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处险境时,头脑会分成两半,一半负责应付眼前的状况,另一半则躲起来努力弄懂是怎么回事。而这两半不见得会彼此沟通,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懂尼克的话。

“……不准不理我,贱货。只要我想见你,你休想躲着我。”

他要我明白他大权在握,要证明我赢不了他。

我口干舌燥几乎无法说话,并且满脸大汗。“对,”我闷闷地说,感觉快要窒息。“你果然想出办法见到我。你怎么办到的?你应该猜不到密码。”

“我有钥匙。”

大楼里每间公寓都有两把钥匙以备不时之需,例如发生急难或有人忘记密码。其中一套存放在门房柜台后面的储藏室中,另一套则锁在管理处办公室里。

“是凡妮给你的,”我难以置信地说。这种行为违法,她将吃上官司。她当真这么恨我,被炒鱿鱼之后,她甚至宁愿冒坐牢的危险,也要报一箭之仇?

显然如此。

“我跟她说有东西要给你。”

“的确是,”我淡淡说。“谢谢你送还手炼。但你不需要带枪来,尼克。”

“你一直不理我——”

“对不起。”

“——彷佛我对你毫无意义。”因为被枪用力抵着,我的太阳穴瘀血了。我不敢动弹,眼中含泪。“这下我很重要了吧?”

“对,”我低声说。或许他只是想吓我。但他像以前一样,自己火上加油,越说越生气。他一旦开始发火便如雪崩般一发不可收拾。

“离婚的时候你狠狠撕裂我的心,然后将我扔在达拉斯,大家都在问怎么回事、你去哪里了……你觉得我会好过吗?你在乎我有多痛苦吗?”

我努力回想苏珊的话,自恋型人格异常患者需要觉得自己赢得胜利。“我当然关心,”我快喘不过气了。“但大家都知道你值得更好的人。大家都知道我配不上你。”

“没错。离开我之后,你永远不会有好日子。”尼克用力推我,我撞上墙壁,无法呼吸。枪顶着我的头。我听见解除保险的喀答声。“你根本没努力过,”他口齿不清地说,下腹推挤我的臀部。我感觉到他勃起的阳具,一阵恶心晕眩席卷而来。“你的付出根本不够。婚姻需要两个人维持,他妈的,你根本没有参与,玛莉。你应该更积极才对。”

“对不起,”我用最后一丝气息说。

“你抛弃我。像个乞丐一样光脚离开家,装出一副可怜样,让我当坏人。然后又要你的混蛋哥哥施压,硬是判决离婚。以为用钱砸我就会乖乖消失。法律文件都是屁,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玛莉。我依然可以对你随心所欲。”

“尼克,”我勉强说出,“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要谈多久都随你,先把枪放——”一阵剧痛让我说不下去,耳朵后方重重爆出白热,我听见尖锐的耳鸣。一道温热的液体细细沿着我的耳朵流下脖子。他用枪托打我。

“你和多少男人睡过?”他质问。

怎么回答都不对。无论我怎么说都将扯上翰迪,尼克恼羞成怒之后的凶暴将达到顶点。我必须安抚他,修补他受伤的自尊。

“我只在乎你,”我低语。

“他妈的说得对。”他空着的手抓我的头发。“打扮像个婊子,发型也像个婊子。你以前的样子多淑女,像个好太太。但你做不到。看看你现在的德行。”

“尼克——”

“闭嘴!你说的话都在骗人。每次你吃那种药,都是在骗我。我想给你个孩子。我想要一个家,但你却只想走。说谎的贱女人!”

他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拉倒在地上。他的怒火沸腾,大吼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用枪管大力戳我的头。我的心和感情都脱离了现实,逃避即将来临的性暴力。像以前一样,只是多了把枪顶着头。我茫然想着不知他是否会扣扳机。他的身体压着我,用体重让我动弹不得。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话,口臭中带着酒气。“不准叫,否则我杀了你。”

