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正如我所想,

是场甜蜜梦幻,

我只求你快快成真。

——但尼生

蓝道将银罐中的热水倒入同一套相配的银盆中,开始进行早晨的盥洗。他感到有人盯着他的背影,逐渐领悟到他的客人已经醒了。他转身望着她。她打量他,但并非出于昨夜那种纯粹的好奇,她的眼眸在白昼时显得更蓝,他从未见过这么湛蓝清澈的眼睛。她的气息急促不稳,手指紧张地抓着被单边缘。

“早安。”蓝道轻松自如地说道,她依然哑口不言。根据他的经验,一个女人的沉默对男人而言是很新鲜的。他将毛巾浸入水中,然后扭干敷在脸上,同时一直用冷漠的好奇眼神注视着她。若薇心中充满了千般念头,最后它们纷纷地消失,只想找到一个解释来说明自己为何会和一名陌生男子共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是在科芬花园剧场附近遇袭,然后往东逃,她曾向一群路过的公子哥儿求救,不过据她记得,他们并未伸出援手。这人是不是那群人之一?他是否到头来还是决定出手干涉?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浑然忘记这种眼神通常会被认为是非常失礼的。他颇年轻,大概二十九快三十岁,看来并不像有一副菩萨心肠的样子。他又回过头去做剃须前的准备工作,让若薇立刻觉得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因为他居然没问问她的情况,似乎完全漠不关心。

不过或许她该向他致谢。她不曾记得自己受辱,那么一定是这个人救了她。若薇发觉自己身上只穿着短内衣,其他的衣物搭在角落一张椅子的椅背上,不禁满脸燥热。她从未和男人独处过,更别说衣不蔽体地躺在男人床上了!这陌生人穿得也不多,只有一件酒红的晨楼,可是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这样就是最隆重正式的装束似的。看见那人如此高大结实使她微觉不安。难道他不想拥有目前正流行的纤瘦身材吗?她猜想大概是这样。

她头晕目眩地环顾这个房间。房中有玳瑁橱柜,和轻巧优雅的雪瑞登式家具,又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几分希腊风味。地上铺着耀眼的布鲁塞尔地毯,桌上立了一面亮晶晶的高脚镜。如果这一切都归那男人所有,那么他想必是个有钱人。这里的陈设比文家还要豪华……

想到文家,若薇浑身血液冰凉。无论情况如何,文夫人绝不容许有人破坏她的规矩。她会毫不迟疑地将若薇和玫蜜赶出文家。若薇觉悟到她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工作和前途,还有曾经一度拥有的些许安全感。她迅速瞥了窗外的天色一眼。天才刚亮,而文家人向来晏起,或许她还有机会趁他们起床以前赶回去。

“有趣,”那陌生人说道,他的口气虽然冷淡,但却不无愉悦。“你的眼睛会随着想法而变色。”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声音嘶哑。

他没有即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先从桌上的盘子里端了杯热茶给她。她一动也不动地瞪着他,好像害怕他会忽然发动攻击似的。“你是谁?”她问道,声音发颤。“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何不先喝点茶呢?”他理智地建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需要来点茶。”若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接过茶杯,觉得自己似乎掉进陷阱里了。那人深榛色的眸子很特殊,其中还点缀了一些黄玉般的光芒,和他黝黑的肤色形成一种慑人的效果。他居然让太阳把自己晒得这么黑,实在有点奇怪。他只消再黑一点,看起来就和野人没两样了。出身良好的绅士都保持着苍白的肤色,人人都知道摄政工乔治四世甚至用水蛭吸血使自己显得苍白也许这人是海军军官或港口官员吧!

“我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在柏莱广场上的寓所。”他告诉她。若薇放下了心,啜口提神的浓茶。这里距离文宅所在的布伦斯伯瑞还不算远。

蓝道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她的衣着朴素,但又有上流社会的口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她此刻这副模样使他忍俊不住。她一头如丝的秀发凌乱不堪,脸上的表情却一本正经,端茶杯的方式也非常合宜。

若薇立刻起了戒心,摇摇头。“我还是不要说的好。”她低声说道。

“那就告诉我你是打哪来的。”

“我……我也是不要说的好。”

“有趣,”他轻快地说道,笑容带着揶揄的意味。“为了公平起见,我想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什么了。不过我敢打赌你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我。”

“我叫若薇。”她细声急忙说完,明白自己目前只有看别人的脸色的分,还是尽量合作比较好。

“若薇……”他重复一遍,转身走到桃花心木的理容桌前,沾湿一块肥皂。阳光照在他头发上,使那一头经过精心修剪的琥珀色发上泛出冷冷的金晖。“你没有姓?”

