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搜查总部估计天田宏一定会去找日比野真由美,因而对真由美的住所加强了监视。

因此,山形成了有家不能归的人。天田被指名通缉以后,真由美过去的男人的真面目暴露了。山形虽然知道警察潜伏哨的目标不是自己,但身为准备暗杀大洋会头目的杀手,他决不能把自己置于警察的监视之下。同时也不能把真由美叫到饭店里来。把真由美叫来的话,潜伏哨也会跟着她转移过来。

“你虽然想见她,但在剌杀角谷以前,要暂时忍耐一下!”

滨野的话,多么冷酷无情啊!若是杀死了角谷,山形将要受到警察和大洋会双方的追捕。被警察逮捕或是去自首,今后都将长期过监狱生活。

“女人不只有真由美一个,我给你找个好女人吧。”

滨野对山形说,但山形拒绝了。对山形来说,真由美是唯一的女人。

“你太天真了。”

滨野对山形的态度感到很吃惊。

山形潜伏在饭店里,等待着暗杀角谷的机会。在此期间,大角两派的抗争,越来越激烈。嫡系组长被杀害以后,曾根崎组报仇心切,将大洋会的干部一个接一个地除掉。

在曾根崎组分裂当初,两派势力的对比,不论是人数上还是质量上,大洋会都占据优势。

组长大原和明被暗杀以后,曾根崎组的人,在代理组长佐伯的领导下,燃起了炽烈的复仇火焰。在对大洋会进行反击的同时,欢迎分裂出去的人重新归队。这种软硬兼施的两手策略,使大洋会眼看着走向瓦解。

因为大洋会干部的住宅有警察监视,曾根崎组就对大洋会的基层组织进行瓦解。向基层组长的住宅打枪,或用卡车往院子里冲,往大门上抹红色油漆,夜里往玻璃窗上扔石头,用火把院墙烧焦。

大洋会干部的玩赏动物失踪以后,把尸首给邮寄回来。水池里的金鱼,一夜之间全部漂上水面。电话机里念经的声音昼夜不断。

除寻衅动武以外,还使用各种卑劣手段进行威胁,使其家族胆战心惊。

大洋会的基层组织,就这样陆陆续续地遭到瓦解。

然而,大洋会也并没有睡大觉。把曾根崎组的一个组长从半路上劫走,用打火机烧他的龟头。还把另一个直系青年骗走,用钳子掀掉他三个脚趾甲盖儿。这种残忍的私刑,为曾根崎组的愤怒火上加油。两派的抗争走向了长期化、白热化。

“现在两派的干部都不能漫不经心地在外边走路,因为两派的杀手都瞪红了眼睛在寻找对像。干部们都凑到一起集体居住。即使这样,要是让对方知道了住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袭击,因此住所必须经常变更。你我彼此联系,可以通过总部。

“你虽然还没有公开亮相,但也不能粗心大意。组内也可能有奸细,现在对谁都不能绝对相信。角谷这家伙,近来也像寄生虫那样整天闷在家里不敢出门。这样一来,就变成持久战了,有耐心的将获得胜利。”

滨野对山形说,好像也是说给自己听。他自从转入地下以后,面颊消瘦了,眼睛眍媵了,眼神变得更可怕了。全身杀气腾腾,凶气逼人。

滨野还痛切地对山形说:

“干我们这行的人,有七成是可以走正道的。但是想走的时候,又没有正道可走。因此,一旦踏进这行,就很难退出去。”

“组长你也想退出去过吗?”

“有好几次想退出去,但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是退不出去的。我们的人生价值和一般社会的人生价值不同啊。”

“怎么不同呀?”

“你慢慢就会懂得的。干我们这行,你要想发迹,就得要强。一般社会也讲强者胜,但他们说的强和我们说的强不同。我们所说的强,从根本上说,就是暴力。要想除掉敌人,就得杀死他。最终的解决,不是谈判,而是战斗。强就是我们的价值,这种强必须经常显示出来。这种生活不易呀!”

“虽然不易,却有男子汉气概!”

