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朝她邪邪地一笑,以往他总是用这种笑容来博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突然出现,像股巨大的乌云,似乎塞满整个房间。“我想和你谈谈。”

“太迟了,”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曾经很有兴趣听听你有什么话说——但是,我没有兴趣了。”

他温和地笑笑。“别生我的气,亲爱的。你有充分的理由对我过去的作为发怒,但是我应该有解释的机会——”

“你什么也不应该有,”她斩钉截铁地说。“而我丝毫不想听你解释。”

“是吗?”他又笑了,他的目光似乎扰得她呼吸加速,脸泛潮红。“你对我并非无动于衷,莉迪,虽然你正努力说服你自己。”

“你说得对,”她说,她的眸子晶亮。“我并非无动于衷。我恨你,因为你从我这里所带走的东西而恨你。”

他有片刻显得惊讶。“我带走了什么,请你告诉我?”

她摇摇头,拒绝说明。“请你别靠近就好了,我但愿再也不要见到你。”

“你怎能这么说?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共享的时光了吗?我们彼此相爱呀,莉迪!”

“我也曾经如此认为,”她说,拭去骤然流落脸颊的一行热泪。“但是显然的,你跟我所爱的都只有‘你’。”

他轻叹一声,向她移近,试图安慰她。莉迪向后退,差点被一个装着线轴的大篮子绊倒。“别靠近我!”

“让我提醒你我们之间曾有过什么,然后我们再谈。到我的怀里来,亲爱的。”然而,当他看见她的脸色改变,了解到她正由他的肩上望着某个不速之客时,他停下脚步。

要不是莉迪如此地困扰,她可能会嘲笑杰斯急速转身看到艾瑞的模样。杰斯徒劳无功地想要赶走他。“戴艾瑞,”他以一种愉悦的、男人对男人的声调说。“如你想见的,你已闯进一个私人场面。如果不介意,可否请你离开——”

“出去!”艾瑞说,他的脸像刀一般尖硬。

杰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不明白——”

“出去。”艾瑞再说一次,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杰斯完全吓坏了,开始支支吾吾想要强辩,并困惑地看向莉迪。她转身避开他,擦着湿润的脸颊。她听见他离开及门被关上的声音。她从来没有这样挫败和虚脱的感觉。或许稍后她会因为艾瑞目睹她如此丢脸的情景而尴尬,但是此刻她默不作声。她微颤地叹口气,仰头望着艾瑞。“谢谢你,”她低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独处几分钟。”

奇怪的是,他似乎在生她的气。“你知道他是个不值一提的混蛋,为什么你就不能不理他?”

莉迪泪眼蒙眬地凝视着他。“杰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闯进我的生命,他向我编织各式各样的美梦,使得我沉浸在梦中;当他弃我而去,一切都随之枯萎,而且我比以前更一无所有。如今我已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她努力不让下颚再发抖,效果却有限。“我再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以为我懂,但是我错了。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被伤害了。”

“每个人早晚都会受到伤害,你不能该死地脆弱到让某个人摧毁你所有的信心。”当莉迪转身想避开他时,艾瑞阻止了她。他站得非常近,温热的气息碰到她的太阳穴,而她感应到他正极力地压制自我。“你不明白我有多么想追求你,”他说,他的语气安静而狂热。“我可以让你拥有作梦也不曾想过的感觉……我可以使你忘掉一切,除了在我怀里的欢畅。但是我不想乘虚而入,那会使我跟席杰斯一样低下。等你终于放弃你的幻想,决定追求你所要的东西时,你会来找我的。”

她不悦地抽身后退。“你不必拿我当孩子似地说话!”

