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站在剧院后面的木匠店里,仔细的打量双片木板。这是新的舞台道具,以帆布在木框上绷成的,旋即要送到画匠那里上色。

他伸手抓住木框,测试牢固的程度。“你最好用木棍撑在背面,固定在地板上,我可不想冒险让它掉在任何人头上,这东西是该死的重。”

木匠走到木板背面细细评估,这双片木板目的在使前面一块木板可以迅速落下,露出下一幕的道具板。

洛格退后几步,心不在焉地摸摸前额的头发。“让我看看第一片木板落下来的效果。”他说道。“是的,史先生。”木匠有些迟疑。“但是我应该警告你,整个过程我还没有测试过。”

“现在正是时候。”

小杰夫跑过来协助木匠,以身体帮忙挡住木板。

“让前面的木板倒下来。”木匠指示,他的助手遵照指示去做。

此刻洛格却从眼角瞥见有人走进店里来,手拿扫帚、鸡毛掸子,洛格察觉那是新来的女孩,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正走进木板倒下来的范围里面。

“小心!该死!”

笛琳只是停下来,询问地看着他。

洛格本能地冲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沉重的木板撞上他受伤的肩膀,痛得他连连诅咒,脚步蹒跚,一时之间吸不上气,只能勉强撑在原地。木匠和几个人跑过来扶开木板。

“史先生?”女孩迷惑地问。“你还好吧?我真抱歉。”

洛格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使尽全力压制反胃的身体。他可不要当众呕吐,毁了努力维持的权威形象。在员工面前,他从来不生病、不软弱、不犹豫不定。

“噢,你的肩膀,”笛琳惊呼地瞪着他伤口出现血迹。“我该怎么办?”

“别靠近我,”洛格咕哝道,终于有力气开口。“你究竟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扫木层,清理木匠的工具……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先生?”

“出去!”洛格啐道。“免得我掐死你!”

“是的,先生。”她顺从地说。

换成其它的女孩可能被吓哭了,但是洛格不得不佩服这女孩还能保持冷静。剧团的人都很怕他发脾气,连茱丽都会避开情绪不佳的他。

笛琳歉然地望着木匠。“对不起,李先生,我稍后再来扫地。”

“没关系,姑娘,”他直等女孩离开后才转向洛格。“史先生,你不必对她那么凶嘛,她只是想帮忙。”

“她根本是活灾难。”

“可是先生,”杰夫说道。“笛琳似乎只有你在场时才会出意外,其它的时候都很好。”

“我才不管。”洛格一手按住似乎要着火的肩膀,头也在悸痛着。“我要她离开这里。”

他大步走向茱丽的办公室,决心发泄出他的懊恼,坚持雇用女孩全是茱丽的错!因此解雇的责任也在于她。

茱丽看见他一脸惊奇。“怎么了?你好像被车撞到。”

“比那更糟。我刚碰上你那个新助理。”

“笛琳?”茱丽皱眉地问。“发生什么事?”

他脸色阴沉的描述刚刚那一幕,茱丽没有表现出关心和沮丧,反而觉得很有趣。

“可怜的洛格,”她笑着说。“难怪你脾气不佳,呃,你不能怪笛琳。”

“不行吗?”他尖酸地问。

“这是她的第一天,总要花点时间适应。”

“她的第一天,”洛格说道。“也是最后一天。我要她离开,茱丽,真的。”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反对笛琳。”茱丽深思地询问气忿的洛格。

“她只是个青嫩的女孩,对剧院一无所知。”

“我们都有青嫩的时候,”茱丽柔声回答。“当然你是例外。你一定是一生下来就了解舞台的一切——”

“她不属于这里,”洛格打岔。“这点你十分了解。”

“或许。”她同意。“但甜美而年轻的笛琳显然遭遇到某些麻烦,我想帮助她。”

“唯一帮助她的方法是使她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如果她是逃离某种危险的处境呢?你不担心吗?也不好奇?”

