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安排是游览市区。上午参观了达尔马巴什宫和蓝色清真寺,下午又来到濒临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高地上的托布卡比宫。现在这里已成为旅游胜地,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参观。

十九世纪作为皇室居住地建筑起来的洛可可式富丽雄伟的达尔马巴什宫和蓝色清真寺可容纳千人的宽敞大殿,令人赞叹不绝。当来到托布卡比宫时,裕希子才真实感到自己是在伊斯坦布尔了。

参观完集帝王豪华奢侈生活于一处的博物馆,裕希子来到博物馆前的平台上。从这里,隔看博斯普鲁斯海峡,于斯屈达尔地区一览无遗。飘扬着各国国旗的船只络绎不绝地通过海峡。海水碧蓝如染,掠过海面的微风轻轻吹拂脸庞,令人心醉神驰。

在最好的眺望点摆着桌椅,成了露天咖啡馆。裕希子坐在这里小憩,一边喝着芳香浓烈的土耳其咖啡,一边眺望着往来海峡的各国船只。这时,她感到自己象是要得到拯救似的。

当爱情遭到背叛,心灵蒙受创伤的时候,她曾想到自己再也不能重新奋起了。这次旅行并不是为了获得重新奋起的力量,而是希望止住心灵的伤口流血。

裕希子觉得这次出团旅行做对了。

“景色太美啦!”

野泽弘子说着走近来。因为同居一室,关系融洽,相互已无隔阂。她们本来是在一起参观的,在博物馆时分开了。

“昨天夜里我回来得太晚了吧。”

野泽弘子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从离开东京起一直拘谨小心的野泽弘子,现在显得有点喜不自胜的样子。大概旅行使她心情舒畅、精神振奋起来了吧。

“你到哪儿去啦?”

“你猜呢?”

“这……”

“我作了一次冒险。”

“冒险?”

“你不要做声,要是让盐泽和北冈知道,他们一定会生气的。昨天吃过晚饭,我一个人乘渡船到亚洲那边去了。”

“到于斯屈达尔去啦!?”

裕希子吃了一惊。

即使在充满东方神秘的伊斯坦布尔,只要一提起于斯屈达尔就特别令人产生神思遐想,仿佛小说《天方夜谭》里的巫女、诱拐妇女儿童的骗子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似的。

裕希子对于斯屈达尔也深感兴趣,可她不敢独自一人去。

“哎呀,你可真大胆!”

裕希子这一夸奖,弘子变得腼腆起来。

“不过,我也是提心吊胆的,所以,特意跑去,可几乎什么也没看到,就赶紧转回来了。”

“就是这样,也够大胆的了。我对你可要刮目相看啦!”

“你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了。说起大胆,还有比我更大胆的呢!”

野泽弘子象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可又马上改口说:“不过,我也许是弄错了。”

“什么事?”

“啊,没什么。来,我给你算个咖啡卦吧。”

弘子转换了话题,裕希子没有追问下去。

土耳其咖啡是把咖啡粉溶入一个长柄铜勺样的器皿中,用酒精灯煮沸后饮用。咖啡煮好后成泥状,沉淀以后,喝掉上面澄清的液汁,根据剩在底的咖啡渣龟裂形状来算卦。

弘子端详着两只玻璃杯底的咖啡渣,说:“据说从咖啡渣的龟裂形状可以预知明天的事情。这些形状好怪啊!”

似乎这些裂纹预示留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正在这时,太田和石仓来了。他们一看到裕希子和弘子,就走过来坐到她们身边的椅子上,说:“噢!你们二位倒抢先搞起这玩意来啦!”

井桁夫妇也加进来了。

太阳西斜,整个大地染上一片红色,举世闻名的伊斯坦布尔黄昏景色就要开始了。

与海峡大致成直角楔入的哈里契湾的形状象一只牛角,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因此哈里契湾又叫“金角湾”。

“那边不是矢村夫妇吗?”石仓指着在平台下方蜿蜒小路尽头处伫立着的一对年轻日本男女说。

“这俩是新婚夫妇中最热乎的一对。”太田不无羡慕地说。

“以后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哪,用不着那么黏黏糊糊的。”石仓咕哝着。

矢村让妻子背向海峡站着,不停地揿动照相机快门。

“也只有在刚结婚的时候才那样,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就是想离开一步,老婆也不放啦。”小笠原医生说。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到这里。

“看你在说些什么呀!”