我僵住,全身肌肉紧张到发痛,一心只想活下来。我的口中有咸咸的铁锈味。他开始将我的裙子往上拉,那双手熟悉的恶心触感令我瘫痪。

我们两个太过专注于这场野蛮的缠斗,一个致力于伤人,另一个则以身体及灵魂顽抗,以至于都没有听见开门声。

一声不像人类发出的嘶吼震撼着空气,整间客厅爆炸,纷乱展开。我好不容易抬起头,忍着痛楚转动脖子,一个凶猛的身影朝这里冲来,冰冷的金属离开我的头,尼克举枪发射。

死寂。

我暂时失去听觉,恐惧的沉重心跳传遍全身。压得我窒息的体重不见了。我翻身侧躺,睁开迷蒙双眼。两个男人宛如疯狗般缠斗,拳击、勒喉、下颚碎裂,汗水与鲜血飞溅。

翰迪骑在尼克身上不断挥拳。我看出尼克已经居于下风,身上有多处骨折、破皮,但翰迪依然不肯罢手。到处是血,翰迪的左侧腰浸透一片猩红。

“翰迪,”我大叫着跪起来。“翰迪,快住手。”他听不见。他失去理智,全部的心思专注于消灭敌人。他会杀死尼克。以他失血的速度判断,恐怕过程中也将送命。

由尼克手中被打掉的枪飞到几码外。我爬过去捡起来。“翰迪,快放开他!被了!没事了。翰迪——”

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他因为肾上腺素作用而发了狂。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血,难以相信他竟然还没晕倒。

“可恶,翰迪,我需要你,”我大喊。

他停住,喘着气回头看我,眼神有点恍惚。“我需要你,”我又说一次,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走过去拉他的手臂。“跟我来,去沙发上坐着。”

他抗拒,低头望着尼克,他已经昏过去了,整张脸全是伤,肿得不成人形。

“现在没事了,”我继续拽着翰迪。“他昏倒了,结束了。跟我来,快点。”我重复了好几次,软硬兼施地将他拖向沙发。翰迪脸色惨白憔悴,想杀人的冲动过去之后,他开始感觉疼痛,整张脸扭曲。他试着坐正却反而倒下,双拳举在半空中。他的侧腰中弹,但因为出血量太多,我看不清伤口的位置与大小。

我握着枪走进厨房拿了一迭干净的抹布。我将枪放在茶几上,撕开翰迪的衬衫。

“海芬,”他喘息着说,“他有没有伤害你?他有没有——”

“没有。我没事。”我擦掉血迹找到伤口,没想到只是一个整齐的小洞。我找不到射出的伤口,换言之,子弹很可能弹跳开来,伤到脾藏、肝脏或肾脏……我想放声大哭,但我强忍住泪水,用一迭布压住伤口。“别乱动。我要压住伤口止血。”

我用力一按,他低声痛叫,嘴唇变成灰色。“你的耳朵——”

“没什么。尼克用枪托打的,不太——”

“我要宰了他——”他想由沙发上跳起来。

我推翰迪倒回去。“不要动,大白痴!你中枪了。千万别动。”我拉过他的手按住那迭布,维持压力,然后冲向电话。

报案之后,我接着打给戴维和杰克,同时紧紧压住伤口上的布。

杰克第一个赶来。“我的老天。”他看清眼前的状况,我的前夫在地上扭,翰迪与我在沙发上。“海芬,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看好尼克,别让他乱来。”

杰克站在我前夫身边,脸上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一有机会,”他对尼克说,语气平静得令人胆寒,“我一定会在路上堵你,然后把你开肠破肚。”

急救人员到了,接着是警察,大楼警卫将焦急的邻居挡在门外。我太专注在翰迪身上,完全不知道尼克何时被警察带走。翰迪时昏时醒,满身冷汗,呼吸又浅又急。他似乎很困惑,至少问了三次怎么回事、我是否平安。

“没事了,”我低喃,抚摸他凌乱的头发,急救人员在他手上插进好粗的针、接着点滴,我紧紧握住他空着的手。“别说话。”

“海芬……我要跟你说……”

“稍后再说。”

“我错了……”

“我知道。没关系。安静不要动。”

我感觉他还有话要说,但另一位急救人员为他戴上氧气罩,并贴上心跳监视器的感应贴片。他们的动作迅速有效,要把握急救医疗专业所谓的“黄金一小时”:由中枪到抵达外伤中心治疗的时间,若超过六十分钟仍未诊疗,伤员的存活率便开始下降。

