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出京五线多磨公墓站的检票口,就看到站前停着奶油色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站边竖着很大的汽车运行图示牌。看来这是去公墓的专线车,牌上标着途往、车费,使吊客一目了然。汽车公司要让乘客觉得服务很周到。

栋居和园池登上公共汽车,座位都坐满了。好歹还剩一个,栋居让园池坐下,自己站着。车上几乎全是身着丧服的吊客。但腊月里似乎没有祭祀的日子。

乘客中有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女,膝上放着一小束菊花,娇小的身躯上穿一身黑西装,上身套着一件白外套,手上戴一双黑色钩织手套。细长的眼睛朝下望着,鼻子和嘴唇都长得很秀美。雪白的脖颈同黑丧服形成鲜明的对照,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阅读着什么。

这情形引起了栋居的兴趣,他悄悄靠近一看,原来她看的是报上剪下来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战胜孤独、坚强起来。”栋居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她正专心看着,完全忘了周围乘客的存在,同一篇文章看了又看,仿佛要用反反复复读这份剪报的办法解除丧夫的痛苦。花束在她膝盖上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整洁的西装发出熏衣草的香味,一阵阵地漂进栋居鼻子。嘈杂的车厢里,唯有她的身边似乎笼罩着一层悲恸的气氛。

汽车在前进。十五分钟后,到了公墓的正门,乘客全都下了车。

一下汽车就觉得冷飕飕,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落叶的芳香和香火的香味。下车的乘客都朝公墓方向走去。同他们相反,栋居和园池背朝公墓正门走到参道通至街市的交叉口,向左拐,走到下一个交叉路口,再左转,便是此行要访问的“千代田”酒家。

这是一幢日本式的二层楼房,楼下摆着桌椅,是餐厅。楼上似乎是客厅,店里没有顾客。二人一进门,一位随手翻着杂志的中年妇女忙说:“请进。”

菜单挂在墙上,有火锅、盖交饭、涮羊肉、炸鱼客饭等。

由于园池是“731”的人,他问:“主人在家吗?”

“啊,找爹爹吗?”女人会意地点点头,向里间喊:“爹爹,有会员来啦!”看来这儿经常有原队员光临。

里间应了一声,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材不高,却很粗壮。额头突出,眼窝深凹,乍一看,就象戴着个钢盔。眼窝里的目光似乎还和善,栋居稍稍放心了些。

两位老人来不及互通姓名,各目着着对方的脸,都显出惊讶的神色。

“啊——,是您呀!”

“马鲁他骚乱的时候……”

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双方都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看来还很有交情。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开酒家啊。”

“三十六年没见啦!精魂会和房友会集会时也看不到你,不知道你怎么了,我一直在惦念哪。”

两人只顾欢叙三十六年久别重逢之喜,忘了一旁还有个栋居。

“请吧,请上楼吧!”

篠崎把二人请到楼上一个小房间里。楼上面向走廊有几间房间,房间之间隔着纸隔扇,人多的时候根据需要去掉隔扇,就可以成为大房间。

“分手后一直没见过面,反正今天店里清闲,我们好好聊聊。”

篠崎出去备酒肴,栋居借此机会问园池:

“你们是至交吗?”

“我同他是巧遇。‘731’时期,马鲁他曾发生骚乱,我和他一起参加了镇压。我们不是一个部门,镇压结束后就分手了,一直到今天。我不知道你要查的篠崎原来就是这位‘战友’。”园池自己也很意外。

“马鲁他的骚乱怎么回事?”

栋居正想问下去,篠崎让刚才那个女人端着酒菜进来了。女人是店里的内掌柜,篠崎的儿媳。

“请吧,别客气。”

看到二位客人十分拘谨的样子,篠崎温和的双目迷得更细了,他殷勤地请酒劝菜。看来篠崎钯他当成了园池的亲属。栋居想说明自己的来历,却插不上口。心想:暂时不告诉他,让他误解一会儿吧。

酒一下肚,两位老人完全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之中了。园池好象忘了是干什么来的。栋居心想:两人都隐居着,园池已退休,篠崎看来也已经将店交给儿子经营。如果说战后的日子是人生余年,那么现在简直就是一生的“附录”了。

直到现在,栋居才真正明白了园池的意图,从表面上着,园池已经同“731”脱离关系,但他已进入高龄,想到自己风烛残年,余生屈指可数,就追思起过去来。由于“731”的经历是一段不平凡的历史,所以他并不想遇到当年的同伴。因为他觉得同伴似乎就是“同案犯”。

“同案犯”之间的连带关系是很强的。同时,“同案犯”的存在又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想见往日的朋友,但又怕见。因此,从形式上看,是陪栋居访问,其实他是借此机会,在栋居的“保护”下重访故友。

