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曾原对宫地表态要竞选市长感到极为震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座阿曾原体制一统天下的城市里竟然还有人敢出面与自己竞选市长。宫地这种人恐怕连个推荐人也没有。改革派阵营曾有过提候选人的苗头,但因为估计到阿曾原的势力过于强大,在候选人推荐委员会上最后还是决定不提名了。

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毫无名气的外来户竟出来自报姓名要参加竞选。但是不论是不是外来户,只要有被选举权,而且又按照法律程序参加竞选的话,那就必须举行选举。阿曾原一心以为这次可以不投票当选,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个找麻烦的来,他这个气啊,真是不打一处来。要搞选举就又得搞竞选活动。在这个阿曾原王国之中即便他仅仅是一个肥皂泡般的候选人,只要他出面竞选,这件事本身就是对阿曾原权威的损害。

他朝秘书立木大吼:“宫地到底是个什么人?”

“听说是个保镖。”

“保镖?那他为什么还要竞选市长!?”

“不清楚。不过法律并没有规定不许保镖竞选啊。”

“住嘴!相武市的市长非我莫属!他心里应该清楚,他就是同我对抗出马竞选也不可能获胜!我是要问你他是自愿出马的呢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保镖能有的想法。也许他对失败早有预料,不过是专门找点麻烦吧。”

“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这块儿跟我找麻烦!你给我好好查查,看是不是有人暗中支持他。还有,叫他在出告示之前打消这种念头。”

阿曾原觉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2

宫地表态出马竞选市长使相武市民们颇感震惊。起先多数人以为他一无地盘二无后台,同阿曾原抢市长的宝座不过是为了出风头而实行的一种佯攻战术。但是当他们了解到宫地的竞选口号——“打倒以浅川帮的暴力为后盾的阿曾原政权!”,又看到深受浅川帮迫害的人组成的新市民会及市内的文化团体等单位积极支持他,看法也就有所改变。

对相武市来说,这是个划时代的事件。相武市民不论男女老少,人人深受浅川帮的祸害,但却无人敢反对与政府和警察勾结在一起的浅川帮。要是向警察报案:他们也倒是给查一查。但是罪犯大多数都按轻微犯罪处理,紧跟着就是可怕的报复行动。因为被浅川帮盯上,有人倾家荡产,有人无法立足,连夜出逃。据传闻还有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儿,据说百分之六十左右的交通事故都有阿曾原和浅川在背后搞鬼。—碰到这种事故,警察的调查不过是走走过场。受害者只能忍气吞声吃哑巴亏。

怎么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呢?在阿曾原原来掌握市政之前并不是这种样子啊。自从阿曾原和浅川来到相武并互相勾结起来之后,这儿就变成了一座被魔鬼统治的城市。

阿曾原自当上市长之后确实非常能干。相武市一无重要工业,二无旅游资源,只不过是躲在关东大平原一个角落里的地方小城市。但是自从他上台之后建起号称东亚第一流的市民文化会馆作为文化宫使用,还建了一个很大的工厂区,吸引来一些大企业扩大了市里的财政收入。

除此而外,他在县里和中央政府里也有不少关系。市里给上面的陈情也能比其它地方公共团体更顺利地“抵达上听”。

阿曾原是哗众取宠的天才。市民们受他的迷惑把市政全盘托付于他。在这期间他逐步巩固了自己作为独裁者的地位。当市民们醒悟过来时,早已被他捆住了手脚,丝毫也动不了啦。

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曾原就是相武的希特勒,而浅川帮就是他的纳粹党。凡是反对他的人全被党卫军毫不留情地干掉了。独裁体制一经确立,要想再打碎它,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这是因为独裁者非常清楚他一旦失去权力将是一个什么下场,所以哪怕只是一丁点图谋不轨的火星子也要坚决扑灭。

但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敢于公开反对他这个希特勒的人。市民们感到在独裁和暴力的阴云密布的相武市上空露出了一线阳光。

市民们对宫地抱有好感,使他的威信迅速提高。其实,不管是谁,只要他能打破阿曾原道八的独裁统治,大家都会拥护。就连那些明显的阿曾原派,也出现了内心倾向宫地的人。大家好象都意识到不论什么人掌握市政都比阿曾原强。森谷的估计丝毫不差,宫地这种时候出马竞选正合时宜。

宫地自从公开表态参加竞选之后,天天都接到很多市民们打来的鼓励电话,还来了许多情愿自带食品帮他搞竞选的义务宣传员。

3

“真难办哪!”

