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回来啦。”久美子回到房间后,服务员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久美子回答说没什么,于是服务员便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关门的响声回荡在夜晚的酒店。

被子折起一角,露出白色的床单,床头灯浅浅的灯光洒在枕边。

撩起窗帘一看,百叶窗已经放下。久美子把手指插进页片之间的缝隙里,窥视窗外的景色。山下亮着斑驳的光点,山的轮廓是黑黝黝一片的。天上星光闪闪。

方才见到的村尾课长的背影,依旧令久美子甚为在意。她不仅见到了他的背影,还发现他使用假名办了入住手续。那的确是村尾,绝不会看走眼。

难道政府官员会因为工作的关系隐姓埋名住店不成?村尾是带着行李箱来的,她看见门童帮他拎着呢,那行李箱上还吊着圆形的行李牌。

久美子这才发现,那是国内航班的行李牌。村尾应该是刚下飞机。来京都,需要坐飞机先到大阪北部的伊丹机场,然后再坐车过来。

他上飞机的时间肯定很晚,不然怎么会现在才到酒店呢。久美子看了看钟——现在是十点。

坐飞机从东京到大阪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从伊丹机场坐车到酒店也是两个多小时。这么倒推一下,就能算出村尾是在六点前从羽田机场出发的。久美子在脑中计算着。

实在没必要为了村尾的事情操心。久美子与他本就没什么关系,况且人家来京都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两人唯一的联系,就是村尾是久美子父亲的老部下,而今晚又偶然住进了同一家酒店而已。

也没有必要特意去他房间打招呼。要是明天在大堂偶然碰到了,简单寒暄一下就行了。因为父亲的关系,村尾和母亲比较熟,但久美子本人并不熟悉他。

久美子喝完了放在小桌上的半杯残茶。酒店里寂静无声,久美子站起身,走到门边上了锁。微弱的金属声,隔开了房间与走廊。

真无聊……

她不想立刻上床休息。好不容易逃离了警部补的监视,可并没有经历她想要的冒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觉睡到太阳出来了,再赶去车站,然后在摇晃的火车里浪费一天时间,天黑的时候就能到自己家了。就是这么简单。看似自由,其实不然。

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铃木警部补。她有些担心,不知他之后怎么样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警官。对了,回东京之后,上门道个歉吧。

久美子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部电话。

真想和别人说说话啊……对了,添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报社上班呢?他好像说过,轮到上夜班的话要一直待到凌晨才能回家。

她提起听筒,工作人员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即使房门阻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但声音依然能和外界沟通。

“麻烦接东京。”

久美子报出了报社的号码。

这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来人离房间越来越近。不止一个,至少有两个人。

隔壁房间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响声。这么晚了还有人人住啊。她听见了男人的说话声,不过具体在说什么就听不清了。

有一个人离开了房间,越走越远,恐怕是门童吧。

对了,村尾课长究竟住在哪间房呢?

这家酒店有五层,至少会有五六十间房吧。

如果村尾没有用假名登记,她真想给前台打个电话问一问。毕竟他们同样身在异乡。

方才还没觉得有多寂寞,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静悄悄的酒店里待久了,久美子竟产生了给村尾打个电话去的想法。想必他也很孤单吧,要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可是村尾毕竟是用假名登记的,想到这一点,久美子不禁犹豫了起来。还是在走廊或大堂碰面的时候,简单打个招呼比较妥当。

电话响了。

夜晚独自在房间时听到的电话铃声特别剌耳,而且那还是在久美子发呆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差点让她心脏停止跳动。

“已经接通东京了。”服务员说道。接着就听见了报社接线台的女工作人员的声音。

久美子说要找添田,对方让她稍等片刻,接着就没了声音。

“非常抱歉,添田已经下班了。”女工作人员说道。

“这样啊……”久美子有些失望。

“需要我帮您带话吗?”

“不,不用了,我以后再打。”

“好的。再见。”

接线台的员工听说电话是深更半夜从京都打来的,态度非常好。

听到东京传来的声音,久美子不禁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为什么没有先给母亲打,而是给添田打了呢?久美子这才纳闷起来。知道添田不在单位之后,她突然想要听听母亲的声音,也许是想用母亲来填补没能得到满足的某种情绪吧。

她再次拿起听筒,要求接通东京。

―个人在房间里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不过敲的似乎是隔壁房间的房门。

久美子听见了隔壁房间的说话声,看来酒店的隔音设备不是很好。光听声音,好像是个浑厚的中年男声。也许是服务员端茶水来了。不一会儿,久美子听见服务员走出了房间。

久美子不禁环视房间。她明知道待在房间里是安全的,但想到隔壁房间住着一个男客人,她还是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房间的结构。

电话铃第二次响起。

“喂。”

是母亲的声音。光听这声“喂”,就能感受到母亲激动的心情。接线台说了是京都打来的电话,所以她知道打电话的人是久美子。

“妈妈,我是久美子。”

“久美子啊,你还在京都呀。在M酒店吗?”

