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隅谷的被杀,使三枝和理枝此次行程失去了目的。他们来到土耳其的意义一点儿也没有了。

茨阿夫阿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两个人。而且也许是这个原因,他们随后被“请”进了警车里,然后送他们回到了桑特拉饭店。理枝感到了心灰意冷。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理枝有气无力地向三枝问道,同样三枝也失去了目的。知道高原下落的人已经没有了,而且打算为父母报仇的“仇人”也没有了。

理枝的一句“我们”使三枝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但是反过来理枝又感到自己什么事情都离不开三枝了。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寻找高原的下落?他有一位那么爱他的妻子。)

在见到她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这些。在自己见过高原耀子之后才意识到和高原的感情投入是一次巨大的失策。

(高原口口声声说得那么好,结果他还是没有离婚!)

自己苦苦追求的毫无结果的恋爱,其结果不是以消磨了自己的青春为代价吗?高原极有可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自己将不再是寻找恋爱的下落,而是寻找恋爱的残骸。

隅谷死了,自己第一次意识到毫无意义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理枝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杀死了隅谷?”

三枝失去了这次来土耳其的目的,但他仍然兴致勃勃地问道,看样子他又瞄准了另一个目标。

理枝对此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谁杀死了隅谷都与她毫无关系。与其探讨这个问题,还不如回饭店睡觉。

被爱情的冲动所驱赶,一路奔波,从日本赶到雅典、伊斯坦布尔寻找隅谷的下落所产生的极度疲惫,一下子迸发出来了。

“我太累了!”

“还是回饭店好好休息一下吧,因为隅谷已经不可能再逃到哪里去了。”

理枝发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三枝也看出了理枝的情绪变化。

“可是房间还锁着呐。”三枝对理枝说道。

“那怎么办?”

理枝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在雅典的那个男人也许还在寻找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是啊!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那个“杀死”了隅谷的凶手了。他知道自己在寻找隅谷,不知道他对隅谷有同样仇恨的三枝持什么态度。

理枝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冷汗。这是一种不知被什么人追踪了自己的恐怖感,而且她仿佛听到了在饭店的外面传来了这名“杀手”的脚步声。

“三枝先生,拜托了!”

“什么?”

“今天晚上请你到我的房间里来好不好?”

由于恐怖,理枝说出了一个姑娘不该说的话。这时,警察也到了饭店。

2

三枝听到理枝的这句话后感到了为难。他也开始感到自己迷上了理枝。自己是昨天夜里才刚刚和她认识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从雅典一块儿飞到伊斯坦布尔,又共同遇上了这起杀人案,仿佛两个人在一起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因此三枝也产生了这种错觉:自己和理枝相爱多年。三枝明白,由于理枝心里害怕而提出要自己和她住在一个房间里。但和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同居一室,他不敢保证自己会把握住自己一夜“相安无事”。这一点让他颇伤脑筋。长年漂泊在各国的港口和领海上,他在各国各地也没少找过那样的女人同居。

但眼前的这个姑娘可是纯情清白的女性,他绝对不敢对这样的姑娘产生邪念而“下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任何理由玷污了理枝的感情,哪怕是对方出于“报答”。

爱是不可“报答”的。两个人的爱情燃烧,无论谁点燃的爱情之火,也当以情投意合为宜,需以一定的约定为前提。

目前为止的这种“爱情”已经有了“约定”。追求这个“约定”的责任,从一开始就应当有一个界限,免得以后产生不必要的纠纷。但理枝不是这种“约定”的理想人选。三枝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正渐渐地被拖进对理枝的爱慕而不能自拔而感到不安。

“三枝先生,求求你了,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太害怕了,会睡不着的!”

在饭店的大厅里,理枝又说了一遍。

三枝明白她的这个要求并不是出于“爱情”,但她应当知道一对男女同处一室过夜意味着什么。

“可是……”

三枝难于启齿。因为那是一个单人间,而且只有一张床。

“我要是睡不好会非常难受的!”

“那么,我今晚就坐在沙发上陪你吧!”

三枝妥协了。尽管心中为难,他还是暗暗窃喜。这种窃喜是对一个特定的女性产生了爱意的“危险”信号。

两个人达成了默契。而茨阿夫阿则开始指挥部下进行调査。当然三枝和理枝也是被调查的对象。

3

不一会儿,从日本领事馆赶来了一名叫青木的工作人员。警方向他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后,他便和茨阿夫阿进行了对策研究。

首先排除了三枝和理枝。因为他们今天上午刚刚到达伊斯坦布尔,没有作案时间。

伊斯坦布尔好像是第一次发生日本游客被杀事件。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吧,土耳其警方投入了非常大的力量进行侦破。