阿曾原苦不堪言。本来不放在眼里的竞争对手竟然日胜一日地取得了市民的好感,正在发展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这种形势使他担心,而担心又使他满腹焦躁。

“叫浅川帮收拾掉他固然只是小事一桩,但是现在如果这么干,反而会把市民们推到他那一边。”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把他的私生活好好查一查!也许能找到什么。”阿曾原朝秘书立木大吼大叫。

“一年之前他在东京一家二流的商业公司工作,在不景气引起的裁员中被公司辞退,后来就当上了保镖。他的简历就是这些,未发现生活上有什么污点可作为攻击材料。”

“那么家属呢?”

“家属共四口儿,妻子和三个女儿。但现在已经搬到他妻子的娘家所在地熊谷市去了。很可能是为了竞选而采取的疏散措施。”

“他疏散了家属?照这么说,这家伙是真心实意要争一下了。”

“好似浅川帮暗中强奸了他的女儿。”

“要是强奸了他女儿,这不反倒是对咱们不利的材料吗?宫地出马竞选市长也许还含有私怨呢。”

“浅川帮的人袭击森谷大败而回。当时宫地就是森谷的保镖之一。浅川帮的人好象就是对此事怀恨在心才强奸了他的女儿。”

就好象落下了一声炸雷:“什么什么!宫地给森谷当过保镖?这个情况为什么不早点报告?”

立木傻呆呆地站在那儿还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挨骂。

“森谷这老家伙最近从山上返回城里。我早就觉得他可能又要搞什么鬼,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也许森谷和宫地那时候就搞在一起了。你好好查查宫地和森谷的关系,这老小子说不定就是宫地的后台。”

“这一点我还没注意到,我马上派人查一下吧!”

“还有一件事,你马上跟浅川联系一下,就说我马上要见他。”

立木出去之后,阿曾原仍然呆在那儿沉思。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好似正在一点一点地膨胀。

不仅仅是自己的宝座受到了威胁,而是很早以前的旧伤痕现在又重新疼痛起来的那种深层的恐惧。

4

宫地本来打算在定点联络之前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却一下子沉睡过去。就好似被拉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睡得又沉又死。原来放在胸口的一颗小石子儿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似乎要把自己压扁。可是他越是挣扎就越陷入绝望的状态。

定点联络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的职业意识还在大脑的一个角落里工作着,但是被巨石压迫下的身体却丝毫不能活动。

空气中有股特殊的气味而且越来越浓,但他却全身麻痹,无法行动,呼吸也困难起来。他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行动却跟不上。四周的空气又干又热。

乓的一声响好象什么东西炸裂了,宫地这才彻底清醒。但是头上好似戴了一顶铅帽子,死沉死沉的。眼前红光闪闪,他急忙环视了—下周围。屋子里亮得出奇。

他想喊:“着火啦!”但是怎么也喊不出声音。他想从床上蹦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指挥。尽管他的大脑想叫身体行动,可身体却不肯听他使唤。他全身麻痹,看来并不仅仅是梦中如此。

他心里明白这是煤气中毒使运动神经麻木了,但又毫无办法。他记得临睡之前检查过炉子,搞不清火是从什么地方引起的。但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还不是寻找火源而是如何逃出这种险境。

与其说他拼出全身的力气还不如说凭着精神力量更为确切。他奋力从被窝里爬出来,伸手去拿放在枕头边的电话。火苗已越来越近,好似空气中的煤气已开始燃烧。他只能再延续一小段时间的生命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电话机夯边。但是当他抓起话筒放到耳边时却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电话机根本无法使用!也许是火苗烧断了电线?这时宫地才发现电话机被人动过了。平时总是放在枕头旁的电话桌上,可现在却在地上。他明明记得临睡前还在小桌上,是什么人给挪到地上的呢?我中了敌人的毒计!宫地在绝望的深渊里才醒悟到这原来是敌人的一条毒计。制定这条毒计的人先叫他吸进可使身体麻木的煤气,然后再把切断电线的电话机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最后才放火。敌人肯定正躲在某个地方坐视他抱着个断线电话机活活被大火烧死。

是谁设下这条毒计呢?是阿曾原呢,还是浅川?自从他表明出马竞选市长之后,日益受到市民们的欢迎。会不会是他们为了阻止宫地参选才下了这种毒手啊?