这也是酒店接线台的工作人员告诉母亲的。

“嗯,是啊。”

“你这孩子可真是的,没和铃木警官在一起吧?”

铃木警部补果然把久美子不辞而别的事情告诉了家里。

久美子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铃木警官是怎么说的呀?”她小声问道。

“你还敢问……你突然离开了旅馆,都快把人家急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呀?”

“有什么办法嘛……”久美子撤起娇来,“铃木警官就好像在监视我一样,让我好不自在。”

“你也太任性了,出发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能自作主张地离幵呢!”

“对不起……”久美子老老实实地道歉。

“铃木警官怎么样了啊?”久美子还是有些担心。

“他能怎么办啊,只能坐今天晚上的火车回来啦。京都这么大,他说想找也没法找啊。”

“他有没有生气啊?”

“总不可能很高兴吧?”

电话那头母亲的口气并不像是责备。接到久美子的电话,她明显放心了不少。

“我回东京之后会登门道歉的。”

“你怎么会冒出这种主意来啊?”

“我想一个人逛逛京都嘛。要是被警察监视着,哪儿还有心情参观啊。好不容易来一趟,人家也想独自品味一下旅游的感觉嘛。”

“你又不是去旅游的……听说你没见到那个寄信人是不是啊?”

看来铃木郷补把这事儿也说了。

“嗯……我在南禅寺等了三个多小时,可对方就是不来。”

她真想补充一句:都是铃木警部补的错。都怪他多管闲事。我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跟来,可他还是违背诺言,跟了过去,所以才惹怒了对方。可是这件事在电话里实在说不清楚。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肯定是对方不方便吧。”久美子顺口敷衍道。

“可她在信里写得那么诚恳……”

母亲好像还难以接受。也难怪,她就是因为这封信让久美子大老远跑到京都去的,还特意让警部补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收到那封信,看见信里说要亲手把笹岛画家的素描还给久美子,母亲就决定让久美子到京都去一趟。

信里的内容非比寻常,而母亲还是坚定地让久美子去了,因为母亲也有想要摘清楚的事情。

所以,听说久美子没有见到寄信人山本千代子,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啊,对了,节子正好在家里。”

“哎呀,节子姐姐吗?”

母亲让节子接了电话。

“久美子。”节子用清透的声音唤着久美子的名字。

“姐姐,你在啊!”久美子不禁露出微笑。

“嗯,我都快担心死啦。”

她担心的自然是久美子去京都这件事。

“真是太遗憾了。”节子说道。

“嗯,没见到……”

“没办法……对了,京都感觉怎么样啊?”

节子毕竟比母亲年轻许多,不会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

“太美了。我今天去了南禅寺和苔寺呢,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去的关系吧,印象特别深刻。”

“那真是太好了。”节子说道,“―个人逛肯定很悠闲吧?”

弦外之音是在责备久美子丢下铃木警部补一个人乱跑。毕竟提出让警部补陪同久美子去京都的,正是节子的丈夫。

“对不起……”

久美子向节子道了个歉。不,她是想通过节子,向她的丈夫芦村亮一道歉。

“没事啦,我也理解你的心情。”节子安慰道,“前一阵子我不是去奈良了吗?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块去逛逛京都和奈良吧。”

对了,之前节子去奈良的时候,不就是在古寺的芳名册上发现了和亡父神似的笔迹吗?

“好啊!”久美子兴奋地说道,“姐姐对古寺和佛像可是了如指掌呢。我一定要陪姐姐一起去那些地方见识见识。”

“我的学识可没有那么渊博啦,不过,我倒真想和你一起去走走。你可得早点回来啊。”

“嗯,我准备坐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去。”

“一个人待在酒店里是不是很冷清啊?”

“嗯,有点……不过偶尔有一个晚上这样也挺开心的。”

“是吗?周围没有一个熟人就不会害怕吗?”

听到这话,久美子差点就把村尾芳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可她还是忍住了。毕竟村尾用假名办了手续。即使她知道那就是村尾,也不能辜负了他隐姓埋名的一番苦心啊。

“要换你妈妈听电话了啊,一路保重。”

“谢谢姐姐。”

母亲的声音撒传来。

“喂,久美子啊,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节子都替我说了。早点回来啊。是明天早上的火车吗?”