“在许多方面,你的确还是个孩子。不过那不能阻止我爱你。”

她的脑筋一片空白,嘴唇无语地张开。

艾瑞凝视她茫然不解的脸庞。“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爱你的美貌与智能、你的固执、你照顾你母亲的方式,和以及一肩挑起理家的责任。其它女孩会避之唯恐不及。我爱你,因为上述种种原因——还有一千个我还没有发现的理由。”他的嘴因自我压抑而扭曲。“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为席杰斯那种男人痛苦,我将万劫不复。他一无是处——这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你应该诚实地面对自己,也该对我诚实以待。”

莉迪困惑地想要争辩,但是艾瑞伸出手,指尖触碰她的唇。这个手势或许很温柔,但他的脸却烦躁而阴沉。“我不能和你单独留在此地,”他低声说。“我的自制有它的限度。”

“等一下。”她低语,但他已经向门边走去。

突然间,桃蒂冲了进来。“莉迪,你为什么那么慢?我刚从育婴房里出来,而且——”

由于没想到她哥哥竞在此出现,她忽然停止说话。“艾瑞,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决定帮我们了吗……”当她哥哥突兀地转过身,一面用手拨着头发时,她的声音消失了。“噢!天啊!”桃蒂喃喃自语,显然感应到房间内两个人的紧张状态。“我希望你们不是吵架了才好。”

莉迪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虽然因为刻意而有点僵硬。“我宁可称它是一场‘心灵的讨论’。我们还要继续寻找翡翠手镯吗?”

“没有必要了,”桃蒂回答。“寻宝游戏已经结束了。”

“他们已经摇铃了吗?”

“没有……不过就快了。”桃蒂胜利地举起她的手腕,手腕上有着一个珠光宝气但对年轻女孩显得过于华丽的翡翠手镯。“我在育婴房里找到了它,就套在小孩床里的第四个娃娃上。”她停下来,满怀希望地问道:“你认为妈妈会让我戴着它吗?”

艾瑞看了手镯一眼。“当你二十五岁的时候,或许吧!”他嘲弄地说。

“我们下楼去宣告我的胜利吧!”桃蒂欢呼,挽着艾瑞的手臂。“来呀,莉迪!”

莉迪摇摇头。“我等一会儿再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整理我的思绪。”

桃蒂不依,但是艾瑞强拖着她向外走。“怎么回事……”桃蒂无奈的声音逐渐远去。

莉迪伸出手,摸到门的边缘,谨慎地关上门。她漫无目的地在这斗室之中踱步,内心波涛起伏。戴艾瑞说他爱她。她感到一丝快乐,但很快地又转变成恐惧。

自从杰斯离她而去之后,害怕就常跟随着她——害怕他并不爱她;害怕自己也许不值得被爱。若要她的心再面对更多可能的痛苦与被拒的风险……这个念头使她觉得自己好象站在悬崖边,准备跃进万丈深渊。她第一次了解到她自以为是的对杰斯的爱,其实不过是长久以来保护自己免于心碎的借口而已。但是她不能让这种恐惧永远阻止她的脚步。

莉迪在一张缝纫小桌前坐下来,拿起一个空框架,双手在框架里画着圈圈。刚才艾瑞随时可以把她压在他的怀里,她的颈背兴奋地一阵刺痛。当时她多么希望他吻她,用她记得的热情拥抱她。手掌间的木框湿了,她这才明白自己忘了呼吸,于是她慢慢地吁了口气。她会被他吸引是很自然的,因为他的确是个英俊男子。但是她对他的感情比这个还深刻些。

她已经看到他对他的家人有多么地喜爱与保护,而他们又是多么地仰赖他。他不是敷衍责任的人;他对他所爱的人付出全心全意。她想起自己闯到柯氏俱乐部的那一晚,他解救她的方式,以及他竟把忧愁的经历转变成一场永难忘怀的奇遇。“我从来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曾说,而她打从心里知道他心口如一。莉迪紧紧抓着木框,一阵疾速的感觉灵光乍现。她刚刚不该任他离去的,她要和他在一起,并且告诉他……告诉他什么?

她一只手举向发际,抚着头发,把一绺发丝塞向耳后。突然之间,她茅塞顿开,就好象她一直瞪着泛着涟漪的一池水,如今它平静下来清澈见底。她要告诉艾瑞实情:说她夜里梦见他,醒来之后满脑子想的也是他。她想要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也说出她的秘密。她的眼睛愈睁愈大,手中的木框掉在地上。她爱他——而这份爱使得她对杰斯曾有的感觉,相形之下就像一道晦暗而抓不住的阴影。她以前怎会没看见?