“才不会。”

茱丽生气地叹口气。“如果她不在这里工作,天晓得她会置身何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以个人的方式付她薪水。”

“我们不是慈善机构,天杀的!”

“我需要助理,笛琳正好符合需求。为什么你反对呢?”

“因为她……”洛格唐突地闭上嘴巴。

问题在于那个女孩莫名所以的困扰着他,或许是因为她如此荒谬的开放和毫不防卫……和他的本质完全相反。她令他该死的不自在,提醒他努力要改变的一切。但是他也不会告诉茱丽这些事。

“洛格,”茱莉不耐地问。“你应该能说出某些理由。”

“事实上,单单她的笨手笨脚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茱丽张大嘴巴。“每个人偶尔都会出意外,你不曾如此挑剔!”

“我要她走,我们不必再讨论了。”

“那你自己去告诉她,我相信自己说不出口。”

“她在哪里?”

“我派她去帮忙罗太太整理戏服。”茱丽转身处理桌上的文件。

洛格一心要立刻找到那个女孩,实时解决这件事。罗太太的店就在不远处,她巧手缝制的戏服在舞台上处处可见。

“史先生,”裁缝师愉快的招呼他。“我能帮什么忙吗?昨晚你穿的衬衫衣袖还是太短吗?若有必要我可以再次修改——”

洛格懒得花时间闲聊。“有个新来的女孩——雷小姐,我想见她。”

“啊,她很漂亮,不是吗?我派她到后面送些需要特别清洗的戏服,那些丝绸太细致——”

“谢谢你,”洛格打岔,无意再聊下去。“日安,罗太太。”

“送完衣服,”裁缝师继续说下去。“她要送戏服的草图到你办公室。”

“谢谢你。”洛格咬牙地说。

想到雷笛琳要去他的办公室,他有些懊恼,同时也有一些警觉。以她所到之处都引发灾难的惯例来看,当她离开时,他的办公室没成废墟,就要谢天谢地了。

但是当他来到被他视为圣地的小房间时,里面却空无一人——而且是数年来前所未有的干净。书和文件都整理得很整齐,灰尘也掸得很干净。

洛格愣愣地环顾周遭。“该死,现在叫我怎么找得到东西?”他咕哝道,注意力转向桌上的一枝玫瑰花。

洛格吓了一跳,伸手摸摸那温室的玫瑰花。

“这是和平的礼物,”笛琳自他身后说道。他猛地转身,发现她躲在门边,友善的微笑。“同时我也保证不再造成你受伤。”

洛格迷惑的陷入沉默,静静地凝视她,原本急于解雇她的话消失了,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一丝罪恶感,但是女孩那甜蜜而满怀希望的脸庞使他十分不自在。再者一日解雇她,在众人眼前,他将像个暴君一样。他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天真,或者是一位聪明人,暗暗的操纵别人。

洛格细细盯着她,这才发现她很可爱——不,是美丽——五官细致,肌肤像上好的瓷器,嘴唇既纯真又性感。身材苗条,没有他偏好的丰腴,但是一样吸引人。

洛格坐了下来。“你到哪里拿的花?”他问。

“在柯文广场的花市买的,那里真是有趣,有各样的摊贩,各种水果和蔬菜——”

“你一个人去那里不安全,雷小姐,那里的扒手和吉普赛人最喜欢找你这种少女下手。”

“没事的,史先生。”她笑容灿烂。“谢谢你关心。”

“我不是关心。”他平板地说。“只是我见识过麻烦似乎总是跟在你身后。”

“不是的,”她反对。“在这之前,我不曾引起任何人的麻烦,我一直过着安静的生活。”

“那你告诉我,像你这样有教养的女孩为什么来剧院找工作。”

“便于接近你。”

这大胆的说辞令洛格摇头以对。她的纯真和欠缺经验根本十分明显,为什么想和他有一夜情?

“你家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是的。”她回答得太快了。

他一脸狐疑。“你父亲是谁?从事什么工作?”

“他是……农夫。”

“显然是个富农。”他的目光扫视她剪裁良好的衣着。“你为什么不和家人在一起,雷小姐?”