“嗯,妈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带着京都的特产平安回去的。”

“不看见你的人,我怎么放心得了啊。不过你能打电话回来我心里就安心多了。”

“是吗?那我这个电话可没有白打。我要挂电话了,晚安。”

“晚安。”

来自东京的声音戛然而止。

挂上电话,久美子忽然想起自己有件事忘了说了。

打电话前,她还老想着要告诉母亲呢,可一说起话来才发现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了。

今天去的苔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美丽的苔藓,庭院的布局,多想趁着记忆犹新描述给母亲听听啊。未能如愿,让久美子有些遗憾。

抬头看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可久美子还是很清醒。大概是因为换了个环境,总觉得心里静不下来。

久美子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书。她平日里喜欢在睡前看看书,所以才带了两本过来,可才看了两三页,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

酒店里还是静悄悄的。

旁边房间的客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呢?隔着墙壁,久美子听不到任何声音。也许人家已经上床休息了。

为什么心情会如此忐忑?早知如此就该带点儿安眠药来。

要是傍晚接受了那对法国夫妇的邀请该多好啊。一定能和他们天南海北地畅谈。吃的饭菜也不会像她独自去吃的那么单调,席上肯定满是欢声笑语。

和陌生人一同用餐虽然会有些辛苦,但这样也许能让她更快进入梦乡。久美子忽然想到,自打从高台寺旁边的旅馆溜出来之后,她一直是独自一人。那种紧张的感觉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然而,再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回事。久美子心想,收拾收拾应该就能睡着了吧。于是她便从行李箱中取出了睡衣。光是一套睡衣,就能为房间带来一丝家的氛围。

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再次吓到了久美子。

久美子没有立刻接电话。这么晚了,会有谁打电话到酒店呢?久美子不禁有些害怕。

电话铃异常刺耳。久美子犹豫了好久,才举起听筒,放在耳边。

她没有立刻开口,想等对方先说话,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喂。”

对方是个男人,而且肯定是中年以上的男人,很是低沉的声音。

“……喂?”她战战棘棘地回答道。她本以为对方会立刻作答,可事与愿违。对方听到久美子的声音,就不再说话了。这可真是怪了。

可是电话并没有断。她没有听见嘟嘟的响声。

明显是对方故意不说话。久美子屏息凝神地听着,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久美子察觉到,这不是外线电话,而是酒店的内线电话。如果是外线,应该会有接线台的人说明电话的来处才是。

电话的那一头和久美子所处的世界一样寂静。

“喂?”

久美子按捺不住,还是开口了。要是她不说话,对方肯定一直保持沉默。

突然,“喀”的一声——那是挂断电话时的金属响声。

久美子放下听筒,心跳不已。

也许是别人打错电话了吧。可为什么对方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呢?也许对方要找的是个男人,听到接电话的是久美子,就察觉到自己打错了电话。可即使真是如此,不说一声就挂断也太不懂礼貌了吧。

久美子在心里如此想道,可激烈的心跳依旧没有平息。

她本想关灯睡觉,但因为这一通电话,她决定把台灯开着。她想看看书,但却发现一个字也读不进脑中。

离台灯较远的地方很是昏暗。服务员已经把窗帘拉上,为客人营造出舒适的休憩空间。可现在,这盏台灯已经成了久美子唯一的支柱,房间昏暗的角落也令人生畏。

电话铃又响了。第二次出乎意料的铃声。

久美子盯着电话机。听筒因为铃声而震动。深夜的铃声响彻房间。

这一回,她立刻拿起了听筒。

“喂?”

久美子鼓起勇气,仿佛要迎战来袭的敌人。

“喂。”

对方说话了。还是那个男人,语气也仍然那么稳重。

“请问是三原小姐吗?”对方问道。

“不,您打错了。”

久美子确定,对方的确是打错了电话。她刚想挂电话,对方却又很有礼貌地问道:“对不起,请问是312号房吗?”

“不,不是的。”

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报出来。只要让对方知道打错了就可以了。

奇怪,对方居然沉默了,也没有挂电话。

久美子决定先把电话挂了。刚准备放下听筒,只听见对方说道:“打扰了.”

