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他们没有交谈,安德则一直沉睡着,回到家,仆人过来协助洛格,让安德干净舒适地睡在客房里。他和笛琳匆匆用过晚餐,便预备回剧院准备当晚的演出。

“你会没事吧?”他问她。“我不在时可以找你朋友或家人来陪你——”

“我很好,”她回答,不看他的眼睛。“若我有需要,仆人会照顾我,而且我猜何爵士会睡到明天。”

“你别靠近他。”

“好的。你何时通知洛斯特伯爵他儿子还活着?”

“我让安德自行决定。”他评估地打量她。“早点睡吧,你今天受到惊吓,需要多休息。”

“你不必担心,”笛琳冷冷地说。“宝宝安然无恙。”(缺页)

“对,他是说过,但是不必担心,我很安全,我打算叫人陪我去客房。”

“是的,史太太。”女仆有些怀疑。“只不过主人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结果是一位仆人、贝太太和门房三个人陪同,而且他们全都不赞同她去。

“不必这么多人陪。”笛琳抗议道,但是他们都认定需要保护她的安全,因为那个人很危险。

他们进入客房时,何爵士正在翻柜子,他不稳地晃了晃,像个过早醒来的小孩,茫然地看着这一群人。

笛琳惊讶的发现他和平常的外表大不相同,反而像个陌生人,肤色是那种久病的惨白,并且已经换上仆人所准备的干净衣服,只是洛格的衣服在他身上有些显窄。

“如果你想找酒,”笛琳轻声说。“洛格已经命令人收起来了。你要我叫仆人送咖啡来吗?”

他惊骇而羞愧地看她一眼。“请你走吧,我受不了面对你,我今天做的事——”

“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原先的责备变成同情。

“欧,是的。”他说。“那绝对是我,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弱疯狂的混蛋。”笛琳命令仆人送咖啡和三明治,他却摇头以对。“不必了,我很快就告辞。”

“你必须留下来,何爵士,为了我丈夫。”

“我确信你不想剥夺他把我揍成肉酱的乐趣。”他嘲讽地说。

“你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她静静地说,坐在椅子里,贝太太和门房则各自点灯和生火。“请坐,何爵士。”

他勉强的半坐半瘫在火边的椅子里,双手托着下巴。点心送来之后,他喝了三杯黑咖啡,终于有些镇定。仆人们看他没什么危险性,才在笛琳要求下退到隔壁房间。

何爵士先开口说话。“水上宴会过后我已经连喝了三天,”他喃喃地说。“我怕得快疯了,知道有某个混蛋债主出钱买我的人头。我就想了个疯狂的主意,佯装我溺水,希望拖延他们一阵子。”

“我的计谋成功之后,伪装成别人,到东区的赌场赌博,就在那里听见关于洛格的传言,每个人都在谈,说他是洛斯特的私生子,我立刻疯狂,在那一刻,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恨意。”

“恨洛格吗?”笛琳迷惑地问。

他疲惫地点点头。“是的……虽然大部分的恨意是针对我父亲。他们两人使我受了骗。洛格是长子,而我占了他的位置,我的生活与特权本来应该归他所有……而且他又是那么该死的优秀。”

“你看看他靠自己的努力有这么多的成就,我经常拿自己和他比较,却样样不如,唯一能安慰我自己的是我有何家贵族的血液,现在他似乎也有。”

“你是洛斯特伯爵唯一的法定继承人,”笛琳说道。“那不会改变。”

何爵士握紧杯子,笛琳真怕那瓷器会碎掉。“但那应该是洛格,你不明白吗?而他却一无所有,天哪,他那备受折磨的童年,姓秦的常常虐待他,又冷又饿的日子根本数不完。而我却住在附近的大宅——”

“你当时无能为力去改变。”笛琳柔声打岔。

“但是父亲可以——而且他知道洛格活在地狱里。我受不了当他的儿子,也受不了洛格是我哥哥,因为从我出生开始,便夺走本来属于他的一切。”

他从椅子上起身,颤抖的手放下杯子。“我唯一能够回报洛格的事是确定他再也不会看到我。”

“你错了。”笛琳盯着他。“至少你该有勇气在明天面对洛格,我想他心底深信他所关心的人终将离他而去,如果你对他有兄弟之情,就该留下来协助他和过去达成协议,否则他永远得不到内心的宁静。你是洛格和伯爵之间仅有的联系。他或许不会爱甚至不会喜欢伯爵,但他必须学习接受洛斯特是他的父亲。”

“你认为我能够?”何爵士嘲弄地笑了,声音好像洛格。“天哪,我甚至帮不了自己,如何能够帮他。”

“那你们可以互相协助。”笛琳顽固地回答。

何爵士再次坐下来,不稳地呵呵笑。“看来你不只是外表而已,不是吗?你还十分的锲而不舍——但是我猜你必须如此,尤其是你的丈夫是我哥哥。”

他们有趣的对看一眼,直到他们察觉到门口有个高大的人影。洛格……他五官扭曲,声音沙哑的对笛琳说道:“出去。”

笛琳困惑地眨眨眼睛。“我只是和何爵士说话——”

“我告诉你远离他,要求你遵守这么简单的命令会太过分吗?”