篠崎和园池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往事,完全把栋居丢在一边不顾。栋居毫不在意地倾听两人的对话,一直等待着插话的机会。栋居听着听着,发现二人虽然沉浸在思旧怀故之中,却十分巧妙地将“731”那些令人厌恶的事避开不淡。他们毕竟是“同案犯”,想要彻底畅谈过去那些事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不得不避忌那一段共同的关键经历。“731”的经历实在太特殊了。

“好吧,不谈了。篠崎君,您什么时候来此地开店的?”回忆总算告一段落,园池问起了别的。

“从昭和三十一年开始的,造了精魂塔后,我就想在此地守墓,正好原主出让这块地皮,我就干脆买下啦。”

买地的钱怎么来的?!栋居想问,但他忍住了。现在篠崎情绪很好,万一引起他的戒备和反感,他就不肯开口了。

“有您守墓,死去的队员在阴间一定很高兴呀。”

“精魂塔所祭祀的不光是队员们,还包括全体‘731’牺牲者。”

“难道马鲁他也……”

“虽然石碑上没刻任何碑文,但根据我的理解,它有二层含义,一是不希望再有战争,不希望重演‘731’悲剧;二是祭祀全体‘731’牺牲者的亡灵。”

“我认为‘731’原队员都是这么想的,然而您一个人在此买地守墓,一定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吧。”栋居总算抓住了插话的机会。

篠崎一时语塞,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栋居认为,这更“深一层的原因”同刚才漏出来的“马鲁他骚乱”不无关系,这就是两位老人故意避忌不谈的话题。

“栋居先生。”园池向栋居使了个眼神,似乎在说:不能问啊!

“你一点也没有问园池君吗?”篠崎很意外,他看看栋居,那目光不象是询问。

“没有。”

“讲给他听也不能挽回啦。”园池插进来说。

“不、也许不是那样,因为你是年轻人,所以有必要把我们的战争体会告诉你。”篠崎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嗫嚅道:

“今天正是好机会,我就说一说马鲁他的骚乱吧。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清晰地浮现出那张脸,——被我枪杀的俄国马鲁他的脸。他的叫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哪!”

篠崎的眼睛注视着远方,在那和蔼的眼睛深处,出现了只有他才看得见的活地狱。

“我可能会记错,错了请园池君更正。那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上旬的一个早晨,六月几日已经记不清了……”

第二节

上午八时三十分,731部队内各部门早点名完毕,二千多名队员便分散到各自岗位上工作。

过了一会,关在特设监狱七栋二楼最后一间单人牢房里的一个俄国马鲁他说身体不舒服,那间单人牢房关着二个俄国马鲁他,其中一个发现同伴身体不正常,于是就叫了看守。

看守对马鲁他身体好坏是很敏感的,所有马鲁他都是活人试验的材料,为了取得正确的数据,必须记下他们的一切异常反应。

事后我们才觉得这位马鲁他的报告是假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接受试验。然而时常保持马鲁他的健康,使他们成为合格的材料,这也是看守的重要职责。所以看守毫无怀疑地进了单人牢房。

马鲁他躺在地上,难受得不断呻吟。另一个马鲁他在一旁照看,急得坐立不安。

“怎么啦?”看守边用日语问,边打开单人牢房铁门上的锁,走了进去。看守弯下腰观察在地上呻吟的马鲁他,突然耳边呼地一声,眉心被手铐猛击了一下。不知道马鲁他什么时候挣脱手铐的。倏然间、看守眼前金星直冒,昏眩起秦。躺在地上的马鲁他一跃而起,一把夺过看守手中的钥匙,这是可以打开所有牢房的万能钥匙。马鲁他的消耗每天达二、三人,速度很快,时常要补充。特设监狱中马鲁他出入频繁,为了提高效率,牢门上都装了可以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的装置。

看守清醒过来,马上逃出牢房。关押马鲁他的特设监狱叫七栋、八栋。二幢房子的结构是一样的,左右对称。当中隔着口字楼以及中央通道。特别监狱上下二层,是幢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物,每层有二十多间单人牢房和集体牢房。

单人牢房原则上关二人。七栋关男马鲁他,八栋关女马鲁他。由于男的比女的多,就抽出部分男马鲁他关到八栋去。马鲁他的人数往往超过监狱的收容能力,于是,关了一段时间的马鲁他就“疏散”到特别处理室。

单人牢房用四十厘米厚墙和铁门一间间隔开着,各牢房前后由一条宽宽的走廊贯通。走廊上装着一长排玻璃窗,玻璃窗外侧装有铁栅栏。走廊朝口字楼中央通道一方的尽头设有一扇厚铁门,出了铁门走下楼梯,才能到院子里。但是院子仍然被上下二层楼、没有一个出口的口字楼包围着。为了防止马鲁他逃跑,口字楼的墙壁砌得很高,面向院子的一楼没有窗,二楼的窗开得很高。马鲁他想逃出去必须过三道关;单人牢房的铁门、走廊末端通向楼梯的铁门以及口字楼。即使这三道关都被突破,口字楼本身还处在高墙和高压电网的包围之中。如此重重包围中的马鲁他即使插翅也飞不出去。

