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铃声惊醒了酣睡中的木崎。这铃声告诉他,起床的时间到了。

起床前是最困的时候。睡意正浓的木崎多么想永远沉睡在美好的梦境中!哪怕是30分钟,不,一分钟也好。然而,理智告诉他,贪睡将招致被解雇的危险,而且今天的日程安排和洽谈也正等待着他,这一切都象命一样,敦促他起床。

时间在遐想中悄然逝去。万般无奈的木崎不得不懒洋洋地爬起来,当他想着一天冗长、无聊而又繁重的工作时,一股枯涩的悲哀笼罩了心头。

“你要迟到了。”妻子梨枝催促着他。

仍处在半睡眠状态的木崎,睡眼惺忪地坐到了餐桌边,却毫无进食的欲望。

他把烤面包浸泡到咖啡里,又十分勉强地吞进肚里,便开始忙着穿衣服。职员的早晨,是一分一秒钟都不容耽搁的。

木崎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他4岁的儿子,可是在窄小的两居室里,并没有儿子的影子。

“正一呢?”他问妻子。

“他还没起床呢。”

“还是孩子好啊,想睡懒觉就能睡。”

“也没有几天睡的了。要是去了幼儿园,想睡也睡不成了。这段时间让他随便睡好了。”

“暂短的自由啊!”

说活之间,木崎已穿戴停当,准备上班了。从他家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司上班,要乘坐一段公共汽车,再换乘地铁,路上需要1小时20分钟的时间,这种通勤除了把职员搞得筋疲力尽之外,别无一点好处,可是在大城市,在上下平均班需要2小时的今天,用1小时20分钟,还真是幸运呢。

木崎拿起报纸,留下报纸中的电视节目预告版,把其它部分挟在了腋下,这是准备在电车上阅读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把电视节目预告版留给整天在家的妻子的习惯。

“今天不会回来晚吧?”

梨枝这样问也是出于习惯。她不是盼着丈夫早点回来,而是为了适时准备晚饭。

“如果没有特殊事,和平时一样。”

“多留神啊。”

妻于站在门口,目送丈夫上班,她的表情十分平淡。新婚燕尔,丈夫上班前和她在门口亲吻道别,依恋不舍的情景,不知不觉地已经在日常生活中消失了,现在,两人说话时,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想多看一眼。

“看好正一。”

木崎在负有责任的老调声中,穿好了鞋。

正一明年春天该去幼儿园了,现在,他正值好奇心十分强盛,离不开人照看的年龄,他每天在自家的周围“探险”,而且不断扩大着“探险”的领地。

梨枝笑了笑,说,“放心吧!”

孩子使他们平淡的夫妻感情增添了几分色彩。

7点30分,木崎走出了家门。不用看表,却分秒不差。是比平时稍早还是稍晚,周围的景象会告诉他。

步行的人,目光,车的数量,孩子的声音,噪音,就连气味,都随着时间带的不同而变化。每天早晨在同一时间上班的职员们,能够准确无误地分清自己的时间带。

从木崎住的公共住宅到最近的地铁车站,要乘20分钟的公共汽车。说是公共住宅,木崎既不是所有者,也不是租借人。而是公司买下了住宅供给公司职员居住的出售住宅。

在这条私铁沿线上,有很多这样的公司住宅。普通职员分配的住宅是离公司最远的两居室,股长、课长、部长,级别越高,住宅离械市中心越近,面积也越大。“长”以上的可得到3室的住房、或单门独户的一幢房子。

普普通通的木崎,只能住在距公司最远的两居室了。公共汽车上,几乎没有相识的人。公共住宅区里应该有同一公司的职员,但分配住房时似乎有意地把同一部署的人分到不同公司的住宅里。虽同住在一个公共住宅区,却视为路人,几乎听不到早晨的相互问候声。

从私铁车站到换乘地铁的中心站,大约需要40分钟的时间。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人们,都是一路小跑,为的是能够在7点30分始发的电车上找到一个座位。他们大都在市中心上班。

40分钟的行程,是站着还是坐着,对这一天的工作有很大影响。人们虽然没有象夜间争夺出租汽车那样互不相让的迫切感,但那若无其事的急切的脚步中,却也不无职员们可怜的竞争意识。

然而,木崎抢占座位,却是另有原因的。

木崎刚迁居到这里时,在始发的电车里,很轻松地就能得到个座位。随着东京人口的膨胀,这里的居民急剧增加,稍―磨蹭,就无座可坐了。上哪节车厢也成了习惯,这列由六节车厢编组的电车的前数第二节车厢人最少,木崎几乎总是坐在这节车厢前边的右侧。