“男子汉气概?也许是这样,但没有一股混劲儿和傻劲儿可不行。”

滨野自嘲地笑了笑。

“你不觉得我们聪明吗?”

“不,我们必须是算术盲,否则就干不了我们这行。”

“算术盲?”

“算术盲就是不会计算。要是会计算,就觉得干这行不合算,就不会干了。”

“我就最憷算术,‘九九歌’怎么也记不住,可吃够苦头儿了。”

因为有电子计算器,加减乘除他勉强能够计算,“九九歌”到现在他还背不出来。

“干暴力团这行,想要什么马上就可以到手。但‘账单’来了,可不能说一个‘不’字,舍出命去也得要偿还。”

山形心想,的确是这样。当初,他走到哪里都没人答理,没有吃的东西,得不到人间温暖。偶然遇到滨野后,滨野给了他一切。这个账单现在送来了。为了偿还这笔账,山形必须舍弃情人,甚至舍弃性命。

“明明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够低价买到的东西,有的人就是迫不及待,偏要马上去买。这与其说是为了眼前的小利益,忘了以后的大利益,不如说没看到以后的大利益。总之,都无所谓。生命也是无所谓的东西,所以不必太吝惜它。珍惜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要活得气派。死也是一样,只要死得气派,就不要怕死。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气气派派地死去,我们就要有这种精神。长于计算的人,一定是怕死的人。我、你都不例外。”

“我不是为气派而死,而是把我的生命献给了组长。”

“你这种想法,正是很有气派啊!好啦,不说这些了。”

滨野好像意识到,要是把计算讲得过多,促使山形注意起计算来,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在山形的眼里,滨野的地位,要比他高得多。要不是有那个机会,他是高攀不上滨野的。滨野命令他刺杀敌方大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给他的荣誉。滨野从为数众多的部下当中,提拔他这个级别很低的小人物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使山形受宠若惊。同时,他把这次行动看做是向滨野报恩的难得机会。

过去从来没有过什么人对山形抱过什么期望,滨野是第一个对他抱有期望的人,决不能辜负了这种期望。

滨野对山形的期望,山形对滨野的感恩,使山形为此放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萌发的爱情。若是计算起来,这是一笔不合算的交易。

天田宏并未落入警察的罗网,但他一直没有露面,后来也没再给真由美来过电话。是不是他已经觉察到警察在真由美的住处设下了埋伏哨呢?

一个受到全国点名通缉的人,隐蔽得这么深,是很难做到的。他可去的本家、亲戚、朋友、知己等处,警方当然都布置了警哨,但是在所有这些地方都没有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不知怎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木原教子说。

“什么预感?”桐生问。

“我预感到天田好像遭到了和熊泽先生相同的命运。”

“是吗?”

“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本来就对天田是杀害熊泽的凶手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那你说是谁杀的熊泽呢?”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案件有完全不同的背景。”

“不同的背景?你是说奈美也不是天田杀害的吗?”

桐生的语气,不由地加强了。天田杀死奈美以后骑着奈美的自行车逃逸,后来熊泽骑了那辆车的推理,不是教子提出来的吗?

“我觉得好像有一个包括那个推理在内的更大的背景,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掌握这个背景,真急死人了!”

“你说包括那个推理在内,就是说杀害奈美的凶手没变,而杀害熊泽的凶手变啰。”

“我已经说过,天田没有和熊泽先生联系的机会。联系不上,当然不可能杀害他。那么,除天田以外,还有杀了熊泽对他自己有利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是陌生人杀害的啰。要是陌生人杀害的,也不会特意把尸体运到新东方饭店里去,或者把熊泽带到那里去杀害他。熊泽身上没带着钱,连去饭店的出租车费都没有。”

“是么?是坐凶手的车去的啰。”

“凶手一定知道,在那里杀害他外边不会察觉,尸体也不易被发现。”

“是熟悉新东方饭店内部情况的人吧?”

“因为是饭店,使用的人太多啦。”

“客人虽然很多,但火灾以后的情况,客人是不会知道的。”

“那就是与饭店有关系的人啰。”

“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

“这一点警方也不会想不到吧?”

