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杰顿·肖恩怀里醒来的第一个早晨,让奥莉维亚几乎以为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她从未想到会再次和男人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也许只有曾经爱过并失去过的人才会理解这份魔力,她想着,边靠近他毛绒的胸口。杰顿睡着的时候和平时大相径庭,看上去就像个面容严肃的天使。奥莉维亚微笑着浏览过他健美的躯体,长而挺直的鼻子,丰润的双唇,及前额上的一缕金色头发。

“你真是美得让人叹息,”她对他说,他已经悠悠转醒。“真奇怪怎么会有人认真听你说话,他们应该坐在那里看你看得两眼发直才对。”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可不想要别人认真听我说话,那太危险了。”

奥莉维亚微笑地帮他缭回头发,“趁斯迈蒂夫人醒来前我得赶快回去。”

“斯迈蒂夫人是谁?”杰顿翻身把她压在底下,鼻子戏弄地爱抚她的脖子。

“是我的伴护,年纪又大,耳朵而不灵,而且视力非常非常糟糕。”

“太妙了。”杰顿懒懒地露齿一笑。他再移下身,手罩上她的胸部,开始温柔地亲吻,“今天上午我要开会。不过下午可以陪你和斯迈蒂夫人去逛逛……去吃水果冰糕怎么样?”

“好的,也许还能看看全景演出。”她的肌肤在他的逗弄下开始泛红,乳头因他湿润的舌头而开始绷紧,“杰顿……”

“当然了,”他喃喃着,“再好的全景也比不上此刻的活色生香。”

“快要日出了,”她抗议着,在他身下扭动,“我必须得走了。”

“你最好祈祷那位斯迈蒂夫人昨晚睡得很晚,”他说。

当日的晚些时候,杰顿及其尽职地担当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尤其是对斯迈蒂夫人更是耐心呵护有加。该位夫人衣着严肃,戴着顶羽毛帽子。从厚厚的镜片后仔细端详过杰顿后,斯迈蒂夫人似乎仍对他的英俊相貌没什么深刻印象。而且她对美国人不是很欣赏,因为她对外国人总是信不过。

但是,杰顿不屑的努力坚持终于让她改观。在预定好可以一窥那不勒斯和康斯坦丁堡的全景座位后,他体贴地做在斯迈蒂夫人旁边,耐心地以全吼的音量凑在她耳边描述景色。休憩期间,他又折回去给她拿了点小吃。观赏完毕后,他们乘坐马车去海德公园。一路上,杰顿又耐心地聆听斯迈蒂夫人对雪茄危害的牢骚。只因为他有提到偶尔会享用雪茄,遭来老太太斥责的训备,雪茄有多糟糕,多让人堕落……坐在充满烟味的房间里会显得人有够庸俗无聊等等。

奥莉维亚看到斯迈蒂夫人训斥杰顿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的目光接触到她时,蓝眼里的笑意总能轻易夺走她的呼吸。

雪茄的演说话题转向社交礼仪,然后又转到婚姻上来。这个话题让奥莉维亚有点退缩,而杰顿似乎对斯迈蒂夫人的侃侃而谈十分欣赏。

“……就得和一个外型,脾气,相貌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结婚。”这位伴护劝戒他们两个,“比如,一位黑头发的绅士,就不能娶一个深皮肤的女人。身材肥胖的男人也不能娶丰满的女孩。热心肠的人应该找一个冷血的,神经敏感的得配一个禁欲主义者,多愁善感的人必须要找非常理智型的。”

“这么说来,两个多愁善感的人就不该结合咯?”虽然杰顿没有看奥莉维亚,但还是敏捷地躲过她本来踢在他小腿的动作。她的鞋踢到了对面的木板。

“当然不行,”传来的回答非常肯定,“想象一下,他们会生出多鼓噪的孩子来!”

“太糟糕了,”杰顿说,嘲弄似地向奥莉维亚皱眉。

“而且社会地位也非常重要,”斯迈蒂夫人说,“只有门当户对的才能结婚……如果实在不行,至少男方要比新娘更有地位。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对比自己低下的男人俯首称臣的。”

奥莉维亚瞬间紧张起来,杰顿也开始沉默,不用看他,她就知道他也在想迈肯和爱琳的事。

“在伦敦期间,我能有机会见到迈肯吗?”她问杰顿,而斯迈蒂夫人仍在评论,显然她根本不知道奥莉维亚已经不在听了。

杰顿点头,“明天晚上,如果你愿意赏光陪我去剧院的话。”

“好的,我愿意。”她停顿下,继续低声问,“迈肯后来跟你提到我姐姐吗?”