“你没有必要知道。”

“也对。”蓝道慢吞吞地说道,漫不经心地将肥皂泡沫抹在脸上。“好吧,既然你把名字告诉我一半,看来我至少有义务回答你一半的问题。”

他亮出一把又长又利的剃刀时,她吓了一跳。他使刀的熟练手法让她的不安又增添了几分。

“先生,”她颤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他回答之前,先小心俐落地往喉头刮了一刀。

“昨晚有人向你搭讪的时候,我和朋友正好经过。当时的情形……让我没办法不插手。”

“我很庆幸你没袖手旁观。”这倒是真的。“我想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先生……”

“我是渥威克的柏蓝道爵士。”

不,不可能的。命运的捉弄真是难料。救她的人居然就是……若薇放下茶杯,以手掩口,双眼圆睁。他正和伊莲的描述分毫不差。只不过当时若薇心目中涌现的浪漫形象,和眼前的柏蓝道似乎搭不上边。在她的想象中,柏爵士是位大胆无礼的贵族绅士,具有恶汉般的魁力,而实际上他却冷漠而且目中无人。她想这辈子不可能会遇见比他更没有吸引力的男人了。

“我听说过你。”她小心地承认,他用毛巾抹掉脸上残留的肥皂泡沫。

“这是当然。”

自以为了不起!若薇鄙夷地想道。贵族阶级的人大多都有这种倾向。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准备去拿自己的衣服。

“这么快就急着走了?”

“我必须回去。”她的口气中必定多少流露出她的不屑,他立刻用一种评头论足的眼光盯住她,那视线似乎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她停下脚步,双肩微颤。

“回哪里去?”他问道。

“我想——”

“还是不要说的好。”他嘲讽地替她说完。

“你有必要一定要问吗?”她质问道。

“当然,我一定要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没有时间。”她斗胆用最尖锐的口气说道。

“我也是,不过即使再忙也请你坐下。我们还没有讨论过你欠我的东西呢!”

若薇直瞪着他,继续走向自己的衣物。和他打交道的唯一办法,就是掩饰自己的不安。他也和她昨晚碰到的家伙一样,欺软怕硬。

“欠你?你认为我欠你什么?”

“比如说,几个答案。”

“我什么也不欠你。”她说道,提高声音与他相抗。

“见鬼了——一昨晚在你拒绝他以后,你的玩伴原本打算把你漂亮的喉咙割断的。”蓝道没有补充说明,即使不然,他自己的朋友也很可能会取代那个人去蹂躏她的。那票年轻的纨绔子弟除了逐乐纵欲和维系自己的名声以外,其他事情一概不在乎。那种名誉很是匪夷所思,为了维护它必须偿还赌债,但却不须用上一丁点同情。

“你和他打架?”若薇问道,一脸惊讶。他居然见义勇为,不顾自己的安全来拯救她——

“为了你,我给了他一基尼。”

“真是不敢当。”她说道,对他随随便便的态度不禁感到愤怒。“原来这就是我的身价。你为了我而慷慨解囊,实在感激不尽。”

那对深邃的眼眸中出乎意外地闪现出一丝赞许的光芒。她有脾气,他想道,这个发现增添了她的魅力。

“若薇……小花儿,你该把刺藏起来。”他用法语说道。

“这句评语非常中肯,先生。”她立刻用和玫蜜一样字正腔圆的法语答道。

“你有法国血统?”蓝道提出他的看法。

“是的。”

“显然并非贵族血统。”

“显然不是。”若薇谨慎地打量他一眼,对他的法语发音和腔调之佳感到意外。他说得非常流利,不可能仅仅是从学校里学来的。他身上也有高卢人的血液吗?不,他具有英国男人高大粗壮的特征,却没有法国男士的细致和灵巧。

“你还害我一晚没睡好。”他说道。

“你说什么?”若薇有气无力的问道,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昨晚同床共枕。她胃中一沉。在世人的眼光看来,她的名节已毁。她按捺住一阵惊慌。

“你一直翻来覆去,害我一夜没合眼。你绝对不是个好床伴。”

“我也不会挑上你当床伴!”她设法回嘴,咽下喉中不快的硬块。或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只是在作梦。她,白若薇,一个生活井然有序但无聊的女孩,不可能落入这种对未婚女子而言最可怕的境地。她别过脸,努力隐藏自己的困惑。她的脸此刻无疑已胀成砖红色,而且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消了。

“是啊!我已经见识过你比较喜欢哪种男人。”蓝道批评道,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伸手拿起自己的衣服。“请你背过身。”她冷冷地说。“我习惯私下穿衣服。”

他的视线梭巡过她那一头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纠结长发,和她曲线玲珑的女性身躯,然后赞赏地固定在她腿上。

“小蔷薇,你又美又多刺,不必遮掩,我就喜欢你本来的样子。把衣服放下。”

她开始明白他的企图.不管她顺不顺从都一样。

“绅士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乘机占便宜的。”若薇喘息道,全身的血管都随着渐强的心跳而颤动。

“我同意,不过我有当场索债的习惯。”蓝道向她保证。她迅速套上衣服。

“我会把一基尼还给你的。”若薇惊惶地说道、在他逼近时往后退开。她紫罗兰般的双眸露出无言的恳求。

“那我损失的时间要怎么办?”