我陪翰迪搭救护车去医院,杰克开车跟在后面。为了翰迪,我勉强撑住镇定的表象,其实心中痛苦万分,早已超过所能承受的程度。

抵达救护车入口后,医疗人员将翰迪抬上跟救护车底板差不多高的轮床。

杰克通知了莉珀与盖奇,他们已经在外伤中心等待。我猜想其它家人应该也在路上。我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的模样有多惨,惊恐又全身是血,但由他们的表情判断,大概很吓人。莉珀为我披上她的外套,由皮包里拿出湿纸巾清理我的脸。

她发现我的耳朵后面肿了一大块,她和盖奇硬逼我去治疗,完全不顾我的吼叫和抗拒。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翰迪的伤势确认——”

“海芬,”盖奇站在我面前,沈稳的视线盯着我的双眼。“还要很久才会有消息。他们要验血、做断层扫描、照X光……相信我,你什么都不会错过。现在,拜托你快去找人看看你那颗顽固的脑袋。”

伤口清洁包扎好之后,我被送回外伤中心的等候室。果然如盖奇所料,还没有消息。翰迪在动手术,但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或者要进行多久。我呆坐望着角落的电视机,想着该不该通知翰迪的母亲。我决定先等到状况明朗,之后再传达翰迪受伤的事,希望会有好消息。

等候的过程中,内疚如流沙般将我吞噬。我从没想过翰迪会因为我过去的错误而受到连累。假如我不曾和尼克结婚……假如我没有跟翰迪交往……

“别想了。”我听见身边传来莉珀的声音。

“别想什么?”我愣愣地问,抬起双腿盘坐在塑料椅上。

“让你有那种表情的念头。”她搂住我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认识你是翰迪最幸运的事。”

“喔,可不是,”我嘀咕着瞥看手术室的门一眼。

她搂紧我一下。“那天晚上在钻油台礁岩晚宴看到你们在一起,翰迪变了好多,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轻松快乐的模样,安然自在。不曾有人带给他那么大的影响。”

“莉珀……前两天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爸和帝杰叔叔——”

“我知道。桥祺跟我说了。他也告诉我今天又有新发展,一定要让你知道。”

“怎么回事?”

“应该由桥祺来说才对。”她推我一下,让我看向访客入口,爸爸和乔伊刚进来。莉珀站起来,招手要爸爸过来,他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下。尽避我满腹愤懑、委屈,还是靠着他、将头倚在他肩上,嗅着略带皮革香的爸爸味。

“怎么了,小南瓜?”他问。

我靠在他肩上说明一切,他三不五时轻拍我的手臂。他似乎很诧异,尼克竟然做出这么疯狂的行为,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尼克做得这么绝。我很想说他一直都是这样,他的暴行摧毁了我们的婚姻。但我决定此时此地不适合谈这些。于是我只是摇头耸肩,推说不知道。

案亲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知道翰迪今晚要去找你。”

我抬头看他。“真的?为什么?”

“今天五点左右,他打电话给我。他道歉,说不该同意那个租约的条件,他已经通知帝杰取消了。他说星期六当时他没有想清楚,双方都有错,我们不该提出,他也不该接受。”

“说得对,”我简洁地说。

“所以那笔交易取消了,”爸爸说。

“噢,才没有!”我板起脸说。“你们那一方必须遵守承诺。你要确保翰迪能以他提出的合理价格签下那块土地,还要告诉帝杰别想拿红利。如果你能做到,我或许愿意给你机会重拾父女关系。”

我下定决心,康翰迪这辈子总该有一次占点便宜。

“你要继续和他交往?”

“对。”

案亲淡淡微笑。“或许也不错,他说了不少你的事。”

“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案亲摇头。“他要我保密,而且我改掉爱管闲事的毛病了。只是……”

我焦躁地笑了一声。“只是什么?讨厌啦,爸,我好不容易愿意听你说话,为什么你偏在这时候戒掉管闲事的恶习?”

