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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尽管屋外的暴风雪正疯狂肆虐,然而崔西·康瓦纳此刻的心情却依旧像盛夏灿烂的阳光迤逦一片艳丽的花丛般雀跃兴奋。

崔西一面工作,嘴角边不但挂着微笑,还一面喃喃哼着歌。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因为她不只有一个理由足以令她的心绪维持在如此髙张的状态。因为她的调査工作,艾比吉儿·葛里芬的控诉被撤销了;马修的身体也几乎完全康复,这一两天就可以出院;她与巴瑞的关系则更是如腾云驾雾般上达巅峰。

敲门声让崔西的视线移开了电脑。电脑萤幕上正在进行的是德州那件案子的口头辩论草稿。马修要她一起到德州,参与这件刑事诉讼案的辩护工作。

“崔西,”马修的秘书艾蜜莉·温斯特很兴奋地叫着她,“丹尼斯·赫卡刚刚打电话来,他们要撤销对杰弗瑞·康特的控诉,因为法兰克弗太太没有通过測谎机的測试。”

“那太好了!我下午到医院去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马修。”

“还有,结婚喜帖也送来了。”艾蜜莉拿了一张给崔西,“你何不带一张给他们瞧瞧!”

“当然,当然。”崔西笑得很开心,“他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你可以把这个一起交给他吗?是薛佛博士的帐单。我想,在开出支票前,应该给雷诺先生先过目一下。”

艾蜜莉递给崔西一捆扎好的纸卷,然后便调头离开了。崔西顺手放下喜帖和薛佛博士的帐单,继续她未完的工作。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后,她停下打字,下楼到图书室去查一个案件的资料。她顺利地找着了所要的那册美国最髙法院的报告书,拿着它走回办公室,将它搁压在薛佛博士的帐单上,翻阅着她所需要抄录的内文。当她抄录完毕,便合上书,解开那卷帐单瞧。帐单上列明了薛佛博士在这件事上所花费的时间、工作的日期,以及他为什么会花这么多时间的原因。

崔西纳闷地蹙着眉。这张帐单有问题。她执起它看个仔细,然后摇摇头。这显然有打字上的错误。崔西决定将这个问题直接理个清楚,如此一来,马修才不需要在病床上操劳这等小琐事,因为她知道马修会很干脆地把钱付给薛佛博士的。

“薛佛博士,”崔西直接拨了电话给这位科学家,“我是崔西·康瓦纳,马修·雷诺的助理。很抱歉打扰您!我刚刚收到您的帐单,等我下午到医院去看雷诺先生的时候,会把这份帐单交给他。”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两天好多了,而且也没有进一步的危险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请代我问候他。”

“我会的。关于这份帐单,上面好像有一点错误。我想应该是打字上的问题,所以我必须再和你核对一下日期,才能早点儿付钱给您。”

“好的。因为我最近要去渡假,马修的这张支票正好派得上用场。”

崔西笑了笑,“我保证,这张支票一定会尽快送到您的手上。您身边留了一份帐单的复本吗?”

“我找找看。”

“哪里有问題啊?”过了一会儿之后,薛佛博士才又接着问。

“在您工作时间记录的第一行,上面写着:马修·雷诺第一次打电话跟您谈这件案子是在十月初的时候。”

“可是,在庭讯进行到半程之前,我们根本不晓得要找您来帮忙呀!那时候大概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电话的那头沉寂了片刻,然后薛佛博士才接腔:“日期是正确的。我记得那通电话,因为马修是打到家里来给我的。”

“您能够大概地跟我说一下您们的谈话内容吗?要是马修有什么疑问,我也才能提醒他一下。”

“喔!我们谈的不多。他说他将要审一件案子,可能要丢一份紧急的差事给我,所以他想要确定一下我是不是会待在城里。接着就谈了一些关于那个案子的事,然后再鬼扯了一会儿就挂电话了。”

“他有没有跟您说他要你做的是什么事?”