她迟疑了好一下子,他立刻察觉她的不自在。“我和他们合不来。”

“哪方面不合?”他看见她脸上闪过的红潮。

“我宁愿不谈——”

“和男人有关吗?”她眸中惊奇的光芒使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就到此为止,雷小姐,我不在乎——也不需要知道你的私生活。不过我要再一次劝告你,如果你还希望你和我有一段——”

“我了解,”笛琳实际地说。“你不想和我有牵扯。”她走向门口,又补充一句。“但是人会改变主意。”

“我不会。”他蹙眉,目送她消失在门外。老天,她不明白“不”的涵义吗?

剧院的工作人员就像一家人,其中最有趣的就是签约的演员。笛琳觉得演员们似乎比一般人更有趣、更夸张,谈天说笑都坦白得吓人。但无论他们话题的内容是什么,似乎总会提及史先生,他们显然都很仰慕,甚至崇拜他,以他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笛琳一整天都很忙,她一面扫地,一面倾听演员们谈论爱情。

“以史先生为例,”喜剧演员贝雅丝说道。“你看他演任何角色总有一丝保留,就是那种神秘感吸引人。”

“我们谈的是舞台上或是真实人生?”金发的士帝问。

“有差别吗?”年轻的查理佯装迷惑地问,逗得大家哈哈笑。

“就这件事而言没有差别。”雅丝说道。“人们向来渴望得不到的东西。观众爱上主角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人,现实生活亦然。”

笛琳拿着扫帚停在一边。“我似乎不太同意,”她深思地说。“如果有人仁慈以待,使你感觉安全被爱……你不会动心吗?”

“我不知道,”查理咧嘴而笑。“或许你应该在我身上试试看,笛琳,再来看有没有效。”

“我相信笛琳已经在某人身上测试了。”雅丝狡黠地说,笛琳晕红的脸令她大笑。

“原谅我,亲爱的……我们都喜欢彼此开玩笑,恐怕你只好习惯一下。”

笛琳回她一笑。“当然,贝小姐。”

“你在谁身上测试呢?”查理很有兴趣地问。“别告诉我是史先生?”当他看见笛琳的脸胀得更红时,佯装气忿。“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对,他是很有钱,英俊又有名气……但是此外他还有什么?”

笛琳想逃开揶揄,开始用力的扫地,一路扫到走廊去。

“可怜的姑娘,”她听见士帝低声说。“他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总之她太天真了……”

笛琳苦恼的停在空的排演室外。刚刚那席话——以及他们世故的智慧——使她开始察觉自己犯了错,她接近史先生的方法不对,大胆的表白完全失去一丝神秘。难怪他毫无兴趣,但是现在改变已经太迟了。

她深深叹口气,真希望有一位聪明有经验的女性可以给她一些建议。公爵夫人……她绝不会赞同笛琳的计划。她突然想到一个人,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或许真有人能帮助她。

那一晚回到寄居的方太太家时,笛琳终于找到机会向方太太吐露心声。

“方太太,我很希望听听你对某件事的建议,但是我怕你会很吃惊。”

“孩子,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没有什么事可以令我吃惊了。”老妇人倾身向前地问。“呃,你已经挑起我的好奇心——别让我枯等。

“我想以你的经验……你过去的知识……我想问你……”笛琳停顿一下,强迫自己说出口。“如何引诱某个男人。”

老妇人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吓到你了。”

“只是惊讶而已,亲爱的,我没料到你会问这种问题。你确定吗?我可不希望你犯下以后觉得羞愧的错误。”

“方太太,我一生中从未做过任何我觉得羞愧的事。”

老妇人突然兴致勃勃。“而你希望更正?”

“是的!否则我就全无个性或主见了。

“我不同意,亲爱的,你已经比许多人更有个性和主见,不过如果你决心实现目标,我很乐于给你建议,我对男人的了解可不少——至少以前是的。我敢说这一、二十年来他们的改变并不多。告诉我,你想引诱特定的某个人吗?”