“这么说吧。有两个男人来找我表明对我女儿的心意。其中一个是尼克,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不是因为你不值得爱,而是尼克根本没有爱。但康翰迪……尽避他无赖又出身贫困……我相信他今天说的话。他没有强迫推销,只是照实说出。我尊重这一点。无论你决定如何处理与他之间的关系,我也会尊重你。”

两个钟头过去了。我踱步、呆坐、看电视,牛饮有焦味的咖啡加一堆奶精与代糖。一无所知的压力逼得我快爆发,这时门终于开了。一个高个子、白头发的外科医生站在门口张望休息室。“康翰迪的家属在吗?”

我跳到他面前。“我是他的未婚妻。”我认为这个身分应该能多得到一些消息。“崔海芬。”

“我是魏医生。”我们握手。

“康先生一口气用光了所有好运,”医生说。“子弹造成脾脏裂伤,但其它器官没有受损。可说是天赐奇迹。我预计子弹会在体内乱窜,但幸好没有。取出子弹后,我们将脾脏缝合,完整保存下来,过程相对简单。康先生还年轻,健康状况极佳,应该不会产生并发症。因此,我预计他大约需要住院一星期,之后再过六周便能完全复原。”

我的眼睛和鼻子刺痛,连忙用袖子抹一下。“将来不会有后遗症?不会有脾脏功能不健全或其它毛病?”

“噢,不会。我预计他能完全康复。”

“噢,我的天。”我颤抖着叹息。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不,绝对是。我呆住,全身发软、无法呼吸。“一下子突然放心了,我竟然觉得反胃。怎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放心,”魏医生和气地说,“也可能是因为等候室的咖啡。咖啡的嫌疑比较大。”

医院规定,加护病房的患者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探视。陷阱在于,每小时只能待十五分钟,除非有特殊状况并经过护理人员许可。我请盖奇尽量拉关系,说什么也要让我随意进出病房。哥哥似乎觉得很好笑,提醒我以前有多反对用权力与金钱换取特殊待遇。我回答说,一旦坠入爱河,什么原则也顾不得了。盖奇能够体会,于是帮我弄到特殊许可,让我能随时陪伴翰迪。

那天晚上,我在翰迪病房里的躺椅上打盹。问题是,医院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睡觉的地方。每个钟头护士都会进来,换点滴、检查仪器,为翰迪量体温与血压。但护士每次进来我都很欢迎,因为我想听她们说翰迪的复原很理想,百听不厌。

破晓时,盖奇来医院说要送我回家洗澡换衣服。我不想离开翰迪,但我明白我的模样活像猫爪下的猎物,或许真的应该清理一下。

我七点回来时,翰迪已经醒了,发现自己身在医院、身上连着仪器,不悦绝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我进去时正好听见他和护士吵架,闹着要拔掉点滴,还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明明很需要的止痛药。他说他不要被人戳来戳去地检查,只需要包扎、冰敷一下就没事了。

我感觉得出护士和他吵得很开心,这个蓝眼大男人此刻随她发落,我一点也不怪她。他一脸迷惑、有点焦虑,非常可口。

而且他属于我。

“康翰迪,”我走进病房,“你给我乖一点,不然我要踩住你的点滴管子。”

翰迪与我对望,眼神灿烂、电力十足,接着他放松下来,温柔怜惜绝对无法达成这么好的效果。“只有踩住呼吸管才有用,”他对我说。

我走过去,由床头桌上的托盘里拿起护士要他服用的止痛药,以及一杯水。“快吃下去,”我说。“不准讨价还价。”

他乖乖听话,还敢瞥看护士一眼,后者微微挑起眉毛。“她个子虽小,”他说,“但脾气很大。”

护士离开了,心里一定在想,这种猛男为何不找个温柔些的女朋友。门关上之后,我忙着为翰迪拉好被子、调整枕头。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海芬,”他喃喃说,“把我弄出去。我从来没有住饼医院。我无法忍受身上连着这堆狗屁东西。我只需要——”

“不要抗拒治疗,”我对他说,“才能尽早出院。”我吻他的前额。“如果我上床陪你,你会守规矩吗?”

翰迪毫不迟疑地挪出位子,因为用力而疼痛哼着。我脱掉厚底鞋,小心爬上床,依偎在他的臂弯中。他满足地发出深深叹息。

我用鼻子轻轻磨蹭他温暖的脖子,吸进他的气味。翰迪满身消毒水与药味,彷佛喷过医院牌香水。但在消毒过的空白下,我找到属于他的熟悉香气。

“翰迪,”我呢喃着抚摸他的手腕,“你为什么接受我爸和帝杰提出的蠢交易?又为什么取消?”

