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萨力需要一个妻子。他观察过,其它有财富地位的男士都有一个冷静、轻声细语的妻子,她们会负责照顾家务和男人生活中的一切琐事。在管理良好的家庭中,情人像时钟里的机件合作无间……而萨力的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的佣人有时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有时又会把他的日常生活变成一场闹剧。他的三餐从来不准时,衣物、银器和家俱永远不会像其他富裕人家一样的清洁无瑕,家里的杂货要不是过度囤积就是完全缺货。

萨力换过好几个管家,最后才发现,就算是最能干的管家也需要女主人做整体指挥。可是,天知道,他母亲除了偶而羞怯的请女佣上茶或帮忙着装,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向佣人下达命令。

“妈妈,他们是佣人,”萨力耐着性子向母亲说过上百次。“他们期望你命令他们做事,他们想要你这么做,否则他们就没事可做了。所以,下次跟佣人要东西的时候,不要再满脸该死的歉意,而且拉铃叫人的时候要更威严一点。”

萨力的母亲却只是笑着,结结巴巴的抗议说她不喜欢给人家添麻烦,就算他们是拿薪水来做事的。母亲过去长期生活在贫穷的环境中,当然学不会严格的管理佣人,在这方面永远也无法有所进步。

另外一个问题是,柏家的佣人就像萨力的财富一样,都是全新的。其它富裕人家的佣人都是代代相传,同样的一批佣人可能工作、生活都在一起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萨力却出于需要,被迫得立刻雇用一批全新的佣人。这些佣人一些是新手,其它大多是因为各种问题被原雇主开除的。也就是说,他雇用的是伦敦西区最大一帮的酒鬼、未婚妈妈、笨手笨脚的家伙和小贼。

一些朋友建议萨力,一位合适的妻子可以为他的家务带来神奇的变化,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去做他拿手的事——赚钱。于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柏萨力觉得结婚是个合理的打算,甚至还有些令人向往。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女性,并说服她接受萨力的要求,却不简单,而且他还有一些特别的条件,只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他才会考虑娶回家来。

首先,他未来的妻子必须是贵族,好让他有机会晋升到他一直向往的上流社会。事实上,由于他本人欠缺血统和教育,他的妻子最好要有能上溯到中古王室的家世。同时,她又不能藐视他,萨力可不要妻子用高高在上的贵族架势来小看他。然后,她还要有独立自主的个性,才不会因他一天到晚不在家而生气。他是个大忙人,不想让别人拖累、占据他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

美貌倒不是必要的。事实上,他才不要娶个大美女,那样的女子只会吸引其它男人的眼光、惹人垂涎然后不停地想诱惑她。温和的魅力才最符合他的要求。心智和体能上的健康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萨力想生出强壮、聪明的孩子。此外,社交手腕也是必要的,因为她要帮助萨力进入拒绝接受他的社交圈。萨力很清楚,许多贵族都在背后取笑他是出身低微的暴发户,说他思想庸俗、唯利是图,根本不懂什么叫格调优雅、血统尊贵。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可是,他带着冷酷的满意知道,没人敢公开嘲笑他。萨力让自己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他财力的触角伸及银行、商业、不动产、信托基金……他和全英国所有富人或多或少都有金钱往来。

那些贵族不会愿意让他娶他们的宝贝女儿。对贵族而言,婚姻意味着两个大家族的结盟,尊贵血统的融合,就像绝不会有人让血统纯正的名驹和杂种劣马交配一样。除非这匹劣马富有到买得起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出身高贵的新娘。

为了这个目的,他特别安排会见戴荷琳夫人。如果他的邀请够诱人,戴夫人就会过来喝茶。萨力算过了,这位隐居的寡妇可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考虑这件事,然后亲朋好友会再用一天的时间劝她不要接受,接着第三天的时间,她会被好奇心所占据。最后他很满意的获知,戴夫人接受了他的邀请,今天就会到访。

萨力走向书房的窗边,这间宽广的书房位于这座歌德式豪宅的北区。他的建筑师称呼这栋建筑的设计风格为“法式欧涅风别墅”,而萨力觉得这个词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做作又贵得没道理”。可是这栋豪宅深受上流人士的赞赏,至少也受到广泛讨论,而且也确实传达出萨力希望表达的重点:他是个有影响力而且举足轻重的人。这屋子的外观像一个巨大的婚礼蛋糕,堆满尖顶、高塔、拱门、温室和闪亮的落地窗。这栋有二十个房间的豪宅孤伶伶的坐落在伦敦西区一大片空地上。房屋四周妆点着人工湖和灌木丛,当然还有好几座花园、庭院、奇形怪状的装饰物,此外还有好几条步道,弯的直的都有,任访客随意选择。

他不禁猜测荷琳夫人会怎么看这栋建筑,会觉得它很富丽堂皇,还是很吓人,戴夫人应该像所有她那个阶级的妇女一样,有非常好的品味,这样的品味是他崇敬却无法模仿的。他本身的品味偏好能展示他的成就的风格,他无法控制这样的倾向。

大厅里的大钟响了起来,提醒他时间到了,他从窗口望向家门前圆形的长长车道。“荷琳夫人,”他柔声说着,声音里充满噬人的盼望。“我在等你。”

虽然戴家全体反对,荷琳还是决定接受柏萨力先生意外的茶会邀约。她压不下心中的好奇。伯爵府的舞会过后,生活又回复往常平静的步调,只是戴家规律的生活不知为何失去了从前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她厌倦了女红、写信以及所有三年来用以消遣长日的温雅嗜好。自从在伯爵府的温室里和那个陌生人接吻之后,她总是觉得异常焦躁,一直盼望什么事情快快发生,打乱日常生活乏味的规律。

就在这时,她接到柏萨力先生的信函,开头第一句话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虽尚未有幸与您结识,但急需您协助解决某项家务问题……

像柏萨力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怎么可能需要她的协助?