(由布、升村、南波快救命啊!我眼看就要叫活活烧死了!)

宫地对着断线电话机不断发出不成话语的求救声。屋子里更亮了,好象大火已经顺着墙和拉门烧到了顶棚上。

5

“由布吗?跟宫地的定时联络不通啊!”

“我也因为没接到他的电话刚才还一直在要呢。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不正担心着呢。”

“你说会不会是他拿下话筒睡过去了呢?”

“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

“是啊,我想也是。”

“我这就跟南波联系,我们去瞧瞧他,没出什么事儿吧。你不要离开森谷左右。要是20分钟后我们还没有什么消息,你就立即向总部报告。”

由布很快穿好衣服。他们四个人除了定时同总部保持联络之外,在他们之间还保持着间隔时间更短的四个人之间的联系。按事先约定,今天夜里是由正在给森谷值班的升村给宫地打电话,宫地再给由布,由布再给南波打电话。但是在宫地这块儿就断了线!

由布和南波快步朝宫地家赶去。宫地自从疏散了家属之后就一个人住在原来买下的家里。宫地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按过门铃之后也听不到动静。

“怪啊,也许他不在家?”南波颇感奇怪。

“他不会不告诉我们联络地点就随便外出的。”

“哎呀,有煤气味!”南波抽了两下鼻子。

“我怎么闻不到呢。”

“不,肯定是煤气味!喂,你瞧那儿!”南波抓住由布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门的下边。一股淡淡的烟从门和三和土之间的门缝中冒出。房间里面好似还有跳动的红色。

“糟了!”

两人一齐用力橇开大门。原来在三和土那块儿聚集的浓烟找出了出路,一下子涌了出来。浓烟还在从屋子里往外冒。

“宫地!你在哪儿?”

两人拿出身边的毛巾和手绢儿捂住鼻子和嘴巴随即朝屋里冲去。自从他们当上保镖,宫地家不知来了多少次,所以很熟悉屋里的情况,他们冲进卧室见宫地抱着电话机倒在地板上。火源好象在厨房那块儿,但是先救出宫地再说别的吧。

由布和南波尽管被浓烟呛得大咳不止仍然架起宫地把他拖了出去!他们刚刚出门就听到消防车的警铃声由远而近。

由于发现及时,火势还未扩大就被扑灭了。好象有什么人报告了消防署。但是由布和南波并没有打过报警电话。他们救出宫地时消防车已经出动正在朝这块儿急驰之中。

灭火之后,警察调查了起火原因,最后认定是因为煤气炉未关就睡了觉,炉子引着了窗帘最后成为火灾。

宫地轻度煤气中毒,但因为发现和抢救及时,两天之后就恢复了健康,宫地对警察认定的起火原因提出了异议:“我从来没有开着炉子睡觉的习惯,当天晚上确实是关了炉子之后才睡的。”

“可炉子明明是开着的嘛,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半夜三更溜进你家把窗帘放到可以引着火的位置,然后打开炉子的吗?”警察质问他。

“只能这么认为。我这人有点儿神经质,只要炉子开着就睡不着觉。你们只要问一下我的妻子就可以得到证明。”

“家属的证词不能算数。况且当天夜里你妻子又不跟你在一起。就算有人想放火也不会使用这种复杂手段。你不要开脱自己的责任了,这办不到!”

“电话线也断了。这显然是有人想放火把我烧死。”

“你的电话线就从炉子上面经过,所以被烧断了。难道这也不是你的麻痹大意吗?”

