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当雷诺一脚跨进前门时,巴瑞·法兰姆就兴冲冲地对他老板报告,“你想先听那一个?”

“好消息。”雷诺迤逦着步子,与巴瑞边走向办公室边交谈着。

“克里斯丹森已经为我们安排好时间去看那些具体的证据,他会在星期五早上十点的时侯将东西带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厅的会议室。”

“好。那坏消息是什么?”

“盖迪斯已经向包德温推事,要求对狄姆执行证人保护命令。所以,他们不能给我们那个家伙的住址。”

雷诺一脸愕怒,“那太荒谬了!”

“是啊!但盖迪斯就是有法子说服那个推事官下这种不合理的命令。而且,证人的供辞已经被密封,因此我们也无从得知盖迪斯究竟是编了套什么样的说辞说服包德温的。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弄到地址的。”

“不管要费上多少功夫,一定要弄到手。我们必须找狄姆谈谈。他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我很肯定是他在设计艾比的。”

“他干嘛这么做啊?”

“当然是为了报复,因为艾比把他送进了死牢。”

“我知道那是葛里芬太太的说法,但那实在不合常理。他才刚逃过死神的枷锁,犯不着再挺而走险去干掉葛里芬法官。有这个必要吗?”

马修思考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付钱请狄姆杀掉葛里芬法官后,再嫁祸给艾比?”他问巴瑞。

“当然有可能。但是,为什么啊?”

马修摇着头,“我也不晓得。我们必须把葛里芬法官的背景了解得更透彻一点。”

接着,马修沉静了半晌,而巴瑞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着他再度开口。

“巴瑞,去査査看狄姆在银行里有没有户头。如果真有人付钱请他干掉葛里芬,那笔钱一定相当可观,他也许会把一部分钱存进银行。”

巴瑞哈哈大笑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像狄姆那种家伙是不会跟银行打交道的,除非他想抢银行。”

雷诺回敬巴瑞一个很有耐心的微笑,“你倒幽了我一默啊!”

“我是说真的。哦!在我忘记以前先跟你讲一声,尼尔·克里斯丹森私下同我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他说盖迪斯打算好好修理你一番。”

“哦?”

“他逮捕葛里芬太太的那天,你先是彻底羞辱了他一顿,接着又想办法把葛里芬太太给弄了出来,盖迪斯对于你将首席检察官也牵扯进来感到极为忿怒,大声挞伐。所以,他言明绝不对我们做任何让步,并且下定决心,要以死刑起诉这件案子。此外,还要尽可能在办案的每一个过程中伺机打压我们。”

“就这样?”雷诺微微地牵动嘴角一笑,彷佛正沉浸于这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笑话里,“好吧,回去工作了。”

雷诺猛一转身,迈步离开。当法兰姆也打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到在狄姆因为哈林斯父女的谋杀案被逮捕时,曾经想请雷诺当他的代理人。巴瑞很肯定,在马修决定回绝为狄姆辩护之前,他们至少交谈过两、三次;所以他猜想,说不定在档案资料里可以找到狄姆或他的同伙人的住址电话。抓住这个想法,巴瑞迅速朝这房子的后头走去。那儿有个歪歪倒倒的梯子通到湿褥的地下室,是他们储放旧档案资料的地方。

崔西的办公室就在通往地下室的门附近,她正伏案桌前,勤勉地做着她的工作。

“嗨!”巴瑞向她打着招呼。

崔西一动也不动,她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电脑上的那些文字里。

“回回神啊,崔西!”这下子她转头了。

“在看葛里芬的案子?”巴瑞指着电脑萤幕说。

“不!这是德州的那个案子,案情摘要的一部分。最髙法院刚刚批下了一点意见,里面有几句话还满好用的,所以马修增派了我一些任务,要我整理这份辩论辞。”

“你打算整个周未都耗在这里工作?”

“我星期六大概都会待在这里。至于星期天嘛,目前没有任何计划。”

“我想在星期天的时候到葛里芬的渡假木屋去拍些照片。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海边走走?”

“我不知道。照道理我应该在城里侍命,免得马修找不到我。”

“马修一天没有你又死不了。来嘛!离那间木屋不远有一个景色非常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瞧一瞧。”

巴瑞伸出手来在眼前打了个框,像是电影导演在测量场景似的。

“想像一下,我们可以漫步于葱郁的林木中,徜徉在茵翠的草原上,草原像个画家的调色盘,缀满了缤纷多彩,迎风搔首弄姿的野花,多美啊!然后走累了,我们便坐在悬峭的崖角上,眺望着湛蓝莹莹,波涛起浮的海洋。”

崔西被逗笑了,“然后呢?”

“我们可以来个野餐。我有一瓶棒透了的Merlot香槟,刻意存起来,留着特别场合才要开的。你觉得如何?”