“请你提出‘合理的’赔偿办法!”

“用你自己的几分钟来交换。”蓝道建议,在若薇从他手下逃开到房间另一端时。纷然露齿一笑。“好了,我们又不是在演闹剧。通常人家都告诉我,有我陪伴是很开心的事。”

“我不会和你上床的。”若薇郑重地说道。她感觉到理容桌的边缘抵在背后,脑海中灵光一闪。剃刀……在哪里呢?她可以用那个来吓阻他,然后逃走。

“难道你比较喜欢昨天晚上那家伙?我想不会。虽然我们对你有同样的企图,不过方法可就大有不同了……这是说,如果我的技巧不是浪得虚名的话。”

“这点我毫不怀疑?”

“你可以稍后再自行论断我的表现。”蓝道柔声说道,若薇又躲开一些,这时她从眼角瞥见剃刀刀刃的闪光。她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便得意洋洋地将它抓在手中。

“除非你想再刮一次胡子,”她紧张地说道。“而且我必须警告你,这东西我用起来没有你那么得心应手。”

蓝道在她面前停步,若薇把刀子握得更紧。看见他的表情变得和金属一般冰冷实在很吓人。他再开口的时候.开玩笑的口吻已经不见了。

“如果你拿刀刃锋利的一面朝着我的话,这威胁会比较有效。”

她低头看看手巾的武器。就在这一刹那,他轻而易举地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并将刀刃对压向她,直到她感觉刀片挨着脖子。

“哦!我恨你——,你给我滚!”若薇嘶声道,气自己竟然受骗。他笑着将她紧紧抱住,使她动弹不得。

“不管你对我的皮肤有何评价。”他轻声说道。“我自己可是很宝贵它的。我并不想知道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把你手中的刀子放下。”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不肯松手。“放手。”他又说了一次。这时她微微动了一下,刀子一滑。虽然她的手立刻便被拉开.但刀刃已在她颈上留下了痕迹。她喘息着将那武器交给他,眸中已盈满泪水。刀刃过处渗出几滴血,在她珍珠般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刺眼。

“我很少碰见这么冥顽不灵的人。”蓝道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将剃刀放到一旁,抽出一条丝帕。他用手帕轻轻将她的喉咙包住,指尖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流连,不无遗憾地皱起眉头。

“不要碰我!你再这样我就要吐了,上帝明鉴!”

“若薇……”蓝道发觉自己很喜欢呼唤这名字的感觉。“我保证会好好对你,是否能让你好过一些?”老天爷!天底下有数不尽的女人愿意和他上床,眼前这一个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别扭呢?她是不是在和他耍手段?

“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傻瓜。”若薇说道。他的手指扫过她肩头的衣服时她打了他。这一巴掌的声音和枪声一样又脆又响。她快如闪电地抽回手准备再赏他一记,这时他抓住了她。他清澄的眼眸中冒出怒火,然后将嘴压向她紧闭的双唇。“不要。”最后她在他唇下发出一声闷喊。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拖向床边,同时把自己的晨楼扔在地上。她发觉他已一丝不挂,尖叫一声。“我是文夫人的女仆,她女儿的伴从!我——”

“就算你是威尔斯王妃的宫女,我也不在乎。”他喃喃说道,将她按倒在床上,分开她的手臂。即使中间隔了一层布料,若薇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每一细节。他结实的肩膀和胸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腰腹之间的肌肉抽动着,她瑟缩了一下。他用腿分开了她的腿。最陌生的就是他的臀部压向她时,她所感到的灼热。恐惧有如液体一般流经她每个毛孔,使她脉搏加速,思绪夹缠不清。

“不要这样对我,你可以随便找别的女人。”若薇哀声道,试图避开腿间的热度。蓝道的反应是更加用力抵向她,他已迫不及待地需要她的柔软。她身上淡淡的女性体香,和她年轻温热的肌肤勾起他许久未曾有过的饥渴。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对一个不愿委身相从的女仆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求求你……我从来没和男人在一起过。”她低声说道,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他不动了。一时之间蓝道让自己考虑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像她这种身分、这种长相,应该早在多年前就已非完壁了。对任何男人而言,漂亮的女仆都是容易得手又值得渴望的目标。

“我不信。”蓝道木无表情地答道。

“你该死,是真的!”