看守踉踉跄跄跑出单人牢房,逃到走廊,奔出走廊尽头的铁门,从外面将铁门锁上。只要锁上这道铁门,马鲁他就出不了七栋,只能在单人牢房和走廊之间进出。

看守舒了一口气,眉心间被马鲁他用手铐揍了一下,疼痛剧烈。他忍着痛,按响了发生异常事件才用的特别警铃。特别班的房间里象捣了马蜂窝似地慌乱起来。被马鲁他夺去万能钥匙,这是731部队从未有过的大事。当天的特别班长差点吓傻了,直到出事的看守简略地作了汇报,知道马鲁他都被关在七栋里时,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有了万能钥匙,分散在各单人牢房的马鲁他就能聚在一起,当时七栋有三十名马鲁他,三十人拧成一股绳,人多势众,很可能闹出严重事件来。

与此相比,看守他们的特别班员力量就显得单薄了些。暂时配备的武装特别班员要守备院子。班长只能向各部门报告马鲁他暴动的消息,请求各部门增援。

早晨,刚开始一天正常工作的731部队一片骚乱。此时的七栋中,那个夺钥匙的俄国马鲁他——苏联士兵乌拉诺夫迅速打开各牢房的铁门,对马鲁他们高呼:“出来!逃出去的时候到啦!”对于马鲁他来说,抓进牢房后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一直关着的牢门突然打开,耀眼的光线照进牢房,他们一片欢呼,蜂拥而出,都来到走廍上。

“七栋的马鲁他发生暴动,现在全部牢门都被打开,他们聚集在一起,气势很嚣张。由于楼梯口的铁门锁上了,他们都被卡在七栋内。但很难预料他们将要干什么。特别班请求马上来人支援,要带武器来!”

听到特别班求援,731部队的各部门、以及宪兵室、总务部调查课印刷班、摄影班等处聚集了不少平时喜欢相扑和打捧球的大个子,他们中有的是从暗室赶来的;有的刚关掉印刷机。时值六月初,日本此时正是梅雨季节,但满洲北部的气侯却骄阳似火,使人汗流浃背,队员们几乎都是赤膊穿着拖鞋工作的。

接到紧急命令后,队员们匆忙穿上文职人员的衣服,从武器库领了三八式步枪,跑过中央通道,赶到特别班守候的地方集合。特别班班长重新向大家说明情况。


福特·德特利克设施概略图

“现在马鲁他们已经打开七栋内的各牢房汇合在一起。把他们关在里面的全靠楼梯口的一扇铁门。乌鲁他们很可能齐心合力撞开铁门冲到院子里来。大家上好刺刀!准备白刃战。马鲁他要是一出铁门,马上刺死!”

三八式步枪都顶上实弹并上了刺刀。来的这些人都是文职人员,虽然受过军训,但没有实战经验。大家都很紧张,只觉得口干舌燥。

增援队伍在特别班员的带领下进了院子。增援的人这才第一次看到731部队的“黑盒子”——特设监狱。这是比普通民房稍稍高一些的长方形混凝土建筑物,有二层楼。一楼和二楼都由一条晒台似的宽通道连接各个牢房,通道就是进出牢房的走廊。走廊的外侧装着铁栅栏。内侧就是晒台式的走廊,夺去万能钥匙后获得自由的马鲁他们在走廊上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院子里,特别班班员和增援队伍面对特设监狱散开,持枪作准备射击的姿势。

我就是增援部队的一员,担任警戒,站立的位置正好面对特设监狱末端的特别处理室。在我的枪口下,马鲁他正在走廊上来来去去。他们在走廊活动着,似乎要尽量享受可以到走廊上来的自由。

那个俄国马鲁他走到特别处理室前面,抓住铁栅栏大声叫喊起来。他站的地方正好面对我。我眼前出现一个蓝眼、褐发、红脸、胸脯很宽的男子汉——他就是苏联士兵乌拉诺夫。

不知道乌拉诺夫在说什么,但声音很清楚地传过来,这声音打破了六月满洲的寂静,象箭一般地刺戳着“731”队员的耳鼓膜。面对一排排枪口,他怒发冲冠,毫无惧色,蓝色的眼睛在愤怒地燃烧,正气凛然地大声斥责着。队员们只知道他很愤怒,但听不懂他的俄语。随着他的叱咤,其他马鲁他也激愤地叫喊起来。怒号声震撼了整个“731”。

“混蛋,你在嚷些什么?”

“马鲁他小子,别太得意。”

队员们也骂了起来,但被乌拉诺夫和其他马鲁他的喊声吞没了。不一会,翻译官被请来了。

“翻译官先生,他在说些什么?”一个队员问。

“他在说:你们这些日本人欺骗我们,把我们弄到这种地方进行惨无人道的鼠疫试验,快放我们出去!”