这道歉来得可真够迟的。

“没关系。”

放下听筒后,久美子钻进了毛毯中。

电话前后响了两次。第一次只是“喂”了一下就挂了,接着就是第二次铃声,由此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个房间里。第一次铃声响起之后,她就发现对方并不确认电话号码是否正确。然而,对方并没有放弃,而是又拨通了312号房的电话。阴差阳错,又打到了这个房间来——至少,久美子是这么想的。

然而,如果只是打错了电话,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那第二通电话就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当久美子明确表示他打错了之后,对方还是半天没有出声。就好像他正在电话那一头窥视久美子房中的动静一样。

久美子赶忙关了台灯,努力让自己快点睡着。

久美子做了个梦。

那是东京郊外一条荒凉的小路,只有半边能照到太阳。远处有一片杂树林。房子前面有一堵长长的墙壁。周围没有一个人。

梦境中,久美子漫无目的地走过这片景色。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条马路。

车辆在这条尽是小石子的马路上行驶。原本平坦的道路突然变得坑坑洼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久美子心想,轮胎压到石子会不会爆胎啊?想着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不是梦中的声音。久美子醒了,发现那是现实中的响声。睁眼一看,的确不是在做梦。她并没有打开台灯,屋里一片漆黑。

半梦半醒的经验倒也不是第一次。她刚在梦中见到一条有轿车行驶的马路,梦中的巨响并不是车水马龙的声音,倒像是爆胎时的响声。为什么现实里的声音会和梦境联系在一起呢?难道她的梦境,是在预知到了现实的前提下构筑起来的吗?

久美子神经紧绷地听着。她很清楚那的确是来自现实里的声音。然而,感觉上一切好像还在梦中。毕竟她睁眼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可真是怪了。久美子伸手打开床头灯的开关。灯光下,与昨晚如出一徹的世界呈现在久美子眼前。枕边的书在原来的位置。远处的椅子也没有挪过窝。

久美子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十分。

她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可没想到才这个点儿。她正要关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响声。

好象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很闷的响声。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虽是半夜三更,这么大的酒店肯定会有员工值班。所以会有这些声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久美子关上了台灯。

一分钟不到,她的耳边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楼内走动,脚步匆匆。接着,这人打开了某个房间的门。

真奇怪。久美子心想。酒店的客人大多都睡下了,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大动静呢?这也太没礼貌了吧。不足五秒,那杂乱的脚步声变得越发清晰。她还听见了人声。虽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很明显——出事了。

久美子又忐忑起来。她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竖起耳朵。她本以为闹一会儿就能消停,没想到断断续续的响声,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走廊里明明铺着地毯,可脚步声却是如此清晰。

这时,耳边传来另一阵响声。

那是隔壁房间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房间的隔音不太好的关系,隔壁的客人起床的动静,久美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久美子屏住呼吸,听见了隔壁房间的说话声。隔着一堵墙,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在给前台打电话。

脚步声响起,隔壁房间的客人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突然,脚步声停了。也许是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不久,服务员敲响了隔壁房间的大门。脚步声移向门口。门很快就开了。

久美子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耳朵上。

“叫医生来了吗?”隔壁房间的客人问道。

听到这话,久美子大惊失色。她首先想到的是有人突然犯病,可她又立刻联想到了梦中听见的爆胎声,和什么东西撞到地面的轻微响声。

男子又说了些什么,边说边跟着服务员来到了走廊。

久美子巳经猜到了酒店里发生了什么。

她坐起身,穿上了拖鞋,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找了张椅子坐下,但还是静不下心来。

远处的騷动仍在继续。说话声与脚步声掺杂在一起。好像又来了许多人,楼梯那儿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她走到门边,可是没有打开房门的勇气。

肯定不是有人突然犯病了,一定是突发的事故。

在梦中听见的响声,莫非是枪声?这种想法令久美子产生了恐惧。她的嘴唇吓得煞白。

她再也坐不住了。对面房间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騷动,打开了房门。走廊尽头有人急急忙忙地从久美子房门口走过。

久美子立刻换下睡衣,穿上了套装。

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家附近曾发生过一起火灾。母亲慌忙叫醒睡梦中的她,让她换上能见人的衣服以防万一。当时她也是吓得浑身颤抖,与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很是类似。

床头柜上的电话进入了她的视线。

贸然冲去走廊就显得太没有教养了。想到这儿,久美子拿起了听筒。然而她听见的只是忙音而已。看来其他客人也想到了这一点,正纷纷打电话给前台询问情况。

久美子鼓起勇气打开了门锁。她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一瞬间,吵闹声涌进房间。

声音的来源并非走廊,而是楼层中间的电梯口和旁边的楼梯。久美子住的是楼梯旁的第三间房。吵闹声就是从楼梯上方传来的。她还以为那些脚步声都是冲着三楼来的,没想到其实是冲着四楼去的。走廊里亮着灯。

久美子亲眼看见好几个穿着睡袍的客人朝四楼飞奔而去。

人群聚集在四楼走廊右侧的尽头。房间门上的标牌写着“405”。

昏暗的走廊电灯,照亮了十二三个围观的人。大多是穿着酒店睡袍的男性,女性只是少数。

久美子是穿着套装去的,围观的人群还以为她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甚至有人幵口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久美子表明自己不是酒店的人。

“啊,您也是客人啊,对不起、对不起……”提问的客人难为情地说道。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枪声。大家交头接耳,盯着房门。

“真是吓死人了,突然听见这么大的响声……”

“的确是枪声吧?”

