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什么吗,雷小姐?”仆人领班走过来问。

“是的,”笛琳走向楼梯。“我想知道史先生的房间在哪里。”

“医生在那里。”他谨慎地说。“或许你——”

“我宁愿到他房间等。”笛琳装出母亲对仆人说话的语气。

“是的,雷小姐。”他勉强地回答,召个仆人来带路。

仆人一路带她来到东厢史先生私人的寝室,在门外的贝太太看见地,扬了扬眉。“雷小姐……你觉得前厅不舒服吗?”

“我想知道有没有任何消息。”

贝太太摇头以对。“医生还在里面,有消息我再通知你.现在找叫女仆陪你到楼下的待客室里。”

笛琳预备要争论下去。“我宁愿——”

开门声打断她的话,她陷人沉默,等待医生出现。

古医生大约三十米岁,戴了副圆圆的眼镜,五官很和善。他望向贝太太,再望向一边的笛琳。

“我是雷小姐,”笛琳上前一步。“来问史先生的状况,我是他的……友伴。”

医生礼貌地鞠躬。

“他好吗?”管家问。“近来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状沉,很遗憾这位似乎是最严重的。惊讶的是以史先生平常的健康状况……可是他向来不是凡事讲求中庸的人,对吗?”

“恐怕如此。”管家沮丧地回答。

“我明天再来看看他发烧的状况。”医生说道。“不幸的是这还不是最糟的状况。持续用冰水使他降温,只能喂他果冻、肉汁,或许一点牛奶。”

“我有个家族秘方,是以油加利树叶泡在白兰地里,”贝太太说道。“晚上给他喝一剂可以吗?”

“我想没什么不可以,”医生望向笛琳。“雷小姐,你打算帮忙照顾史先生吗?”

“是的。”她坚决地回答。

“那我建议你少和屋外的人接触,以免再传染出去,我无法排除你被感染的可能性。”

贝太太迷惑地瞅着笛琳。“我想必须为你预备个房间。”

笛琳了解妇人觉得勉强的原因。毕竟他们不认识她,而且显然很关心他的主人,不愿让他在无助的时候,随意容许侵犯他的隐私。

“谢谢你,贝太太.”她静静地说。“我向你保证,我只是想帮助史先生……洛格……尽我一切所能。”

管家点点头,表情仍然相当困扰.开始吩咐女仆预备客房.古医生也竟自告辞离去,笛琳便溜进房间里。史先生的卧室布置相当简单,没什么艺术品,他躺在大床上,盖着薄毯。仅着法兰绒睡衣的他沉睡着,仿佛被下了药,红通通的脸埋在枕头里。

笛琳坐在床沿,她的重量使洛格含糊的咕哝着转向她,双眸仍然紧闭,呼吸声相当粗鲁。

“没事的。”笛琳轻声说道.以毛巾浸水拧干覆上他发烫的额头。凉爽的毛巾似乎令他舒服了些,放松的沉睡。

她大胆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打量他的脸和那英俊的五官,这么一位高傲、孤独的男人,陷入无助的沉睡中,双唇微分有如一个孩子,如果她真爱上了他,见他这样真是伤心。

笛琳动也不动地坐着,试图了解心中那股麻木的痛。如果真爱他,那股痛不会消失,有关他的记忆会终此一生盘据在她脑海里……因为再也不会有像他的另一个男人。

她想到自己两难的处境。时间所剩不多,或许已经太迟了,父母亲已经发现她私自离校。果真如此,他们一定会担心发狂,四处寻找她……一旦找到了,必定会威胁恐吓,直到她屈服,不得不当柯爵土的新娘,除非她已经是受损货物了。

她应该立刻离开找别人替代,应该有很多人比史洛格更乐意配合她的计划,她从来没想到.以他风流的名声,要引诱他即如此之难。而她不会再愚弄自己,但为他会改变主意。

笛琳蹙眉地望着他沉睡,她坐在床边,不停地换毛巾,不时用水滋润他干燥的唇。偶而有仆人进来询问她的需要,她都婉拒了,卧室以外的世界似乎不存在.时光飞逝,夜幕笼罩下来。

洛格开始苏醒过来,眨眨泛着红丝的眼睛。笛琳拿开额上的毛巾。“史先生。”她微笑。

他瞪着她,仿佛她是梦中的人,表情很好奇,然后他露出微笑。“看来……我似乎甩不掉你。”刚说完,他又剧烈的咳嗽。

笛琳倒杯水.扶起他的头来喝,他虚弱无力地喝了几口,然后她扶他再次靠回枕头上。

“你要我离开吗?”