发车前2分钟,他跑上电车,几乎在千钧一发之际,坐到座位上。这时,木崎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坐稳之后他想看看报纸,可是在好不容易得到的座位上着报纸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他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要在有座位的这段时间里,尽量地弥补一下睡眠的不足。

电车启动对,车上几乎没有空座位,甚至出现了稀稀落落站着的人。当电车开出两站时,就连车上的吊带都没有闲着的了。通勤车中虽然拥挤,但却肃静。这是一种荒凉的寂寞。

过了第二个车站后,木崎睁开了打盹的双眼,他虽然迷迷糊糊地只打了几分钟的盹,眼睛却布满了血丝,木崎必须在到第三站之前,使发红的眼睛恢复正常。

第三站到了,这一站附近有个大的公共住宅区,车一到站,骤然拥进很多新的乘客。在这群乘客后边,一位头发稀疏,梳理得法,年近40岁的中年男子,悠然地上了电车。他似乎早就知道木崎所在的位置,慢悠悠地移步来到木崎的身旁。

“课长,您早!”

木崎笑容可掬地道着早安,随即把座位让给了这位刚上来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安然地坐在了座位上。

“咋天,您辛苦了。”木崎讨好似地向中年男子道。

“嗯。”

“您真是劳神费力啊!”

“是啊。”

“关于今天午后两点,召开北部地区催款对策会议的事……”

“我困了,稍睡一会儿。你别出声啦。”

这镇中年男子明明占用了木崎的座位,却很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到站时我来招呼您。请静静养神吧。”

木崎诚惶诚恐地弯腰致歉。

宫西是木崎的顶头上司,住在同一交通沿线上的公司住宅里。在早晨的通勤车上,他们偶尔碰见二三次时,从始发站上车的木崎就开始把座位让给上司。不知何时,这竟成了习惯,每天早晨,木崎必须为宫西占座位。

倘若偶尔运气不佳,木崎没能占到座位,宫西便一整天都满脸的不高兴。因此,木崎无论如何也必须为上司保证座位。

这个习惯的开始,当然是木崎自己所为,真是愚蠢透顶了,木崎常常这样责难自己,但如若不然,宫西会在工作方面竭尽报复之能事,所以只好委屈求全,屈辱地为他占座。

木崎打开挟在腋下的报纸,只有用读报来消磨到中心站前的30分钟了。

不过,报纸还另有一个妙用。木崎一边佯装读报,一边仔细地观察在报纸下贪睡的宫西课长。

上帝给宫西造就了一副好面孔,他稀疏的头发覆盖在头顶,脸大而厚实,前额宽大,粗黑的眉毛,吊眼梢,希腊式的鼻子,高鼻梁,薄薄的嘴唇,整体看来,显得倔强而固执,同时衬托出他精于功利、刻薄的性格。

木崎用一种虐待狂似的快感,在报纸背后偷偷地审视着宫西的脸庞,一种无比的僧恶感潮水般地涌上心头,使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憎恶感之强烈,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种杀意。当然他不无遗憾而又可悲地意识到,这种杀意是不能见诸于实际行动的。

他毕竟是吃公司奉禄的,在这期间,他不能奈何宫西,更不能反叛他。他清楚,如果离开现在的公司,想再找一个能保证这种待遇的地方十分不容易。就是说,木崎并没有离开这个公司的自由。

安心药品贩卖股份公司的总公司设在大阪,木崎民治就职于它的东京分公司。安心药品贩卖公司是专门为医院服务的特殊药品中心的大厂家——安心制药厂的专属药品贩卖公司,总公司也设在安心制药厂中。

东京分公司负责管理关东甲信越集团贩卖网,课长以上干部全部来自总公司。

总公司派出的干部屈指可数,他们和就地采用的职员有着明显的区别,总公司派来的宫西是东京分公司贩卖促进第一课课长。屈尊于课长之下的木崎,自然是就地选用的。

贩卖促进第一课约有80名被称为产品推销员的贩卖促进员,主要负责医院和个体医生的药品买卖工作。安心药贩的贩卖能力很有名气,它拥有大量的产品推销员,他们以“与其吃药,不如灌药”为口号,大力推销安心的药品,一步步地扩大了市场。

能干的产品推销员们,以减价招待、馈赠礼品等手段,买通了大医院的中坚医师,个人从中获取了庞大的收入。

以低于出厂价的样品价格买进药品的医生可得到五六倍的利益,因此医生完全无视或不重视药品的副作用,并出大量的不合理的处方。

在安心药品贩卖中,每个产品推销员要承担300名医师、80家药店和10所医院的药品贩卖工作,所以,产品推销员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总之,正因为是依靠以“灌药为方针”而发展起来的公司,对产品推销员的要求也十分苛刻。