“没有特别提。不过,他倒是问我核子反应炉是不是还管用。”

“谢谢您,薛佛博士。”

“别忘了代我问候一下马修。”

“我会的。”

崔西挂上电话,两眼呆盯着电脑。萤幕上的字闪烁摇晃个不停。她的心也砰跳得厉害,彷佛像一顆炸弹急欲从胸口里猛爆出来似的。崔西出了办公室的门,走到艾蜜莉·温斯特的桌旁。

“雷诺先生将他的帐册放在哪个架子上?”

“我已经把它们拿下来了。”

“在他开支票给薛佛博士之前,我想先看一下他的帐册。”崔西撒谎。

“我待会儿就帮你查一查。”

“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那可能需要耗点时间。”崔西拿着帐册和支票记录走回她的办公室。她向前翻看了好几个月,然而就是找不到她所想要的资料。

当她将这些帐册和支票记录交回给艾蜜莉的时候,这位秘书小姐正打算和接待处的同事一起去吃午餐。“你们都走光了,这里谁当差啊?”崔西问。

“玛姬生病了,午餐的时候我们就把电话接上留言机。你是唯一会待在这里的人,如果你要的话,我就把你的分机接上。”

“不用了,这样就好。”

崔西硬是让自己按捺着等上五分钟,待每一个人都离开以后,她才锁上前门,一溜烟跑上楼到马修的住处。

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大厅的旁侧是一间小小的厨房,崔西很快翻捣着每一个抽屉。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厨房用的器具罢了。接着,她走向马修的卧室。崔西踌躇了半晌,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这样贸然搜他的房间。那种侵犯人隐私的想法一直冲击着她。不过,最后她还是铁了心,举步踏人马修的房里。

房里的种种陈设没有一丝一毫二十世纪的味道。一张偌大的橡木床,床头与床尾的围栏上点缀着手工雕花的纹案,打磨得光滑剔透。一面立镜紧挨着一只带抽屉的木匣站着,这木匣是个古董,可能是先祖们搭船绕过好望角的时候顺道带过来的。木匣里有好几张照片,都已经陈旧泛黄了。第一张照片里有一对男女并肩站在一起。男人高大挺拔,蓄着一头铁灰色的短发,脸上带着安逸适切的微笑,女人身裁窈窕纤细。两人的长相虽都称不上出色,却面露坚毅的神情,散发着聪慧、幽默与怜悯之情。

第二张相片是一个男人的独照,他身着西装,沿着法院大厦前的阶梯而下,腰杆儿直挺,双手被铐在身前。这张照片同时还附带一则新闻,新闻标题是:奥斯卡·雷诺被判死刑。

第三张相片是马修和他父亲的合照,两人站在森林里的小溪旁。马修那个时候的年纪大概只有六、七岁。他父亲一只手拿着钓竿,另一只手则环搭着马修的肩。小马修的视线直投向崔西,一副非常以他的父亲为傲,并且对于父亲的碰触感到相当光荣的模样。

崔西突然觉得自己热泪盈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她回过神后,便赶忙开始翻箱倒柜起来。马修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没有髙尔夫球装,没有网球装,更鲜有任何休闲时所穿的装束。这些衣服没有透露出其他讯息,只是让人看出他对工作是多么专注。

穿越过卧室则是马修的书房。崔西瞟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位置。她曾经帮马修带过一些通讯游戏的明信片到医院去,因此,她认得这玩意儿。

崔西从棋盘往上瞧。环着四周墙面所放置的,有许多著名的庭讯结辩记录,还有一些像班杰明,卡多梭、奧立佛·温道尔·合明、菲利克·法兰弗特与其他杰出的最高法院法官的自传;此外,还有一套记载着由美国最高法院所判下的每一椿死刑案的记录,以及与马修工作有关的哲学、心理学、医药学等等书册。崔西的手指游走于这些书册与档案资料夹的背脊。这里是马修的秘密圣地,在这里,他酝酿着拯救每一条人命的思虑和策略;在这里,他营塑着自己内心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在这屋子里有任何一处是崔西可以发现事情真相的地方,那便是这里了。