小笠原遭到妻子责备缩起了脖子,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突然,一个物体凌空向正在专心拍照的矢村头上落将下来。

“危险!”

正在注视着矢村夫妇的几个人几乎同时喊叫起来。

在这瞬间,也许矢村感到了危险临头,赶忙向旁边一闪,落下来的物体擦着他的身体掉在地上。

矢村的妻子惊恐地跑到矢村身边。

“太危险啦!”

“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好象是从上面的平台上掉下来一块石头。”

“走,去看看。”

大家一起向矢村跑去。

“矢村先生,没事吧?我们从那边的了望台上看到,象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医生代表大家向矢村问候。

“让大家费心,实在对不起。刚才也真危险,这块石头从上面突然落下来。”

矢村脸色煞白,他指着的那块足有婴儿脑袋大的石头。这要真落在头上,不死也要重伤。

“就是从这上面掉下的吗?”

大家呼吸急促地望着上方。那儿天然形成一个平台,游客可以自由进出。矢村站立的地方正当平台下方的基部,刚才裕希子等人休息的露天咖啡馆在平台面临海峡的最突出部位。

“上面的平台上没有这种石头呀!”

“这不是王宫内院那个花坛的铺石吗?”

“花坛的石头怎么会在平台上呢?”

“大概是有人把它装在手提包里带出来的吧。”

“为什么把这种东西带出来呢?”

在吵吵嚷嚷议论不休的过程中,大家逐渐明白过来,朝矢村头上落下来的石块决非出于偶然。

“矢村先生,看来昨天在飞机上掉下来的酒瓶也不是偶然的了。”

大家不愿说出的话,让太田一语道破。

“可是,如果有人从那儿丢下来的话,我们坐在咖啡馆里能看不见吗?”

“看不见的,这上面建筑物正好形成死角。”

“到底是谁干的坏事呢?”

跑近来的人由于自己“不在现场”,因而断定这石头是有人丢下来的,并作着种种猜测。

“你们怎么啦?”盐泽发现他们聚在一起,走过来问道。

旅行团的其他人也跟在盐泽后面走过来。

“盐泽君,刚才大家都跟你在一起吗?”小笠原问。

“我们基本上是在一起活动的。你们先来一会儿了吧?”盐泽平静地回答说。

小笠原的话中含有一个重大疑问:如果两次袭击矢村的事件是有人故意搞的,那么犯人就只可能在旅行团一行中,从落下来石块的大小来看,显然是想杀害矢村。

本来应该是气氛轻松愉快的旅行团,竟然潜藏着一个杀人犯!

“在这一带参观时,有没有人离开大家单独行动?”

“这倒没有特别注意。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差点酿成一次重大事故。在这儿谈不方便,盐泽君,我想单独跟你谈一下。”

小笠原想,如果当着大家的面讲这件事,跟盐泽一起后来的人会感到不快。于是他只把盐泽拉到矢村身边。

“上面平台上有个咖啡馆,眺望景色极好,请大家到那儿休息一会。北冈君,请你带大家上去。”

盐泽向同来的人说完,又向北冈递了一个眼色。

这天发生的事很快在旅行团中传开,因为约有一半人亲眼目睹,想隐瞒也不行。

“这不明明是侮辱人吗?简直把我们当犯人对待啦!”

“可犯人确实在我们中间,那些目击者不可能是的吧!”

旅行团一下子被分成两堆,气氛相当紧张。

裕希子心想:好不容易出国旅行一趟,竟被卷进这样讨厌的事件中去,实在令人沮丧。先前感到出国旅行的愉快心情—下子消失了。现在回想起来,在同野泽弘子他们用咖啡渣占卦时看到的那些不祥的花纹,就是预言这个事件吧。她深感畏惧,担心还会发生这类事情。罪犯两次袭击矢村都遭到失败,在未达到目的之前不是还要多次暗算矢村吗?这到底是谁干的?他出于什么动机要置矢村于死地呢?