翻译官拿起扩音器,紧张得脸有些发白。

“你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只有老老实实地回牢房才能救他的命。”

翻译官把班长的话译给对方听,但对方不听劝说,反而提高嗓门说:“我们虽然是俘虏,但也是人!也有做人的权利,这是国际法公认的。”

“老老实实回牢房,可以不追究今天的造反行动。”

“你们如果继续把我们当老鼠作试验,还不如马上死了好,就这么开枪吧!我们是同侵略祖国的敌人战斗到底的战士,决不能同老鼠死在一起!”

“回房间!”

翻译无法驳斥乌拉诺夫的控诉,他的话义正词严,找不出批驳他的理由。

“你还罗罗嗦嗦强辩个啥,你们的生命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想活命的人回房间去!”词穷理屈的翻译官仗着握有绝对生杀大权,蛮不讲理起来。这里当然不是论说公理之处。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们,你们好好听着!不管你们怎么侵略我们的祖国和兄弟邻邦,我们决不屈服。我们不怕死,为了祖国,可以献出一切,直至生命。你们用枪威胁吧,这玩艺儿谁怕?开枪呀!扣扳机吧。我们虽然死了,祖国并不会屈服;我们的肉体死了,精神永不灭!苏维埃联邦万岁!”

乌拉诺夫疾言厉色地演说着,他那响亮的声音传遍了“731”整个驻地。除了翻译,谁都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包围特设监狱的队员们都明白乌拉诺夫在怒斥什么。这是失去自由的人从内心迸发出的呼喊。

奇怪的现象在围着特设监狱的院子里发生了。枪口下,被严严实实关在七栋里的手无寸铁的马鲁他,竟反过来镇住了全副武装的“731”队员。翻译官也哑口无言。乌拉诺夫的声音在一个个呆立着的队员间回荡。——“要杀就开枪吧!我们死了,祖国并没有屈服。”这就是关在特设监狱里的全体马鲁他的呼声,当一个国家遭受外来侵略,民族独立和自由受到威胁的时候,被侵略国的国民奋起抗击,这完全是天经地义的。马鲁他都是爱国者。

这些道理我们都懂,但我们却把这些爱国者当作马鲁他,剥夺了他们的人格,关进特设监狱,做非人道主义的试验材料。作为“731”队员,良心上的内疚使我们在乌拉诺夫面前无地自容。在我们的眼中,他们已经不是马鲁他了。

乌拉诺夫的铮铮豪气威慑着面对面的我。我感到乌拉诺夫似乎在斥责自己。他那滚烫的话象机枪子弹连连射来;他那高耸的肩膀和宽厚的胸膛巨岩般地矗立在面前,仿佛就要朝我压过来。

乌拉诺夫拍着胸脯高喊:要开枪就开枪吧!这简直是向我挑战。我知道自己在精神上早已崩溃,让乌拉诺夫继续嚣张的话,自己似乎会被感化过去,不得不让他闭上嘴了。

在呲呀裂嘴和瞪着血红眼睛的乌拉诺夫面前,篠崎觉得站在外面的是对方,而自己却象是反过来被关在院子里。

“日本人无耻!”乌拉诺夫朝我痛骂。然而,这是最后―声。

“见鬼去吧!”

我朝着向自己压过来似的巨岩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尖厉的枪声从口字楼墙壁上嗡地反射回来。与此同时乌拉诺夫的身体象被人猛击了一掌似地旋转了一圈,他竭力想用手抓住铁栅栏,但踉跄着倒下了,倒地后手脚抽搐一阵就不动了。俯躺的身子下,一滩鲜血的面积慢慢地扩大。由于目标仅十几米,距离很近。刚才的情景象高速摄影般地在我眼前显现。

乌拉诺夫的声音嘎然而止,他一死,别的马鲁他都肃然呆立着不动了。“731”队员也僵硬地站着直瞪瞪地盯着对方。一时“731”驻地内象真空般的寂静。

“那个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浮现,乌拉诺夫的叫喊长久地回荡在我耳边,恐怕至死都不会消失。——‘开枪吧!我死了,祖国不会屈服。’乌拉诺夫这句俄语的意思,我是后来才听翻译官说的。然而,不译出来我也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后来的那些话不用再翻译,已经被我的枪弹堵回去了。但我却无法堵住他冤魂的控诉。他骂日本人‘无耻’,是呀,在他的面前,我确实无耻。我总觉得,马鲁他是丧失人格的,而自己却反过来象马鲁他似的忍受对方的侮骂的。对方虽然赤手空拳,却能威慑住我。我是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开枪的。当时我们心里都明白:正义不在我们这一方,但我用一颗子弹把这些都掩饰过去了。暴动虽然被镇压了,但失败的却是我们。”