在隐然作痛的坚挺及无从解释的强烈欲求驱策下,蓝道拒绝去考虑她没有撒谎的可能性。她一定是骗人的,他分析道,因为她怕事后得不到足够的好处,要不就是在吊他的胃口。这种伎俩他见多了。

“那么,”他毫不在乎地说道。“看来我必须亲自验证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了。”他用一手抓住她两只手腕。若薇做着困兽之斗,可是仍然无法阻止他。他不再多说便剥掉她的衣服,清冷的空气和在白天裸程的陌生经验使若薇哆嗦不已。蓝道缓缓吸气,她作呕地闭上眼睛。他将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柔地覆上她的胸腔,接着抚过天鹅绒般的肌肤……

若薇挣扎时,觉悟到他至少比她强壮十倍。他的胸毛扫过她身上,感觉像是生丝,这种触感委实奇怪得难以言喻。我不相信真的发生了这种事,若薇想道,浑身发僵。

“这简直大恶心了。”她哽咽道。他的嘴往上移至她下颚细致的线条,小心避免碰到她颈际的丝帕。

“这种评语实在很伤人;通常我的服务都可以得到较高的评价。”蓝道说道,微扬嘴角。她别过脸,绷紧全身的肌肉抗拒眼前发生的事。当他的手抚摸她小腹时,她一口气堵在喉咙喘不过来。“如果你放松的话,我相信对你来说会比较……容易忍受。”他柔声建议。若薇自觉将惊骇而死。这世界正在疯狂地旋转,使她脑中轰然作响。男性肌肤的气息和肥皂香味钻进她鼻孔。

“不要!”她哽咽道,但那作梦也想不到的奇异触摸仍然继续下去,她像冰块一样躺着。他加重力道抚摸她,同时好奇地注视她僵硬的表情。他一直持续到两颗屈辱的泪珠沿着她面颊滑落,不过他对她的反应似乎仍然不满意。“你什么时候才会住手?”她口中冒出这句话,使蓝道抿住了嘴唇。他不再努力取悦她了。

“你喜欢速战速决?我会尽力让你满意的。”他说道,她还来不及换口气他便已毫不留情地撕扯她的柔软。若薇痛得惊呼出声,立刻拱起身体。他停住不动,注视着她脸上狂乱的表情。蓝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口气中有一种无以名之的情绪。他捧起她的脸,但她既不愿迎向他的目光也不愿接受他嘴的碰触。她不想让他占有,也不想被他安慰。他耐心地等待她适应他。

若薇觉得体内好像有东西在焚烧。现在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她呆滞地想道。正如玫蜜所说,充满了痛苦和尴尬,肉体的欲望是低贱的。她听说女人天生就是必须满足男人的需求,提供自己的身体供他们取乐。可是,若薇凄惨地想道,男人怎么会认为这种事是乐趣?现在她怀疑自己永远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献身给某人了,这是一种侵犯,对她的贞操和尊严的一种侮辱。

谢天谢地,最后他终于吐了一口气。若薇有气无力,可怜兮兮地躺着,等他抽身退开以后,立刻便背过身子。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来回扫过自己的身体。蓝道瞥了床单一眼,看见其上鲜红的痕迹,轻轻摇摇头。即使有这么明显的证据,还是很难相信她原来竟是处女之身。截至目前为止,除了她以外他从未攫取过女性的童贞。二十八岁的蓝道已阅人无数,但从未有任何女人能够带给他像刚才那么强烈的快感。在占有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他的肉欲已转变为对她的脆弱的认知。她是多么无助,和她的无邪相较之下,他的快乐显得无比残酷。他不该这样利用她,这种觉悟使他感到一阵羞愧,不过他还是用平常粗率无礼的态度将之掩饰起来。

“原来你说的是实话。”他不动声色地承认。若薇恨得全身哆嗦,不去看他。

“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她恨恨地低语。

“你到底要我放你到哪里去?”他问道,开始衡量她目前的处境。该死!现在他感觉自己该对她负起责任。

“回我雇主的寓所去。”

蓝道皱起眉头。他忆起曾和文氏夫妇有过一面之缘……他们小气、痴肥,对身分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巴结得要命。他们是否会对一个已遭摧残的女仆存有怜悯之心,委实大有可虑。

“我正好认识文男爵夫妇,”最后他说道。“还有他们的女儿伊莎。”他记得她是个无聊的小东西,依照传统的标准看还算漂亮,不过实在乏味得可以。

“是伊莲。”若薇指正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偷笑。她向来怀疑别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觉得伊莲平凡无奇。现在她可知道了。

“我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是很能体恤仆人的人。他们不会欢迎你回去,想接替你职位的应该也大有人在。”