盐泽和北冈商量后,决定继续旅行。

旅程还刚刚开始,不能仅仅因为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就中止,何况两次事件也可能是偶然的巧合。

晚餐桌上,气氛沉闷。

以矢村为中心,野泽弘子、裕希子、石仓、太田、井桁夫妇,小笑原夫妇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堆;另外两对新婚夫妇,松岛夫妇、武藤顺子、栗本增美、中浦、风间又形成另一堆。盐泽和北冈夹在这两者之间。

严格说来,盐泽和北冈也难免杀人之嫌。

大概是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吧,栗本增美吃到中途离席而去。接着中浦又离去。

裕希子也抓住适当时机,站起身来,返回房间。这并不是她特别怀疑其个人,而是因为在偶然发生事故时,她都“不在现场”,不管愿意与否,总要被置于某一群人中。这使她感到心情郁闷,精神压抑。

明天将飞往雅典。裕希子暗暗祈祷,但愿不再发生什么令人烦恼的事情。

破案本部虽然由洛杉矶比巴里·克莱因特饭店的火柴盒推断出有一个假冒裕希子名字的谜一样的人物存在,但仍然没有完全消除对姊崎利吉的怀疑。

破案本部认为姊崎有明显作案动机,并且他本人又不能提出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即使他不是罪犯、但至少和这桩罪行有着某些牵连。

在破案本部严厉追问下、姊崎终于吐露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

据姊崎说,日比野把花盆碰下来砸死他的儿子后,没有一点歉疚之意。那天夜里,他打算最后再和他谈一次。当走进日比野的房间时,发现他已经死了。

“那是几点钟的事?”审讯人员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大约是夜里十二点半的样子。”

这完全符合女招待所说在走廊上遇到象姊崎的那个人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是被杀死的?”

“这只要看到尸体就知道。他身上被捅了三刀,流了很多血。”

“你怎么进入房间的?人死了,怎么能从里面给你开门呢?”

“起初,我摁了几下门铃,没人应声。我一推门,发现门没有锁上。”

“你深更半夜跑到别人家去就是为了谈话?你是要去杀人吧!不要撒谎啦!”

“我没撒谎。我不论何时去找他,他都不在家。到公司去找,又佯称不在。我想半夜去准能逮住他。”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隐瞒到现在才说?为什么要你的妻子作伪证?”

“这……”

“快说!继续撒谎对你没有好处。”

“……”

“你为什么说谎?”

“事情是这样的……”姊崎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象是要从犹豫不决中摆脱出来似的。审讯人员领悟到姊崎要说出什么新的情况,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多年的审讯工作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最好不受贸然催促。

“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犯人了。”

“你说什么?”

“那天夜里,我打算和日比野最后摊牌,就到他的公寓去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从日比野的房间里出来。”

“你看到他的脸没有?”

“没有。那人象是怕我看到,慌慌张张地向对面的楼梯走去,所以我只看到他的背影。”

“你是说,那个人走后,你走进日比野的房间,发现他被人杀死?”

“是的。”

“当时你没有想到那个人行动可疑吗?”

“想到了。因为他样子惊惶失措,而且电梯就在面前,他却跑向对面的楼梯,可当时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是杀人犯呀!”

“你根据什么说是他杀了人呢?”

“因为他态度异常,而且他离去后,我走进房间,日比野已被杀害了。”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呀?”

“我只看到背影,而且走廊上光线很暗……”

“你是说不知道他的特征啦?”

“对不起。”

“总记得他的身材特征吧?”

“他的身材很一般。”

“穿着什么衣服呀?”

“好象是黑颜色的衣服。”

“就这些吗?”

“我只看到他的背影,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走廊上光线还很暗,是吧?够啦!这就是说,你看见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特征,是东京一千万人中的一个。”

“我没料到他是犯人呀!”

姊崎蜷缩起身体。

“我也没料到你会这样。”

“嗯?”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那些梦呓?你看见的那个人大概不是梦境就是幻觉吧。他是无形、无影、无踪。”

“我讲的是老实话。”

“你还是不要再扯谎啦。我问你,既然你看见了那个人,为什么不早说?你已经被怀疑是杀人凶手,即使为了洗刷自己,不是也该早点说出这个象凶手的人吗?”