“肯定是!”

“一定出人命了,不知道犯人上哪儿去了……”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好奇。

405号房门紧闭。里头没有一丝声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四楼的客人大多来到了走廊。每个房间的门口都站着张望情况的住客。隔壁的404号房门虚掩,一位女性客人探出半张脸来。而对面的406号房与405号房一样关着门。虽然没有人出来打探情况,但房间里的气氛肯定很紧张。

突然,405号的门开了,一位服务员走了出来。人群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见到服务员手上捧着的脸盆,众人低吟一声——里头满是血红的液体。

一见到血,所有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究竟出什么事了?”

服务员正要快步离开,却被一位客人拦了下来。

“啊……这……”

服务员表情严肃。

“这个房间里的客人被人开枪打中了,是不是?”

服务员默默点了点头。

“人死了吗?”

服务员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请……请大家少安毋躁……”

他都有些口吃了。

“少安毋躁?深更半夜的听见枪响,怎么能少安毋躁啊?不吓一跳才怪呢!”

“在自己住的酒店听见枪响,谁都会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怎么还坐得住啊,犯人呢?犯人上哪儿去了?”

“非常抱歉,让各位担心了。开枪的人已经不见了。”

“让他逃了?”

“是的……”

“你见到犯人了?”

“没有。”

听说犯人离开了,人们纷纷露出放心的表情。当然大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不听到服务员亲口说出来,毕竟难以安心。

“那中枪的人呢?死了吗?”

服务员捧着的脸盆里,血水泛着光。

“不,还有气儿……”

“还有气儿!”——看来那人定是受了重伤。

“中枪的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

“是位男客人。”

“是哪儿的客人啊?”

“是东京来的客人。”

服务员被问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住客的包围圏。

“对不起,请大家让一让。”

毕竟他捧着满是血水的脸盆,大家自然让开了一条路。服务员快步走下了楼。

“是个东京来的男客人……”

住客又开始低声讨论起刚才服务员提供的线索来。

那位服务员刚走,又有两位服务员与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行政人员跑上了楼。

“不好意思,请大家让一让。”

三位员工冲进405号房,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行政人员先从房里走了出来。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若在平时肯定梳理得整整齐齐。

“喂!”一个客人抓住他问道,“情况怎么样啊?”

行政人员脸色惨白,望着自己周围的人群说道:“请大家小声些,已经很晚了,请大家回房吧。”

“回去?半夜三更在酒店听见枪响,这可不是小事啊,我们是酒店的客人,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就不能给我们解释解释吗?”

对啊对啊——周遭的人群随声附和。

“有位客人中枪了,子弹是从窗外射击的,但犯人已经逃走了。”

这是酒店方面对这起事件的第一次明确解释。

“警察呢?”

“应该快来了。我们已经打电话了。”

“中枪的人没有生命危险吧?”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处理了伤口。”

“为什么会有人开枪啊?”

“这……我们也不清楚……”

“喂,喂!”另一个男人性急地问道,“中枪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啊?我好担心啊……”

行政人员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住客名册上登记的是吉冈先生……”

听到这话,久美子脸色大变。

吉冈……

那不是村尾课长吗?他就是用这个名字在前台登记的啊。久美子眼前浮现出吊着国内航空标签的行李箱,还有上电梯时村尾芳生的背影。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工作人员开口道:“请大家不要再追问了。”

“旁边房间里住的是法国客人,大家要是再聚在这儿,恐怕他们会担心的,还是请大家回房间去吧。”

久美子差点喊出声来了。

原来一直紧闭房门的406号房里住着的就是自己在苔寺见到的那位法国夫人,还有她的丈夫,他们本想要请自己共进晚餐呢!

人群好不容易离开了房门。久美子茫然地跟随着一起走下了楼。这时,酒店门外传来了警车的警铃声。看来是警察和救护车来了。

被手枪射中的是村尾芳生。

事出突然,而且出乎意料。久美子的双脚不住地颤抖。

走在前头的男人个子挺高,穿着酒店的睡袍。他打开房门走进了房间,走廊电灯照亮了他的侧脸,让久美子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她曾经见过的泷良精先生吗?

而且,他就是住在自己隔壁房间的那个半夜才入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