若薇不知如何回答,她心中明白他说的没错。

“我不在乎能去哪里,我只想摆脱你。”她苦涩地低声说道。突然之间,蓝道一心只想拔腿开溜,他不喜欢面对自己做下的好事。可是如果让她走,这段记忆势必会一直折磨他。

“我不想看到你再被人欺负,”他说道。“不过我已经没时间处理这件事了。”她转过身张口欲言,他不让她有机会开口。“而且,我对你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信心。”

“我才不——”

“我知道,我了解你的感觉。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确实很同情。”

“是很难相信,”若薇恨声道。“除非你要自杀。”

蓝道骤然咧嘴一笑,她这么难缠使他的悔恨逐渐消褪。他不怪她想把自己杀了。事实上,他还很欣赏她这么快就又恢复过来与他对抗。在这种状况之下,很多女人都会从窗口跳下去自求了断,而不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定会让旅途增色不少。他原打算给她一笔钱让她自谋生路。但为了某些使人困惑的理由,他不想让她沦入风尘,而像她这种地位的人,一旦失身以后没有几条路可走了。或许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就是先保护她一阵子,至少等到她能够自立为止。

“已经发生的事,显然已经无可挽回。”他说道,密切注意她的反应。有其必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更不幸的是,过去二十四小时以内所发生的事还导致了一些更严重的后果——比如说,你丢了工作。”她毫无反应,于是他又接着说下去。“我想,假设你已不能再回到文家是很合理的吧?”

“是的。”若薇低声说道。“我是说,我不会回去的。”

“而你的财务情况也显而易见。”她慢慢地点头。她可说是一文不名。

“你有亲人吗?”

“我母亲,”她承认,避开他的视线努力用被单裹住身体。“她也在文家工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若薇想起玫蜜,用手遮住眼睛,强忍住泪水使她的头隐隐作痛。“昨晚戏院失火的时候,我和她失散了。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被赶到大街上去了。”

“你好像受过教育,”蓝道漫不经心地说道,对她的忧虑不予理会。他担心的是她,而不是一位应该可以照顾自己的母亲。“帮你找一份好工作应该不是难事。问题是今早我就要出发到法国去了。”

“我不用你帮我找工作。”

“除非你想让昨天晚上的事件重演,否则目前你需要我的保护。”

“你的保护?”若薇逼紧了喉咙喃喃说道。

“我必须把你一起带去,应该不超过几个礼拜。等回来以后,我再设法安顿你。”

“不要。”若薇怒目瞪他。他真不要脸!要她当他的情妇供他取乐,她不如去死。“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居然敢提出这种建议。”她咬牙说道。“我情愿流落街头,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对你做任何要求的,”他说道。“既没有经验又牙尖嘴利的女孩通常不合我的胃口。今天早上就算是……我一时软弱好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如果你的一时软弱又发作了,而当时又找不到别的女人,那怎么办呢?到时候我还会那么不对你胃口吗?你那种‘一时软弱’到底多久发作一次?”她说话的口气明白表示出她认为他和一条发情的公狗差不多。

“法国有得是女人。如果我需要女性的陪伴,有许多人选可以让我慢慢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行为失检。”蓝道说不再碰她,确实是真心话。他在她身上获得了很大的快乐,但随后而来的愧疚感却破坏了一切。心甘情愿的妓女要比怒气冲冲的处女可爱得多了——这点他很有把握。蓝道将内衣递给她,她忙不迭地套上蔽体。

“是吗?你以为我是白痴?”

“好了,其实不管你我倒还乐得轻松。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里作口舌之争,所以你自己赶快做个决定。你要就此离开让我摆脱你呢……还是跟我走,我不会去烦你,更不会去想上你的床。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有罪恶感,你明白了没有?不过如果你选择了后者,在你找到工作以前,可以不愁吃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若薇低声说道,她的自卫在他的强硬态度下瓦解。“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天真无邪几乎把蓝道吓了一跳。他本该生气的,但不知怎地她却温柔地解除了他的武装。他几曾有过只想把一个女人拥入怀中安慰她的念头?蓝道忽然肯定自己一定是误入了歧途,因为他不仅想把她当个小女孩般抱住,也想和她在床上结合,教导她性爱的欢愉。他望着她,又感到一阵懊悔。

“你做个决定吧,小东西。”他含糊地说道,心中明白即使她决定离开,自己也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

“我想我也不能对你这种身分地位的人指望太多,”若薇苦涩地说道。“你以为只要让我吃好的住好的几天,就可以弥补你做的好事——我希望你受到良心的折磨,你亏欠我的你永远也还不清!”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蓝道发觉自己被她激得火冒三丈,这小女孩竟能对他造成这种影响也使他火大。