总公司派来的人员,到头来全都要回到总公司晋职,虽然如此,这些人如果没有推销才能,也要被取消发迹的通行证,只就推销这一点来说,没有总公司或分公司的区别。然而,总公司派来的人,取得了优异成绩,会得到总公司的承认,而本地采用的产品推销员则常常挨屁股板。

其中,宫西被同事们背地里称为“魔鬼宫西”,他对部下的要求苛刻无比,如有人达不到要求,便当众指责。对敢于还口于他的人,则毫不留情地予以解雇。

宫西具有维持这种盛气尚推销才能,即便是现在马上出去搞推销,也能取得好成绩,决不亚于第一线的产品推销员。

木崎民治也是产品推销员之一。但是,他几乎不出去搞推销业务。他名义上是推销员,实际上干的是“内勤”工作。

6年前,毕业于二流私立大学文科的木崎,到处找不到工作,偶尔看到报纸上的招工广告,才当上了安心药贩的推销员。

推销员,本来是应由药剂师或理科毕业生等具有丰富医药知识的专业人员担当的,对安心药贩当时为了巩固和扩大贩卖网,录用了大批的产品推销员。为此,只招聘专攻药学的人,远远满足不了需要,才广招博取,在公司进行必要培训的。

实际上,推销员更需具备的不是药品方面的专业知识,而是笼络、招揽医生、药剂师的推销能力。

然而,应聘不久,木崎便意识到,自己丝毫不具备推销员的才能。“如果被10个人拒绝了,就去卖给第11个人”,这是培训时接受的教育,然而,他就是被100人拒绝之后,第101个人还是不买他的帐。

“一旦被拒绝便开始说服”,这是推销的诀窍,但是,轮到他做说服时,对方却只是一个劲地打哈欠,对他的话全然没有兴趣。

在推销至上主义的公司里,他是怎么工作至今的呢?

这是因为他发挥了另一个奇妙的才能,而取代了推销才能。他的才能是一种事物管理能力。整理邮件、催款、处理争端,清扫办公室、调拨备品、修理器具,接待来访、安排旅游、主持年会,就连职员的婚丧嫁娶都由他一手承担。

由于内勤办事人员的轮换频繁,因此,他现在竞成了总管分公司杂务所不可缺少的人物。

在公司里,他处于既被大家所看重同时又被人们看不起的地位。在推销至上主义的进攻型公司里,象他这样具有保守才能的人,常常是不得见闻于世的。虽然如此,他的生活必定是有保障的。抬不起头就抬不起头,只要生活安定,也就心安理得了。

产品推销员,并非是正式职员。虽然也被称为“职员”,并分配住房,加入健康保险和失业保险,但和公司的关系,只不过是在当地临吋招聘的雇员而已。在总公司看来,木崎等人只不过是“当地土著人”。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被解雇,都不能有半句怨言。即便是自己主动辞职,也丝毫无损于公司。有时,工会组织对不合理的解雇也出面抗争,但抗争的结果:实际上受损失的还是自己。

就在木崎对推销才能感到失望、想要延长作为公司杂务员的寿命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已经凄惨得不可挽救了。

他憎恨宫西,甚至动起了杀意,但他又要十分留意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如果惹宫西不高兴,自己会被立即赶离这里,连住房也要倒出来。可以说他和妻子、儿子3人的命运,全都握在宫西的手中。

——如果认为替别人占座位是耻辱,还说明自己缺少涵养。

木崎这样自诫道。

什么涵养?

内心深处自己的另一个声音问道。

——是委曲求全的涵养。

当木崎的脸上泛起自嘲的笑意时,电车已经接近中心站了。

木崎民治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看成是无能的人。他老家是崎玉县的财主,父亲是几任镇长的地方政治家。有两个哥哥,大哥为医生,二哥是律师,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有所建树。

两位兄长在学生时代就品学兼优,学习成绩常居班级榜首。他们从县里的名牌学校升入一流大学。

而木崎呢,和兄长相比,真是自惭形秽。读小学时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的中下等,他从私立高中升入二流私立大学,还是靠父亲的财力才得以实现的。他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小时候,父母常拿他和品学兼优的两位兄长相比,因此形成了很强的自卑感。

每逢来客人时,父亲便夸赞两位兄长,最后,免不了紧锁双眉地指着木崎说:“这小子可就完啦。”

两位兄长也时常嘲弄木崎,说他是“捡来的孩子。”

如此无能的他,能娶来梨枝做妻子,实属托福于他家的门第和名望,梨枝的娘家是邻镇开绸缎庄的,在他结婚之后,梨枝常报怨说:“上了媒人的当了。”她之所以没有向木崎分手,完全是慑于社会的舆论。这其间他们生下了儿子正一。

