批评一番,自以为很聪明,而你有如一阵清新的空气,柏顿,叫人把裴小姐的行李送上她的房间,我带她去参观。”

“我应该先整理一下。”莎莎知道自己的衣服因长途旅行而有些绉,头发也不太整齐,可是莉莉已经拖着她走向前厅,柏顿朝莎莎偷偷地眨眨眼睛,转身欢迎另一辆到来的马车。

“我们今天是非正式的,”莉莉说道。“新客人随时会来,要到今晚才有正式的舞会,你可以随意些,骑马、看书、听音乐,什么都可以。”

“谢谢你。”莎莎惊奇地观赏白色大理石的门厅,壮观的楼梯,栏杆刻着花纹,美得令人赞叹。

莉莉旋风般的拉她穿过大厅。“男士们早上去射击,下午打撞球,女士则喝茶、闲谈、小睡,每个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打牌玩猜字游戏,可笑极了,你会无聊得掉眼泪,我向你保证。”

“不,不会。”莎莎大步配合莉莉的脚步,她们穿过宅邸后侧的长廊,一侧是一排排的镜子和油画,另一侧则是法国落地窗,外面是座巨大的花园。

莉莉带着莎莎经过好几个小型的会客室,里面的男男女女好奇地望着她们,莉莉朝她们挥挥手,脚步丝毫不停。

“有些乡绅带他们的女儿来参加,当成是她们第一个社交季的舞会。”她告诉莎莎。“这里比伦敦轻松许多,不致有太大的压力。我会带你去参观宴会厅,不过首先....”

她们停在撞球室的门口,不同年龄层的绅士们围绕在撞球桌边。

“绅士们,”莉莉大声说。“我来通知各位,我必须放弃比赛,带新客人参观,林赛,或许你可以替代我吗?”

那个奇矮的中年男子大胆而好奇地打量莎莎。“或许,雷夫人,你来继续比赛,让我带领这位淑女参观。”

莎莎羞红了脸,有好几个男人应声大笑。

莉莉翻翻眼睛,告诉莎莎。“注意那一位,我的小搬羊,事实上,千万别信任这里的任何一位,在他们魅力十足的外表之下,全是一群狼。”

莎莎看得出这群男人似乎对这样的评语沾沾自喜,显然喜欢自认为是掠夺者。

“何不介绍一下?”林赛建议。“你这位裴小姐相当可爱。”他握住莎莎的手,鞠个躬,轻轻吻一下她的手背。

莉莉立即依言而行,为她——介绍室内的众人。

莎莎羞怯地微笑,——向众人回礼,脸上一直带着趣意,直到莉莉最后的介绍,她的笑容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噢,那位表情乖戾、正在倒酒的是我所爱的丈夫,他旁边则是柯先生,他喜欢潜伏在黑暗的角落。”

莎莎几乎没注意到莉莉那身材高大、金发的配偶,全部的注意力都飞向那位瘦削、表情凶恶的人影,他和其它人一样鞠了个躬,动作相当优雅,脸上全无认得她的表情。

他的粗犷和男性化一如她记忆中的一样,黝黑的皮肤像海盗般,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许多,因此五官中是那对强烈的绿眸最突出。和这些贵族出身的男士们在一起,彷佛美洲豹伴着家猫。莎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室内其它的人都注意到这突兀、电击般的沉默,有人了然地对看一眼,有人疑问地扬扬眉毛。雷爵士朝她走来,莎莎抬起眼睛,瞪着莉莉的丈夫,他的肩膀挡住其它人的目光。

雷亚力爵士像苍鹰一般的五官,因那对温暖的灰眸,和金色的头发而显得软化许多,他微笑地握住她的手。

“我们很幸运有你来访,裴小姐,”他嘲讽地斜睨莉莉一眼。“我怀疑我的妻子没给几分钟休息一下,就把你拉过来。”

“我正要带莎莎去她房间,”莉莉放低嗓门,其它男人又回头打撞球。“可是我必须先在这里停一下,总不能一言不发就拋下大家吧?”

亚力放开莎莎,把他娇小的妻子拉近,握住她的下巴。“我知道你的目的,”他以其它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警告着。“我美丽、爱管闲事的小坏蛋——难道你就不能允许其它人自行处理吗?”