他闭上眼睛,过了好半晌,使她以为他又睡着了。

“留下来。”他终于说道。

“我该通知什么人来照顾你喝?朋友或亲戚——”

“不,我要你。”闭上眼睛,手指抓着她的衣角。

即使心中很担心,笛琳却想笑。即使在病床上,他仍是一如以往的发号施令。为了某些理由,他要她留下来,他信任她。她不再想离开的事。

“洛格。”她呢喃。

在她野心的计划失败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病房里。没有任何事是按照她所计划的发生,最奇怪的是,地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问题,只希望洛格痊愈。

她走到窗边的写字桌,坐下来写短信通知方太太目前的困境。拉铃召来女仆,请她找仆役送信给方太太。

笛琳再次回到床边,洛格的状沉似乎越来越糟,越烧越热。当她开始喂他喝牛肉汤时,他已经虚弱无力得无法争辩,勉强喝了半杯,再次昏睡。

深夜时,笛琳倦得几乎要打盹了.却强自保持清醒,贝太太走了进来,态度友善许多,似乎已经接受笛琳的存在,并且决定要撇开心中的疑虑。

“他怎样了?”

“烧得更厉害。”

“古医生说过会这样。”贝太太实际地回答。“史先生的随侍丹尼要帮我用冷水为他擦澡,许可以稍稍退烧。你也许可以到史先生套房边的小房间休息一下。”

“你真好,但是我想陪着史先生,以防他……”

“我会照顾到你回来。”管家说道。“你需要睡一下,雷小姐,明天才有体力继续照顾。”

笛琳轻声道谢,到旁边的小房间,自行换上睡衣便爬上床.身体的疲累使她很快便睡着了。

第一丝晨光一出现,笛琳便醒了过来,匆匆套上睡袍,来到洛格的房间。一位女仆正在生壁炉的火,贝太太则在收拾昨夜所用的一叠湿毛巾。

“没有变化。”管家直接回答笛琳没问出口的问题。笛琳来到床边,俯视史先生,他的皮肤干燥发烫,嘴唇干裂。一条床单覆住他的下半身,露出他的驱体、肌肉和凹下的肚脐。笛琳从来不曾见过一丝不挂的男人,她的目光移向被单掩往的部位,他修长的腿,和薄床罩下的鼠蹊部。笛琳双颊晕红,转身却发现贝太太盯着自己。“你根本不是他的‘友伴,”管家冷静而自信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但决对不是情妇。”

笛琳全无防备,一开始回答不出来。“你如何确定?”

贝太太微笑。“关于你的一切都显示如此!例如你的睡衣……样式保守,纯为睡眠。你的态度……显然不曾和他亲昵过。你很有教养.几乎才踏出校门。至于史先生对女性向来有特殊的品味……就是那种穿丝质睡衣,下午两点才醒,绝不会屈尊降贵照顾病人的类型。你不是他的情妇。”

“我在戏院工作,”笛琳承认。“不是演员……只是助理,但我是史先生的朋友,至少我希望是。”

“而你爱着他。”

“呕,不 。”笛琳脸上血色尽失。“我对他只是友谊……当然还有仰慕——”

“你费了这么多心,以自身的健康冒险,只为了朋友?”

笛琳惊愕地瞪着她,喉咙缩紧,昨夜的心痛又出现了。

“呕,不必讨论了。”贝太太似乎被笛琳表情所感动。“你在这里的理由不干我的事,要留多久都可以……至少直到史先生另有异议。”

笛琳点头地坐了下来。

“他一直没吃什么,”管家说道。“我会派人送牛奶、吐司上来,或许你可以哄他吃一些。”

笛琳半察觉妇人的离去,另外半颗心已经移到床上的男人身上。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模,他的手指上没有戒指,只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疤,她记得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胸脯……以及指尖的轻拂。

但是洛格已经表白很清楚,永远不要她……而她以谎言和假名接近他,已经不可能在两人之间建立信任感。以他的自尊,如何原谅她的欺骗?不可能的。

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沉重而挥之不去,压碎了她心中仅余的快乐。偏偏讽利的是,她以冷静的决心要达成目标.却以心碎做结束,她一直都了解自己所冒的风险,却没料到会涉及感情。她根本没有计划要爱上史洛格。

等他烧一退,度过险境,她就会离开。再按原先计划利用他,无疑是侮辱他.更是悔蔑自己的感情。幸好他们没有上床,她并没有伤害或背叛他,否则她终止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女仆端着托盘走进来,并帮忙扶起洛格靠在枕头上之后才离去。

洛格醒了过来,凝视笛琳许久许久,仿佛一开始认不出来。过了半晌.他的唇唤出她的名字。

“笛琳……达令……”他粗鲁地问。

“柏先生在管理。”笛琳迟疑了一下,才拉高他臀部向下溜的床单,他似乎没有察觉自己一丝不挂。“我相信他把剧院控制得很好。”

洛格没有回答,可是眼中有些煎熬,显然他不曾将剧院交由别人管理过。

“我该要求他每天送书面报告,直到你康复吗?”