她像阵疾风般起身,急欲找到艾瑞并且让他明白她的感觉。“拜托,他千万不要已经离开了!”她简短地喃喃祈祷,匆匆奔出房间。

桃蒂把翡翠手镯展示给大家赞赏,每个人都称赞桃蒂聪明,说得她既高兴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舞厅里乐队吹奏的音乐开始飘荡在空气中,白氏夫妇以安详的华尔滋开舞,邀请宾客一起加入。艾瑞没看见莉迪的踪影,冷然地决定自己最好就此离开。既然莉迪尽其最大的努力要躲避他,他又何必使她为难。

艾瑞吩咐一个仆人取来他的帽子和大衣,也吩咐准备马车。他向主人简短地致意,告诉他们他还有别的约会。他们露出失望的表情,尝试说服他留下来,但他带着一抹遗憾的笑容回绝了。他走向大厅入口处,戴上黑帽子、再披上大衣。

当仆役长打开厚重的大门时,冷风向他迎面袭来。艾瑞在门外停步,觉得后面好象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唤他。

“爵爷。”

他很惊讶地发现莉迪随他出了门,但并未穿上外套。她让仆役长把门关上,然后双手交抱胸前,凝视着艾瑞。她的棕色眼眸在苍白的脸上更显晶莹。她似乎烦恼而且屏着气息,仿佛她全神贯注地避免满腔话语倾泻而出。

“怎么了?”他问,开始向她移近。

“我必须立刻和你谈一谈。”她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手指抓着他的外套。“请你带我一起走。”

这个念头简直不可能,她的名誉会在今晚结束前碎成片片。她一定是沮丧至极才会有此建议。“明天我会去看你。”他说,想要让她回屋里去。

莉迪不依,摇着她的头,并且当一阵强风刺进她单薄的衣衫时,瑟缩了一下。“那时我们的家人都将在场——我们不会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艾瑞思索在白家另找一个隐密处所的可能性,但是明白那简直不可能。

“你的马车。”当他脱下外衣,罩在她的肩膀上时,莉迪建议。

“不行,如果有人看见你单独和我进入马车——”

“我不在乎。”她的语气平静而固执。

他无声沉思。他们站在外面争论得愈久,就愈可能被人发现。“五分钟,”他终于说道。“然后你得回到屋里去。”

她点点头,牙齿不断地打颤;他领着她快速步下楼梯,进入黑暗的马车里,面无表情的车夫为他们关上车门。车子里面很冷,但是至少抵挡得住刺骨的寒风。

“现在,”他在她对面坐下,低声说道。“究竟什么事,紧急到让你甘冒如此风险?”

“你对杰斯的看法是正确的,”她轻柔地说。“他是个无赖,而我根本不应该相信他。当我先失去父亲,后又失去杰斯,我觉得好象每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都会无声无息地从我身边溜走。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于是我努力自我防卫。可是如今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再冒一次险,不然就会失去你。”她停下来,聚集所有的勇气向他吐露实情。“我们首度相遇,我就开始爱上你。我以前不肯承认……而且直到今晚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在乎。”她的眼睛泪光闪烁,嘴唇颤抖。“我爱你,”她再说一次。“你是我唯一想要的。”

艾瑞很想相信她,但是骄傲和谨慎从中作梗。“你并不确定这件事。此刻你还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来到他身边的空位,戴着手套的小手抚过他刚毅的下颚。她倾近身体,柔软、寻索的嘴唇压在他唇上。”这是真的吗?”她低声呢喃。

艾瑞闭上眼睛,和自制力作战。在这个小小的、隐密的空间内和她独处是很危险的建议。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打算和她保持距离。突然间大衣掉落地板上,而她苗条的身体已在他怀中。她光洁的肩膀和喉咙,使他完全撤防。他的呼吸加快,血液开始在耳里轰轰作响。