在家时看父兄的脸色过活,好不容易工作了,还得对上司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下班回到家里,又要受老婆的气。

在生活中,他没有一丝快乐,好在对此,他已习以为常。然而,习惯了并不等于怨恨和屈辱感消失了,这象河底的沉积物一样在内心深处堆积着。沉积物的表面覆盖着岁月的疮痂。这疮痂不断增厚,象结冰的河面一样不可靠,一旦有机会便暴露出憎恶的深渊。

作为妻子,梨枝是很称职的,但身体欠佳,对夫妻性生活很淡漠。她先天性心脏畸型,稍不注意,便引起心脏性气喘复发,发病时呼吸困难,面色苍白,憋闷得难以忍受。

这种病常常在夜间发作,偶尔发生在睡眠时,发作一次要二三十分钟才能平息,病态抑制了她对夫妻生活的欲望,即使在性接触时,也无论如何要顾及身体,不能胆大。木崎象对待易碎物品一样对待妻子,抑制着沸腾的欲望,结婚以来,他未曾随心所欲地体验过妻子的身体。

木崎结婚前没接触过女性。因此他认为人即是如此,偶尔从黄色杂志上看到男女交欢的情节,认为那不过是对性的夸张和渲染,亦或不过是非现实地歪曲事实。不过,他必定明白,自己的夫妻生活是淡然无味的。

木崎把自己的幻想寄托在儿子正一身上,不想让孩子象自己这样、可喜的是,正一似乎继承了木崎家好的血统,虽然幻小,已露出伟人的才智。

正一好奇心盛,记忆力好。对什么都感兴趣,并富于冒险心。大胆且勇敢,一点儿也没有木崎那种畏首畏尾的影子。

犁枝坚持说儿子继承了自家的血统。她是以生命为赌注生的正一。她不顾医生提出如此脆弱的心脏可能承受不了分娩的忠告,冒险生下了正一。当医生警告,她如果再生孩子就要危扩生命时,夫妻俩对正了寄予了满腔的希望。

“我说,还是送正一去绿色幼儿园吧。”这一天下班后刚回到家,妻于便说道。

“太远了吧。”

“没关系,幼儿园有车接送。”

“可是,要进那个幼儿园的人可多啊。”

绿色幼儿园在郊区,设备齐全,师资水平高,是这一带最好的幼儿园。可以免试升入小学、中学、高中。升入一流大学的升学率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因此,要求入园的人很多。每到入园期,申请报名的父母便蜂拥而至。

“报名时间是10月24日,提前4天排队肯定能进去。”

“什么?提前4天!”

“要去绿色幼儿园,不提前这些天可进不去。”

“他们到底能收多少人啊?”

“每年收60人,今年报名的可能要高出10倍。”

“也不是没有别的幼儿园,为什么都跑到那儿去了呢?”

“那当然是因为可以免试一真升入高中的缘故吧。做父母的,也可以免去好多操心的事。”

“可是要提前4天排队啊!”

“拜托了。我身体不好,没法排队,只能你去了。”

“4天不去公司上班,那可是大事啊!”

“你说什么?这还不是为了正一吗。”

“嗯,试试看吧。”

“无论如何,也要送进去。我要让正一进一流的。这可是第—个关口,万事开头难,这可能决定正一将来的前途命运。”

在梨枝的鼓噪下,在离报名还有4天的傍晚,木崎来到绿色幼儿园前了。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已有10个人排在那里了。木崎这才感到妻子的预言是正确的。

队列一经形成,转瞬间就形成了一条长蛇阵。唯恐报不上名的担心,促使人们提前4天来到这里排队。如果木崎再晚来30分钟,恐怕就危险了,排在60名以后的人们,都抱有一种今年也许会多收几名的心理,仍然不肯离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带来了毛毯、睡袋、饭盒、饮料、书、半导体收音机等,准备在此打一场“持久战”。更有甚者,还支起了帐篷,打起了麻将。

人手多的人家,进行“人海战术”,频繁替换人。无人来替换的木崎,看来要一个人坚持4天了。虽说是为了爱子,可也真是一桩苦差事。

10月底的夜晚,凉风袭人。虽然觉得穿得很厚,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是难以耐寒。冷风透过薄薄的毛毯,浸入体内,真是有剌骨之感。一夜之间,体力消耗殆尽。一想到还有如此凄惨的3天3夜,真叫人不寒而栗,难以忍受。

第二天早上,妻子送来了饭菜、热汤和咖啡。

“你真是辛苦了,再加把劲儿吧。”妻子鼓励他说。

一夜过后,身前身后的人们互相开始熟悉起来,他们没有能否入园的担心,而是对能够入托确信无疑,他们是“先头部队”,自然有一种安全感。

要去厕所什么的,需要前面的人照应一下。这些具有“共同战斗意识”的人们,相互分享食物,或打扑克消磨时光。

紧挨在木崎后面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她衣着普通,但穿着打扮整洁、清新,十分得体,:看得出是有着歌妓素质的女子。