“是不是警方把熊泽先生弄死的呢?因为是警方叫他背了黑锅。他活着可能对警方不利。”

“你这么说,我就没说的了。”

“我不是说你有责任,你不是同情熊泽的吗?”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被采纳,还是向搜查总部提出来吧。”

“上次的自行车接力跑论不是被采纳了吗?”

“但是,要是和饭店有关系的人,和熊泽又是什么关系呢?”

“还不只是熊泽先生一个人的问题。我觉得和天田也有关系,假如我的不祥预感不错的话。”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不祥的预感了。”

“让我们为这种预感不灵而祈祷吧!”

2

和教子的推理一样,搜查总部也怀疑是饭店内部的人干的。窥中都市中心部位的盲点,利用失火后变成废墟的饭店作为杀人弃尸现场的想法,也是极不寻常的。

虽然尚未判明是不是在那里作的案,但作为杀人现场,那里的确是一个理想的地方。

该饭店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转到本系统的事务所工作,所以搜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该饭店共有383名工作人员,火灾以后死亡18名,其余的365名全找到了。但没有和熊泽辰雄有牵连的人。

接着又对该饭店的长期住客进行了调查,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这时,与本案有关的桐生嗣朗提供了一个线索,他说:

“听说该饭店有一所为长期住客准备的公寓,是否可以对那里的住户进行一次调査?”

桐生也是本案的受害人之一,而且还对没有保护好另一名受害人感到内疚而提出了辞呈。这个辞呈现在由他的上司保存着,因而不能说他已经失去了警官的身份。

何况,发现天田宏的存在,是他的功劳。搜査总部根据他的建议,对饭店所属的那个公寓的房客进行了调查。

那里的房客是长期房客,可能知道饭店的内部情况。

火灾当时有房客36户,其中包括外资商社的办事处、法律事务所、会计事务所、公司的联络事务所、服装设计事务所、政治家事务所、旅行代理店、模特儿俱乐部。奇怪的是还有地方名产介绍所。

在对这些房客遂个进行调査的过程中,发现一家“内野演出事务所”,招牌上写的是“综艺制作”,但里边全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对警视厅有关暴力团的资料进行查对后,发现以内野安义为首的这些人,都是原曾根崎组分裂后的大洋会的大干部。

“一提起内野安义这个名字,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曾根崎组的新接班人大原和明不就是被内野组系统的杀手杀死的吗?”

搜查总部的一个人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了那次事件。就是内野组内高木一家的组员伊庭政年伏击大原和明将他致死的。伊庭又当场被大原的保镖刺死了。

“内野组与熊泽事件有关系吗?”

“内野组为什么要杀害熊泽呢?”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吧。在大原被杀之前,熊泽从公寓妓女那里出来的时候,大原的汽车正停在大门口。熊泽是紧贴着汽车走过去的。”

“就因为熊泽擦肩而过,就杀了他吗?大原被暗杀,是在熊泽离开门口以后的事。而且,内野组的杀手当场已被刺死,双方的交锋已经结束。内野组没有理由杀死熊泽嘛。”

“就因为内野组的事务所设在饭店里边,就说熊泽是内野组杀害的,不是过于轻率吗?”

至此,对内野组的争论,逐渐缓和下来了。

3

角谷英机那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从那次剌杀未成以后,在银座的黑房子俱乐部一直见不到角谷的身影。在他所迷恋的那个女招待的住所,虽然设下了埋伏,但也不见角谷的踪影。

山形着急了。滨野虽然说过要进行持久战,但杀手的地下潜伏生活,也太难熬了。和伙伴们断绝一切来往,只有滨野这一条联系渠道。

山形必需的钱,由滨野给送来。但和滨野之间的这条细线般的联系渠道一旦被切断,他就要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地下,那该多么孤寂呀!

这时候他真想见到真由美,但滨野不许他见,也不许和她通电话。

“警察牢牢地盯着那里,恐怕电话也被偷听。”滨野对山形说。

“警察监视真由美,不是为了我。”

“那是为了谁呢?”

“天田宏不是被点名通缉了吗?”

“天田宏?”