“我有没有亏欠你还有待商榷的余地。”他不留情面地说道。“女人的童贞其价值要看她的地位而定。女仆的童贞通常都很容易失云,由此可见一定不值什么钱。如果你还有点脑筋的话,就应该在我收回这个提议以前接受我的保护。”

“我想,”若薇说道,气得浑身发抖。“你认为我还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我认为,”他心平气和地说道。“你年纪还轻。你被占了便宜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我认为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议,决定一意孤行,在今天天黑以前你就会被摆平在街上或妓院里。为了某种我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的原因,我希望不要因为我而造成这种不幸。可是你一旦拒绝,我就觉得不管你有什么下场都和我无关。”

“你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若薇哽咽道,仰起头以免泪水决堤而出。蓝道再度感到一阵可恶的内疚。

“好了……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是跟我走吧!等我们回来以后,我会设法替你找份好差事。”

“我不信任你。”她颤巍巍地说道。

“恐怕你不信任也不行了。”

若薇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即将抵不住诱惑而屈从。她害怕独自面对世界,尤其是在伦敦市这种地方。她不要他保护,然而目前她也只好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打算。就跟他一起去法国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也不能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了。她会有什么损失?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跟他去法国和流落伦敦街头又有多大不同?

“可是我要先告诉我妈一声……”

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劫走了摇篮中的婴儿。“老天爷,你几岁了?”

“二十。”

“好吧!那你就写张字条,我会派人送去给她。”

她穿好衣服,在桃花心木制的法式写字桌前坐下,取过一枝羽毛笔。蓝道也开始穿衣服,瞄瞄她僵直的背影。她似乎不知如何下笔。

“我对应付母亲没什么经验,”他说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写得有把握一点,否则她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对应付母亲没什么经验?”她重复。“想必是你母亲不肯认你这个儿子。”

蓝道懒懒地一笑,系好腰带,将裤管塞入靴筒里。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可能真的是这样。”

“哦……我——”

“快点,没时间了。”

最亲爱的妈妈,若薇写道,心烦意乱地用羽毛笔尾端轻扫鼻头,努力思索如何措辞。请你放心。我很好也很安全。你一定会吓一跳,我要和一个男人到法国去了……她抬头看见柏蓝道正将手臂伸入一件手工精细的海军蓝外套。他穿上这种样式保守的衣服,看起来文明许多。她从未见过,也压根儿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男人,乖戾、凶暴、冷漠、热情。他说得对:她鄙视他,但是可不怕他。他只不过是个男人,不是怪物,她原本也可能在别的男人身上得到同样的待遇。她体内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她的法国血统吧,使她站在实际的角度来考虑目前的情况。她打算把他亏欠她的——讨回来。我要设法让你付出代价,柏蓝道,她在心中低语。他将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不当初。她急急低下头,害怕他会看穿她的心思。等我回来就去看你。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妈妈,但是我仍然永远爱你。小薇。

她写好地址,默默将纸条交给他。

他们前往多佛,乘一艘四十吨的单桅帆船横渡英吉利海峡。那天下午海面有如玻璃一般光滑,若薇窝在蓝道船舱中一张大椅子里睡觉。次日早晨,她醒来时心情很不好,对自己的生活突起巨变感到迷惘。海上掀起巨浪,害若薇晕船晕得七晕八素。蓝道硬逼着她到甲板上来和他一起站了一小时,她从头到尾不停地诉苦,直到他忍无可忍为止。

“如果你闭上嘴,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说不定会觉得舒服一点。”他恼火地指出,若薇抬起苍白的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她嫉妒他不会为晕船所苦。她已经吐了好几次,反胃的感觉竟仍旧持续不止,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要不是你————”

“你早就死在暗巷里了。”

“请原谅我不知好歹——”若薇尖酸地说道,却被他厉声打断了。

“你从前是个伴从,但我发现你缺乏陪伴别人的才能,小花儿。好,你可以回船舱里去。其实我是眼不见为净。”他别过睑,望向波涛汹涌的水面。老天爷!替她操心真是件烦人的事情。他早已习惯于只顾自己,他开始后悔当初把她一起带了。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会做出这种事?

若薇如释重负地离开,心存独自躺下休息的指望。等她放开船栏,这才屈辱地了解到自己根本没法走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难受凄惨的一天,还要开口求他帮忙更加不是滋味。她勉强将手搭在他手臂上,在和头痛搏斗时,不自觉地抓得比想象中更紧。蓝道看看那只手,再看她的脸。她的脸色白得像鬼。

“请你带我下去。”她喃喃说道,他明白她牺牲了不少自尊才对他开口的。蓝道看见她的眼神,心底忽然泛起一阵柔情。她明明有点怕他,但却要借逞口舌之利来隐藏,最后还不得不向自己所痛恨的人求助。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当作在示威,于是他不发一语,伸手拨开粘在她潮湿额前的发丝,然后将冰冷的手滑到她颈后。这让若薇稍稍舒服了一点,她舒一口气。接着蓝道将结实的手臂伸到她背后,扶她下舱房,其体贴的程度是认识他的人难以想象的。