她似乎没有家属,没有人给她送食物,裹着薄薄的毛毯度过一夜。天亮后,她委托木崎帮着照看—下,使离开队列买来了面包、牛奶,做早点吃了。

木崎看此情形产生了恻隐之心,待妻子离去后,把自己的饭菜让给她吃,开始时她很客气,但承受不住热气腾腾畔食物的诱惑,眯起眼睛,喝起了热咖啡。

“哎!真香啊!”喝完之后,她情不自禁地说道。

“还有呢,再喝点儿吧。”

看到她毫不掩饰的快乐,木崎亦感到很高兴。以此为契机,他们开始交谈了,她名叫及川真树,住在这附近,因为刚刚相识,互相都不便详细地介绍自己的情况。她有一个和正一一般大的女孩,象是一个没有男人的母女家庭。她和木崎一样,为了排队,而没去上班。

“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不,我到这里排队期间母亲在家帮我照料。”

“都是为了孩子,才吃这份苦的呀!”

“真是的。”

及川真树点头称是,她的脸庞上似乎有一丝凄凉寂寞的苦楚。她大概是肩负着什么人生的不幸过活的。然而,在她那凄凉、寂寞之中又有一种纯真的稚朴感,这似乎并没受到她为维持生计而从事的工作的影响。也许她从事那种工作的时间并不长。

第二天晚上,下起了雨。幼儿园方面不忍看着大家挨雨淋,搭起了一个大帐篷,但这也无法防止随风吹进的雨水。

木崎让妻子送来了登山用防雨斗篷。这是以前登山时买的。在帐篷底下,再披上斗篷,雨水就一点儿也淋不着了。

“如果斗篷很宽绰您不介意的话,也到这里来吧。”木崎横心邀请真树道。

“哎,不过……”

“进来吧,不然会感冒的。”

“那么,我就……”及川真树怯生生地钻进了斗篷。

他们同在一件斗篷下,各自的体温传给了对方。在这黑暗的大雨之夜,两天前还素不相识的男女2人,此时却几乎是拥抱着似地依靠在—起。木崎开始不把及川看成是外人了。至通的体温有一种很強的连带感。现在,她比自己的妻子靠距自己还近。——这时,梨枝一定是在自家盖着棉被暖乎乎地睡着吧。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而让自己的丈夫在风雨交加的寒夜里受冻。

与此相反,真树却在这寒冷的夜晚,与自己战斗在一起,她是“战友”。因为我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共同进行着艰苦的“战斗”。

“此次有缘相识,今后就请多关照啦。”

“也请您多关照。”

真树面带羞怯地笑了。这时,在木崎的意识中,已不存在成为他们相识媒介的孩子。“请多关照”这句话中,包含着“只是你我之间”这微妙的含义。

并且,她的因答,对“只限于你我之间”也给予了允诺。木崎甚至感到这次排队很愉快。在时同上,队已排了一半,再有2天,这队列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了。那时,为了共同目的奋斗4昼夜的人们,将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在幼儿园的各项活动中,或许会有见面的机会,但是象这样互相拥抱般地在同一个斗篷下过夜的机遇,恐怕不会再有了。

木崎真心地希望这队列能永远排列下去,这既可以象现在这样接触及川真树的身体,又可不为公司里被人轻视的工作所烦心。

第二个夜晚过去了。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碧空如洗,一片湛蓝。

“喂,木崎君!”

突然,从背后传来打招呼声,木崎吓了一跳,转过身子,发现宫西站在面前。

“课……课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呀?!”

瞬间,两人面面相觑,但立即都明白了,“课长也是为了孩子才……”

“啊,你的孩子也要进这个幼儿园哪。”

幼儿园正位于他们两家的中间。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原想提前2天总可以了,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人,真叫人吃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晚上。”

漫不经心的话一出口,木崎不由得倒抽了凉气。因为他给公司提交的是病假条。事到如今,不能再找借口了,眼盯着自己站在队列里,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是嘛,你没病啊?”宫西露出了与人为难的面孔,问道。

“对不起。”

“哎,不必道歉,我今天也没去上班。为了孩子,真没办法。”

“这位,是你妻子?”宫西好奇地望着及川真树,看着她非同一般的姿色,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不,哪里话!只不过是一块儿排队的。”

“噢,看到你们亲密的样子,我以为准是你妻子呢。”

宫西用一双色眼,上下打量着及川真树,又对木崎说:“我反正是没希望了,到公司上班去!”