“嘿,”何爵士有些好笑。“没有发生不正当的事,吉米,别把你们相遇之前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归咎于她。”

洛格充耳不闻,泠泠地注视笛琳。“在未来,夫人,请你不要介入与你不相干的事情。”

笛琳心里似乎有东西枯萎了。几个月以来,她执意敞开自己脆弱的感情,尽力要赢取他的爱意……然而那还是不够。她已经厌倦努力和一再的失败,在得与失之间,不断的重复。

她起身,没有感情地回答。“好吧,我不会再成为你的负担,从现在开始,享受你的隐私吧,随便你。”她毫不回顾地离开了。

洛格恨恨地盯着安德。“如果你的脏手敢碰她——”

“老天,”安德摇摇头。“在我目前的状况下,你不可能认为我有能力勾引你太太——或是任何女人。眼前我还有更急迫的事要操心。再者,她也不可能容忍我有任何的放肆,她根本不是薇娜那种女人。”

“如果我再发现你们独处,我会宰了你。”

“你比我更笨!”安德坐下来,揉着隐隐作痛的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傻瓜,我实在猜不透原因,当你真的找到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你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洛格冰冷地打量他。“你喝醉了,安德。”

“我当然是喝醉了。唯有如此我才有勇气说实话。”

“如果叫我和你讨论我的妻子,我宁愿被诅咒。”

“你已经被诅咒了,哥哥——因为你也是何家的人。终有一天你会逼走一切关心你的人。姓何的人都是孤独的动物,只要有人敢靠得太亲近,就被我们毁灭。我们轻视那些企图爱我们的白痴。当时是你母亲,现在轮到你太太。”

洛格愕然而沉默地瞪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心底渴望否认那样的归类。“我和他不一样。”他低语。

“因为你的野心,有多少人被你所牺牲?又有多少人被你排拒在外,以致他们飘然远离?你说服自己孤独才自在,这样的生活才是该死的安全和方便,不是吗?你已经被诅咒了,吉米——就像伯爵和我一样。”

洛格的眼神令他凄凉地笑了。“你想听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她要求我帮助你。”

“帮助我?”洛格听见自己难以置信地问。“我不是需要帮助的人。”

“那还有待讨论,”安德嘲弄地说,努力露出笑容。“我们早上再谈吧,哥哥……我是该死的疲倦,而且醉意未消。目前,你或许应该考虑去找你太太,求她不要离开你。”

洛格茫然地走回他的私人套房,觉得自己那安全而舒适的世界被翻转过来,上下颠倒。近来已经有太多的惊奇……包括他生父的身分,自己是洛斯特的私生子,安德的死,以及他突兀现身等等的消息都太突然了。

这些突袭而来的事件真的足以毁了他的防卫,唯有一件事仍然保持稳定和不变,就是笛琳……那豁达、挚爱、精力充沛的笛琳,用每一种可能的方式表达对他的爱。

他需要她,但又受不了承认这个事实。笛琳只能满足于他所给予的,别多要求什么。他唤起仅余的决心,走进卧房,发现妻子坐在床沿,一手捧住肚子,脸上奇特的表情使他的心惊恐地跳着。

“怎么了?”他立刻走到她身边,担心地问。

“我感觉宝宝在动。”她充满惊奇地说。

洛格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手指抽动着,突然间好想碰她,感觉孩子在她体内轻微的振动。他费劲的压抑那种冲动,以致身体有些微的颤抖。

笛琳脸上的温柔消失了,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向衣柜,那时候他才发现她从下层拉出来的行李箱。

“那是做什么?”他尖锐地问。

“我决定不住在这里了。”她低声地说。

心中怒火汹涌,他讥笑却故作温柔地回答。“你别无选择,夫人。”

“我可以选择,除非你把我关起来,否则无法留住我。”

“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愉快,”他指指周遭奢华的环境。“如果你过得不快乐,倒是伪装得维妙维肖。”

“你似乎有办法使我既快乐又悲惨,”笛琳将一些衣物放进行李箱内。“显然我对你是莫大的不便,不过,等我学会不再爱你,一切就会容易多了。”

洛格走向她,站在衣柜前面。“笛琳,”他闷闷地说。“刚刚我不应该对你吼叫,只是我担心你的安危。现在放下那些东西,上床来吧!”