哈维港白棕绿相间的悬崖和山峦在船前方升起,好似巨大的门扉。退潮时港中积满沉软的烂泥,任何船只都无法进入;不过现已接近中午,应可通过水闸。哈维是塞的河的出海口,宽广的河面在奇勒波变窄,流经卢昂而来到丰姿绰约的巴黎。巴黎,美酒与丝缎之都,时装、香水、艺术和颓废的中心,离哈维不到一百一十英里。岸边挤满了港务人员,他们要在任何人登岸之前先上船检查,等查明船上及乘客并未携带违禁品,才能够入境。

“欢迎光临法兰西。”蓝道向若薇低语,她正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经起耳朵倾听自四面八方传来的流利法语。岸上乱得像过市场,人们在争吵、比手划脚、等待、走来走去。好像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奇怪.若薇觉得眼前这一幕景象颇为迷人。码头上有个小女孩,她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抓着个甜面包。若薇看见撒了糖霜的面包卷,觉得有点饿了。来到一个陌生国家使她既兴奋又不安.在乘马车到客栈途中,她一直没开口。马车在粗石路面上颠簸着,达达地经过成排的石造房屋和露天咖啡座。

洛西客栈是一幢小而精巧的两层建筑,门廊两边围着美丽的旋花铁栏杆。一楼有一间供聚会用的会议厅,和新近布置的咖啡室。若薇后来很高兴地发现客栈里还有一间小小的舞厅,其中采白粉金三色装潢,还有座大理石壁炉和乐师席。庭院中有一条步道,两边放了不少陶器摆设;还有一片小小的果菜园,温暖的和风从那里带来薄荷、百里香、菠萝和成熟蔬菜的淡淡香味。“你会喜欢这里的,”蓝道搀她下车时说道。“此处兼具英国和法国风味,一切应有尽有。”

“我相信也是,”若薇答道,只要有地方睡觉洗澡她就感激不尽了。“可是你昨天不是说我们要去住英国人开的旅社的吗?”

“船上有人告诉我那地方有点问题。”

“服务不好吗?”

“有臭虫。”他说道,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等着看她的反应。若薇心中忐忑,但却不愿表现出来,以免称了他的心意。

他们共用一组套房,两间独立的卧室由中间的起居室连接。这种套房很适合彼此熟稔已不再有浪漫感觉的老夫老妻。若薇暗自以为,对两个不愿共同分享生活和床铺的人而言位颇合适。

洛可可式风格在英国只昙花一现地流行了一阵,但在法国的建筑和家具中可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它便是套房中的主调,其特质是巴洛克式弧线,华丽、律动感,以及特别缺乏对称性。所有家具上都设计了贝壳、乌儿、树叶、花朵和翅膀的图形。若薇脚下踩的地毯是最高级的威尼斯出品,窗上也有细巧的雕花刻饰,床上覆着柔软的床垫,凉爽的麻纱床单,羽毛被则产自马赛。若薇从未住过这种极尽奢华能事的地方,她只希望不要轻易养成习惯才好,因为她这辈子不太可能再有机会住这种地方了。

“我猜想你有定期洗澡的习惯吧?”蓝道问道,他已命人抬了个大浴盆上来。

“常洗。”若薇即刻答道,她一向存有这种欲望,但可借情况不允许。对文宅中的仆人而言,肥皂太贵了买不起,空闲时间极少,热水更是难以取得。不过她天生就有洁癖。

“很好。只要不是用来遮掩异味,我对香精和花露水倒是不讨厌。”他走到窗边弄熄刚刚才点燃的麝香锭。它是用来冲淡不洗澡的体味的。“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房间闻起来像苏丹后宫。”若薇虽然也有同感,但却不欣赏他这种高压手段。

“你是否介意告诉我,我该在哪里洗衣服?”她问道,撩起裙子把脏污的地方展示给他看。

她这种不害臊的动作让蓝道忍不住想笑。

“看来我们得去买些衣服给你穿。”

她不喜欢由他去买衣服给她穿这种念头。这种事情涉及隐私,让他那么做自己几乎不等于成了让他供养的情妇。可是我并没有存心要让他养,她提醒自己。

蓝道精确地觉察到她内心正在进行一场辩论。“你就当作这是我欠你的好了。”他说道。“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那你就告诉自己总不能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当然啦,除非你愿意。”他为了表示礼貌又补充一句。

若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用问也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打扮得像个妓女。”