他犹豫一会儿,警觉地看看她,“是的。”

“他说起过对她的感觉吗?”

“只能这么说,”杰顿干涩地回答,“他非常痛苦——而且要复仇。多年前她加诸在他身上的伤似乎成了他的致命心病。”

奥莉维亚本有的一丝希望也转为无望,“这也不是她的错,”她说,“但是她永远不会解释的。”

杰顿专注地看她,“那就告诉我。”

“不行,”奥莉维亚闷闷不乐地说,“我答应过我的姐姐,永远不透露她的秘密。我的一个朋友也曾答应过信守诺言,但后来她食言了,结果让我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不能这么背叛爱琳。”她道歉似地皱眉,“我知道你会有点气我,不过——”

“我并不是在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

“想到的是你已经让我更爱你了。”

奥莉维亚屏息了一刻,因他的话而震慑。很久后她才开口,“杰顿……”

“你不用说什么。”他喃喃道,“就这一次,爱上别人但又不求回报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剧院分两种——一种是纯粹地欣赏戏剧的,而绝大多数的另一种则是另类的社交场合。剧院是特殊的公众场所,交流八卦,调情逗乐。在和杰顿·肖恩,斯迈蒂夫人及其他两对入座包厢后,奥莉维亚不久就放弃了倾听台词的努力,因为几乎人人都在说话。她坐回位子,看着包厢门口的人来人往。两位美国年轻才俊的确引人注目,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杰顿对社交打哈哈的事的确在行,一脸轻松,微笑应对,而迈肯则相对谨慎寡言。一身黑白正装的他和杰顿站一起简直是绝配。奥莉维亚对迈肯有点敬畏,并意识到爱琳已经让这个出色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杰顿起身去给她拿柠檬水,并给斯迈蒂夫人取杯饮料,奥莉维亚终于得以和迈肯私下谈谈,反正她的看护也差不多是个聋子。迈肯彬彬有礼而又有点疏远。他看上去一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样子,但奥莉维亚忍不住要对他感到抱歉。虽然迈肯外表上看起来很好,但她还是留意到了他眼里的疲倦和眼下的黑眼圈,揭示着他的数夜无眠。她知道爱上一个无法拥有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对迈肯来说更糟糕,因为他永远不知道爱琳为何要拒绝他。奥莉维亚内心的愧疚感开始作祟,她想起以前迈肯被赶出石字园时她动的手脚,感觉自己脸红了。让她惊愕的是,迈肯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窘况。

“小姐,”他喃喃,“我的存在是否妨碍到你?”

“没有。”她迅速回答。

迈肯盯着她,轻声说,“我觉得有。如果能让你觉得好过点的话,我会找个另外的地方欣赏演出。”

奥莉维亚瞪着他的蓝绿色眼睛,记起当年那个小男生的模样,和她苦思了数年的道歉。她想起她答应过爱琳的话——可是只说过不谈到伤疤而已,并没说不能提起当年父亲的行为。

“迈肯,”她犹豫地说,“我是想起以前自己做过的事才不舒服的。我做的事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你是指我在石字园做仆人那时?”他轻微挑眉,“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

奥莉维亚急忙地低声解释,“恐怕小女孩也能做出严重的危害行为——我就是如此。因为我,你才被突然送到布里斯托。”

迈肯突然紧紧地盯着她,保持沉默等她继续开口。

“你知道,以前我一直喜欢跟着爱琳,我崇拜她。当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后,我觉得自己有点嫉妒,因为我想得到爱琳所有的关心和注意,对我来说她就像第二个妈妈一样。然后我就刚好看到你和她在马车旁——”奥莉维亚停下来,感觉自己的脸更红,“我做了件最糟糕的事——我并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我去找我的父亲,告诉他我看到的事。后来你就被开除,送到布里斯托去了。后来,我终于明白自己犯的是多大的错误,也看到爱琳为此承受的苦难,我感觉糟糕极了,我一直希望自己没做过,而且我不期望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抱歉。”

“苦难?”迈肯面无表情的重复,“爱琳小姐送我去布里斯托是因为她已经对一个仆人没感觉了,她知道我以后会让她难堪——”

“不是的。”奥莉维亚焦急地打断他,“是我们的父亲——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多冷酷的人。他告诉我的姐姐,如果她再和你会面的话,他就会毁了你。他会让你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直到你死在监狱里他才会罢休。爱琳相信他,因为他做得到。她从来也不想让你离开石字园——但是她知道必须要保护你。为了救你。事实上,就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送你去布里斯托,而没有让你流落街头,因为这是爱琳要求的。”

迈肯嘲讽地看看她,“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姐姐知道,一旦你心存希望,你就会不顾一切冒险回来找她。”奥莉维亚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她做的事错了吗?”