“就是那个闯进医生家里强奸、杀害了少女的嫌疑人。”

“是发生过这个事件。”

“那个天田,就是真由美过去的男人。”

“你说什么?!”

滨野显出惊慌的表情。

“所以说,天田有来找真由美的可能性。”

“警察的目标虽然是天田,你这时候去接近真由美也有危险。”

“我觉得真由美可能被天田带走,总是放心不下。”

“既然警察的目标是天田,天田一出现就会被逮捕的。”

“万一天田钻了警察的空子把真由美带走,我就见不到真由美了。把真由美秘密地接到我这里来不行吗?”

“别说混话了。那样一来,警察就会跟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叫你离开女人单独生活吗?”滨野生气了。

“对不起,我不由得一心想见见真由美,就说出了这样的混话。”

“你大概很痛苦,但要忍耐。组里很重视你,看你是一条汉子!”

“我的生命是属于组长的。”

“不会浪费的。对手是个大人物,不能着急。”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限期的潜伏生活,真使人憋气。明明屋子里什么可干的事也没有,可就是不能离开一步,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滨野就来联系。要是因为不在屋里而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可真叫人死不瞑目。所以只好整天闷在屋子里抱着膝盖看电视。每天看十个小时的电视,眼睛都看花了。

但是,一关上电视,就有一种与世完全隔绝的感觉。多么枯燥乏味的节目,也有人说话、唱歌、跳舞。他借此与世间取得联系,使情绪得到安定。虽然只不过是聊以自慰,但总比没有要强。

但到了深夜,电视节目一结束,孤独感就立即袭来。

这时,山形拿出滨野给他的手枪,凝视片刻。然后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太阳穴,手指稍稍扣动扳机。

手指要是再继续加点力量,他就可以告别这个孤独的地狱。索性……

他正要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真由美喊“住手”的声音。山形一惊,扫视了一下四周,只有床铺、电视、电话和卫生洗澡设备。室内设计只着眼于实用,丝毫没有考虑到人生乐趣和生活情趣。

要是真由美也在,这里倒是可以成为俩人欢聚的爱窝;但一人深夜独处,这里就是单身牢房。刚才听到的真由美的声音,完全是一种幻听,但那声音却真真切切地留在耳底。

山形正要喊“真由美”的时候,电话机映入了他的眼帘。滨野虽然禁止他和真由美通电话,但这时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他想真由美想得要疯了。

“就在这同一时刻,真由美也在喊我的名字,通过精神感应我听到了。”

山形拿起话筒拨电话号码盘,拨通了。对方响了几下,传来了怀念中的真由美的应答声。

山形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滨野说过的“可能被偷听”的话,便迟疑了一下。

“喂,喂。”

真由美应答着,山形仍迟疑不语。真由美又接着说道:

“是阿宏吧?我知道准是你。”

山形一听,真由美把他错当了天田宏,更说不出话来了。

“我求求你,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心里巳经没有你了。不,当初我就没把你放在心上。我已经有我爱的人了,他是谁你大概也知道。所以,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山形听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听到了真由美的心声,她是真的在爱他。她向她过去的男人宣布她已有新爱,并明确表示与他断绝往来。她所说的她爱的人,就是山形。

“唉,你听见了吗?你打多少次电话也没用,你把我忘了吧。”

山形把真由美的话牢记心间,放下了话筒。他真想告诉真由美说“是我呀”,但那样一来,真由美一定会说:“你现在在哪儿呀?你快回来吧,你若不能回来,我就到你那儿去。”

山形知道是制止不住她的。现在见到她,决心就会动摇,并且又要把好不容易摆脱掉的警察再次招引过来。

从刚才的电话可以知道,天田宏给真由美打过多次电话。

从真由美说“我知道准是你”看来,好像天田宏在给她打电话时也经常沉默不语。大概天田也意识到了警察可能在偷听。

从真由美所说“你打多少次电话也没用”可以看出,天田老是纠缠着她不放。天田既然意识到警察会偷听电话,当然也注意到了警察的潜伏哨。只要天田没被逮捕,警察就不会放弃对真由美住处的监视。这种情况也像要演变成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