篠崎感慨地说着,又开始了他的叙述:

打死乌拉诺夫后,马鲁他平静了,特设监狱又恢复了人间活地狱的原状。在“731”部队的上层发生了如何处理暴动的争论。

“反正领头的已经枪毙,他们已经平静下来,其他马鲁他就不必追究了吧。”这是稳健派的意见。

“马鲁他嘛,杀掉可以再补充。表面上他们唯唯喏喏,暗地里谁知道在搞什么鬼。即使现在不追究他们,但派人进七栋去给各牢房上锁是很危险、很困难的,万一他们把进去的看守当人质扣起来怎么办呢?因此,对他们非采取断然措施不可。”

强硬派的意见针锋相对。最后决定按后者的意见办。

在上层指挥机关的决定尚未下达之前,马鲁他暴动的消息象冲击波一样刮遍了“731”部队每一个角落。武装起来的增援队伍越聚越多,不仅院子里、连面朝口字楼院子的各个窗口,口字楼的房顶上都有武装人员用抢对着七栋。

直至一小时之前,队员们还是把马鲁他当作任人宰割、毫无抵抗的试验材料。可是现在对马鲁他的看法完全变了,变成了造反闹事的危险囚徒,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在袭击看守、抢夺钥匙的瞬间,马鲁他一下子恢复了人格——敌对的人袼。从这个意义上说,乌拉诺夫不是马鲁他,而是人,他是作为人而死去的。

决策机构的命令下达后,一架高高的马梯搬进了院子。接着,拖着长长软管的毒气瓶也被搬到院子的一角。警戒在院子里的全体队员都发了防毒面具。队员和马鲁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但双方都本能地预料到不会有好事情。

所有队员都戴好防毒面具后,把马梯移向楼梯口的楼面右侧尽头,一个队员手持软管的喷嘴,蹬一步朝四下窥视一番,蹑足爬上马梯,随着队员的上升,蜿蜒的软管越拖越长,象条大莽蛇。

这个队员登上了梯子的顶端,他的上半身已经探出七栋二楼的走廊。他向下面发了个信号,毒气瓶的阀门被打开了。软管的喷嘴插在换气口的末端,大量速效性毒气猛烈地从喷嘴喷出,通过遍布各牢房的换气导管,从各单人牢房的通风孔进入牢房。一会功夫,所有牢房都灌满了有毒气体。短短的二、三分钟内,三十个马鲁他全部死亡,连痛苦挣扎的余地也没有。没有尝到毒味道的只有在这之前被我枪杀的乌拉诺夫一人。

“这毒气恐怕就是氰酸气体,但我没有核实过。马鲁他都毒死后,上层机关曾有一人为试验材料的丧失可惜得叹气。另一个人安慰说马上就可以补充。是啊,马鲁他确实可以再补充。但是,这件事以后,我心里失去的东西却是无法补充的啊!”

篠崎长长的回忆终于结束了。酒和菜肴动都没动,三个人一时里都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街上的嘈杂声传进窗来,车辆声、小贩叫卖声和小孩子们的嬉闹声同多磨公墓传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在静静的室内听得分外清楚。

“我到这里来守精魂塔,就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歉疚啊!”栋居听得不想动筷,他觉得心里非常难受。

“这不行,怎么冷场了呢?来,请吧,请吃菜,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做的。”篠崎一再劝客人吃菜,并开始闲聊起别的事来,不一会,三人便只顾互相敬酒让菜了。酒精在体内随着血液环流,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气氛也更融洽了。

“篠崎君,我听说复员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部分队员每月得到一笔工资,您知道这事吗?”

这是园池专为栋居而问的。栋居发现篠崎听后,拿着酒盅的手颤抖了一下,为了掩饰这一下颤抖,篠崎慌忙把酒盅送到嘴边:

“园池君,您也得到了?”

“不,不,回国后我同‘731’没有任何关系了。”

“好象听人这么说过,到底怎样就不清楚了。”看来篠崎想避开这个话题。

“那时候,有个联络全国队员的人,也叫篠崎,莫非就是您吧。”

被园池这一问,篠崎把酒盅放回桌,脸色陡然一变:

“园池君,你……都听说,都知道了。”篠崎深凹的眼睛炯炯发光,似乎已经默认自己就是联络人。

“哪里,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点好奇心,不知道那时是否发‘工资’的标准是什么?”

“对这件事有好奇心,你要干什么?”融洽的气氛又绷紧了,各人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你知道有个叫奥山谨二郎的原队员吗?是教育部的,是我同事。”

“奥山又怎么啦?”