“课长,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既然已经排队了,就再坚持2个晚上吧。还满有兴致吧!”宫西的话里弦外有音。

过了2个晚上之后,因为有人病了,结果当天下午申请报名的人推选出代表,与幼儿园协商,决定提前发入园通知书,和历年相比,今年多收40名,总共有100名儿童可以入园。这样,排队的人几乎都领到了入园通知书。

“太好啦,我们的孩子都能入园了。”

分别之际,木崎难舍难分地和及川道别。他甚至恼恨幼儿园发该死的通知书。因为这使他不得不提前一天与及川真树分手。

“承蒙您的关照,谢谢了。”

真树不错眼珠地看着木崎,眼神里含着某种感情,难道她也恋恋不舍吗?

“也给您添麻烦了。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我也希望。”

“那么……”

木崎刚想说留下电话号码,这时梨枝却插了话进来。“呀,领到通知书了,太好啦。”

第二天早上,木崎一如既往地在电车上占了座位。宫西一上车,便一反常态,热情地打招呼说:“啊,昨天辛苦了。今天不继续排队了吗?”

佯装有病而露了马脚的木崎,正战战兢兢地在担心,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如此豁达的宫西,他顿时松了—口气。

“昨天下午提前发了通知书。托您的福,取得了入园资格。”

“是嘛,那太好啦!你那么卖力,要是进不去我都感到沮丧。”

“这几天缺勤,实在对不起。”

“不用在意,没关系。怎么样,连着排了两个通宵,一直很疲劳吧?我站一会儿没关系,你坐着吧。”

“那,那怎么可以!因私事没上班,正觉得没脸见课长呢。”

木崎受宠若惊了,面对宫西如此和蔼可亲的态度,木崎简直不敢相信。以往的宫西,是绝对不会原谅报病缺勤的。

以前,当部下因妻子有病请假时,他便质问:“你是大夫吗?”并说:“既然不是大夫,没有必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公司不是为了让职员照看老婆开工资的。”决不准假。今天的宫西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一样豁达开明。

幸运的是,旁边有个空座,两人一起坐下了。

“排在你旁边的那个女人,真是个美人啊!”及川真树的形象似乎还残留在宫西的脑海里。

“啊,是个有过创伤的女人。”

“那倒更有些迷人。我真以为她是你的妻子呢。”

“根本不是那回事!和她相比,我老婆只不过是个雌性就是了。”

“雌性?太尖刻了,这话要是传到你妻子的耳朵里,可不得了啊。”

“课长您总不会去告诉她吧?”

“刚说出来就害怕啦?说起来,那个女人可不象务正业的,你问过她在什么地方工作吗?”

“这个……”

“那么,她的住址或电话总问过了吧?”

“照实说;这个也……”

“怎么?你什么也没问她?”

“这个……”

“你呀!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死木头疙瘩。如果是接客的,问一下她在哪儿会高兴的。在那种场合相遇,以后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多好的机会,可惜了。”

宫西真的感到惋惜了。其实,木崎是问了名字的,但是他没告诉宫西。他想把和及川真树的初交情,当作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保留起来。

“对了,木崎君,有件事相求。”

宫西用从未有过的含糊不清的口吻说。他对部下惯用的那种傲慢骄横的态度不见了,此时显得谦恭、暧昧。

“是什么事?”木崎有种不祥的预感,宫的态度背后,似乎掩饰着什么动机。

“实在是难以启齿,我说,你那个通知书能不能转让给我?”

“通知书……?”

木崎竟没能马上明白宫西说的意思。

“我家附近没有别的幼儿园,必须把小女送进那个幼儿园去。如果进不去,为了孩子,我只有考虑搬迁移居了。”

“课长!”

好不容易才弄懂宫西目的的木崎,对他的无理要求感到愤然无措。

“拜托了!就是这件事。当然不会白要你的。我会报答你,工作方面我要尽力给你方便。凭我的诚意,甚至能让你转成总公司的人。”

宫西拿出一副恨不得跪下相求的姿式,来说服木崎,继而又使用课长的权威,加以威逼利诱。真能转成总公司的人,自己的工作就有了保证,工资也会增加,而正式职员和“当地土著人”在地位上是不同的。

然而,不能就此而允诺课长的请求。妻子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他想象得出,她在知道通知书让给课长时的那神怒不可遏的尊容。妻子的愤怒,比失去儿子更令他畏惧。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过分,请体察一下父母心吧。”

看到木崎沉默不语,宫西竭尽伶牙俐齿之能事说服道,就好象木崎不是身为父母之人。不,现在的宫西,只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对他来说,木崎只不过是倒卖“通知书”的小贩而已。

“可是,课长您的请求,我实在……”

“你家附近不是还有别的幼儿园吗。可我家那儿只有那一个。”

“课长家附近肯定也有别的幼儿园吧。”木崎觉得在宫西上车的车站附近,曾透过车窗看到过挂着幼儿园牌子的房子。

“那儿不行,老师不好,设备也差劲儿!”