“我爱你,”莉迪再次重复,她的手臂盘绕至他颈上。“我会使你相信我……艾瑞……”某种狂野的原始力量在她体内升起:她想要拥有他,想要两人情投意合。她发现自己好象在梦中,把他的帽子推到地上,她亲吻他的前额、鼻梁、清瘦的脸颊,直到他发出窒息的呻吟,转而用自己的嘴去攫取她的唇。他狂烈地吻她,他的嘴强硬而需索,高大的身躯在她身体下逐渐紧绷。

他的唇滑至她的颈部,品尝着她光滑柔软的肌肤,以及她急促的脉搏节奏。他的手指探进她上衣的颈线内,托着她浑圆的、赤裸的胸部,直到她柔软的乳头在他的掌中挺了起来。他似乎很喜爱从她喉咙里发出的轻微低吟。然后他的嘴又再覆上她的,舌尖与舌尖剧烈地交缠。

当他调整她的身体,让她紧靠着他强壮的男性时,莉迪喘息,感受到他阳刚之气直逼而来。愉悦之感迅速爬升,她浑身一颤,紧紧地依附着他,直到艾瑞呻吟一声,挣脱开来。“莉迪,”他费力地说,即使他的手已经移至她的背和腰。“我不能再继续。”

她抬眼望着他,大胆地帮他把几缕落至额前的头发梳回脑后。他的脸线条紧张,眼睛由于欲望而又绿又明亮。“你现在一定相信我了。”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低沉些。

他仍有保留地抿抿嘴。“我开始相信了。”他承认。

她把头停放在他的胸膛上,倾听他心脏沉重而规律的跳动。“你打算向我求婚吗,爵爷?”

“不是今天晚上。”

“如果你求婚,我会接受的。”

艾瑞忽然笑了出来,亲亲她柔软的耳垂。“急性子的小女生。我还没求婚,你不能先接受。”

“什么时候?”她坚持要问。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红红的脸蛋,眼睛好笑地闪着光。“当我相信你已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

“我已告诉你——”

他以轻轻的一吻阻止她发言,再帮她把大衣披上。“你必须回到舞会去。”他低声说道。“如果运气够好,也许没人会发现你曾消失。”

伊莎心满意足地和莉迪及戴家人从白家的舞会回来。她在人群之中看见讨厌的席杰斯也来了时,曾因为害怕而感到不舒服,生怕他会再次吸引住莉迪的注意力。但是莉迪对他似乎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他们甚至不曾共舞。也许莉迪和杰斯之间真的完了;她已经成熟而不再被他滑头的魅力所蒙蔽。果真是如此,莉迪或许会更正面地看戴艾瑞这个人。

伊莎兴奋得无法入睡,于是在每个人都就寝之后,走下楼来。她决定一个人喝杯雪莉酒,静静地回想一下她在女儿身上所观察出来的转变。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莉迪能够找到一个好丈夫,然后组织自己的家庭。她悄悄地走进图书室,欣慰地发现到壁炉里还有一些柴薪正在燃烧。

她走向酒橱,倒了一小杯雪莉酒,然后走到壁炉前取暖。既愉快又孤寂地轻叹一声,她抬头仰望,并且举起酒杯。“事情应该都将好转了,约翰,”她静静地说。“莉迪已经成长为一位美丽、敏感的少女。你会以她为荣的,亲爱的。”

“他的确会。”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手足无措。伊莎快速转身,溅出的酒洒在地毯上。她看见戴肯雷坐在高背的扶手上。他手上有个白兰地杯,正在慢慢地啜饮。

伊莎尴尬得脸颊火热。“你竟敢在此窥探我!”

“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我每天晚上都来此喝我的睡前酒。”

“你喝得太多了。”

“的确。”他平淡地说,并且从座椅上起身,将杯子从她麻木的手指间拿走。“允许我为你重新添上,安女士。雪莉酒,对吗?”

“不必了。”

他仍走向酒柜并且从一只水晶玻璃瓶里倒出雪莉酒。“我们不久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他说道。“似乎不该再如此针锋相对,请坐下来和我一起享受这炉火吧!”