警方同时对大厅的服务员和其他饭店从业人员进行了调査取证,并査明从昨天起投宿的客人的情况。结果发现饭店里除了隅谷外还有另外两名日本人:一名是来自京都的学生;另一名是受某出版社之托来拍照片的摄影师。他们也是两天前刚刚到达的,和隅谷没有任何关系。于是警方的调査对象从日本客人转到了其他投宿者身上。桑特拉饭店是市内C级饭店。有客房50套左右。与设施相比,价格还算便宜,因此平时外国人的学生团体居多。

但是昨天晚上一个团体也没有。当天的入住率为60%。案发时,已经有大多数客人出门旅游去了。去了哪些地方尚不明确,但在这些客人中没有日本客人。

那些客人基本上都是住一宿的“过路客”,应当和被害者没有关系。

“会不会有未核对护照的客人?”

茨阿夫阿厉声向大厅的服务员马塔问道。当然他们是用土耳其语交谈,说什么听不懂,但从马塔一边一张一张地核对名单,一边报告名单后面填写的护照号码来看,似乎茨阿夫阿对饭店不严格执行登记制度而发火。

马塔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这时,警方也对其他从业人员一个人一个人地进行调查取证。由于此时饭店里充斥着许多警察,实际上饭店处于“开门休业”的状态了。

“这家饭店够差劲的!”

茨阿夫阿问完了马塔和几名从业人员后向青木发着牢骚。

“什么也没有弄清楚?”

三枝一问,茨阿夫阿眼睛一亮:似乎在说“怎么把你们给忘了?”同时他也发现理枝正混在看热闹的土耳其人当中,便认真地看了她几眼。

“什么也没査出来,白忙活!问这儿任何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茨阿夫阿说完又无奈地晃了晃他那熊一般的身子。他那蹩脚的英语讲得又快,三枝和理枝也什么都没听清楚,其中他还夹杂着几句土耳其语,大致是不满意这次调查吧。

青木在中途简单地翻译了几次。

“大厅许多时候没有人值班,有客人来找他们才出来人,就和上无人汽车一样。因为这是一家C级的饭店,都这个样子!”

青木也面带不悦的样子对三枝解释道。

“可看上去茨阿夫阿警官非常生气呀!”

理枝看到茨阿夫阿大声地训斥着饭店从业人员和他的部下,便向三枝问道。

“到底是什么时间被杀的,有线索吗?”

“好像是今天早上5点至10点之间的样子。但是没有任何线索,因为从法医学的立场来看,打捞上来的时间太晚了。而且即使要进行司法解剖,由于他是外国人,还得办理许多的手续,这样一来,再耽误一些时间,就算是解剖了也未必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青木问了一下茨阿夫阿后,又无可奈何地向三枝解释了一下。

“也没有发现凶手的遗留物?”

“目前还没有发现。死者的头部像是用木棍一类的硬物击打的,然后就扔进水里了吧。只是査清了死者系头骨骨折导致的死亡。反正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外行人一眼也可以看出来的。现在他们也在拼命査找,估计会找到什么线索的吧。”青木悲观地又说了一句。

结果,在隅谷的房间没有找出任何像是凶手线索的东西来。只是在他的旅行包里找到了“高原浩一”的护照。

因此证实了隅谷是用什么办法弄到了高原浩一的护照逃到了国外。

“日本的警方还没有给领事馆打来电话。由于日本和土耳其两国是‘入境签证相互免签,的协议国’所以一般的护照可以在对方国家里逗留3个月。逗留期满后,不管同意与否都必须出境。如果发生了非法逗留事件,则将要通过ICPO(国际刑警组织)将其驱逐出境。”

茨阿夫阿从三枝和青木口中得知死者是日本从事非法商业活动、抢夺他人护照而逃亡国外的罪犯时,不禁吃了一惊。日本和土耳其都是ICPO(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

在以往,如果发生罪犯逃亡他国,罪犯的所属国则无搜査权,逃入国家一方也无逮捕权。为此,明明知道犯罪在什么地方,由于有国境线的阻挡,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罪犯逍遥法外。

为了尽量减少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发生,除去政治、军事、宗教和人权等原因外,为了将凡是涉及到杀人、抢劫、纵火、欺诈等刑事罪犯早日绳之于法,ICPO便日益得到许多国家的共识,并大大地发展起来了。然而,由于这是一个没有特别明确的国际条约约束的松散型组织,因此也不具有强制搜査权和逮捕权。日本与土耳其之间又没有签订以逮捕、引渡国外逃亡罪犯的“罪犯引渡条约”,因此只能通过外交交涉达成互谅方可引渡罪犯。