一阵长长的沉寂,“没有。”他最终低语。

奥莉维亚抬起头,看到迈肯正目光茫然地盯着舞台。他看上去好象不为所动……但她注意到他前额开始出汗,大腿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奥莉维亚不安地想着自己是否透露得太多,但话已出口,停也停不下来。她得让一切归回原位,必须让迈肯知道过去的事实,“自你走后,”她说,“爱琳也彻底地变了。她爱你,迈肯……爱到宁愿你恨她,也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声音沉闷但又有着敌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也早可以告诉我了,你们的父亲已经死了,魔鬼取走了他的灵魂——没有什么再能阻扰爱琳。”

“也许,”奥莉维亚小心翼翼地措辞,“她只是不想你觉得愧疚。或者她在害怕,因为某些你至今仍不知道的原因。如果你——”

迈肯举手示意她停止,他的目光无焦点地盯着舞台。奥莉维亚注意到他手的轻颤,知道她所说的话带给他很大震撼。她咬住下唇,座回椅子上去。而迈肯则放下手,两眼依旧茫然瞪着远方的某样物体。

看到拿着柠檬水回来的杰顿让奥莉维亚如释重负。他警觉地看看她的脸,又看看迈肯,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杰顿在奥莉维亚旁边坐下,以一贯的悠闲轻松让她渐渐镇定放松下来,再次可以自如地微笑。

而迈肯,看上去似乎身处地狱一般。他汗流浃背,身体的每寸肌肉都绷紧。他似乎意识不到周围的人和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当他看上去无法忍耐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喃喃地走出包厢。

杰顿转向奥莉维亚,诧异地看看她,“我走后你跟他到底说什么了?”

迈肯走到剧院外面。门口熙熙攘攘都是小贩。他走过剧院口的一排溜巨型长柱,在最后一根柱子阴影处停下来。他的思绪和身体都处于一团混乱中。奥莉维亚说的话仍有在耳,并粉碎了他的自制力,让他愤怒地困惑他究竟该相信什么。12年来他一直深信的东西竟然不是真的……这深深刺激了他的核心,让他开始恐惧。

突然他记起了多年前自己说过的话,“爱琳……除非你叫我走,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那不可能都是真的,事实是还有更多内情。如果迈肯还抱有一丝对爱琳的希望,他绝对会抛开一切的自持,重新折回去找她。

爱琳很清楚这一点。

迈肯抬起上好的黑呢料外套擦了擦脸。如果那是真的,如果爱琳赶走他是为了保护他免受老伯爵的加害……那么她是爱他的。也许现在已经没什么了,但至少她当时爱他。他挣扎着不想相信这一切,但同时心里涨满了任何男人都无法承受的强烈情感。他想要去找她,当面问问她是否这事属实。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清晰地连他的骨髓都深切知道这点。

爱琳爱着他……这项认知让他挺直身。

几位路人好奇地看着这位靠在柱子上的黑色身影。他低下头颅的样子像一个垮掉的巨人。但是没人敢停下来问问他的情况。他们感觉到他的沉寂背后有种威胁,似乎突然之间他就会狂性大发般做出什么举动。放轻松,离远点,快快走开比较好。

杰顿深夜里来找奥莉维亚,事实上是摸进房子爬上她的卧室。他仔细地把她剥光,和她做爱了很久。以深深的,不知疲倦的移动填满她,并温柔地变换各种姿势。她的申吟被丝般探究性的吻压住,颤抖的身躯热切欢迎他压上来的重量。

奥莉维亚意识到正在做以前从未和安伯利做过的事。在这张床上没有幻觉,只有她毫无隐藏的一颗灵魂。她希望杰顿能更深地了解她,甚至是她的缺点。而他的某些东西——他热切的欲望,也许,似乎卸下了她一贯披上的保护衣,让她赤裸而无禁忌地回应他。不管他要什么,她都会满心地奉献,而他则以她从不敢想的一切作为回报。