“我无意打扰你的独处时刻,戴爵士。”

“有你为伴我会很愉快,夫人。尽避你牙尖嘴利,你的确使场面生色不少。”

“我怎么抗拒得了如此的奉承?”伊莎嘲弄地问,从他手中接过雪莉酒。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经地整理好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痕。

肯雷观望着,他的表情难以理解。“你常对你去世的丈夫说话吗,夫人?”

“没有,”她挑衅地看他一眼。“然而,偶尔这样做,感觉有安慰的作用。”

“也许我该试试和我妻子——奥黛说说话。”他淡淡地微笑。“虽然她若从天堂看见我这两年来的举止,我猜她会好好地训我一顿。”

“就我所知,她是死于一场热病?”

肯雷点头,深深地喝口白兰地。“你丈夫呢?”

“心脏病。”她停了停,犹豫之下又道:“我曾以为会和他白头偕老,从来没料到这么早就失去他。”

“没错。”他们第一次交换了相互了解的注视,伊莎于是发现戴肯雷有双好看的眼睛,是浓浓的黑色。“如今,你女儿将得到很好的照顾,”他慢慢地说。“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夫人?”

“回乡下平静地度过下半辈子。”

“很有趣嘛。”他略带嘲弄地评论,摇晃着手中的白兰地酒。

“你又有什么打算呢,爵士?继续住在你哥哥的家吗?”

他那样子是既好气又好笑。“不,我伶牙俐嘴的朋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弄间自己的房子,现阶段我很需要有德嘉的家人作伴。”

伊莎立刻为自己的快言快语懊悔。“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她说。“我很确信独自过活是件困难的事情——而他们每一个都是这么好的人。”

他对她这番安慰的言词报以微笑。“我想向你提出一项邀请,夫人。”

伊莎紧张了,猜测着他的邀请是不是和她抵达戴家第一天的侮辱提议类似。

“只要你喜欢,”他继续说下去。“随时可以来和我喝杯睡前酒。”

伊莎接受地点点头,由水晶玻璃杯的上沿娴静地望着他。“也许我偶尔会来……只要你能保持平易近人。”

“这点我做得到。”他说,并且向她笑笑——并非他惯常的侮慢方式,而是眼里有一抹友善的光芒。

伊莎很惊讶自己接受肯雷的邀约,不只一次,而是很多次,直到每晚都去变成一种习惯。家里的其它人对他们的秘密会面毫不知情,他们也很有默契地将孕育中的友谊保持秘密。他们的对话渐渐地从关于奥黛和约翰的回忆,转变为关于自己的童年、个人的感情、个人的喜好与厌恶等更亲近的话题。

在平静的黑暗中,只有壁炉里小小的炉火照明,使伊莎得以轻松地倾吐一些在白天里她绝不可能告白的心事。肯雷也一样,让她知道他平常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他和她丈夫大不相同。约翰一向是个绅士,安静而文雅,有最温和的天性。肯雷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说出一些多彩多姿甚至是粗鄙的生活故事。他有着粗犷的阳刚特质,使得她既觉有趣又感震惊。

伊莎发觉自己有些过度喜欢这些私下的插曲。于是,两天之前的晚上,她决定它们不该继续下去。那时他正描述巴黎那个她梦中都想去的城市时,她忘情地喊道:“噢,我多么想看看它!”

“改天我带你去看。”他随意的语气好象那是个就在街道尽头的地方,而不是在外国。在他们道别之后,伊莎整夜都在猜测他到底什么意思。他是否暗示他俩将一起到巴黎旅行?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他经常来往的那类轻佻的女人之一?在他眼中,她可能是个饥渴的寡妇。那么,她无法容许如此的误解继续下去。昨晚她待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下去和他聊天。并且难过地辗转好几个钟头才入睡。

早上当她准备下楼去吃早餐时,正好在楼梯旁与肯雷相遇。她一见到他,立刻停下脚步,心里十分昏乱。

“安夫人,”他带着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说。“昨晚我没有看到你。”