“……”

“你回答不上来了吧?继续撒谎,只会使自己走上绝路。怎么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吧。”

“……”

“你刚才说你是为了和日比野最后摊牌,才到他家去的。你终于不小心泄露了天机。那天晚上你是要去杀日比野的,并且达到了目的。”

被追问得无法招架的姊崎终于垂头丧气地说:“警官先生,我说去找日比野谈话确实是撒谎。我是想杀死日比野。可我走进他房间时,他已经被人杀了。这是真的,请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交待?”

“因为想给罪犯留下逃跑时间。我恨日比野。他杀了我的儿子,不仅毫无反省之意,反而胡说在楼下走过的人不对。他没有得到任何惩罚,仍然过得逍遥自在。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果国家不制裁他,那我来惩罚他。我日夜寻找下手机会,想不到有人替我把他杀了。当时,即使那人不杀他,我也要杀的。我感谢他,为了能让他尽可能逃远些,给他多争取一些时间,我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

姊崎的供词给破案本部以巨大冲击。虽然对他的自供不能完全相信,但也不能认为全是谎言。如果这是事实,他的罪名充其量不过是“隐匿罪犯。”。

对于他的供词也有旁证材料。这就是洛杉矶那家饭店的火柴。这盒火柴跟从未离开过日本的姊崎没法联系起来。当然,以出租汽车司机为职业的姊崎也有可能从乘客那儿弄到这种火柴。

但是,盗用穗积裕希子的名字在该饭店住宿的那个x把火柴带回日本的可能性更大。虽然还缺乏能证明姊崎供述真实性的具体证据,但破案本部大多数人已倾向姊崎无罪。

在伊斯坦布尔游览两天后,六月十九日,旅行团一行飞往雅典。从伊斯坦布尔到雅典约飞行一小时。飞机预定八点起飞。但从机场起飞时已经十点,晚了两个小时。

从时间观念很强的日本来到这里,感到一切都在慢慢腾腾地进行。不管飞机晚点几小时,人们毫不焦急,显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来到这儿就要忘掉日本的速度,咱们慢悠悠地走吧。”

盐泽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着急得很。他看着已经排得满满的日程表,想从什么地方找补回耽搁的两小时。

虽说是国际航线,但只有一小时的飞行距离,更象是地方航线。飞机是小型螺旋桨机,坐席可自由选择。

野泽弘子来到裕希子身边坐下。

“我认识矢村夫人。”当飞机达到顺航高度,“禁止吸烟,系上安全带”的指讯灯消失后,野泽弘子这样说道。

“噢!早先就认识吗?”

“只是我认识她而已。”

弘子不知为什么压低了声音。

“是怎么认识的?”

裕希子被引起了兴趣。

“我曾有过一个恋人。”弘子突然转换了话题。

弘子的恋人跟矢村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裕希子投来的疑惑目光,弘子接着说:“他背叛了我,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为了忘掉过去的一切,我才到国外来旅行。”

裕希子吃了一惊。竟然有人和自己出于同样动机参加旅行团。

“我经常和他去住旅馆。就在那种‘情人旅馆’里,我遇见过矢村夫人。”

“她跟矢村先生在一起吗?”

“正因为她不是跟矢村先生在一起,我才感到困惑不解。她好象已经把我忘记,我可仍然记得她。当时,她面对我坐着。她长着一副轮廓清晰的现代型脸庞。”

“她跟谁在一起?”

“那个男人背冲着我,而且当时我也不感兴趣,没有注意,但肯定不是矢村先生。矢村先生身材颀长,那个男人从背影看,体格健壮魁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来旅行前不久,三月底的时候。”

裕希子心想:她可真有一套!三月底还和一个男人有着去那种旅馆的亲密关系,六月份就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到欧洲来度蜜月。

“不过,我现在关心的倒不是那回事,矢村夫人结婚以前跟什么样的男人交往,与我没有关系。我担心的是当时跟矢村夫人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好象在我们这个旅行团里。”

“你说什么?”裕希子吃了一惊。这个三角关系的旅行是偶然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如果是有意安排,那就太恶劣了。

“难道矢村夫人把过去的恋人也偷偷带来参加新婚旅行吗?”