“死了。”

“都到年龄啦,队员只会一天天减少啊。”

“是被害的,原因就出在‘731’。”

“你说什么?!”篠崎大吃一惊。

“栋居先生,你来说吧。”园池轮流上阵似的催促栋居。

栋居概略地将杨君里死后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篠崎听着听着,开始好奇,渐渐变为惊讶。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莫非是警察……”

“开始没告诉您,我就是。”栋居递上名片。

“你、你怎么会……会认识警察的?”篠崎向园池射去责难的目光。

“因为我想早一天抓到杀害昔日朋友的凶手。”

“抓凶手就抓吧,怎么会到我这里来的,这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731’的东乡村里,发生过一件女文职人员寺尾春美死亡事件吧,最早发现尸体的就是奥山。女文职人员也是被杀的,看来奥山知道凶手是谁,但把凶手包庇下来了。直至今年夏天奥山死之前,不知道是谁,每月都给他一笔钱,看来这钱似乎是保密费。”

“那些钱是从我手上发出去的,战后曾给一部分队员发些津贴,这也是事实。但发得最长的直至昭和二十五年五月。那以后就没给任何人发过钱。”

“这么说奥山定期收入不是从您这儿来的。那么决定发津贴的队员时,以什么为标准呢?”栋居又回到了园池开头的提问上。

“要打听这些干什么?”

“您知道薮下医院有个寺尾事务长吗?”

篠畸吓了一跳。

“他就是寺尾春美的弟弟啊。”

“……”

“他也得到津贴,直至昭和二十五年五月份,他一直是有的。同他联络的就是您。寺尾是以什么资格获得这笔津贴的呢?发现寺尾春美尸体的奧山死得莫名其妙,他的弟弟又得到不明不白的定期收入。因此,我们就把这笔钱的来路同寺尾春美以及奥山的死联系起来了。”

“……”

“篠崎君,请您尽力协助。这二个案子肯定同‘731’有关。仅仅幸存下来的一位女马鲁他,也在三十六年后来日寻女时死去,您不同情她吗?奥山谨二郞肯定也因为同这案子有关才死的。‘731’的悲剧到今天还没有结束啊!”栋居边说边注意对方的表情,篠崎显得很为难、窘迫。

“您是为了安慰‘731’牺牲者的亡灵才来守墓的,杨君里、奥山谨二郎、寺尾春美不都是‘731’的牺牲者吗?”栋居步步紧逼。

“篠崎君,我也请求您了。”园池在一旁声援。“发钱的目的——是接济一部分生活极为困难的队员,直至他们有工作为止。只是为了保守‘731’的秘密。”象挤牙膏似的,篠崎犹豫不决地一点一点吐出真情。

“给哪个队员发津贴,是谁决定的?”

“要发津贴的队员名单是石井部队长身边的几个上层人物给的。这种名单每年给三、四次,多的时候五、六次。但每次名单上的人都不一样,而且名单是邮寄来的。”

“能把这些上层人物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吗?”

“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栋居大失所望,热情的期待全落空,希望成了泡影。好不容易抓到的唯一线索又断了。

“死了也没关系,请您告诉我吧。”栋居不死心,只要还能抓到一丝线索就能够再顺藤摸瓜。

“这些人都是副官级别,不知道他们家属的下落。”篠崎列举的人员中,没有栋居要找的人。

“在给您名单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千岅义典的人?”栋居提出了一直保留没说的问题。

“千岅?”

在栋居注视下,篠崎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而且不象是假装出来的。

“千岅义典……好象听说过,但副官里没有这个人,他是谁呀?”篠崎看看栋居的脸,心里在琢磨栋居提问的意图。

“就是现在的民友党干事长,原‘731’冈本班的技师。”

“啊——,那个千岅义典嘛,同他无关,而且他不是早就回国了吗?千岅怎么啦?”篠崎看看园池,似乎想让园池也来证实自己的话。

“寺尾春美死前二个月到千岅的官舍去伺候过他。”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千岅还不致于杀害她吧。”篠崎神色慌张。

“很有可能,所以我要打听寺尾事务长的津贴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你怀疑寺尾春美弟弟的津贴来自千岅……”

栋居点点头。

“大概同千岅没有关系吧……”篠崎含含糊糊地说。

“我认为千岅突然回国同奥山一定有关系。”栋居详细介绍了查出千岅义典之前的经过。

“如果千岅给寺尾春美弟弟发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呢?”

“当然是为了隐瞒他同寺尾春美的关系啦。他把给寺尾的钱混到发给队员的津阽里,为的是掩饰抚恤费的实质。”

“发给寺尾春美弟弟的津贴为什么成了千岅付的抚恤费呢?”