崔西瞥了一眼桌上成堆的文件,接着很快掐指盘算了一下。

“好吧!不过我得想个理由唬过咱们的老板。”

“跟他说,你要协助我一起做调査就好了。”巴瑞说完话,就一溜烟消失了。

崔西愣愣地出神,脸上洋溢着笑容。他真是个迷人的家伙。他们一起跑过几次步,每一次都让人觉得很有趣。截至目前为止,他的表现一直都像个风趣完美的绅士。可是崔西决定,在他还没有进一步明确表示前,自己绝不会多投放感情的,免得落个无法自拔的境地。说不定,这场浪漫的野餐会是个不错的开始。

然而,不管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崔西知道自己一定会陶醉于那些怡人的海边景致的。新鲜舒爽的空气、煦煦的暖阳,打从她开始担任马修的助理以后,这些东西似乎已经渐渐弃她而去了。她并不是在抱怨,因为早在接下这份工作之初,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有心里准备了:况且,能为马修·雷诺工作一直是她的心愿。不过,无论如何,这趟海边之行的确可以让她暂时逃开一整个星期以来被法律书籍围困的牢笼。

2

查理·狄姆的档案里登记了两个地址。第一个住址是狄姆因哈林斯命案被捕时所住的公寓,从那之后,狄姆就再也没回去过那个地方;他不是待在牢里,就是在死型台上受审,一直到他的案子被饬回为止。那间公寓现在已经转租给别人了,因为房东根本就不知道狄姆的下落。

第二个住址则位在波特兰北边的郊区。巴瑞·法兰姆透过驾驶座旁的窗户,就着渐暗的光线,隐约辨识着街道边一栋低矮平房的门牌,锁链般的篱笆包围四周,灰白的漆色早已斑驳脱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像是巳经荒废了好几星期。大门上的金属门号也掉了一个数字,只剩下其余的三个门牌号码。

巴瑞推开院子的大门,踩踏着岩板小径入内。屋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热门音乐,漫天嘎响的电吉他,紊乱无节拍的击鼓,夹杂着声嘶力竭的人声吼叫。巴瑞马上就听出来是“詹姆珍珠乐团”造的孽。他按了两次电铃,接着又猛敲了几下门。屋里的杂音稍减。巴瑞随即又敲了一次门。

“敲什么敲啊,就来了!”屋里的女人气乎乎地朝外头叫嚷着。

客厅的窗帘咧地拉开。巴瑞向后退了一步,凜凜神,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面无惧色。一会儿之后,前门开了,一个身裁苗条,光着脚板,穿着拦腰式比基尼上衣的金发女子站在门边。屋外柔和昏黄的落日余晖照映在女孩身上,将她的身形雕饰得更加玲珑有致,一时间迷眩了巴瑞的目光,误以为眼前的女人只是一个青少年般的孩子。

“你是谁啊?”女人的语气挑衅。

巴瑞掏出了识别证,“我叫巴瑞·法兰姆,是马修·雷诺的调查员。他是一名律师。”

“怎么样?”

“你是安琪拉·昆恩?”

“干嘛?”她翘起臀部抵着门柱。这个姿式好像是故意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打断他的工作似的。巴瑞的眼光不能在她的身上停驻太久,因为那修长平滑的双腿,还有在比基尼胸罩上若隐若现的乳头,都会令他无法自持,想入非非。

“我们试着想和查理·狄姆联络。几年前狄姆先生曾经去找过雷诺律师,他留下这个住址、电话。你就是安琪拉吗?”

巴瑞发现安琪拉·昆恩的蓝眼珠上闪过一道惊惧的目光。

“我不知道査理现在人在哪里。”安琪拉说完话后就急急想关上门。

“等等。你是他的女朋友,对不对?”

“听着,先生,我长话短说。我在‘金格’那家店当舞女。以前查理常常会在那里出没,所以我们当了一阵子的朋友。可是过没多久,他就因为杀了那个孩子而被逮捕了。”

安琪拉摇着头,俨然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

“查理从死牢里写过几封信给我。我真他妈的是个婊子,还回了一、两次信给他,因为没有人要理他了;而且从那之后,我就不记得自己曾再见过他的面。哦,不对,我说错了,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先到我这里来,我留他住下。可是他早就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会藏在哪里。”

“如果你那么讨厌狄姆,为什么还要留他住下来?”

安琪拉大笑,但笑声里并没有什么吊诡。

“先生啊,你一定不太了解查理。他是那种不能听见‘不’字的人。”安琪拉打了一身寒顫,“那个浑蛋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能待上一个月已经算是相当久了。我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查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记得吗?”

“大概两个礼拜前吧!”

“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最高法院的法官被人炸死在车里的事?”

巴瑞看见方才那道惊惧的眼神又再度出现。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安琪拉顿时起了戒心。

“雷诺先生,也就是我的老板,是那位被控杀害法官的凶手的代理人。查理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我们想和他谈谈他所提的证辞。”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晓得他在哪里。”

“难道查理都没有跟你提过任何有关法官命案的事?”