伊莎站在走道的中央,不安地回答:“是的,我……我觉得我们的深夜谈话变得太过私人了。我已经决定结束这种聚会。”

他皱起眉头,并且凝视她一段长长的时间。“我了解。”

伊莎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解释。“我的确喜欢我们的讨论,爵士。事实上,我每晚都盼望这一刻的到来,然而……”她停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这吓了她一跳。那大而温暖的手指带来一种令人兴奋的奇特震颤。“安夫人,”他平静地说。“请告诉我,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冒犯了你。”

“没有,真的。”伊莎回答,突然间呼吸困难。他和她是如此靠近,他的味道飘进她的鼻腔里,那种檀香木中混合着雪茄的味道,对她而言已变得亲切而熟悉了。

他俯视她的手,她白晰的皮肤和他较深的肤色呈强烈的对比。他的声音异常地柔和,而且他似乎极度谨慎的遣词用句。“我向你保证,夫人,我非常非常尊重你。我珍视你所有的信赖,也希望你珍视我的。”

“我会的。”伊莎抬起眼睛迎向他的目光,努力地说。

他的眼睛深邃而温暖。“别剥夺有你相伴的享受,夫人。每天将结束的时候,我都会强烈地思念你的脸庞。”

伊莎像个初出校门的女孩般红了脸。她同意地点点头,挽着他伸出的手臂前去餐厅。一个念头闪过心上——约翰会不会反对她和这样一个男人交往?不,她斜上看向戴肯雷颇具个性的侧影心想,约翰甚至可能喜欢他。肯雷或许直率了些,但他是一个好人。他的内在是仁慈而有荣誉感的:只是由于寂寞,才使他言语粗鲁。

在白家舞会过后不久,莉迪、桃蒂,以及戴家的其它人一起参加由朋友所主办的,在泰晤士河的泛舟兼野餐。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寒凉的春风吹拂过水面,吹得船上明亮的旗帜迎风招展。女士们吃着薄薄的烤肉和五花八门的沙拉,男士则坐着各式各样的船。

“艾瑞在哪里?肯雷叔叔,还有爸爸呢?”桃蒂和莉迪漫步经过一排色彩缤纷的帐篷搭讪地问。“他们已经在某艘船上了吗?”

莉迪摇着头。“我相信他们仍在岸上,在那一大堆谈论着政治话题的人群之中。”

桃蒂用一种嘲弄的声音说:“艾瑞有一次告诉我,当男人们假装在讨论政治的时候,其实通常说的是些有关女人的事情。”

莉迪微笑。“我毫不惊讶。”她看到在帐篷的前方有一个射箭场,于是静观着一些女子熟练地将箭射入干草充塞的箭靶。

“你想不想试试?”注意到她颇感兴趣,桃蒂便问。“看起来好象很难,其实不会。”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左右,桃蒂试着教导莉迪射箭的技巧,然而两个人对她乱飞的箭都忍不住频频大笑。于是在莉迪一半以上都射不中目标后,她将弓交给桃蒂,无奈地一笑。“我最好就此罢手,免得一不小心把别人串成烤肉。”她举起一只手,摸摸今天心血来潮决定戴在脖子上的七彩哨子。“我戴着它以祈求幸运,但是似乎不怎么管用,幸好箭术不是每日生活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可是射箭很好玩啊!”桃蒂把箭上弦,然后仔细地瞄准。就在此时,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桃蒂也从眼角瞥见了他。她故意让箭失去准头,连靶的边也没沾上。“鲍先生,”她不好意思地说。“你来教我瞄准好不好?我好象一直抓不到窍门。”

莉迪想笑。桃蒂极端精通箭术,她随时都可以轻松自在地射中红心。“我想去陪陪我妈妈。”莉迪说,然后微笑离开。

从某个帐篷后面穿过,她享受着凉凉的春风吹在脸颊及喉间的舒适感。她穿著一身蓝色的羊毛衫裙、一顶轻便的帽子,黑发则编成发辫,夹在颈背。

“莉迪。”

她随着一声男人的声音,转身一看。她很惊讶地看见席杰斯正站在那里。他穿著深色的衣服,配上一条黑色丝质领带,并用一枝华丽的、镶金镶钻的别针别着。他的长裤未免剪裁得太紧了,突显他的男性特征,就像只雄性孔雀展示着它的羽毛似的。

莉迪的眉头锁在一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你。”他轻松地道。

她的唇角泛起一抹轻蔑的微笑,一言不发地经过他,继续往前行。他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你不能真的不理我呀,”他说。“尤其伦敦里的每个女人都想要我呢!”