“可我家附近的也……”

木崎停住话头把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他知道说出来也没用。总之,木崎是倒卖通知书的,他的儿子去多么差的幼儿园并不是宫西想知道的。

“怎么样?就这样说定了吧。我早就想你不会不同意的。我得早点让老婆高兴高兴,我会报答你的。”

宫西还没等木崎回答可否之际,便自作主张地认为让给他了。

“你说什么?要把通知书让给课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当天下班后,当他提心吊胆地告诉妻子之后,妻子果然翻脸了。

“实在没办法呀,课长都要给我跪下了。”

“你把通知书让给他,正一怎么办?”

“不是还有别的幼儿园嘛。没必要非往绿色幼儿园送!”

“不去绿色幼儿园,你打算送他去哪儿?”把正一送到别的幼儿园,怎么能放心得下。“进了绿色幼儿园,可以免试升入初中、高中。绿色高中升入一流大学的比例是出类拔萃的。你无端地把决定正一命运的入园通知书让给他人,有你这样的人吗?你是开玩笑吧。”

“梨枝,你要明白。就是上了那种自动阶梯,对正一的将来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从幼儿园开始就一切免试,一切顺利,会使他丢掉自己奋斗的能力的。”

“这时候你才想起说这话。你不是想尽量不让孩子受考试之苦,才排了两昼夜的队吗?你不喜欢正一吗?”

“当然喜欢。可是我没办法呀。”

“一有什么于己不利的事,就说没办法,逃之夭夭。”

“那你说我怎么办?”

“那不是明摆着吗,是提出这种要求的课长有问题,你应该立即回绝!”

“已经说让他了。”

“你,你还是个人吗!”梨枝惊讶得语无伦次了。

“我马上就为正一找一个好一点的幼儿园,好啦,赶快烧水洗个澡,今天天热,出汗太多了。”木崎认为妻子的沉默是服从了自己的意见,便解脱似地说。

“我不同意。”梨枝蹲在那里,执拗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

“你怎么这么说话。”

“正一是我的孩子,不能随你的便。”梨枝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象斗架的公鸡全身的羽毛都耸立了起来。

“不随我的便,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知道你是个没有出息的懦弱之徒。没想到你竞如此卑鄙无耻!”

“卑鄙!”

“对了,卑鄙!为了自己,把孩子的入园权利转让给别人,这样的父亲,只有你一个!”

“为自己?你说我是为自己让的。你想想看,要是课长给小鞋穿,解雇了我,一家都没有活路了。”

“解雇就解雇,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解雇部下,倒是课长应该被解雇啦。”

“你根本就不懂公司的事,真要想解雇一个人,那是什么正当借口都会找得到的,原来我工作就没什么大成绩,—直被课长盯着呢!”

“你没干好,是你的责任。”

“就算是我的责任,万一被解雇还提什么正一上幼儿园。”

“所以我说你卑鄙。用转让正一的入园权利来弥补自己的无能。反过来又用失业全家没办法生活来胁迫我。”

“总之,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坚决反对。”

“胡闹!排队的是我。你自己一分力也没出,却在这儿蛮不讲理!”木崎终于恼怒了,被宫西半是威胁半是强迫地拿走通知书后的懊恼和耻辱涌上心头,他无处发泄的愤怒,一下子向妻子喷发出来。

“你竟说那种无情的话!”梨枝的面部顿时失去了血色。

“不是那样吗?你不只是象对待囚犯似的给我送点儿饭吗?我在雨夜里挨淋受冻的时候,你却躺在暖乎乎的被子里象猪似的睡大觉。”

“你,你太过分了!”梨枝气得把嘴唇咬出了血。

“你没有资格反对。好,你听着,我把通知书给课长了,是我愿意给的。你如果不服就出去。你算个什么,不要说妻子的义务啦,就连一个女人的义务都尽不到的残废女人。”由于梨枝多病而一直受到压抑的积怨,此时变成了难以启齿的谩骂,向她投了过来。

翌日早上,梨枝象是忘记了头天晚上的争吵,若无其事地照应着木崎上了班,也许她理解了全家将没活路的话了。木崎讨好似的说,幼儿园并不能决定孩子的命运前途,我再给正一找一个更好的幼儿园。对此,梨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昨天,我有些动气了,话说过了头,并没有恶意,你别在意。对啦,明天是周末,我们到外面吃一顿饭吧。”

“好吧。”妻子答应着,可是她一点心思也没有——木崎带着悔恨的心情出了家门,他怎么能说妻子象猪呢?

