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枞树林。汽车在林海中穿行,宛如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随波逐流。虽然汽车朝着既定目标前进,但是黑沉沉的茂密森林仿佛万顷波涛迎面涌来,令人产生置身于峰巅浪谷中惊恐不安的感觉。

前面和后面都没有别的车辆。树荫下的空气阴冷,车厢内也感到凉飕飕的。这儿地形复杂,人们已辨不清方向,不知汽车奔向何方,此时只要依靠波罗了。

无边无际的森林终于到了尽头,这里出现了风光绮丽的湖泊和鲜花繁茂的草地。公路两旁不时闪过幽静雅致的旅舍和专为乘车客人休息和吃饭的餐馆。

汽车径直向前奔驰,经过弗拉依布鲁克时也未停车。

到达德国中部的休尔茨巴尔特时,人们都感到异常疲劳。从苏黎世出发以来既未喝水,也未吃饭。

“受不了啦!找个地方停车休息休息吧!”

盐泽提出了这个要求。

永仓表示同意,但不让裕希子下车。

大家知道永仓的目标仅是裕希子。所以最初的紧张情绪早已缓和,太田、石仓等人甚至觉得挺有趣。

车内只剩永仓和裕希子,盐泽把食物和饮料给他们送上去。虽然裕希子被当作人质,可她与永仓已重修旧好,所以盐泽并不认为有“救出她”的必要。

盐泽上车同永仓交涉。

“永仓先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想同你们一块儿去海德堡。”

“以后呢?”

“同她一起找个地方住下。”

“但是穗积小姐是旅行团的成员,保证她平安归国是我的责任呀!”

“这个问题请盐泽先生放心好了。”

这时裕希子插进来说:“我同永仓一起走,我会同家里联系的,这样盐泽先生就没有责任了。”

“虽说如此,可你们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呀!我们是观光旅行团,根据不同国家的法律,在外国只能停留三月至六月。”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永仓说。

“这么说,你们打算一直待在外国,不回日本?”

“至少到有效期满。”

“穗积小姐,您也……这样想吗?”盐泽问裕希子。

“往后的事还没考虑。不过现在我想同他在一起。”

“您是为大家着想吧?”

“不,这是我本人的意愿。”

“你出自真心?”永仓面带喜色地问。

“真心。”裕希子转向永仓继续说:“我已经理解了你,你绕了很大一个弯子,但毕竟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永仓先生,”盐泽改换了语气郑重地问永仓:“你不想自首吗?”

“自首?”永仓猛吃一惊。

“是的,总不能永远这样逃亡嘛。钱也会用光的。到那时,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如果自首,也许可以酌情减刑。”

“你是在教训我!”永仓的声音变得凶狠起来。

“不,我没那个意思。不过,要是继续逃亡,穗积小姐会受连累的。”

一提到裕希子,好象给永仓当头一棒似的。盐泽抓住这一机会,继续攻心。

“你可以成为旅行团的成员继续旅行,然后同大家一起回日本。除我以外,只有另一位导游北冈君知道您是杀人犯。其余的人都不知道。我让北冈君保守秘密。同穗积小姐一起旅行后回国吧,清算了您的罪行后再回到穗积小姐身边,这样不是更好吗?到那时,裕希子小姐也会幸福的。这样做,对你来讲。不也胜过逃亡生活吗?”

“盐泽先生说得对。为了我,不。为了我们的将来……”

注意听盐泽讲话的裕希子抬起头说。

“自首……?!……”永仓自言自语地说。

他连想都没想过自首。

那天夜里,妻子的恶劣表现使他肺都气炸了。长期忍受的耻辱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才对妻子下了毒手。当时他一心只想逃到海外,奔向裕希子,压根儿就未想到过“自首”。

只要能夺回裕希子,今后怎样,都不在乎。不过细想起来,那是自私的想法。的确,虽然夺回了裕希子,但从今以后只能过无休止的逃亡生活。逃亡中是不可能建立平静的家庭生活的。对她的幸福和安宁,一点也未考虑。

这是清醒的第三者提出的忠告。盐泽的话向永仓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我做了蠢事后大家还能原谅我吗?”