安琪拉看起来像是陷于“该不该说”的挣扎困境中。

“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巴瑞给了她一个安适可信赖的微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巴瑞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凝,“听着,安琪拉,我很清楚狄姆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我不想让你也深陷危险中。我打听这件事,只想拿来当作背景资料而已。告诉我,查理到底有没有跟你谈过葛里芬法官被谋杀的事?”

“没有,他一个宇也没说。不过,那天晚上,当我正准备去工作时,他一直在注意这件事的新闻报导,看起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甚至还跟我要了报纸,说什么要看看有关命案的报导。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以后,查理就离开这里了。”

“从他离开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络过吗?他真的没再打电话来吗?你没有给他送过衣服或其他东西吗?”

“没有。告诉你,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好吧,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他跟你联络,请你告诉我他人在那里,我会很感激你的。”

“好啦!”安琪拉随手把门闩上。巴瑞站在原地纳闷着。他不晓得那张名片在多久以后会被扔进垃圾筒。

3

查理·狄姆坐在克拉卡默郡一间农舍后面的门廊上徐徐抽着烟,看着随风激起的草波来回摆动。这座农场里的一切真是让人觉得兴奋而惬意,但对査理来说却没什么了不得。两年来,成天被困锁在只有扫帚橱大小的牢房里,一天有二十三小时得戴手铐脚链,已经让狄姆学会了该如何打发这种闲散无聊的日子。

掠过面前的草地,紧挨着一亩棉田,棉田的后方则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岗,橙红的夕阳正渐沉于它的身后。

查理感到相当满足。他的计划正逐步进行中,虽然很慢,但稳稳扎扎的。而现在,他住的是免费的房子,又有人按时送来披萨、汉堡。他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当査理一走出奥勒冈州立监狱的大门,还没有搭上尤拉之前,他已经先行和一些替欧提罗工作的人打过照面,重新建立关系。尤拉虽然将经营生意的方式做了些许改变,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用来偷渡运送古柯硷的那条河脉,却仍和过去狄姆掌管河道时一样。举个例子来说:在州际间都会有一些休息站,凡是从墨西哥直驱西雅图的运货卡车都会在那儿停一停,司机们也都会趁机歇歇腿。当司机们在休息的时候,就会有几个黑影突然窜出,从车上接泊一些送货单上没有列入的货品,然后迅速遁入黑暗里。可是,就像今天晚上,他的一位保姆就带来这样的消息:休息站光一个晚上就被破了好几件走私案,逮了不少人,更査扣了大量古柯检。这可都是狄姆的功劳。从他今天晚上的这顿牛排大餐,就可以淸楚地看出地方检察官对他的感激之情。

査理又取出了一点毒品卷在香烟里。他只要一想到,当尤拉见到自己辛苦建立的贩毒组织被一点一滴瓦解时,那种莫名奇妙,遭人扯后腿的困窘表情,就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地,再过没多久,警察们就会逮到那条比尤拉还怕坐牢的大鱼。有个身怀无线电的家伙早已混在他们当中,而尤拉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织成一张网,将他们自己圈锁在里面,因而被法绳悬之。然后,伟大的陪审团就要开始会面。那虽然还得再等上一些时日,不过査理能等。

他唯一等不及的就是希望能尽快上法庭作证痛击艾比吉儿·葛里芬。真恨不得那一天能早早来到,他要亲眼见到那个女人因为他的证辞而彻底崩溃。两年了,这婊子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性幻想中。如果他每在幻想中强暴她一次就能获得一块钱的话,那么他现在早已富有到可以住进法国里维那拉的豪华别墅了。当然,如果能见到葛里芬太太在那个灰沉沉,令他耗尽无数时光,连分针秒针都放慢行进的狭窄土牢里来回匍匐的话,那所带给他的快感将会远胜于与她单独共处一夜的激情。

也许,查理会写封信给艾比,从远处悄张明信片,让艾比知道他随时随地都在想念她。他想像着艾比如花的美貌在牢里渐渐老残凋谢,黝黑健康的肤色因为缺乏阳光而泛为惨白,身形日益佝偻枯萎。但这还不够,他要见到这婊子的灵魂形销骨毁,涣散渍绝,她那原本骄傲的神彩也将随着永无止息的啜泣褪去,继之而来的则是茫茫的双眼,镇日凝视着一成不变的灰墙土壁。想到这里,査理的脸上又禁不住浮现出盈盈的笑意。

他瞥了一眼手表,猛然站了起来。七点钟,《危险游戏〉开始了。这可是他最爱的游戏节目呢。他捻熄烟屁股,将它投进荒草中。有免费的披萨可吃,有他钟爱的电视节目可看,还有这一份无忧无虑的乡间静谧,生命真是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