莉莉咧着嘴笑。“当我比他们处理得更好时,就不可以。”

亚力的拇指轻轻画过她的下巴。“老柯显然无此看法,我的甜心。”

莉莉挨近他,低声呢喃,莎莎回避目光,不想去听他们私人的交谈,然而她仍不时听见好几句对谈。

“瑞克不知道什么对他最好。”莉莉说道。

“应该关心的是裴小姐的利益。”

“可是你不明白。”

“太了解了。”亚力和莉莉挑战地瞪着对方。

莎莎觉得脸上升起一抹红潮,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种触手可及的吸引力,使她自觉像是侵入者,看到亲昵的一幕。

雷爵士显然还有话要说,但是他勉强地放开他妻子,责备地看着她。

“放规炬些!”是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不容人误会的讯息。莉莉扮个鬼脸,朝其它人挥挥手。“好好享受,各位。”她喊,他们喃喃响应,只有柯瑞克不发言,冷淡的忽视两位女士离去。

莎莎沮丧地跟着莉莉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柯先生那冷冰冰的态度大出人意外,她无声地责备自己,竟然以为他会高兴见到自已。事实上,他似乎可能对她视若无睹。

他们来到西厢其中一间客房,墙上是淡黄色熏衣草花纹的壁纸,窗外则是雅致的花园,大床四周还有典雅的柱子围绕。

“希望你喜欢这个房间,”看见莎莎的神情,她微微蹙眉。“如果你宁愿换,”

“它太可爱了!”莎莎向她保证。“只是......或许我应该离开,我不想惹麻烦,柯先生对我的出现感到很气恼,而且他也迁怒于你邀请我来这里,他看你的眼神可怕得....”

“好象要掐死我!.”莎莎愉快地承认。“但是他看你的眼神......天哪,真是太珍贵了!”她发出一串笑声。“全英格兰最难到手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感觉如何?”

莎莎睁大眼睛,“欧,他没有!”

“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莉莉重复。“相信我,瑞克已经这样好几年了!每当我想到他一副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完全掌握他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我就很生气....”她笑呵呵地摇摇头。“别误会,我仰慕那个顽固的混小子,不过如果能挫挫他的锐气,对他而言,那就更好了。”

“如果有人锐气被挫,那个人是我。”莎莎低声地说,莉莉似乎没听见。

稍后莉莉离开,去招呼她其它的访客,莎莎拉铃唤女仆来为她梳粽。几分钟后,一位年长她几岁的法国女仆出现了,微笑地自我介绍。“我是菲兰,小姐。”

莎莎坐在梳糖镜前,拿下帽子,取下蓬乱的头发里面的发夹。

她红褐色的秀发引来身后一声惊叹,说的全是法文。菲兰崇敬地梳理那头浓密的长发,直到它变得平滑光亮。

“你会说英文吗,菲兰?”莎莎怀疑地问,菲兰微笑地摇摇头。“我真希望你会,听说法国女性最了解心事和感情,而我需要一些建议。”

菲兰听见她惨兮兮的语气,咕哝一些听起来像是同情和鼓励的话语。

“我本来不该来。”莎莎说下去。“拋下比利,有如拋下我以为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菲兰,我几乎不认识自己了!我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强烈得……我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即使时间很短也无妨。

“如果我听见别的女人说这些话,我会说她又傻又笨。我向来自以为理性,实在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莎莎说不下去,径自叹口气,揉着疼痛的前额。“我想时间并没有帮助,到目前为止,时间和空间都没有阻隔那种感觉。”

沉默良久,女仆仍然缓缓地梳理她的头发,一脸深思的表情,彷佛正在考虑眼前的处境,她们语言不同并无妨,只要是心碎过的女人,都可以轻易辨别。

最后菲兰终于停住,伸手指指莎莎的心,用法语说了一句。

“听从我的心吗?”莎莎迷惑地问。“这是不是你想说的?”

女仆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条蓝色缎带,开始编进她的发丛里。

“那可能很危险。”莎莎低语。

讲了几分钟,莎莎扣上衣襟的高领,审视镜中的容颜。女仆的巧手令她很满意,她的头发整齐地盘在头顶,只有颊边留了几缁。莎莎谢过女仆,离开房里,漫步走向楼梯,不安地考虑是否要加入楼下女士们的聚会和谈话。

莎莎停在走廊,凝视一尊雕像,心中努力凝聚勇气,楼下的宾客令她既敬畏又害怕,自己实在和她们没有什么共通点,她们无疑会认为她粗鲁而不善交际。或许这正是柯瑞克和轻视他出身的贵族表面上交好时,心中真正的感受。

可怜的柯先生,她同情地心想。突然间,她察觉颈背有一丝冰冷的刺痛感,身上的寒毛全都竖立起来,她徐徐转过身来。

瑞克就站在她后面,看起来实在不值得任何同情。他瞪着她,好象一位厌倦的苏丹,在审视他新近才来的女奴。

“你的未婚夫呢?”他以绝不友善的语气问。

他那威吓般的岑寂令莎莎局促不安。“我没有......也就是说,他——他......我们不结婚“他没求婚吗?”

“不......呃,是的,可是莎莎本能地倒退。

瑞克逼近过来,他们一边谈,莎莎一边倒退,而他像只潜行的猫般一直紧跟不舍。

“我回去之后不久,金先生便向我求婚,”莎莎喘息地说。“我接受了,一开始我很快乐......呃,不能说快乐,可是——”

“发生什么事?”