崔西的手脚迅速,因为她必须在那些去吃午饭的同事回来前,赶快将事情办妥。她约略搜过马修那张可以卷缩盖顶的书桌之后,便循着每一个抽屉翻抽下来,直到她在右边最底层的抽屉里挖出那只牛皮纸袋。她探手入内,碰触到银行的存簿。

其实,她心里不断祈祷着,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发现到她所想要找的东西。可是现在,东西就在手上了,她害怕颤兢得不太敢打开它。崔西向后倒在那张雕花的木椅上,嘎嘎地发出一阵声响。在马修为乔伊·李维史东辩护后,他的帐户里存进了他所得的二十五万元律师费,存簿的结余总共是三十万元。可是,却在葛里芬法官遇害后的一个星期内,存簿储金结余骤降为十五万元。

崔西颤抖着双手将整个纸袋倒空在桌面的记事簿上,整个人恍恍忽忽。她知道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然而她却满心期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先是一些有关艾比吉儿·葛里芬的报导文章,拨开剪报后,她看到了那些照片。

“哦,天啊!”她喃喃自语,像在洗脾似地胡乱翻搅着那些照片。在那些照片里,有艾比穿着套装站在一幢办公大楼前与其他检察官激辩时的模样;有艾比歇在法院大厦阴影处的长発上,向后半仰着头,面迎着缤纷耀眼的阳光时的风采,浑然不知在很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望远镜头正偷偷对着她。接下来则是一些艾比在葛里芬法官遇害现场的那栋房子,以及那间她自己租赁,被发现暗藏金属片的小屋前被倫拍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里,艾比身穿牛仔裤和T恤,在园子里莳花弄草。剩下来的几张多是艾比在那两栋房子里的照片。很明显,这些照片都是在晚上透过窗户玻璃偷拍的。

崔西又拾起一组八又二分之一乘以十一的照片,都是以望远镜头从艾比住处附近的树林里偷拍的。在这组照片里的艾比,身着比基尼泳装,镜头随着她走过法式窗棂,进入内院,再走到泳池旁。其中的好几张照片,艾比都摆出相当撩人的姿态:慵懒地伸展肢体,像只性感的小猫;仰躺着曲膝,像个无邪的孩子;枕着手臂面迎着朝阳,享受着日光浴。而最后的几张照片几乎都是特写镜头,焦点都集中在艾比身体的每一部位。

崔西回想到,当她第一次到办公室与马修见面时所看到的那些原野照片,特别是拍摄母鹿与她的小鹿的那张作品,她终于了解到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原来,马修的镜头是以追踪母鹿的方式,一直不断地追琮着艾比。

然而,从纸袋里倒出来的最后一组照片前让所有的事都真相大白了。这全都是马修在艾比海边的渡假木屋附近拍摄的。在遇袭当天,不管艾比是拿着她的Pentax相机绕着小木屋拍照,或是漫步在沙滩上,还是她在屋里的一切活动,全都透过马修的镜头写印在底片上。其中有几张,艾比裸呈着身子,无意识地兜旋在客厅里找东西;而在另外几张里,艾比则是一脸惊惧地狂奔进树林中。

崔西慢慢地顺序一张张翻看着,心头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张有着一个男人黑影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视线瞥向他处,而在接下来的照片中,他却怔怔地面对着镜头。虽然头戴着滑雪帽,但从身形体格上,依旧可以辨视得出来这个人是查理·狄姆。

这叠照片使得所有关于木屋袭击事件的迷团顿时烟消云散。马修不仅拍到查理·狄姆,并且还尾随着那顶滑雪帽的离去,拍摄到他站在一个废弃停车场的路灯下,与罗勃·葛里芬窃窃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