“我想不成问题。你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会说服他们,不会遭到拒绝。”

“盐泽先生,那就拜托您了。”

“这么说,您是打算自首啦?”

“我打算服刑后再同她一起重新走一条人生之路。裕希子,你能等我吗?”

永仓如释重负般地望着裕希子。

“等你,永远等你。不,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你自首后,虽然暂时要离开我,但我们的心永远连在一起。”

裕希子十分激动,这与昨天翻山越岭时的心情迥然不同。现在她有明确而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永仓虽然是杀人犯,但对裕希子来说,他比未成为杀人犯时的永仓更完美,更值得爱。

现在永仓已经完全属于她了。这种强烈的占有感使她毫不顾忌今后遥遥无期的别离将带给自己的孤独寂寞。

旅行团一行“医治”了空腹和疲劳之后又回到车上。

大家落座后,盐泽宣布从现在起永仓加入旅行团的行列。

当人们听到这位神出鬼没的男人要同大家一起旅行时,都感到异常吃惊,很不自在。

“穗积小姐同永仓先生已经订婚,因为感情上有小摩擦,所以穗积小姐独自一人参加了我们的旅行团。本来永仓先生也准备一块儿旅行的。现在他本人已冷静下来,两人也重归于好,所以永仓先生要求加入我们的行列。不过……”

盐泽向永仓递了一个眼色,永仓站起身说:“各位先生、女士,我一时头脑发昏,做了蠢事,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很对不起各位。到遥远的欧洲来,受到她的冷遇,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现在我深感内疚,今后决不粗暴无礼,决不再给大家增添麻烦,请允许我作你们的伙伴吧。”

永仓低下了头。

突然有人鼓起掌来。原来是野泽弘子。

“从日本跑来追随自己的恋人,为了夺得她不惜劫持汽车,太令人感动了。这是一种挚着的苦恋,我衷心欢迎。”

弘子带头鼓掌引来了众多的掌声。但风间突然说出的话,给大家又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永仓先生,在佛罗伦萨尔第一次出现在裕希子面前时,曾无意中说把妻子xx,这是什么意思?”

永仓霎时脸色苍白。

大家看到他的表情,顿时停止了鼓掌。好不容易形成的融洽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

“风间先生,那是您听错了,他说要杀穗积小姐,当时我也听见了。不过,男女之间的纠纷,不是常有的吗?”

盐泽随机应变的解释,缓和了这一尴尬局面,风间显得很不高兴。

这时弘子立即补充说:“我也听见了,正如刚才盐泽先生说的那样;如果有那么痴情的男人爱我,我倒情愿死在他的怀抱里。”

“哈哈,不会杀女人的。”

石仓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盐泽重新进行了安排,把他俩作为新婚夫妇对待。他说,两人的旅费差额,回国后补足。其实永仓随身携带的现款足够交纳。

野泽弘子实际上知道永仓“杀了”妻子。裕希子恰恰没听见“杀了”二字,而弘子听得真切。尽管如此,弘子仍然包庇了永仓。凡是年轻妇女,谁都害怕杀人犯,她也不敢得罪永仓。

弘子在罗马就说道,她要支援多次暗算矢村的凶手;还说她本人就想杀人。难道弘子的头脑发昏到真想杀人的地步吗?

当夜,裕希子被永仓紧紧地搂在怀里。成熟的肉体接受永仓火一般的抚爱时,每—个细胞都复苏了。本来已经枯萎的爱情之花,一经饱饱地吸收生命的甘露后,开得更加鲜艳,更加生气勃勃。

裕希子不得不用手多次把自己的嘴堵起来。

“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裕希子梦呓般地反复说。

在凯蒂和哈茵里希居住过的这座青春城市——梅德堡重会永仓,她感到倍加感伤和激动。

“是的,为了最终回到你的怀抱,我绕了很大一个弯子,吃尽了苦头。”

“因为这是为了不再分离!”