他们平静地躺在一起,奥莉维亚半靠着杰顿的身体,她的长腿不经意地跨过他。他的手指移上她的发根,然后往下刷过她颈侧的细嫩肌肤。她的腿略微抬高,感觉到他的xing器抵着她大腿,在高chao后仍旧半硬挺。她懒懒地伸手爱抚他。

“你真是贪得无厌,”她的喉咙轻颤地指责他。

杰顿微笑着把手绕过她的臂膀,让她盖住自己,“我们半斤八两。”

她低下头,两人鼻尖厮磨,“我得招认,肖恩先生,我的确迷恋上你了。”

“迷恋?”他轻笑,“你是疯狂地爱上我了。”

奥莉维亚感觉心跳加快,但仍保持轻快的声调,“现在,我为什么会傻到爱上你呢?”

“理由太多了,”他提醒她,“我不仅能在床上取悦你,而且我碰巧还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我不在乎你是否有钱。”

“我知道,该死的,”现在他听上去有点不高兴,“但这是我能拥有你的理由之一。”

“拥有?”

“结婚。”

奥莉维亚皱起眉,想从他身上滑下来,但杰顿固定住她的臀部不让她动弹,“该考虑了,不是吗?”他问。

“可我们认识才不到两周呀!”

“那告诉我,你想等多久,我愿意等。”

“你得先回纽约去。”

“我愿意等。”他固执地重复。

奥莉维亚叹息着,把脸贴上他的胸部,她决定让自己坦诚以告,“没有什么能说服我嫁给你,亲爱的。”

杰顿的手臂绕住她,绕得她有一点点紧,然后他的手滑到她的背部,哀求似地抚摸她,“为什么?”

“因为我很担心你,我不想你毁了你自己。”

她感觉耳朵底下的身躯突然绷紧。她再度想从他身上以开,以为这次他会放手让她走。但他的手臂再度拥紧,一手抵着她的头更紧地贴向他的胸。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忍让,“你想要我戒酒。”

“不——我不想下这样的命令。”

“但如果我戒了,你会考虑嫁给我吗?”她犹豫长久,他催促地抬起她的头,两人对望。

“是的,”她不情愿地说,“这么说,我的确会考虑。”

杰顿的表情不可琢磨,嘴巴扭紧,好象他正看进自己的内心,并对自己的所见不甚满意,“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他以她欣赏的坦白个性喃喃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这么做,我宁可继续喝酒,然后同时也能拥有你。”

“你不行,”她直接地说,“即使你是个肖恩人。”

杰顿侧转身,一手定住她的头,向下看着她,“我愿意给你一切。我会带你去世界上任何地方,给你任何想要的——”

“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奥莉维亚怀疑自己是否有点错乱,其他女人早就会双膝下跪感激涕零,而她却还不知死活地跟他提要求。他的表情让她浮现抖抖的微笑,很明显他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拒绝,任何原因都如此。“我们就好好享受现在的短暂时光吧。过几天我就要回石字园了,在那以前——”

“过几天?不,多留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她摇摇头,“我们俩一起回去不合适——别人会说闲话的。”

“我才不在乎。”他的声音里有种不顾一切的意味,“跟我一起,奥莉维亚。”

“也许吧,如果我少点担心的话,”她说,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唇轻刷过自己的额头,睫毛,热热的脸颊,鼻尖。

“但是我不会让自己一点点地失去你,直到你毁灭你自己,或变成一个连我都不认得的人。”

杰顿抽回身,忧郁地看着她,“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你爱我吗?”

奥莉维亚保持缄默,她不确定这个回答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还是更好。

“我想要知道,”杰顿说,他的嘴半自嘲地咧开,听到自己的声音里的那份渴求,“如果我为你而改变自己,我得先有点希望做支柱。”

“我不想要你为我而改变自己。每天你都会做同样的决定,一遍又一遍——但必须是为了你自己。否则的话你会恨我的。”

她看得出来他想争辩,但是他还是躺回她身边,手臂松松地揽住她的腰,“我不想失去你,”他低语。

奥莉维亚抚摸着他的手背,轻轻叹气,“自安伯利死后我已经漂泊很久,现在我终于决定再度开始生活。而你刚好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了,所以我会永远以钟爱和感激而记得你。”

“钟爱?”他重复,嘴唇扬起,“感激?”