“不对。电话的位置就和平时不一样。罪犯挪了电话机使电话线烧断了。”

他虽然一再申诉,但警察根本不搭理他。这时宫地突然想起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通报人。

“我听说有人给消防署打了报警电话,这个人是谁啊?”

“是个市民。”

“这火是在屋子里烧的,外面根本看不到。是什么人报告了这场他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火灾的呢?”

“他是看到映在窗户上的火光才通报的。你知道不知道?是因为他报了警,你才没被烧死。”

“是我的同事救了我。就连他们在进门之前也搞不清是否发生了火灾。可通报者为什么能在他们之前就知道了呢?”

“火灾还没有闹大,人家就报了案,你反而怀疑人家。这合适吗?”

这时宫地才真正意识到设计这条毒计的人心肠有多么歹毒以及其构思得有多么绝。

相武市缺水,过去又发生过三次大的火灾,所以市民们对火灾极其敏感。出这条毒计的只能是阿曾原。他钻宫地睡觉的空子,悄悄地溜进他家,叫他吸足煤气之后再放一把火。估计烧得差不多了再给消防署去个电话。这样一来烧死了固然好,即便烧不死也会因为煤气中毒变成残废人。

由于宫地他们四个人秘密约定了定时联络,使他既没有被烧死也没有变残废。但是这条毒计还有最后一招儿,如果新市长候选人因不小心引起了火灾,那么他的威信肯定会大受损害。

宫地暗暗叫苦不迭。

“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的同事救了你。他们半夜三更跑你家去干什么?”这回轮到警察反击了。

“我们私下约好定时会晤,因为我没有联络,他们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你们约定的时间是几点?”

“半夜一点。”

“这不正是失火的时间吗?既然你们约好在这个时候会晤,那你应该醒着的呀!那你怎么还说睡前关好了炉子呢?”

“我打算小睡一会儿,到点再起来。没想到中了煤气起不来了。”

救了宫地的定时会晤现在反而成了对他不利的条件。为了到时候能醒来他还定了闹表,可是闹表也没有响。宫地心想这些情况讲出来也没有用,干脆不说算了。

因未酿成大火就被扑灭,警方也未判他失火罪,只是盘问了一阵子就算赦免了。看来定毒计的人报案报得稍稍早了点儿。

“也许这次只是个警告,意思是说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他们这么干是什么意思?是想叫他取消竞选吗?”

“现在更不能后退啦,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唯有背水一战!”

“看样子下次他们会动真格的了!”面对敌人的先期进攻,升村早又露出了怯意。

“不要紧的。估计敌人还不至于走得那么远。”

“你怎么知道?”

“他们既然能悄悄蹓进我家把电话线烧断了又停了闹表再点上炉子,他们要是打算杀我那时候早该下手了。”

“这可靠不住。也许他们以为你早就煤气中毒死了呢。”

“到现在再后怕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们现在是要么战、要么降,二者必居其一。我是决心要打的。”

“我也主张打!”

“我也一样。”由布和南波支持他。

“真没有办法。那咱也只好打呗。谁叫咱是少数呢。”升村又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宫地家发生的火灾并没有象想象的那样引起威信下降。首先是因为火灾很快就被扑灭,未波及到周围市民。其次他们好象已经察觉到这是阿曾原的毒计,反而更加同情他。

如果这次的火灾确实是阿曾原派的进攻,那么效果可以说适得其反。

新挑换旧符,新的一年开始了。发布竞选告示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原先因畏惧阿曾原的势力态度暧昧的市民见宫地的势力发展神速也开始倾向他这边了。

他们害怕如果与宫地为伍,一旦阿曾原第三次当选会倒大霉,所以采取了骑墙态度。但是大家对阿曾原的独裁统治确实已到了厌恶已极的地步。如果形势对宫地有利,他们会毫不犹疑地支持他。

另外,正象森谷估计的那样,宫地的背后好似有保安公司支持。这种体制也使市民们感到踏实可靠。

他们心想,怕什么,一旦有事,保镖们就会给自己撑腰跟浅川帮干。这种错觉使得一直在浅川帮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市民们增添了不少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