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银座那边的店,营业的黄金时间大抵是在晚上9点之后。结束了工作,吃完了饭,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就出现了。

他们一般都吃会餐。在高级日本料理店或西餐厅接待完客人,为了换个场所,改改气氛,于是就到银座来了。也就是说,他们是挥霍公款吃喝的一帮人。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通常带着个小姐来。也有人带着艺人、体育运动员等来的。

泡沫经济崩溃后,银座虽也变得没往日繁华了,但星期四的晚上还是比较热闹的。星期五呢,由于第二天有高尔夫球的约会或跟家里人约好一起出去玩的,人们一般都早早地回家了。丰崎工作的这家店不愧是拥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店,丝毫没有任何不景气的迹象,常常有很多客人光顾。

但不景气体现在小姐的数量上。全盛期时这家店有四十多个小姐,现在却只有二十个左右了。有人有时还不来上班,糟糕的时候竟然只有十个小姐。

虽只想在这店里待段时间玩玩,但有时晚上看到客人白着眼坐在那儿,店里却只有寥寥几个小姐的时候,丰崎的心里也真不是滋味。而且那时出来的净是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女人,年轻女孩子都不出来的。

出了高价钱,却只能跟老女人一起喝酒,看到客人无聊的面孔,丰崎觉得他们真可怜。

店的核心战斗力——年轻的女孩子,是很难在一家店待多久的。

店一般都由工作了多年的老女人和刚进店不久的年轻女孩子构成,中坚力量大大缺乏。

看到杂志上的招人广告,从白天的工作跳槽过来的白领丽人或打工的女大学生,她们只有年轻这一项优点,却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客人和说话。不光是说些失礼的话,有时还会让客人勃然大怒。

丰崎自从在这家店工作之后,他渐渐地发觉,银座的萧条不仅仅是因为泡沫经济的崩溃。

看见这家店工作时间又短薪水又高,就从白天的工作跳过来了,这样的女孩子不少。但这些女孩子大多缺乏职业意识,不知道该怎么向客人问话,虽然是日本人,讲话却太直接,缺乏日语应有的暧昧、含蓄之美。对客人来说,跟这样的女人喝酒,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于是,客人们流向了卡拉0K等服务设施。

客人满意的话就会掏钱。但是银座的客人都是一定程度上的成功人士,为了显示其社会地位才来银座的。挥霍公款吃喝的人,能来银座,也反映了他在所属单位的地位。

银座客人的变迁,可称得上从侧面反映了势力关系的变化。对他们而言,来银座本身就深富意义。来银座的客人,就算他是打肿脸充胖子,也证明了他的自信和实力,而不是过得紧巴巴的。利用这一点,银座建立起一种暧昧的商业规则。在银座,暧昧的服务能够存在,其建立的基础就是客人的这种心理。

但随着世道的艰难,就是银座,这种暧昧的商业规则也渐渐地行不通了。泡沫经济崩溃后的世道,使得这种暧昧的商业规则在银座也采用“欠账”的形式了。

进店后不久的一个周末的晚上,9点左右,有一群人来店里了。这天晚上,小姐们难得地来得挺齐,等着黄金时间的到来。她们用无比灿烂的声音一起欢迎该群客人的到来。

带队来的是店里的常客,一家酒店的高层管理人员。看到队伍中一年轻男人的脸后,丰崎大吃一惊。此人头发剪得很短,颧骨很高,身体肌肉结实。没错,正是杀死七条由香的凶手!虽是从天花板上看到的,但那天夜里的场面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里,不会看错的。当然对方不认识丰崎。他也不知道丰崎看到了犯罪场面。

丰崎靠着意志力才把惊诧压了下去,把包括凶犯在内的一行人引到座位上去。

叫大山的这位酒店高层管理人员称凶手为立野。大山看上去对这位立野挺用心,主要的客人看上去像是立野。

一行人落座后,大山订的酒就送过来了。大山首先举起杯子来敬酒:

“让我们为了立野订婚而干杯!今后多多关照。”

“我们去拜访你的新家时,可别让我们吃闭门羹啊。”

“要是真那样,我们可就在你新家门前撒尿了。”

笑声沸腾,酒杯交错。

“恭贺您订婚。下次请带着您太太一起来。”

妈妈桑不失时机地插了这么一句。

“喂喂,立野的订婚对象可是个大家闺秀,她可不是会来这种鬼地方的人。”

“大山专务,不是有这么一句成语叫‘鹤立鸡群’吗?”