“有些问题。他说我变了,我猜他说得对,只不过——”

“他解除婚约?”

“我......我想可以说我们一起解除的....”当他逼近时,她发现自己退入附近的一个房间,几乎被椅子绊倒。“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逼我!”

他的眼神很冷酷。“你明知道这个周末我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是你和莉莉故意计划的!”

“我当然没有——”当他的双手攫住她肩膀时,她惊愕地尖叫。

“我无法决定先扭断谁的脖子,是你还是她!”

“你很生气我来这里。”莎莎细声地说。

“我宁愿站在煤炭堆里,也不想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这么讨厌我吗?”

瑞克瞪着她小而可爱的脸庞,胸部上下起伏,靠近她所勾起的一股强烈的欢喜,使他的血液咻咻响,他的手指掐进她柔软的肌肤里。

“不,我不是讨厌你。”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柯先生,你弄痛我了。”

他的力道没有放松。“舞会的那一夜……… 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告诉你那些该死的话,不是吗?”

“我了解。”

“那你还来这里。”

莎莎杵在原地,虽然她是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他炙人的目光下退缩。“我有权利接受雷夫人的邀请,”她顽固地说。“而——而且我不会离开,无论你说什么。

“那我就走。”

“好吧!”一股揶揄他的冲动,使她十分惊奇,忍不住说下去。“除非你对自己这么缺乏控制力,才会觉得有必要逃开我。”

他的脸全无表情,但是她仍感到他心中燃烧的怒火。

“人们说神保护傻瓜和小孩——为了你好,我希望这是真的!”

“柯先生,我以为你和我至少可以文明地相处几天——”

“见鬼!你为什么那么想?”

因为在那场舞会之前,我们处得还不错,而且......”莎莎察觉到他抓得有多紧时,愕然陷入沉默,她的乳头轻轻擦过他的胸膛。

“我现在做不到。”他反射性地抓紧她,直到她感觉他炙热的亢奋贴在她的小肮上,他的眼睛像翡翠似的发亮。“我可以保护你抵抗一切,除了我自己。”

莎莎知道他是故意把她抓痛的,可是她没有抗拒,反而放松地挨紧他坚硬的身体,此刻她最渴望的,就是缠住他,把她的嘴压在他领口和肌肤的交接处,她的双手溜上他宽阔的肩膀,无言地凝视他。

瑞克怕自己就在攻击她的边缘。

“你为什么不和他结婚?”他沙哑地问。

“我不爱他。”

他气恼地摇摇头,开口想要嘲讽,随即又闭上嘴巴,然后又张开,如果跟前的气氛不是这么紧绷,他的嘴巴又开又闭的模样,莎莎真想大笑,然而她反倒无助地注视他。

“当我不爱他的时候,我又怎能嫁给他?”

“你这个小傻瓜,你和他在一起很安全,这还不够吗?”

“不,我要的不只如此,否则宁可不要。”

他黑色的头颅俯下来,一手放开她的肩,指尖轻轻揉搓她太阳穴的发丝,他抿紧双唇彷佛在忍受某种极其痛苦的折磨,莎莎感觉到他的指关节拂过她的脸颊,忍不住发出模糊的声音,他晶亮的眼睛亮得像阳光,似乎把她拉进炙热的绿色深处,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脸颊和下巴,拇指画过平滑的肌肤。

“我忘了你的肌肤是这么柔软。”他呢喃。

她浑身轻颤,忘了所有的骄傲和行为规范,好几句冲动的话语一直徘徊在唇间。

突然间,她的手掌底下摸到一个奇怪的物体,他外套的内口袋硬硬的鼓起,莎莎好奇地皱眉,在瑞克察觉她做什么之前,她已经探手去摸。

“不。”他飞快地说,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想要制止她。

可是迟了一步,莎莎的手指已经摸到并且辨认出来。她一脸的不相信,掏出自以为遗失在俱乐部某处的眼镜。

“为什么?”她低语,很惊讶他会在身上带着她的东西。

他叛逆的直视她的眼睛,下巴绷紧,颊边有一丝肌肉抽动。

然后她明白了。

“你的视力有问题吗,柯先生?”她轻声地问。“或者是你的心?”

正当此刻,他们两个都听到走廊彼端传来交谈的人声。

“有人来了。”他咕哝地放开她。

“等一下——”

他在一眨眼之间就走了,好象有可怕的猎犬追在他脚后跟。莎沙抓着眼镜,沉思地咬住下唇,她心中充满狂野而混乱的情感——一种对他仍然渴望自己的安心,一种害怕他离去的恐惧——可是最强烈的却是想要去安慰他。

她希望自己有能力向他保证,他的爱不会伤害到她的。她的要求绝不曾超过他所能给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