“这正是我们怀疑的地方。”

“这未免有点独断了吧,就算千岅是凶手吧,那么千岅同石井部队长以及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关系。千岅无法在发津贴的名单里添上寺尾的名字呀。”

“不一定吧。”

“为什么呢?”篠崎和园池的目光都集中到栋居脸上。

“寺尾春美有孕在身,但她不知道谁是腹中婴儿的父亲,反正她不能确准是千岅。”

二人听了不以为然起来,似乎觉得栋居话中有漏洞。

“‘731’的风纪伦乱,年轻的女文职人员不是要给上层的高级军官解闷吗?在这种环境下,寺尾春美同千岅以外的军官发生关系就毫不奇怪了。”

园池和篠崎都无法否认,派女文职人员到官舍去伺候单身赴任的高级军官确有其事,它反映了当时“731”的腐败。

“寺尾春美死后,不久,千岅立刻就回国,这也非常可疑。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彻底调查。然而,一定是同她有关系的上级军官心怀鬼胎,共同谋划着把事情隐瞒下来了。这不光是害怕‘731’的腐化行为暴露,而且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丑事外扬。——总之,寺尾事务长得到的津贴肯定是同寺尾春美有关系的抚恤费,而且是‘731’军官给的。”

在栋居的推理面前,二位“731”原队员哑口无言。把当时“731”里发生的一些事联系起来思考,似乎每件事都是线索,都有名堂。

“篠崎先生,您是同寺尾春美弟弟联络的人,‘731’上层官员没有专门嘱咐过您、或者向您指示过什么吗?”

篠崎确实向收钱的队员说过这钱是保密费。“只叫我去督促他们保守731部队的秘密,没同我说您刚才讲的那些。”

“昭和二十五年五月,寺尾停发了津贴,这一定有原因的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已经有安生之计和生活有着落的人都这么逐渐停发,当时,停战已经五年,情况已经好得多了。再者,原资金也快要发完了。”

“所谓原资金就是‘731’带回来的贵金属吧。”

“是的。”

“听说这些贵金属当时价值二亿日元左右,全都带回来了吗?”

“说二亿,有点夸大,但这笔资金确实为数不小,在战后的几年里成了原军官和大多数队员的生活费。”

“据说为了逃脱战犯罪,其中一部分赠送给了美军的统帅部,还有一部分成了千岅义典爬上政治舞台的本钱。”后面一句话是栋居的推测。

“啊呀,这种事我就不知道啦。不过,停战时‘731’的这笔秘密资金全数运回日本,这一点都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当时担任押运的就是我。”篠崎说出了重要线索。

“你!?”栋居和园池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篠崎。篠崎自豪地稍稍挺了挺胸脯。

“停战时,‘731’里储备着大量铂、金、锡的铸块和少量的钼。此外还有大量药品以及以鸦片为主的麻药。不仅如此,还有秘密寄放在‘731’的物资。”

“秘密存放的物资?”

“‘731’与哈尔滨宪兵队总部是一鼻孔出气的同伙。马鲁他就是哈尔滨宪兵队提供的,对哈尔滨宪兵队总部来说,‘731’是他们的财神。但是,他们狼狈为奸的还不只是这二件事。”篠崎暗中示意似的看看二人,开始了往事的叙述。

即使战后“731”的总头目在场,也会对篠崎的话感到惊奇。

第三节

——在哈尔滨宪兵队总部把马鲁他输送给731部队的同时,还通过傅家甸这个渠道,私吞了大量战略物资。运往苏联的锡和麻药就是哈尔滨宪兵总部秘密资金的来源。查获的走私货都由哈尔滨宪兵队总部保管。他们就把这些东西寄存在731部队里。总之,哈尔滨宪兵队把731部队当作秘密资金的匿藏场所。

昭和二十年八月九日,苏联军队开始攻占满洲,同月十一日到十三日,731部队开始撤退,同时破坏各种设施、焚烧和销毁各种证据和资料。队员和家属几乎都只穿一身衣服、两手空空地上了撤退的列车。苏联军队最快的以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向我们压来。撤退刻不容缓。为了保守关东军绝密部队——“731”的秘密,不能留下一个队员让苏军俘虏。

专用的撤退列车装得满满的,接二连三地先后启程。从八月十一日到十五日,“731”撤退时共装了十五列车。当第一列车通过奉天时,最后一列还停在平房站没发车。

列车里挤满了队员和家属,还有各种米、豆腐、酱油、砂糖、食粮等坛坛罐罐。但这种现象并非每列车都是这样。有的车食物多得遍地扔;有的车可以入口的东西一点也没有。

关东军司令部命令沿途各站优先放行“731”专用撤退列车。其实,就在这些撤退的列车里,满载着“731”和哈尔滨宪兵总部的巨额秘密财产。铂锭和锡锭按块用绳包扎、每块约二本百科辞典那么重。共有五百块左右。用现在价值计算的话,平均每块约值三百万日元。光是这些东西,就值十五亿日元。其他还有贵重金属类、药品、麻药、高价试验器材等。这些财产加在一起究竟值多少钱,连“731”上层首脑都估计不出来。

“731”专用列车象条大蛇似的,弯弯曲曲地从中国大陆向朝鲜半岛一路南下。八月二十五日到达釜山。从釜山登上一千吨级的登陆艇,在大风浪中飘泊了二天三夜,来到了门司港。但由于先到的船已经停满港口,拒绝后来的船靠岸下客。