戴家所有人都觉得去拜访他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他们指出,大多数有地位的女士都拒绝认识柏萨力。甚至一次看似无害的茶会都可能酿成丑闻。“丑闻?我们只是一起喝个下午茶。”荷琳质疑的回答,乔治的大哥威廉试着解释。“亲爱的,柏先生不是一般人。他是从下层社会爬上来的暴发户,他的出身和礼节都很低劣。你也知道,我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可是一些与他有关的传言甚至连我都觉得吓人。你跟他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荷琳,请不要冒险,你可能会遭到伤害或羞辱。马上回信拒绝他吧。”

面对着那么坚定的威廉,荷琳考虑过回绝邀请,但是她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而且一想到全英国最有势力的男人之一想见她,她却只会躲在安全的保护下……嗯,荷琳必须知道他为何要找她。“我想我应该可以抵挡得了一、两个小时,不受他的腐败感染,”她轻松的回答着。“而且只要发现他有不妥的举止,我马上就走。”

威廉那双和她亡夫一模一样的蓝眼中闪过不赞同的表情。“乔治决不会希望你接近这种穷凶极恶的人。”

这句简单的话击垮了荷琳。她低下头,情绪牵动着脸上细小的肌肉。她曾经发誓会依照先夫的遗愿度过余生。乔治一直保护着荷琳,不让任何不恰当或不好的事接近她,而她也完全信赖乔治的判断。

“可是乔治不在了,”她轻声说,抬起含泪的双眼看着威廉严肃的脸。“我必须学着依赖自己的判断。”

“可是你的判断是错的,”他回答。“出于对弟弟的怀念,我必须干预。”

荷琳无力地微笑着,回想起自出生以来,永远有人想保护她、指引她。先是她慈爱的双亲,然后是乔治……现在轮到乔治的家人。“就让我犯几个错吧,威廉,”她说。“为了若诗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学着自己做决定。”

“荷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去见柏萨力这种人会有什么好处呢?”

期盼的感觉在荷琳心里盘旋,她这才知道自己如此需要逃离戴家安全的包围。“这个嘛,”她说。“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

戴家设法收集到与柏萨力有关的资料,而这些资料让他们更肯定荷琳同意去见他是一椿很不聪明的事。亲朋好友争相说出他们对这位刚加入伦敦社交圈的神秘暴发户仅有的了解。很多小圈子都管柏萨力叫“商人王子”,而这样的称呼可不是奉承。这个人不可思议的富有,有钱到近乎夸张,而他所表现的粗野行为,也和他的财富一样罄竹难书。

柏萨力是个怪人,喜欢财富所带来的权力更甚于金钱本身,他乐于先戏弄对手后再予以摧毁,就像古罗马时代捕杀基督徒的狮子一样残酷。他处理生意时,不像一般绅士懂得尊重不说自明的共识和限制。跟柏萨力做生意的时候,如果不把约定的每个字都写得一清二楚,据说他就会大肆投机取巧。真正的绅士不愿意和他做生意,却又因为想从他庞大的获益中分一杯羹,而不得不跟他打交道。

有人说柏萨力是拳击手出身的,一个寻常的街头打手。后来他让自己变成一艘船的船长,渐渐取得多条航线。他的强势态度和狡诈手段,逼使他的对手有的破产、有的被迫跟他合并。

柏萨力刚开始萌芽的财富,在他开始以暴涨的价格向大众出售囤积的货物后,开始剧增,之后他转向房地产。因为英国本土可以买卖的土地所剩无几,他就在美洲和印度买下数千英亩的农地。他的农庄是如此庞大,让贵族在英国本地数世纪来代代相传的领地相形见绌,而他所生产的大量作物又让他的财富呈倍数增加。现在柏萨力投资的对象转向刚在杜罕发展的火车,这些在铁轨上行驶的蒸汽车头,传闻可用时速十二英里的速度拉动载运大量货物。虽然大家都知道蒸汽不可能取代马匹在大众运输上的功能,但柏萨力的参与,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纷纷投入这项试验。

“柏萨力是个危险人物,”戴家的老朋友艾爵士在一次共进晚餐的时候这么说。艾爵士身兼多家银行和保险公司的董事。“我每天都看着财富从世家和乡绅手中流向柏萨力这种投机客的口袋里。要是他这种人只因为发了财就可以跟我们平起平坐、甚至成为其中一员……那我们所熟悉的上流社会也就完了。”

“难道他的成就不应该有所回报吗?”荷琳迟疑的问,她知道正派的女性不应该参与关于政治或财务的讨论,可是她忍不住想说话。“难道我们不能接受柏先生加入我们的圈子,就当作认可他的成就吗?”

“他配不上我们的社交圈,”艾爵士断然回答。“贵族身分来自于一代代的传承、教育和教养。没有人可以在上流社会买到一席之地,而这正是柏萨力的企图。他缺乏荣誉、没有血统,而且据我所知,他根本没受过什么教育。柏萨力还比不上一只训练有素的猴子,这个人唯一的把戏就是玩弄数字,直到他终于把一个小数目变得非常庞大。”

其它客人和戴家人都点头赞同这样的说法。

“我懂。”荷琳轻声说,把注意力转向盘子里的食物,可是心里却悄悄想着艾爵士刚刚的语气里其实有一丝嫉妒。柏萨力可能只会一种把戏,然而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把戏啊!在场所有出身高贵的男士们其实都希望能有柏萨力那样点石成金的能力。而他们对柏萨力的诋毁不但没有达到让荷琳却步的目的;事实上,反而令她的好奇心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