洛格点点头,背靠着一些枕头,闭上眼睛。

“你还不能睡.”笛琳摇摇他肩膀,他的皮肤好烫。“必须先吃东西。”

“不。”他转向另一边,这个动作令他倒抽一口气。

“那我就不把柏先生的报告给你。”她平淡地说。

他徐徐睁开眼睛,像只好斗的猫似地瞪着她。

“只要喝些茶并吃几口早餐。”笛琳哄道,突然很想笑。

若不是心中很担心,她真享受此刻自己对他的权力。她细心的将热茶凑近他嘴里,他顺服地喝了,但是刚咬一口浸在牛奶中的奶油吐司——这是典型的病人饮食——他便嫌恶地别开头。

“牛奶!”他嫌恶地咕哝。

“我自己也不喜狱,”她承认。“不过现在你没有挑剔的余地,来,再咬一口。”

他含糊地咕哝着拒绝。

“柏先生的报告哦。”她提醒,他慢慢地瞪她一眼。“求求你,”她改变策略。“我保证,有一天当我生病时,你可以找到我.亲自喂我一大碗牛奶吐司。”

这个主意激他多咬了好几口。

“谢谢你.”她放下餐具.倾身挪开多余的枕头。“你很快就痊愈.到时候就可以报仇了。”

他别开脸,立刻就睡着了。笛琳伸手轻画他的耳朵轮廓……吻吻他凹下的喉间。那一刹那间她有一股荒谬的幸福感,能够亲近她所爱的男人.自由地触摸他。她愿意尽一切心力采取悦地。

柏太太、丹尼以及另外两位仆人轮流协助笛琳照顾洛格,经常擦澡使他凉爽,一开始他的赤裸使她不甚自在但又着迷!只是无论他有多么吸引人,当他发烧生病时,瞪着他看实在没有多少乐趣。

笛琳无止境的一直工作,不时强迫洛格喝水进食和冰敷,直到她的肩膀和背部都开始发痛。偶尔贝太太会来催促她洗个澡或休息一下,但是笛琳都不忍离开。

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效果,发烧的状况完全脱出控制,当天下午,洛格已经昏迷得叫不醒,家里的仆人个个忧心忡忡,纷纷提供自家的退烧秘方,只希望史先生能够好起来。

“他们都对他很有好感,不是吗? ”笛琳坐着问管家。

“史先生是一位非常独特的人。”管家将冰敷袋装在托盘里。“他以掌控感情而自傲,却受不了孩子啼哭或见人害怕受苦,他为这些仆人所做的一切……会令你大吃一惊。”她深思地说:“史先生很能吸引人亲近、依赖他……然而同时他又保持距离。”

“那样子他才得以掌握绝对的控制,”笛琳再次为洛格冰敷身体。“得以保护他自己。”

管家相当惊奇。“你似乎相当了解他的方式。”

“不尽然,我只知道他宁愿否认自己所渴望的甚于冒险受到伤害。”

“我明白了,”贝太太兴致勃勃地问。“他要你却又推拒,对吗?”

或许是疲备和担心促使古琳承认了。“他说有任何牵绊都会伤害我们两人。”她低下头。

管家沉思着。“或许他是对的,雷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接受他的劝告。”

“我接受了,而我在此的唯一理由是我无法在他生病时走开……而不道别。”

“雷小姐,”管家很温柔地说。“在他心底,我相信他知道你关心,对他而言这是上好的礼物。”笛琳用力眨眼睛,以免眼泪流下来,并且再次坐在床边。第二天有位不速之客——何爵士突然来访,他那肿胀的脸显得苍白而且睡眠不足,但是那底下有着真诚的对朋友的关怀,他看见笛琳在这里,并没有很惊讶。

“我想来帮忙……有没有我能为吉米做的事,他是我的老朋友,以前连病过一天都没有,现在没去剧院,我知道状况一定很严重。告诉我他需要什么,我一定帮忙。”

“谢谢你。”笛琳深受感动。“只是现在能替他做的并不多。”她喉咙缩紧,无法再说下去,只能无助而助而绝望地看着他。何爵士似乎从她的表情了解问题的严重性。“有那么糟吗?”他同道。“我想和他谈。”

笛琳摇头以对。“他昏迷不醒,问爵士。”

“我要见他。”

“可是你或许会感感染……”

“我才不在乎,吉米就像我的哥哥,带我去见他……求求你。”

迟疑许久之后,她领他上楼,在阴暗的光线下,洛格没有表情!只是发出嘶嘶的呼吸声。他全然不像原来的自己,虚弱无力且无助。“我的天,”笛琳听见何爵士走近床边时咕哝,他凝视洛格静止不动的躯体.摇摇头,似乎很迷惑。“该死,吉米!”他咕哝。“你不能死。”

他邪邪地一笑。“其一,我欠你一大笔财富,要花我许多年才能偿还。其二……你是我仅有的锚。”他叹了口气,搔搔头发,那种姿势笛琳觉得好熟悉,洛格在紧张或分心时也有同样动作。“我警告你,老家伙……你要痊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何爵士转向笛琳,坚难地说.“你如果确定不要我的帮忙,我就要去喝个酩酊大醉。”

“那样无济于事。”

“但是对我有帮助,雷小姐。我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