“呀,您这么说,我们不就成了鬼地方的‘鸡’了吗?真过分。”

妈妈桑像是有点埋怨。笑声又响起来了。

丰崎站在那里,不大听得懂他们的话。但立野好像攀上了高枝,麻雀要变凤凰了。

接着,又有其他客人来了,店里突然变得很忙,不能听立野那队客人讲话了,何况也听不到。

妈妈桑像是把立野当做了今后的重点对象,派了店里最好的小姐去陪他。立野回去的时候对妈妈桑说:

“我还会来的。”

倒不是客套话,像真的对店里满意。立野像是没看到丰崎等人。

“吉野,你来送送客人。小心点啊。”

妈妈桑对最有经验的男接待轻声地说。

听到这话,丰崎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妈妈桑把立野当做上等客人,尽最大可能地关照他。立野也许就是丰崎美味的猎物。

立野没注意到丰崎,这就说明他并没意识到,丰崎看到他杀人了。如果把立野是杀人犯这件事捅给订婚对象的家长的话,这门亲事会泡汤的吧?

对立野而言,这门亲事是平步青云难得的好机会。这时,出现了捏着他致命把柄的丰崎,那会怎么样呢?

这就是钱啊!丰崎本能地想。

而且是一生都能丰衣足食的美餐。

虽不知道立野攀上了什么样的高枝,但从今天大山、随行的其他人的态度就可推测到,他未婚妻那方绝对不简单。

立野像是对花坛挺满意的,那夜之后时不时地就来店里转转了。只跟大山一起来过一两次,大多是带着两三个人一起来的。

这期间,丰崎收集到了立野的资料。他是家大酒店的职员,在一次晚会上与三立总业社长鸠饲辉久的长女美奈子相识、相爱而订婚,据称已被内定要进入三立总业。

三立总业是家旗下拥有商社、电气化钢铁加工、商场、酒店、休假中心、高尔夫球场等的大企业集团的核心公司。为了把立野带入家族产业,公司高层是会替他安排一个相当高的职位的。立野现在觉得,天下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不知道丰崎已要向他吐出毒牙,还不时地叫丰崎过来做事。

立野站在厕所里时,碰巧最有经验的男接待出去调配车辆了,丰崎就把毛巾递给他。立野大大方方地擦完手后,问:“你在这儿能拿多少?”

丰崎说了个大致的数字。

“你要愿意就去我那儿吧。人挺伶俐的。”立野大度地说。

“谢谢您。”

丰崎敬了个最恭敬的礼,刚想走开,立野叫住了他。

“喂,等等。”

丰崎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立野问:

“我觉得我以前在哪里见过你,你有印象吗?”

丰崎一时没缓过神来。

“没有,我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您的。”

丰崎镇静地挽回了局面。

“是吗?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也许我记错了。”

立野也不再追问了。

丰崎曾经想过,自己偷看七条由香被害一事会不会被立野察觉到了,但那是不可能的。躲在天花棚上、从小孔里偷看的丰崎,立野该是注意不到的。

立野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丰崎,是因为立野对握有其致命把柄的丰崎的意图,潜意识中也有所察觉吧。

一旦立野明白了丰崎手里握有的是什么,双方的攻守位置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丰崎期待着这一天。

2

丰崎隔了好久又去了寿寿的家。他想事件都发生那么长时间了,嫌疑人都招供了,调查该结束了吧。七条由香那屋说不定又有新住客了。很想再爬到天花板上去看看。

“呀,哥,好久不见了呢。是不是又没钱了?虽然你天天都没钱。”

寿寿满脸疑惑地接待了丰崎。

“好长时间才又见到哥哥,也不打声招呼。你别担心,我工作了。现在我不为钱发愁。”丰崎说。

“这次是什么工作?反正你不会有什么好工作的。”

“你每句话里都有刺呢。这次是份跟你同行的工作。”

“同行?就是夜里的工作啰?”