“事实上是史先生。”

“噢。”方太太凝视她良久,似乎陷入某一回忆中。“我一点也不怪你,”她终于开口。“如果我像你这种年纪,也会对他感兴趣。”

“真的?”笛琳有些惊奇。

“是的,在我看来。史先生似乎是英格兰当中少数几位值得引诱的男人。我没见过他本人,只看过他的演出。《奥赛罗》,他的演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但是他这个人似乎相当危险。”

“危险?”

“是的,对女人的芳心而言。结婚要找安全的男人,危险的男人只适合欢愉和取乐。你最好确定自己的需要仅止于此.”

笛琳倾身向前。“方太太,你不会泄漏我的计划吧?”

“当然不会,这是十分隐私的事情,而且也不保证你会成功。就我对史洛格的认识——大多是茱丽告诉我的——他不偏爱你这个类型。有些男人的胃口只找有经验的女人,而你……”她顿了一下,评估地打量笛琳。“你的数据库相当有限。”

“我根本没有资料可寻。”笛琳闷闷不乐地说。

方太太以手支着下巴。“那就很困难了。但在另一方面,你拥有青春和美貌,这些的分量不容低估。”

“问题在于我已经犯了错,应该要神秘,遥不可及……偏偏我一开始就表白了我的企图。”

“他知道你渴望他?”方太太很有趣地问。

“是的,而且他表明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呃,你直截了当的策略也不一定全错,”方太太评论。”史先生那种人应该对女人巧妙的暗示十分熟悉,你出其不意的使他大吃一惊可能是正确的。”

“我不只令他吃惊,”笛琳温驯地说。“还让他因此被刺一剑。”

“什么?”方太太大吃一惊地问。

笛琳将比剑的意外描述给她听,老妇人既好笑又不信地瞅着她。“我会这么说,孩子……你给了我一项挑战,让我仔细想一想。”

笛琳静静的等待老妇人思考整个问题。

“可惜你没有表演的技巧,”方太太说道。“接近史先生这种人的地方是在舞台上,他在上面最自在、最放松。我猜想除了演戏以外,他绝对不会放下防卫心态。只有在他脆弱的时刻里,你才得以溜过他的防护墙。”

“或许我可以在他们背诵台词时,提议替他们提示。”

“对,好主意。”

“可是方太太……即使我真的碰上史先生在那种‘脆弱的时刻’里呢?我应该说些什么?”

“让本能引导你,但是要记住,不要一副花痴的样子,只要表明你有空且愿意……只求欢愉,没有责任。任何男人都不会拒绝。”

笛琳顺从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方太太深思地瞅着她,“你需要好好打扮一下,诚然你有吸引人的好身材,但是在这一身保守的衣着之下根本看不出来。”

笛琳可怜兮兮地微笑。“恐怕没办法,夫人,我买不起新衣裳。”

“我再想一想。”老妇人安慰她。“一定有办法。”

笛琳微微一笑,很欣赏方太太的精力和兴致。“我很高兴自己来寻求你的建议,夫人。”

“我也一样,笛琳,能参与你的计划,是我多年来最兴奋的经验之一,有我的协助,你能将史先生引向你的床有如羔羊被带往屠宰场。”

“希望如此。”笛琳回答。“不过……我很难想象史先生会像羔羊。”

“那就由你去发现了,亲爱的,以我的经验,男人在床上和床下是大不相同的,演员则是最难以预测的情人,人很难分辨他们是不是在演戏。”

“方太太,有什么方式知道要预期什么吗?”

老妇人疑问地望着她,似乎忘了刚刚在谈什么。

“关于如何知道他是怎样的情人。”笛琳澄清道。

“我想是经由他亲吻的方式,”方太太似乎突然觉得很有趣。“事实上,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何不用亲吻让史先生大吃一惊?这是个大胆而时髦的计谋,一定能激起他强烈的兴趣。”

“可是怎么做呢……什么时候?”

“那就交由你的想象力处理了,笛琳,你会找到适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