他找到我的手,修长手指握住我的掌心。“星期五晚上见过我爸之后,我有点失心疯。”

“真的?我没发觉。”

“我保他出来,送他去旅馆、留了点钱给他。我叫他滚。但我没有告诉你……我应该要说的……我和他说了几分钟的话。他说——”翰迪打住,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等着,他花了一点时间平复紊乱的呼吸。

“我警告他,如果再去骚扰我妈,我不会放过他。他很生气,”翰迪轻声说。“他说由我口中听到这种话很好笑,因为……就是因为我,他们才会结婚。那时我妈已经和他分手了,但因为怀孕而不得不回头。都是我不好,她才和那个混蛋在一起。因为我,她这辈子吃尽了苦头。她受了——”

“不,翰迪……”我撑起上身望着他深蓝的眼眸,胸口因为爱怜而刺痛。“你知道不是那样。你很清楚不是你的错。”

“但这是事实,假如没有我,我妈也不会嫁给他。落入他手中,她的一生全完了。”

尽避不同意他的逻辑,但我能理解翰迪的心情。陈腔滥调的空言安慰不足以化解他的痛苦与无谓自责。他需要时间与爱,慢慢接纳事实。这两样东西我多得很,可以尽量给他。

翰迪吻我的头,声音低沈沙哑。“我讨厌做他的儿子。我讨厌身上来自他的那一半,我感觉得到,有一部分的我是个恶劣、低级、没用的混蛋。当桥祺与帝杰提出那个交易,我自暴自弃地接受了。反正我迟早都得离开你。我太爱你,不能连累你跟我一起沈沦。”

我的手悄悄爬上他坚毅的下颚。“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我低语。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思考,我发现……我爱你,愿意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能达成。昨晚我去你家,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紧张得双腿发抖,星期五晚上我那么可恶,我怕你不原谅我。”

想起在他黑暗的卧房中那漫长、激情的夜晚,我不禁羞红了脸。“我当然……我是说,没什么原不原谅。”我害羞地低声说。“那都是我想和你做的。”

他的身体变得好热,我怀疑他也脸红了。“我以为我做得太过分了,对你太强硬。你经历过和尼克那一段……唉,我担心你再也不肯要我了。我去你家,想跟你道歉,保证以后会很温柔。即使现在你不要我了……我希望你……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说不定偶尔会需要我。”

我从未听过他如此谦卑的语气,从没想过他有这一面。我将他的脸拉过来,鼻子几乎碰在一起。“我有好多事情都需要你,翰迪。一辈子没完没了。”

他吻我,力道意外地大,嘴唇温暖而专横。

“我爱你,”我呢喃。尽避他大量失血、受药物作用,加上超级不浪漫的医院环境,他竟然还有办法对我采取行动,可见这男人确实精力过人。

“别这样,”我颤抖地笑着,他空着的手在我身上大胆游走。“万一触动心跳监视器的警报,我会因为妨碍治疗被踢出医院。”

但翰迪当然不予理会,继续为所欲为。

“知道吗?”我稍稍拱起身子让他吻我的脖子。“我跟医院的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这样才能留在这里陪你。”

“我不想害你变成骗子。”翰迪将我的头发往后拨。“但经过昨晚的惊险,你现在心怀感激,我不想乘机占便宜。所以,等到明天,等感激之情消褪之后……我很可能会跟你求婚。”

“我很可能会答应,”我对他说。

翰迪拉过我的头与他前额相贴,我迷失在晶亮的蓝眸深处。

“很快吗?”他贴着我的唇问。

“你想多快都行。”

现在回想起来,有鉴于我过去的经历,再婚应该让我很紧张才对。但与翰迪在一起感觉很不一样。他的爱没有强加控制,我认为这是一个人所能给予最棒的礼物。

“知道吗?”新婚夜里我对他说,“和你在一起时我完全是我自己,跟独处时一样。”

因为翰迪懂我的意思,他将我揽进怀中、贴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