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田突然被贤良叫来。贤良旁边坐着人事部长。房内气氛肃然,家田预感到了事情不妙。

“承蒙你在睦美合工作努力,吃了不少苦吧。”贤良全凭一张嘴安慰着家田,这形状所包含的意思令人害怕。

“因为出乎意料的事故,所以没能充分发挥睦美会的机能,很对不起。”

家田挑选着措词,意外之意是,公司招标落榜与自己无关。

“不不,谢谢你为睦美会所出的大力,事故与本公司没有关系。”贤良笑了一下,笑里藏着阴险。“你累了吧!”他窥视着家田的脸色。

“不,不累。”

家田弯腰躬身,试探着贤良那可怕的话里的真意。

“疲劳都刻在脸上了呢,怎么样啊?到真和商事那里去一段时间吧?”

“去真和商事?!”

家田愕然了。

在公司里,鹿谷派的人都称那儿是“老舍山”。到那儿去,大多是自己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或者涉及到面子上不便于解雇的人,或是在帮派争斗中败下阵来的人,或者靠近退休年龄的人等等,是这些人落脚的地方。

凡在这个公司工作满期两年以后,仍没有得到复职命令的儿按照规定自动辞职。两年期间,来不来公司上班都无所谓,工资照给不误。他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寻找别的工作。但象这种事,谁都不愿意接受。靠工资生活的人,其可怜习惯是这时比平时要更加认真出勤,因为不到公司走动,他会变得坐立不安。

送到真和的人大概没有东山再起的例子,是一种体面的解雇。

睦美会是代理机关,是个私下和公司有着密切联系的“现役”机构。但真和商事是被抛弃的职员的集聚地。人称那儿是闲活处。

“为什么现在硬要我去真和呢!”

家田虽然惊惶失色,但还是愤然生气地反问了一句。他那表情分明是说,不会按你厚颜无耻的说法去做的。

“你是逼我说‘为什么?’”

贤良低声说了一句。位置是占着绝对优势的态度沉着从容。

家田有些不安了,心想:莫非……然而马上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贤良是不可能知道那事的。

“去真和商事意味着我有什么错误,不作一点说明就让我去真和,这关系到我的声誉。”

贤良的嘴唇歪向一边,揶揄地说:“强盗脸皮厚,这就是你干的事。”

“这话出自你常务的口,我是不会忘记的。你说我是强盗吗?”

“难道不可尖叫盗贼吗?”

“我虽然受睦美会委托,收存着公司的巨款,但即使是一元钱,我也没有多占。”

“谁说你私吞了钱?”

尖锐反击的家田眨眼间畏缩了。

“你说我偷了什么!”

家田忍耐着升起来的巨大不安,明显怯胆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非要我亲口说出?”

“是的,无论如何,请你讲。”

发展到了谁也不相让的地步。

“那么听着:在xxx饭店和我妻子干了些什么?”

家田感到其要害之处遭受到猛烈一击,还没有等他恢复过来,更加猛烈的第二击又逼上前了。贤良把一迭文件扔到他面前。

“这是你和我妻子在一起时各房间号码的一览表,虽然都使用假名字,但都和饭店的自动记录器完全一致。偷盗不只限于钱。你不嘴硬说不是贼吗?”

贤良好象打了胜仗一般雄峙离位。没有必要地拿起了一览表。

家田已完全地败下阵来。

家田和美弥子的约会,是在贤良监视下进行的,或者说这是他设下的圈套吧。这种想法掠过家田的脑际,但设圈套让家田去钻,又意味着什么益处呢?

家田掌握着鹿谷建筑的大量机密,他的存在对公司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即使他被怀疑为杀人犯,公司也没敢抛弃他。不让家田活,也不让他死,把他闲养起来,正是因为怯畏他揭发之故。

掌握了他和美弥子私通的秘密后,抛弃他对于鹿谷现在显然是个危险。竟敢冒着这种危险,实在是关涉到贤良的面子太紧要。鹿谷这一族的重要人物的妻子,被一个小职员偷了,如果张扬出去该多难堪。也许正是为了这个,才敢冒着风险处罚家田的吧。

家田同意去真和商事,知道要由自己提出辞职书。但是,无论受到怎样的屈辱待遇,他仍希望留在鹿谷的圈子内,只要是在这个圈内,他和美弥子就可以藕断丝连。

事实上,家田的离去,对鹿谷来说也是件麻烦的事。

得到岸本舟行绝对支持的新美典正、可望成为独占鳌头的主派。家田想到这点,觉得虽遭到贤良当面的辱骂,但还是安慰着自己。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让一时的受挫和寒冷所吓倒。

几天以后,美弥子又与家田取得了联系。

无论何时,密令都是由她来决定的。下周六,贤良去打高尔夫球。这天,贤良确实很晚才回来。在平时,他都是一连几天半夜才回家。因为没有规律。美弥子不能不守在家里。

但是电话打到睦美会,说家田已调动工作去了真和商事。

真和商事是鹿谷派系的“老舍山”,美弥子也知道。因此美弥子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兆头。

询到新的电话号码,好不容易才找到家田接电话。家田一听是美弥子的声音,大吃一惊似的。

“你,你丈夫什么也没说吗!”

“什么也没说呀,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就是我们的事情。”

“我们的事情?那怎么了?”

美弥子感到莫名其妙。

“你丈夫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不会吧。”

“真的呀,为此以惩罚的形式,罚我到真和来。”

“可是,可是贤良什么也没说啊。”

“一定是悄悄地在盯着你的反应。”

“我不相信有那种事。”

“我到真和来是最好的证明。我想如果辞了职,就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所以忍辱留在公司内,我到这儿来了。”

美弥子一边听着话筒,一边猜测道:如果被贤良知道。那一定是他作了细微的观察。贤良只解雇了妻子的情人,以此斩决他们的关系。然后他又悠然自得地观察妻子的反应,并从视察中得到乐趣。他用了充分的闲暇和自信,去观察妻子,就象他观察土拨鼠一样从容不迫。

热血咔地一下奔涌上到美弥子的头顶。贤良这种自信和余暇,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自于他眼中根本没有妻子,妻子不过是他的一个摆设。

“家田,我想见见你。”

“见我?你丈夫会知道的。”

“所以才想见你嘛,现在,马上。”

“胡来。”

“我可不这样低鹿谷是在试我,想看我如何行动。”

“现在还是自重点好,为了斗争。”

“这样的自重,毫无意义,你要不马上和我见面,我们就永远分手。”

美弥子感到一种强烈的激动冲击着心扉,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现在才知道从出生以来。她自己胸中还埋藏着这种激情。

美弥子现在才学会开始用自己的意志去行动。学生时代她作为男同伴们“信仰”的女神,心情舒畅地渡过了几个春秋。她羡慕贤良的才干,所以,跟他结了婚。于是就成了他的玩偶。

女神和玩偶都不是有性格的人,但是她对这种生活并未产生过怀疑,一直认为女人例应是如此。强烈的母训教育了她,使她只懂得女人生来是男人的奴仆,生育的工具,操持家务的机器。对于这种处于奴隶地位的女人,学生时代是她唯一的能够得到自由的美好时代。

她嫁到了要木偶的贤良家里,在被玩要中,苦寂的人性温驯了她。到这种人性的复苏,却花了这么长时间。

她复苏的契机是与家田的再会,是偷情。但是她并不觉得是过错。所谓过错,是对不把自己当作人看待,而只作为玩偶存在的丈夫所犯下的罪行的一种报复和反抗。

进一步说就是对“结婚证”这张纸儿形式上的背逆。尽管世人对这种背逆有所攻击和责难,但是她却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