土耳其方面也无法从日本直接引渡在日本国的罪犯,所以不能逮捕外国的罪犯。所以好不容易可以求助ICPO了,但又无法对罪犯采取实际的制裁。

由于日本的警方没有将通缉隅谷的通缉令发到土耳其,所以也不能一味地指责土耳其警方不配合。

但是土耳其方面对在本国发生了一起日本人被杀事件十分震惊。他们倒没有“绕道”找ICPO,而是直接与日本警方进行了联系。然而由于ICPO日本事务局就设在警视厅内,结果ICPO和日本警方几乎同时得知了此案。而下达与日本警方取得联系的指令的正是茨阿夫阿警官。

他不像平时办理国内案子的拖拉样子,对此案异乎寻常地表示出了积极的态度。

在与日本警方联系的同时,土耳其警方也对那家饭店及其周边进行了搜查取证。

4

其结果,不仅茨阿夫阿一无所获,警方的其他调查人员也和他一样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死者的周围也没有出现可疑的人物。

夜里10点多钟,警方留下了两名警察后,大队人马都回去了。三枝和理枝很晚才吃了饭后,一块儿坐到了理枝的房间里。

虽然他们身心疲惫,但谁也毫无睡意。他们的神经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所以睡眠失去了平衡。而且两个人一旦坐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这种兴奋的程度更加明显。

“是谁杀死了隅谷呢?”

两个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隅谷被害。警方都査不出来的事情,当然,们更是“一头雾水”了。然而他们又没有别的话题可谈。他们只是在消磨时间。

“打电话的那个人会是凶手吧?”

“是在雅典和我们前后脚的那个日本人?”

“大概是的,因为隅谷在伊斯坦布尔没有熟人。假如是一名不认识的人打来电话,隅谷当然会说让他来饭店的。”

三枝的看法和茨阿夫阿一样。隅谷到达伊斯坦布尔后一直待在饭店的房间里,而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应当说是和他非常熟悉的人,或是有什么瓜葛的人。

“会不会是有恨隅谷的人从日本追来了?”

“有这个可能。我不就是这样的嘛!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叫他出去的电话就不好解释了。只能认为他听到那个电话后逃走了,而不是去见面了。”

“但是隅谷不应当知道有谁恨他呀?”

“我认为在这种场合下隅谷的戒备心理是最强的,特别是从日本来找他的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地,可是……”

三枝不认为是有人为了保护隅谷而打电话让他逃了出去的。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给他打的电话呢?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他的人?”

“至少是不希望在饭店干这种事让人发现的。”

“如果是日本人的话,去机场一问也许就会弄清楚的。”

“对。还记得我们入境时的情景吧?来土耳其旅游的人在入境时都要在护照上盖章的。”

“可没有登记呀!”

“那倒是。”

“问一下羽田机场呢?”

由于羽田机场都留有出国人员的登机卡,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这也不一定行。因为这几年中日本的出国人数都在百万以上,从羽田机场的名单中査找与隅谷有关的人是不可能的,而且又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

结果两个人对凶手的线索什么也没有找到。

“太累了。我就在沙发上,你也好好睡一觉吧。”

三枝安慰着说道。再去找马塔换一间双人间太麻烦了,而且由于这家饭店的双人间很少,也没有合适的了。

“不,我不要紧,还是你在床上好好休息吧。”

“今天晚上该我‘值班’,万一凶手来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一晚上不睡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要紧的。”

“那我也不睡。”

“不行!”

三枝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理枝要是不睡就不好了,和她聊天也好,沉默不语也好,一对身体和心理健康的年轻男女在异国他乡同处一室的事实,使三枝感到了心理上的一种重压。

要是有一个睡了,这种紧张还多少可以松弛一些。因此三枝坚持让理枝睡觉。

时至天亮,理枝终于抵制不住困倦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是杀死了高原的梦,而且是在一座山里发现了腐败了的高原的尸体的梦。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伤心。

一个客观事实使她格外冷静了:自己从高原的妻子手中夺走了他,为寻找他的下落来到了异国的炽热感情,被另一种渐发的情感所替代了。而且这样的悲伤和愤怒巳经仿佛麻痹了似的,她感到的只是虚脱。

不知不觉间,高原的尸体又变成了隅谷。她受到了刺激,拼命地跑了起来;但突然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是那个杀死了隅谷的凶手追来了,但她看不清凶手的脸。她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了。

“怎么回事儿?做噩梦了?”

三枝担心地看着理枝。理枝睁开眼后一下子松弛下来,但同时她发觉自己正无意识地抓住了三枝的手。于是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紧紧地吻着对方。

就像理枝刚才梦中一样,高原死了(至少在她的心里是死了),而又有人杀死了知道他下落的隅谷。

已经没有理由在伊斯坦布尔留下去了。她也没有心思去欧洲旅行。

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想马上回日本。高原不在了,自己的心也凉了。

回去的心情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也没有了,与寂寞为伴的自己去哪儿呢?

此时三枝出现了,而且他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完全像来代替高原一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理枝像落水者抓住了一只救命工具一样,紧紧地搂着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