裕希子也不由地压低了声音。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啦。”

弘子的话令人捉摸不定。

“你说什么?”

“假若矢村夫人瞒着丈夫把恋人带来的话,即使事情暴露,也是一般的三角关系,最多在旅行途中离婚就完事了。”

裕希子认为恶劣的也就在于此。

“难道问题还不仅如此吗?”

“假若过去的恋人对矢村夫人难于忘怀,跟踪而来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跟踪而来?哪会有这种事!”

“完全有可能。矢村夫人想离开从前的恋人,男方却不答应。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来说,只要双方同时变得冷淡起来,就没有问题,如果只有一方变得冷淡,那就一定会产生麻烦。越是被对方冷淡,越是迷恋。假若有这样一个沉溺于过去的恋情而不能自拔的男人跟踪而来,你想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弘子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裕希子。弘子并不象她的外表那样娇弱,她内心有着非常刚强的一面。

弘子的这番话使裕希子紧张起来。她把弘子的话同旅行以来发生的两起袭击矢村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了。

“你大概也联系到酒瓶事件和落石事件来考虑这个问题了吧?”

野泽弘子说。她象是看到了裕希子的内心深处一样。

“不过,真会有这样的事吗?”

裕希子对说出自己的猜想感到犹豫。到目前为止,两次遭到暗算的都是矢村。如果事情确如弘子推测的那样,矢村就该是无辜的。

“过去的恋人不一定把怨恨发泄到矢村夫人头上。夺走自己的恋人,还要得意洋洋地显示两个人的亲热劲儿。看到这种情形,他很可能把仇恨集中到矢村身上。”

“这么说,两次事件都是矢村夫人从前的恋人干的啰?”

“虽然还不能肯定。但很值得怀疑。”

裕希子发觉还有一件重要事情没有问。

“矢村夫人从前的恋人是谁呢?”

“只是觉得样子象,如果不是,那我刚才说的话就是毫无根据的猜想。”

“到底是谁?”

弘子说话拐弯抹角,惹得裕希子焦急了。

“是风间。”

“风间?”

“背影很象。你注意到他的目光没有?他那灼热的目光总在盯着矢村夫妇哪。”

风间一开始就让人有点难于理解。裕希子在银座咖啡馆同他一起喝咖啡时,就感到他那呆滞的眼神里笼罩着一层阴影。

“不过,说他跟踪新婚夫妇,伺机杀害矢村,总让人难以相信。”

“为什么?在国外旅行期间不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吗?警察不会总从日本跑到国外出差,当地警察即是产生怀疑,对外国人也持宽容态度。反正不是本国同胞被害,破案也就不会太热心。这对犯人来说,岂不正中下怀?”

“如果知道犯人隐藏在旅行团中,那不就很容易查出来吗?”

“所以他要干得非常隐蔽、巧妙,象是偶然发生的事故。不论是酒瓶事件还是落石事件,到底是事故还是有人搞鬼,根本就无法搞清楚。”

“我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现在就害怕,为时尚早。旅行才刚开始呢!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这个旅行团里肯定潜藏着罪犯,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遇害。”

“你别吓唬我啦!”

这时,广播员报告说,飞机已达雅典上空。

不一会,飞机开始降落。

在雅典下榻的旅馆位于市中心区,靠近宪法广场,比伊期坦布尔的旅馆更现代化,堪与东京的一流旅馆媲美。

匆忙用过午饭,立即去市内观光。整个雅典城给人以白色的印象。街道是白色的,房屋的白色墙壁鲜亮耀眼;在一排排白色房屋的上方,隆起一座白色光秃的山丘,山丘上耸立着一座闪耀着白光的神庙。这就是闻名遐尔的阿库洛波里斯山岗的帕耳忒农神庙。

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现代化城市雅典使裕希子感到阿提卡半岛上古代城邦雅典的形象已遭破坏。但当她极目远眺帕耳忒农神庙时,却又切实地感到自己踏上了古代历史遗迹的中心。

旅行团先去游览雅典城的观光胜地阿库洛波里斯山岗。这是一座海拔约一百五十公尺的石灰岩山丘,除西侧外,三面是悬崖峭壁。帕耳忒农、埃勒克提恩、尼科、波洛比莱阿等世界闻名的建筑,在裕希子看来,都已化作“庄严伟大的废墟”。

“唉,尽是些寺庙墓穴遗址!”