她摇摇头,眼中含着泪水。“我终于放弃了,洛格,你永远不可能停止处罚我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你一直等机会让我看见你可以随时抛下我一去不回——这一点你表达得十分清楚。我承认自己傻得希望你会改变。现在我只想离开你,寻找安宁。”

她的冷静与顽固激怒了他。“该死,你哪里都不能去,”他拉住她的肩,愕然的感觉脸上挨了她一巴掌。

“放开我。”她说,气喘吁吁地怒瞪着他。

那一巴掌太令人意外,只是就像被蝴蝶碰了一下。洛格既困惑又生气,低头吻住她,试图用他仅知的唯一方式软化她。然而她没有平常那种甜蜜的回应,反而僵在他怀里,双唇冰冷。他这才发现笛琳从来不曾泄漏的刚毅那一面。

瞪着眼前这位娇小、毫不屈服的陌生人,他的双手垂了下去。“你该死的究竟要我怎样?”

“我想知道几个答案。”她搜寻他的脸。“你今天下午说的话是真的吗?我的唯一价值就是腹中的胎儿?”

他的脸色阴沉,但有一丝红晕。“我是气你介入危险当中。”

“你和我结婚只因为我怀了孕吗?”她坚持再问。

洛格觉得她似乎是有系统的拆毁他的保护膜,一片又一片,削弱他的根基,一心要使他屈服。“是的,我……不。我仍然渴望你。”

“仍然爱我吗?”她近乎低语。

洛格搔搔头发,直到它乱成一团。“该死,我不要讨论。”

“好吧。”她平静地转身,再次开始收拾行李。

洛格气忿地咕哝,从背后抱住她,不管她浑身僵硬的反应。他呼吸着她的香气,双唇在她颈背上摩挲,粗嗄的声音在她的发间显得含糊不清。

“我不想失去你,笛琳。”

她想挣脱开来。“而且你也不想爱我。”

他突兀地放开她,像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在房内踱步。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次,”笛琳生气地脱口而出。“为什么现在就不可能了?你真的如此无情,不肯宽恕我吗?”

他停住脚步,不肯看她,以备受煎熬的语气回答。“许久以前我就原谅你了,也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部分的我甚至还因此很欣赏你。”

“那我们之间为什么还隔着一道厚墙呢?”她绝望地问。

他的肩膀颤抖着。笛琳咬住双唇,等待着,觉得如果自己安静等候,便会听见她能了解的话。

“你知道我爱你。”他沙哑地说。“每一个人都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仍然忍不住爱你。”他走到窗边,双手平贴在冷冷的玻璃上,瞪着外面的花园。“但是我不能再容许它发生了。如果这次失去你,我就一无所有了。”

“但是你不会失去我,”她迷惑地说。“洛格,你必须相信我!”

他摇摇头。“洛斯特告诉我……”他停顿,痉挛地吞咽着。“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太大了——她的死全是我的错。”

笛琳抗议道:“老天,你怎能相信他的话?”

“那是事实,”他顽强地说。“是我的错,而且对于宝宝的事,我也快乐不起来,只要一想到它可能……”他无法说下去,没有必要说。

“你怕我撑不过生产的过程。”笛琳一脸惊奇。“这是你的意思吗?”

“我的孩子注定会很大……而你……”

“我并没有那么脆弱,”她凝视他阴暗的脸。“洛格,看着我!我保证我和宝宝都会没事的。”

“你无法那样保证。”

笛琳开口要争论,但是突然回想到自己的母亲在生产时也经历很多问题。洛格说的对——她无法保证一切顺利。

“万一你的恐惧实现了,最坏的状况发生了呢?”她问。“你现在对我保持距离就会比较好吗?”

他转身注视她,表情苦恼,蓝色的眼睛有些湿润。“该死,我不知道。”

“你不会厌卷一直和其它人保持距离吗?”她呢喃,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亲近我,洛格,我们还拥有彼此,至少我们两人都不会孤独。”

这些话融化了他,原本僵硬的下巴在颤抖,几大步便走近了她,把她抱得很紧很紧。“没有你,我无法活下去。”

“不会的。”她抱住他的头,亲吻他湿润的脸颊,身体因强烈的释然而虚软无力。

洛格震颤地寻索她的唇,那激情的吻似乎会持续到永远。

“你会留下吧?”他问。

“是的……是的……”她的唇甜蜜的回应,而他因疼痛的欲望而呻吟。

他愿意冒险来爱地,反正也别无选择了。洛格抱她上床,为彼此宽衣,狂野的和她缱绻,又因为要温柔以致浑身颤抖。

激情过后,笛琳满足地躺在他怀里,累得无法移动。洛格以手肘撑起身体俯视她,低头在她肚子上印上一吻。那种赢来不易的希望使她喜极而泣。

“会很顺利的,”笛琳低语,将他的头拉向自己。“相信我。”她满心深情挚爱地吻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