“决不再离开你。”

他俩接得更紧,这又是一种新的起爆剂。裕希子不知不觉忘记了控制自己,她一边喃喃着,绵绵细语如火一般吹进永仓的耳里,一边贪婪地享受着情欲的刺激。

正当这时,裕希子突然听到邻室有什么声音。

“你怎么了?”

她的身体突然不动,永仓诧异地问。

“嘘,隔壁好象有人。”

裕希子用手捂住永仓的嘴。

永仓仔细倾听隔壁的声音。

“只要不是空房间,总会有人吧。”

“好象有人醒来,正在偷听我们呢。”

“是我们吵醒的吧?”

永仓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真丢人,假使隔壁是我们旅行团的人。明天见面才不好意思呢!”

“隔壁是谁?”

“嗯……”

“即使听到了,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夫妻吗?”

永仓再次靠近裕希子那已冷却的身体。只有归国前的这短暂时间两人才能在一起,回日本后永仓要服刑,同裕希子不知要离别多久。

这时隔壁又传来了声音。

“是野泽弘子小姐。”

邻室的确是野泽弘子。原来她一直和裕希子同住一室,永仓来了后,从今晚起,她一个人独宿。

裕希子想,既然能听到邻室的声音,同样,邻室也能听到自己平素从未有过的娇滴滴的声音。她不由得感到害羞。

这时,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在吟诵什么诗似的。”

永仓的身体完全静止不动了。

“是《怀恋海德堡》中的诗。学生时代你读过或听过吧?”

“在海德堡读赞美青春的诗,真令人陶碎。”

“你听,弘子小姐在哭呢!”

吟诵的声音停止了,传来了女人的啜泣声。

“弘子在哭!”

“她为什么要哭?”

“一定是太孤寂了。”

“怎么会孤寂呢?”

“昨天以前都同你住在一起。由于我的到来,她不得不孤单单地一个人住。”

“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呀!”

“那你说为什么?”

“不知道。”

裕希子想起弘子说过,她出国旅行是来寻找自杀场所的,她也被男人抛弃了。从这种意义上说,裕希子和弘子真是同病相怜。

然而,裕希子现在不同了,过去的恋人又回到了她的怀抱,恋爱失而复得。而弘子现在仍旧是孑然一身。旅行以来虽然有裕希子相伴,但不过是旅途中的伴侣罢了。而今这位伴侣又和自己的恋人相会了,被抛在一边的弘子当然感到十分孤寂,她也是一个女人呀!

这些都不必向永仓说。裕希子认为永仓尚未完全回到她的心上。

——弘子哭也罢,笑也罢,都与己无关。

由于弘子的哭泣,裕希子感到同永仓的片刻之欢受到了干扰,异常扫兴,犹如脊梁上泼了一瓢冷水。

裕希子认为,弘子吟咏的“失去的青春不会重返”一节,好似暗示自己的身世。

东京在搜查世田谷区尾山台公寓被盗案件时,意外地获得了“副产品”。刑警在检查被盗房间时发现墙上有一张印着杜富尔峰的日历,日历上有《日本旅行社》的字样,照片下方是十二个月的月历,纸面大小刚好同于B型纸的尺寸。

这位刑警家也住荻洼,就在被杀的汽车推销员寓所的附近。虽然那个案件与他的本职工作无关,但这位刑警很感兴趣,因而对当时搜查的情况大体了解。

听说那次事件之后,被害者屋中的一张日历被盗,也是《日本旅行社》印制的。日历大量分送,在这间屋子里发现相同的日历不足为奇。

可是刑警总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一种职业的嗅觉不断提醒他。他仔细检查了这张日历,发现在日期栏内有模糊的字迹,很象是写上去之后又用橡皮擦掉了似的。

肉眼看不清,通过鉴定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笔划。

显然鉴定字迹不是他份内的工作,但作为盗窃案的证据之一,他仍旧带去请教了专家。

专家也很费了一番工夫,尽量重现原先的笔迹。以便弄清原文的意义。

首先用显微镜和化学方法检查,结果断定是用铅笔写后擦掉的。

要显出字形并能认出是什么意思就复杂多了,因为能够成为文字的笔划太少,好似解一道未知数颇多的方程式。

进行了斜光、反光、透光摄影,想方设法把缺损、空白地方的字形显现出来,还使用了滤光器进行分解摄影,对空白地方用紫外线、红外线及各种药物进行追踪。

通过多方努力,终于显现出如下一些文字:

——“盐泽午后×时来”,“×和田夫人×、×八时”,“弘子接××”,“会见姊崎”——

缺字的地方不能显示出来但大体可以推测其语义。这些残缺不全的字句写上日期栏后,又用橡皮擦掉了。

在这些文字中,引起警方特别重视的是“弘子”这两个字。这与公寓房间主人的名字一致。其它片断都与被杀的汽车推销员有关。

通过笔迹鉴定证明,它与推销员的笔迹相同。

现在真象大白。这幅日历是从日比野被杀现场带走的。带走日历的人,首先可能是房主人,也许是别人带走后给房主人的,但根据显现出被擦去的字迹中有房主人名字这一事实,毫无疑问是她带走的。

房主人野泽弘子正在海外旅行,没法问她为什么要带走。但日历很可能是从杀人现场带走的,而且,说不定就是犯罪后立即带走的,因此弘子的嫌疑很大。

倘若日历是在犯罪后带走的,她很可能就是凶手,但为什么又要把这么重要的证据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或许她很自信,认为我们不可能把她同受害者联系起来。但为防备万一,又把被害者记入日期栏内的字迹抹掉了。”

这是破案本部大多数人的推测,推测的前提是把弘子作为凶手。

野泽弘子参加的旅行团,是盐泽和北冈领导的、裕希子等人参加的欧洲名胜旅行团。这么一来,在这个旅行团中,同一案件的有关者就有四名。

“也许野泽弘子就是看到这幅广告日历才突然想到要旅行的。”

“她会返回日本吗?”有人提问。

“这话怎么讲?”

“也许她这次出国后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才把这能成为危险物证的日历放心大胆地带回家里。”

“可是,杀日比野比旅行团出发日期早三个月呢。”

“初次出国旅行,需要时间作准备,比如办理护照啦,打预防针啦。欧洲名胜旅行团登记截止日期是四月二十x日。”

“假使她不回国就难办了。”

通过搜查终于发现了重大嫌疑犯,然而这个嫌疑犯又逃到了海外,这使破案本部的工作人员一筹莫展。

野泽弘子的出现并不意味着盐泽和北冈不受嫌疑,他们依然具有杀害日比野的强烈动机,因而仍然是搜查线上的重大嫌疑犯。

他们从盐泽那儿又得知杀了妻子逃亡海外的永仓正也亦参加了盐泽的旅行团。据盐泽讲,永仓同穗积裕希子相会了,永仓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准备回国后自首。

虽然对永仓的监视可以委托盐泽,但却不能依靠他监视野泽弘子,他们都是同一案件的嫌疑对象。即使盐泽不是犯人,很明显,他对日比野没有好感。日比野害死了他的妹妹,要使他监视杀死日比野的嫌疑犯野泽弘子,岂不等于有意放纵吗?

倘若他知道了事情真象,说不定还会设法帮她逃脱。以海外旅行导游为职业的盐泽和北冈一旦对弘子伸出援助之手,事情就更难办了。现在只得耐心等待他们旅行期满回国,此外别无它法。

派遣搜查人员出国倒也省事,但受到搜查费的限制。为了接触怀疑对象(未发通缉令),听取事件的经过(不能逮捕),至少得派两名搜查人员,这需要相当可观的搜查费。

处理永仓彩子、杉田米被杀案件的破案本部得知永仓正也加入了欧洲名胜旅行团并打算回国自首,于是急忙研究下一步的方针。可这时又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

受永仓彩子牵连被杀的杉田米,一时找不到她的亲属,无人认领尸体。

问了彩子的娘家志田家也不太清楚,仅听说她有一个外孙。于是警方又四处寻找她的这位唯一的亲人。真巧,这位外孙也参加了盐泽领导的欧洲名胜旅行团。

破案本部感到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命运之线以旅行团为中心紧紧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