经营不动产的石仓随着大家在这些历史遗迹中转来转去,不耐烦地唠叨着。

“怎么连点让人看了舒心的东西都没有呢?”

“那您可来错地方啦!这里本来就尽是寺庙陵墓。”太田逗弄他说,“您要是到了巴黎,有趣的东西可就多得很呀!真不巧,巴黎是最后一站哪。”

“唉,这……”

石仓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羡慕地瞧着新婚夫妇们的背影。

虽然游览时间仓促,但雅典的历史古迹大都集中在阿库洛波里斯山岗周围,为旅客提供了方便。

由于飞机到达雅典晚点两小时,下午的游览内容不得不适当压缩,晚餐也相应推迟。

晚饭后的夜游约需四个半小时,深夜才能返回旅馆,而且游览的去处大多适合石仓的口味。

裕希子决定留在旅馆,为明天去罗马做准备。

吃过晚饭,弘子向裕希子递了个眼色,把她唤到无人处。

“今天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你不要担心。”

“你在这儿有亲友吗?”

“没有。”

“那你打算在哪儿留宿?”

“我也不知道。今天在阿库洛波里斯结识了一位美国青年。我已跟他约好,今晚在他住宿的旅馆会面。”

“哎呀,你太大胆啦!”

在伊斯坦布尔时,弘子已使裕希子吃惊不小,这次更让她震惊不已。

“今天晚上我也许在那边留宿。”

“这太危险了!不管多晚,你都要回来才好。”

“危险?这正是我所盼望的。如果他要我的身体,我就给他。”

弘子轻佻地笑起来。

裕希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象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采取自暴自弃行为的野泽弘子。

“我没干什么呀!只不过是实践我在离开东京时所作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誓言。”

“那种事你都想干吗?”

“是的!我曾为一个男人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现在,我已挣脱了这—束缚,要无拘无束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要夺回逝去的青春。”

“你就是那样干,也达不到报复的目的!”

“报复?”

“是的。你是以想对那个背叛你的人进行报复。你想用随意糟践、玷污自己的行为,达到对那个一直占有你的身体的人进行报复的目的。”

“不对!”弘子凄苦地叫起来。

“没错!你是为了报复才参加这次团体旅行的。”

“求求你,别说啦!我该走了,要不然就错过约会时间。明天动身以前提赶回来。”

“喂,弘子,等一下!”

弘子不顾裕希子的劝告匆忙离开旅馆走了。

裕希子追了出来。当她看到弘子已经钻进停在旅馆门前的出租汽车,只好停下脚步。即使追上,恐怕弘子也不会改变主意,何况自己跟弘子不过是旅途中同居一室的伙伴,也没有理由干涉她的行动自由。

旅馆大厅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熟人的影子。旅行团的人大概吃过晚饭都回到各自的房间或外出夜游去了。

裕希子感到孤独寂寞。她也是怀着对背叛自己的人进行报复的心情来旅行的,因此能痛切地理解野泽弘子的所作所为。

这次出国可能会白费心机,正如方才自己对弘子说的那样,不仅不能达到报复的目的,而且也无助于医治心灵的创伤。为了寻求精神上的安慰,支付高额费用参加旅行团,最后留下的只是空虚的足迹。

裕希子没有勇气象野泽弘子那样采取极端的行动。自己虽然劝说弘子不要糟践、玷污身体,那不过是口实,自己不是连对背叛自己的男人采取报复行为的激情都没有吗?裕希子羡慕起弘子来。

裕希子躺到床上。一想到弘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就睡不着了。明天清早就要动身去罗马,她想忘掉弘子的事赶快睡觉,可越是想尽快睡着,头脑越发清醒。

弘子今晚和萍水相逢的情人将在哪儿度过一夜呢?这事要不要报告盐泽呢?如果弘子身陷危境再去报告,就为时已晚。但是,别人在异国城市追求冒险,寻欢作乐,要是自己横加干涉,岂不结怨于人吗?