“除了这些我不会承认更多的感情。这是高压强权。”

杰顿喃喃发着牢骚,边覆盖上她,“看来我得试探下你的决心才是。”

“尽管放马过来。”奥莉维亚说,但她的语气并没有调戏的妩媚,而是忧心忡忡,她双臂和两腿环绕住他,仿佛她想保护他远离内心的恶魔。

爱琳叹息着从书桌抽屉里再度拿出一叠奶油色信纸,边把笔尖沾上墨水。她的面前铺着近一打信件,从朋友到亲戚,无一不在控诉她的迟迟不回复。可是,也不能这么潦草回信呀。写信是项艺术性的工作,得小心处理,知晓最新的新闻,潮流……如果碰上没东西可写,那就得发挥创造力了。

爱琳皱眉看向三封已经写完的回信。她已经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写上了,上到屋里女仆的抱怨,下到闲聊的八卦,甚至还提到了最近的天气。“只要不说真相,谈论别的我可真是个中高手了,”她自嘲地微笑评论,又开始怀疑她自己的真实事件是否能取悦亲戚朋友们的耳朵……我最近有了个情人,有了两次亲密行为,一次在森林另一次则在我的卧室衣橱。我妹妹奥莉维亚,身体健康,此刻正在伦敦,而且很有可能正和一个终身以酒鬼收场的美国人在床上打滚……

一想到这样的新闻传递到古板的堂姐乔治安娜,或是曾姑妈玛蒂那里会出现怎样的情况,爱琳忍不住露齿而笑。

门口传来她哥哥的声音,他此刻的打断更像是在帮她解脱,“老天爷,如果你不写信的话,有的是活等你干呢。”

她看向马克斯,逗趣似地一笑,“某人比我更讨厌信件。”

“我不喜欢这个,”马克斯承认,“事实上,唯一比写信更糟糕的事是收信——上帝知道,人家的生活我根本懒的感兴趣。”

爱琳微笑着放下手里的笔,看到指尖上有墨水痕迹,“有什么事吗,亲爱的?我求你了,把我解救出这不堪忍受的情形吧。”

“没必要恳求。救赎就在我手上……至少也能给你指引个方向。”他向她展示手里未开启的信件,脸上表情古怪,“有伦敦来的邮包,还有这个。”

“都是伦敦来的吗?如果是我们订的东西,那么早了两天——”

“不是我们订的,”马克斯走到门口,比向她,“邮包是你的,跟我到厅门口去看看。”

“好的。”爱琳合上胶水瓶,封好蜜蜡盒。一切妥当后,她从桌前起身跟着马克斯走到前厅门口。空中弥漫着浓烈的玫瑰芳香,仿佛整个大厅都被这昂贵的香气所熏染。

“天哪!”爱琳惊呼着,看到门外的一整车花海。海量般的白色玫瑰,有些还含苞待放,有些则已经全然怒放。已有两个仆人在帮忙,加上车夫一共三人,忙进忙出地卸下白色蕾丝包装纸里的可爱花朵。

“一共十五打,”马克斯直截了当评论,“我怀疑整个伦敦大概只剩一朵白玫瑰了。”

爱琳简直不敢相信,她慢慢地走上前抽出一朵,指尖轻柔触摸精致的花蕾,低下头嗅到花儿的芬芳,它的翼瓣就像冰凉的丝缎轻抵她的脸颊。

“还有呢,”马克斯说。

爱琳跟随他的视线,看到仆人们正合力抬下一个大木箱子,里面是深棕色纸包裹好的,砖块状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塞特?”

“如果您同意,小姐,我这就打开。”老仆小心地解开一个包裹。拆开深棕色纸外面的封蜡,露出姜饼面包辛辣的香味,和玫瑰的芬芳形成鲜明对比。

爱琳伸手掩住小口,抑制住惊讶的喘息,而内心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姜饼面包?”马克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该死的迈肯居然送你这么多姜饼面包?”

“因为我喜欢吃。”爱琳屏息回答,“你怎么知道是迈肯送的?”