“是位于银座六丁目的一家叫花坛的店。客人都是有名人士呢。”

“我听过花坛的名字,是家老店吧?”

“是。对了,说起工作,这次我可真的能过上安闲的日子了。”

“安闲的日子?你这话我都听腻了。别尽想着安闲度日,我只要你好好地工作!”

“真的。我逮到了一个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好机会。”

“反正不是好事。认真工作的人会逮到一辈子都吃不完的机会吗?”

“也不是什么坏事。倒不如说是伸张正义呢。”

“正义?哥哥你说正义,正义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我要生气了。我看到那家伙了,凶手!”

“凶手?”

“杀死210室住户的凶手。”

“你说什么呢?杀死七条由香的凶手?”

“210室的住客除了她还有谁?我看到那凶手了!”

“你快说,哥哥你怎么知道杀死由香的凶手是谁的?”

被寿寿这么一问,丰崎不知说什么好了。一不留神说漏嘴了,寿寿不知道自己有爬在天花板上偷看的怪癖。

“那,那是因为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呗。我看到凶手那天晚上从210房间跑出来的。”

“不会吧?”

“真的。”

“真的话,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我讨厌警察。我可没有跟警察合作的打算。”

“不告诉警察,那还有什么正义可讲?”

“我代警察向罪犯实施制裁。我把那晚我看见他杀人的事告诉他,他就会给我一大笔钱。”

“这就是哥你说的赚钱的好机会啊?这不是正义反而是敲诈啊。”

“我替被害者复仇来着。而且还能捞到一大笔钱,这不是一石二鸟的事吗?”

“你说什么蠢话啊?你快别干这种事!”

“不行。跑来这么只肥鸭,我做不到不吃它。”

“跑来的肥鸭?这么说来,凶手是你这次工作的店里的客人啰?”

“那个坏家伙攀上了个特有钱的人家的小姐,现在正乐得不行呢。”

“攀高枝吗?”

“俘获了社长千金的心,婚礼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都杀了人,我可不能让他这么快活。我得替被害者要点香火钱。这不就是正义嘛。”

“哥哥你头脑有没有问题?你要做的事可是犯法的啊!”

“为什么?我只是替受害者惩罚一下坏家伙罢了。跟警察一说,香火钱就拿不到了。我先替她把香火钱要到,再供到被害者灵前。”

“这样哥哥不是拿不到钱吗?”

“我当然会要代收费的啊。理所当然的报酬嘛。”

“净是些浑话我听不下去了。你来就为说这个?”

“我想让你也高兴高兴。我可不是闲来无事。这次不会错的,这是一辈子享清福的好机会。”

“你别再提这档事了,我不要这个。不要让北前的妹妹知道,搞到电视、报纸上去。”

丰崎的话寿寿听不下去了。

3

哥哥是真的想敲诈犯人。寿寿清楚哥哥的性格,他一定会做的。哥哥总是说要干一次大事,把一辈子的钱都挣回来,这次,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实现这一目标的机会。

哥哥不是个寿寿拼命阻拦就不会去干的人。说给警察听,他们也不会当回事的吧?如果说得不怎么好,还会把哥哥拖入困境。虽然哥哥那副德行,但哥哥还是哥哥。寿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无论自己怎么说哥哥看到了凶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警察会笑死的吧?

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却不能保证他会一直做下去。迄今为止,哥哥一直过着无家可归、到处漂泊的日子,他无论说什么都不能信的吧?自己犯不着那么担心。寿寿尽力地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