“不,是像只花蝴蝶。”他郑重地改正,她渐渐不觉得有趣了。

“我不是蝴蝶,柏爵士。不是娼妓,不是贵妇……不是妻子,也不是女仆。我怀疑你如何能够将我装扮得体,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蓝道不悦地注视她一会儿。“那你自己看着办好了。”他说完便到客栈四周逛逛。

两名女仆忙着提来一桶桶热水倒进搪瓷浴盆时,蓝道在自己的卧室里见到了她。她把他床头柜里的梳子拿了出来,坐在床沿拼命梳理一头纠结的长发。她用力扯着,脸都张红了,痛得泪水盈眶。她不知道他在旁边看,抓起一堆乱发,准备用剪刀刀剪掉。

“住手!”他的声音猛然凌空而来。

若薇惊讶地瞪着他。抓着剪刀没动。

“我怎么梳都梳不开,”她不耐地解释,“结成一团跟老鼠一样大……我已经努力了好几个钟头。看不出来的,如果我——”

“一根都不许剪!”蓝道警告道,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你要是高兴可以尽量试。”她认命地说道。在他撩起她肩头一绺卷发时,一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爵爷。”她看好像没什么进展,便试着引起话题。

“你还没想到比较不难听的称呼?”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若薇红了脸,微微一笑。“是啊!你可有什么建议?

这倒是该好好研究一下。即使在好友之间,也很少有互称名字的时候。在上流社会,夫妇应以“先生”“夫人”称呼对方,称呼父母则为“大人”。毫无疑问,他们应互称”柏爵士“和”白小姐“。但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下,这种一板一眼的称谓似乎并无必要。

“我亲爱的白小姐……”蓝道慢吞吞地说道,他对什么人该用什么称谓可说是了如指掌。他停顿一下,仿佛在测试它的效果,然后摇摇头。“不,这种感觉不对。对我来说,你就是‘若薇’,我只好叫你名字了。”

“有何不可?”她冷然答道“。反正你早已习惯任意摆布我了。”

“我向你保证,这种选择并没有对你不尊重的意思——”他揶揄道。

“我相信也是……蓝道。”

他点点头。若薇觉得用这么随便的方式来称呼别人,感觉很奇怪.尤其是他。“你为什么决定到法国来?”

蓝道作答以前迟疑了一会儿,心想这可真是讽刺,除了上床以外,他很少和女人谈起别的事。这个女人,不,这个完全不谙人情世故的女孩,根本不可能是他会欣赏的谈话对象,不过她倒也不像和她同年的少女那么愚蠢,只会吃吃傻笑。她大概从未有过和男人单独谈话的自由。老天爷,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蓝道问她,细心地解开几根发丝。

“我想不是因为社交上的理由,否则你也不会带我来了。”

“是为了生意的事。”蓝道说道,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还有一些私人的理由。”她没答腔,于是他便专心地解开她的头发。她的沉默鼓励他说下去。“柏家有好些收入来源;最为人所知的除了柏克莱广场以外,就是一间船运公司了。在我那位伯爵祖父看来,管理么司必须具备可靠而负责的特性,但直到目前为止,我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人。而不幸的是,伯爵的岁数已经很大了。”

“你会继承所有财产?”

“要是我无法解决公司目前面临的难题,他就要设法把许多产业交给我弟弟继承。”他干笑一声。

“你弟弟具备了……可靠而负责的特性吗?”

“没有。不过他对理财很有一套。”蓝道擅于分析事理,但他对金钱始终无法和考林抱持同样的看法。考林爱钱,不是因为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而是他崇拜金钱本身,他总是不停在寻找以钱滚钱的方法。

若薇默默吸收了这项情报。他的口气暗示出此行目的主要在于个人的追求,但他却不想让她洞悉。或许他是想向祖父证明些什么吧!她很想知道他弟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蓝道提起他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讽刺语气。

那一团发丝终于慢慢解开,最后全部的结都不见了,他觉得很满意。若薇感激地叹了口气,接着便感觉到他的手指开始按摩她的头皮,纡解了刺痛及紧绷的感觉。她觉得很舒服,不想制止他,但却又感到些许不安。

丝缎般的秀发从他指缝间溜过,竟带给他一阵奇异的快感。等他觉悟到这对自己的身体产等何种影响时,蓝道急忙收手。“我想洗澡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道。“你可以先洗。”

若薇恍如大梦初醒,眨了几次眼睛之后方才起身,她先是不放心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走出卧室。蓝道闭上眼睛,直到易起难消的欲火远离他的身体。他错了——一他仍然想要她,而其程度比从前更加强烈。“蓝道,你这傻瓜。”他喃喃说道。他已答应过不再碰她,他会遵守诺言,而这不啻是将自己打入地狱。更糟的是他并未唤醒她的女性本能,她害怕男性的欲望。无论如何,他欠了债就必须还,而那正是他激情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