马克斯无声胜有声地看看她,好象在指责她把他当傻瓜。

爱琳笨拙地打开信封,抽出一叠信纸。上面的字迹粗粗而又潦草,只能一看却称不上华丽:

没有沙漠横亘,没有高山隔断,没有大海阻拦

不管是言语和泪水,或是内心的恐惧

都阻止不了我回到你身边。

没有署名……没必要。爱琳闭上眼,她的鼻子开始抽噎,热泪流下双颊。她把唇压在信纸上,丝毫不顾马克斯会怎么想。

“是首诗,”她不稳地开口,“很糟糕的一首。”但却是她读到过的最甜蜜的。她伸出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

“让我看看。”

爱琳迅速卷起信纸,“不行,这是私人信件。”她努力吞咽着,想冲掉喉咙里喜悦的结块,并压抑住内心奔放的情感,“迈肯,”她低语,“你已经让我无所适从了。”

马克斯无力地叹息,并递给她一方手帕,“我该怎么办?”他喃喃着,对女人的眼泪实在没辙。

爱琳唯一能做出的回答,是他最恨听到的那句,“你什么也做不了。”

她以为他会上来安抚地拥抱她,但是两人都被门口不远处出现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力。来人双手悠闲插在甲克口袋里,是亚当·圣德里爵士,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地的白玫瑰。

“我猜这些都是给你的,”他对爱琳说,手伸出口袋。

“下午好,圣德里,”马克斯说,两人握手时他的态度已经转得非常公式化了。“你来得正好,我相信爱琳小姐很乐意有人来拜访。”

“那么我该尽力做到既乐意又拜访了,”亚当随意地露齿而笑,优雅地低头握住爱琳的手。

“跟我一起去花园散步吧。”她催促着,手指握紧他的手。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亚当自桌上的花堆里抽出一支怒放玫瑰,别在自己的翻领上。他挽住爱琳的手,和她一起走过大厅,向房子后面走去。

夏季的花园充满欢快的魔力,这里种满了成串的勿忘我,清香的柠檬,朝气的黄百合,还有大片的蔷薇和深红色的铁线莲。东方罂粟花间是长长一排银色羊耳。两人走下台阶,沿着碎石小路走向紫杉林。亚当是为数不多的以沉默让人安心的人之一,此刻他就静静地耐心等待她开口。

花园的香氛和亚当安心的陪伴让爱琳呼出长长的叹息,“玫瑰是迈肯送的。”她终于开口。

“我想也是。”亚当淡淡地说。

“还有一首诗,”她从衣服袋里抽出信递给他。亚当是经她允许看这首诗的唯——人。他在路中间停下,折开信纸,浏览数行。

当他最终抬起头时,他从她眼里读到的是痛苦和喜悦掺杂在一起的情愫,“非常动人,”他真诚地说,把信还给她,“你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做。我会送走他,和我原先计划的一样。”

亚当仔细斟酌着她的话,似乎想提出什么议题,但他只是耸肩,“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行了。”

她身边的人都不会这么说。爱琳握住他的手,两人继续散步,“亚当,我最喜欢你的地方,是你从来不建议我该去做什么。”

“我不喜欢建议——那根本没用。”他们越上喷泉的台阶,水滴飞溅到一旁的飞燕草上。

“我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告诉迈肯所有的实情,”爱琳吐露说,“但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么做只会让事情更糟。”

“那么,甜心?”

“如果有一天我让迈肯看了我的伤疤,他要么会觉得这些疤痕丑得难以忍受,要么更糟糕,他会怜悯我,出于责任感和同情心而做出和义务及声誉无关的事……而他最终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并希望能早点摆脱我。一想到每天早上看着他,然后心里在猜想今天他是否会离开我,我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

亚当发出一声轻轻的,同情的咕哝。

“我做错了吗?”她问。

“我从来不给事情下错或对的定义,”亚当回答,“你得根据形势做出做好的决定,既然定下就别再去想这想那。”

爱琳不免地拿他和马克斯做比较,哥哥总是强势地断定一切——非对即错,非好即坏——她的嘴唇露出苦涩的微笑,“亚当,亲爱的,关于你前几天说过的提议……”

“怎样?”他们再次停下,双手紧连着相互注视。

“我不能接受,”她说,“对你我都不公平。我本来以为,如果我注定不能拥有一场真正的婚姻,至少可以在这样的假装中获得快乐。但和一场虚伪的婚姻相比,我更愿意和你做长久的朋友。”

亚当看到她眼睛里的一丝不快乐,他伸出手臂,用力而温暖地拥抱她,“亲爱的女孩,”他喃喃着,“我的提议永远有效。我会做你的忠诚朋友,至死方休。如果哪天你改变了对婚姻的看法,只消勾勾手指头就行。”他无奈地微笑,“如果没人提供给你真正的东西,也许假装的东西反倒会该死地更吸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