宫西得到了木崎相让的通知书,显得很高兴。

“哎呀,我妻子真是高兴坏了。你帮了大杧,感恩不尽哪。一定报答你。”

“看您说哪去了,能为您尽微薄之力,我也是不胜荣幸。”木崎言不由衷,表里不一地说着违心的话。他想,如果因此能成为总公司的职员,生活也就安定了,象现在这样,说不上什么时候被解雇,还不能有怨言。如此看来,这笔“交易”还不错,木崎如此盘算着,越发觉得自己不值钱了。

当天下班回家途中,不知怎么,木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走下公共汽车时,木崎在汽车站眺望着灯火,他看见公共住宅区的窗户里几乎都映出了灯光。在那规格相同的窗户中映出的灯光,闪耀着各自不同的人生火花。

然而,今天晚上,唯有他家的窗户是黑着的,那儿象掉了颗牙似的一片漆黑,在周围一片明亮而温暖的灯光映衬下,他家的窗户显得尤其凄凉而暗淡。

现在也不是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呀。他强作镇静地按了按门铃,不出所料,无人应答。他摸出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门,通常,这时屋里应该是飘溢着晚饭诱人的香味的。现在,从室内沉闷的空气中他感觉到,这里已很长时向没有人了。

“梨枝,正一!”

知道徒劳无用,他还是呼唤了两声。室里只是一片死沉沉的寂静。

他来到厨房,打开电灯,发现这里收拾得井然有序,餐桌上,放着准备好了的晚饭。

“一定是有急事,到哪儿去了。”木崎松了口气,放心地坐到椅子上,虽然灯亮着,但亲人不在家,他感到寂寞无聊。一直拥挤狭小的两居室住房这时也显得空旷冷清起来。饭桌上放着保温饭锅,稍一加热就能饮用的汤,炸牛排,凉拌菠菜,红萝卜煮芋头等,全是木崎爱吃的。

这么多爱吃如东西,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到底去哪儿了呢?”

他自言自语着,视线一下子碰到了一个白信封上。信封压在保温锅的下边,没有封口。信纸上是妻子的笔迹,这样写着:

我无法与你生活了,想暂时回娘家住几天。有关事宜及事后处理将有人去与你商量。与其和我这样不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生活,你还是找个别的女人会更幸福。正一我带走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绝不离开他:作为眼下的生活费,我把30万日元的储蓄存折拿走了。其他有关财产的文书,全部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里,请多保重,不要来找我。

读完妻子的留言,木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昨天争吵时话赶话说出的“你出去”,竟成了今天的事实,她真的离家出走了。

木崎连衣服也没有换,手里拿着妻子的信,茫然失措地坐在那里叹息。突然,他猛醒过来,跑到电话机旁,拨着妻子家的电话号码,当拨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他又把话筒放下了。他知道,现在就是挂电话,妻子也绝不会回来的。

离象出走的原因,决不单单是昨天的那场争吵。夫妻逆反的土壤年夫妻生活中,已经一点点地积累起来了。

“这个畜牲!”

——除非来给我下脆道歉,否则我绝不去接你回来,他对突然以这种形式向他宣战的妻子感到十分气愤。

我应该让她看到没有妻子也能生活得很好。这是恢复丈夫主权的唯一机会。等到取得了总公司职员的资格,梨枝就会另眼相看了,那时,总该承认总公司职员的资格和孩子入园的权力是有交换价值的了,木崎这样安慰自己。

一时间对木崎讨好的宫西,事过之后,马上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上司嘴睑。早晨,他不再对木崎让给他座位客气地说声“对不起”了,而仍然还是以理该如此的神态坐下,坦然自若地一直睡到中心站。

他好像把“总公司职员”的许诺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考虑到人事问题不能“即时兑现”,木崎便暂时保持着沉默。时间—天天过去了,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便绕了很大的弯子提出了他的许诺。

“课长,您女儿的入园手续办妥了吧?”

“入园?什么园?”宫西假装糊涂。

“入绿色幼儿园啊。快到办手续的时候了吧?”

“啊,交给家里的了,我不清楚。”

“绿色幼儿园是名牌,能进去真不错啊。”

“前途未卜啊。”

“我决定把孩子送到乡下的幼儿园去了。”木崎说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提醒宫西,自己把正一要去的幼儿园让给他了。

“还是那样好,没必要勉强地塞进拥挤的市中心幼儿园。”

“可是,作为父母,都希望孩子能进入大城市的一流幼儿园。那里的师资水平高,孩子的前途也乐观。”

“木崎君!”宫西用严厉的语气打断木崎的话,责难道:“现在是工作时间,不是谈论幼儿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