总之,弘子在干着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事。这时,裕希子对弘子的心情是不无嫉妒的羡慕。

弘子是想通过在异国的冒险来消除爱情在心灵上留下的伤痕。自己若是也能下狠心以同样粗野的方法抹掉过去痛苦的记忆该多好呀!

裕希子睡不着就东想西想。这时,透过墙壁从邻室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一定是隔墙对放着床,这声音才传到她的枕边窃窃私语声执拗地钻进裕希子贴在枕上的耳中。

“孩子他爸,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按原计划办呗。”男人的声音回答。

“我总感到有些害怕。”

“事到如今,怕有什么用?已经走到这一步,只有干下去。”

“孩子们可怎么办呢?”

“他们都已长大成人,能够自立了。再说,能留下的都给他们留下了,就是没有我们,他们也能活下去。”

“到了这把年纪,落到这样的下场,实在太可怜啦!”

“现在再说那种话也是白费。我们的归宿只有那里。”

“对不起,我瞎唠叨些什么啊!”

“不,该道歉的是我。都是我不中用,连累了你。”

“您在说些什么哟!我们不是夫妻吗?我永远跟您在一起。这不,想来外国不就来了吗?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这是能允许我们的最后一次奢侈了,现在把一切都忘掉,痛痛快快享受一下。”

无意中听到这场谈话,裕希子紧张极了。从隔壁传到枕边的谈话不是“自杀商谈”吗?

——我们的归宿只有那里。

——这是允许我们的最后一次奢侈。

这些话象针一样刺痛了裕希子的耳膜。

隔壁房间里住的是谁?从说话口气听来,肯定不是那三对新婚夫妇。

是一对老夫妇寻找自杀地点参加了旅行团!

——我偷听了别人的秘密!

自己并没想偷听,是这些话自动钻进了贴在枕边的耳中。

——怎么办?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吗?

正当裕希子忐忑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邻室又响起女人的说话声。

“这些话要是被人听到可不得了呀!”

“没有人会偷听的。”

“隔壁房间能不能听见?”

“不会听见吧。”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担心起来,“想必已经睡着了。”

“睡在隔壁房间的是谁?”

“好象是两位年轻女子。”

声音突然放低,什么也听不到了。

裕希子的腋下已经汗津津的了。

第二天早上预定六点动身。五点半起床后,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吃完早饭,做好出发准备。

昨天晚上外出夜游的人,个个显得精神萎靡,睡意未消。

到五点半尚未回来的、让裕希子焦虑不安的野泽弘子,不知何时已来到餐厅。她神清气爽,态度镇定,似乎一点没把裕希子的担忧放在心上。

旅行团一行乘上汽车,驶向机场。雅典城尚在晨曦的静寂中沉睡。汽车在尚无人迹的街道上疾驰。

突然,帕耳忒农神庙在车窗口上出现。它披着金色的朝霞,庄严地屹立在阿库洛波里斯山丘上。裕希子不禁地屏住了呼吸。

帕耳忒农神庙已不是昨天看到的白光闪闪的废墟。它迎着朝阳,泛着金光,傲然挺立,虽然它经受了二千四百年的自然风蚀和人为破坏,但在布满朝霞的天空下,依然炫耀着自己的绚丽身姿。

在白昼拥挤混杂的游客及他们言词猥亵的喧嚣面前,戴上废墟假面的巨大历史古迹,捕捉住一天中最清澄的时刻,现出了它的真相。

裕希子被帕耳忒农神庙的异样光彩陶醉了。

“野泽……”

裕希子喊了一声弘子,想同她分享这喜悦。

可是弘子在雅典壮丽灿烂的晨曦中正闭目酣睡。染红了神庙的朝阳映照在她的面颊上,无情地暴露出她那干巴巴的象砂纸一样的粗糙皮肤和眼眶上的一圈黑晕。

裕希子觉得自己由此看到了弘子的内心世界。弘子采取的行动不仅没能医治旧创,反而又添新伤,使她的心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