她对他的自负惊异地摇摇头,努力想抽回她的手。

他却拒绝松开。“你倒是挺有成就的,”他评判道。“逮住了一个戴家人和女人最渴望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他知不知道你最初是我的人呢,亲爱的?”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人。”

“这不难补救。”他回答。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用手捣住她的嘴,一手抱住她的腰,以惊人的速度拖着她向后跑,而她则极力挣扎想要脱身。杰斯拖着她经过一排树,远离泛舟众人的视线。在附近的路旁有一辆出租马车在等着。模模糊糊中莉迪仿佛听见桃蒂叫她的名字,但那也可能只是她心里轰然巨响的回音而已。

杰斯粗鲁无礼地把她丢进马车里,然后对车夫做个手势。车辆开始望旁边一侧,然后快速地沿街驶去,把她带离她的家人与朋友。莉迪瘫在杰斯对面的座位上,既愤怒又恐惧地喘息不已。“你为何这幺做?”

杰斯自鸣得意的样子简直让人抓狂。“很简单,亲爱的,”他平静地回答。“我要和戴艾瑞决斗。”

她困惑地瞪着他。“为……为什幺?”

“你一定对我在伦敦的声名有所耳闻了。每个重要人物都听过我的名号,但我还是没有受到我该得的尊重,像戴艾瑞那一类的人鄙视我,轻蔑地认为我没有资格与他们为伍。于是,我想出了一个补救的计划。”

“利用绑架我?”

“正是。一旦众人皆知我沾污了你,戴艾瑞会向我挑战,和我决斗。你知道的,我的剑术相当好。在欧陆,我还曾拜最好的剑术家为师。今年我已经在一场决斗中杀了一个人,那是个发誓保卫他妻子名节的下流小地主。”他的脸庞露出一抹自我膨胀的笑容。“当我打败戴艾瑞这样的一位贵族之后,人人都将敬畏我、称赞我——然后我就是伦敦最被喝采的人之一了。”

莉迪瞪着他,仿佛他已经疯了。“你不惜毁灭我,而且不计代价去伤害或杀我所爱的男人,只为了提高你的名声?我的天啊!这可不是场游戏呀,杰斯!”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游戏。”他轻轻地说。

“你根本不算人,”莉迪咬牙切齿地说。“你只不过是只懦弱的孔雀。攻击一个你曾说你深爱的女人,真是最卑鄙、最下流——”

“我爱过你。”他笑着摇头,仿佛她是个小孩子似的。“莉迪,难道你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的本性?我对你所说的话全都是真心的。”

“那么为什么你总是不守承诺?为什么说你要我,却没有回到我身边?”

杰斯耸耸肩。“时光流逝……我忘了你是一个如何迷人的小东西。但是我的确关心你,用我自己的方式。”

“用你自己的方式?”莉迪茫然地重复,一阵冷笑发自她的喉间。“上帝,我真是个笨蛋!”她瞪着他,冷怒的神情令杰斯的笑容在嘴边消失,他不安地移动。“送我回去。”她说。

“恐怕难以照办。”

莉迪的声音非常地轻柔。“如果你敢碰戴爵士一根寒毛,我一定会要你付出代价。若是你真的引他和你决斗,而他没有杀掉你……我会的。我用自己的生命发誓。”

杰斯惊异地望着她,然后笑了出来。“好个嗜血的女人!我从来没料到你会有如此激情的一面,看来这会是一段相当有趣的插曲。”

莉迪坐回她的位子上,静静地祈祷桃蒂或许瞥见了杰斯逼她进马车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