没有办法,只好再绕到萩城,但这里是国粹主义的根据地,拒绝败兵上岸的呼声非常强烈。无奈只得再折回舞鹤。

“以石井部队长为首的一批干部已经先行到达金泽,并在该地设立了临时指挥部,向陆陆续续撤回来的‘731’队员发布命令。‘731’的贵重金属以及哈尔滨宪兵总部的秘密物资暂时运进了金泽大学,临时指挥部就设在那里。放进去以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在舞鹤卸船以及接着运进金泽大学都是由我指挥的,所以我可以肯定这批物资运进了金泽大学。”

篠崎终于说完了。

“千岅义典不就是金泽大学的教授吗?”被栋居一点穿,篠崎脸色一沉。

“这是真的。”栋居说。

“是真的。”园池插上来说。

“千岅有没有在金泽的临时指挥部露面?”栋居提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一次也没有来过。不过,我同技师没有直接关系,不认识他们,就是遇上了说不定也辨认不出来。”篠崎感到心中没有底。

“接受津贴费的队员有多少?”

“归我分发的有五十多人,收钱人名单上的姓名常常更换,总共有上百人,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不是个小数目吧。”

“支出的津贴总数大概是多少?”

“得到津贴短的有六、七个月,最长的有四年半,每人每年以三百日元到二千日元不等,你算一下总数是多少呢?”

“一百个人每人每年发一千日元的话,三年也不过三十万日元,同‘731’的遗产相比,简直是牛身上一根毛。剩下的遗产到那儿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篠崎嫉妒地说。“千代田”酒家作为“731”的活动据点,它的营业经费很可能是从遗产中支付的。

“还有那批哈尔滨宪兵队总部的秘密财产,有宪兵队的人来取过吗?”

“只来取过一次,就是那张老面孔呀,送交马鲁他时常来的那个家伙,叫‘二谷’,是个大尉。”

“‘二谷’?这个宪兵大概右手同别人不一样吧。”

“你都知道了,听说右手被共产党游击队扔的手榴弹炸掉了。他是个恶棍,专干坏事,被人称为‘恶谷’。”

“您知道‘二谷’现在何处吗?”在这里意外地出现了“单手鬼”,栋居十分紧张。

“只在那时偶然见过一次,以后就没有碰到过。”篠崎的回答同栋居的期望正相反。

“您是什么时候遇到二谷的?”

“是昭和二十一年的三月份,在临时指挥部——金泽大学的生物学研究室,只是同他擦身而过。”

“当时二谷正在同谁说话?”

“记不清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好出来,只是互相对视一下,打了个招呼而已。”

“除了右手,他还有什么特征?”

“要说特征嘛,就是身材高大,同石井部队长一样魁梧。”

“多大年纪?”

“当年约三十上下,现在已经六十五、六岁啦。”

“他被骂为‘恶谷’,具体干过什么坏事呢?”

“据说他专门买卖马鲁他。为了替‘731’抓马鲁他,他干尽了坏事。不仅抓俘虏,还引诱中国的普通公民,逮捕后送进‘731’。另外,他还借口查走私,在许家甸大肆掠夺。”

“马鲁他的手续费是付给他的吗?”

篠崎噗地笑了:“那么一点点钱,根本不在他眼里。”

“他不是抓马鲁他送到‘731’来的吗?难道不是为了捞些钱?”

“押马鲁他不过是伪装,借送马鲁他之机把从许家甸掠夺来的东因存放到‘731’里来才是真。那辆二吨卡车不但运马鲁他,同时还装来哈尔滨宪兵队总部的秘密财产。”

运送马鲁他的背后原来如此,栋居第一次听到。他终于明白了,“731”干部让宪兵队把财产寄存在仓库里,是为了抵充那笔被自己贪污掉的保密费。

哈尔滨宪兵队总部支付了高额仓库寄存费,他们同731部队的勾结不仅是买卖马鲁他,还有更深的根蒂。直至战后,围绕着那笔带回国的财产,他们之间的勾结还在继续。

栋居心里掠过一个念头:在千岅义典周围调查一下,说不定会发现二谷。

“叫‘二谷’,字是怎么写的?”

“可能是‘一’‘二’的‘二’,‘福谷’的‘谷’吧,到底怎么写我不清楚。”

不知不觉地室内已经一片昏暗了,三个人只顾说话,没注意太阳早已落山。女掌柜上楼来照料客人,托盘上放着刚炒的菜和酒壶。

“哎呀!这么黑了怎么还不开灯?”女掌柜惊讶地说。

“喔——,夫人!这么多菜?我们已经吃得不少了。”园池和栋居不安地说。篠崎则正好借此机会说:

“怎么样?你们难得来,去精魂塔烧柱香吧,我带你们去。”

“这就谢谢了,我想回去时顺便去。”园池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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