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野富久花了好长时间埋头清理女儿的遗物。尽管这孩子很野,老是和大人唱对台戏,可是她现在被人杀害了,当母亲的心里还是难受,她太可怜了。进高中后她就走上了斜路,结果读到二年级上学期受到了校方勒令退学的处分。作为母亲,她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孩子总有一天要出事。

退学后她马上离开了家,在东京的夜生活街打工,辞了这家进那家。有时候,她也会冷不丁地给家里挂个电话。而打电话的目的,十有八九是缠着家里给钱。

活着时,这孩子没少让家里人担心受累,现在,她在大人前边去了,以前为她受的苦反倒觉得值得回味。

每次向家里讨钱时,和枝总是说,她马上就去找个大腕,让妈妈过上舒心日子。明知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讨好,但做母亲的听了心里还是舒服。

和枝被害后,石野富久接受过警方的调查。调查一结束,警方就把女儿的遗物还回来了。虽说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但这些渗进了女儿体气的东西又触发了母亲的哀伤。遗物是女儿生前生活的写照,是留在这世上让人思念的寄托。

父亲早就对女儿死了心。可是含辛茹苦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母亲,在任何时候,无论孩子对自己多么不敬不孝,她都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看见它们就哭,把这些破烂拿去换卫生纸得了!”和枝的父亲说。可是,这种铁心肠的事富久是干不出来的。她似乎觉得,像这样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清下去,说不定哪天女儿能死而复生,很懂事地回来和自己扯家常呢!

就拿衣服的清理来说吧,每一件她都要紧紧地抱在胸前,凑近鼻子闻一阵,然后又找出女儿旧时的照片瞧一阵,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清得完。反正,对富久说来,店里的活干多干少,已经无所谓了。

遗物主要是衣服。另外还有一座三面化妆镜和几件小家电,剩下的,就是杂物了。这些东西,富久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歇了一口气,准备处理最后剩下的那件包裹。

这包裹,就是别人寄给和枝的那个快递件。最先发现案情的,就是送这个包裹的快递员。虽说警方是把这个包裹作为遗物交还给富久的,但严格说来,它不是和枝生前的东西。和枝的死在前,领取包裹在后,它上面一点都没有和枝留下的气味。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富久才最后处理它。看样子,这里面装的不是食品。

邮包的寄件人是“平松优子”,寄件人的地址是千叶县船桥市。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餐具和红茶,还附有一封信——

“和枝,好吗?人家送来的餐具、红茶,我这儿堆得没地方收拾,你能不能再帮我收下?可怕的年末又要到了,我得把东西清理一下。别生气,这些东西扔了也不好,你能收下就帮了我大忙啦!以后给你搞点好的。我的那个他最近情绪不好,好像是公司里出了麻烦。就这些,再见。”

信的内容就这些。

“优子?是不是那个大泉优子?”富久在回忆。她是和枝高中时的朋友,还到家里来玩过几次。虽说是流氓团伙的头,但论长相、论聪明都是不错的。就连那些规规矩矩的孩子都对她有好感,对她敬畏三分。和枝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在优子面前,老实得像一只借来的猫。

“难道那次的那些东西也……”

富久想起了这么一件事:一年前,和枝曾用快递件给家里寄来了一大箱乳制品、毛巾、肥皂之类的东西。起初自己还觉得纳闷,不知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起给家里寄这些东西,后来一想,难得女儿有这份心,也就只顾高兴了。

看来,上次的那箱东西也是大泉优子先寄给她,然后再由她寄给家里的。从优子的这封信可以看出,和枝收优子转赠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们俩一直保持着联系,像这样转送东西也是很自然的。听人说,好像优子攀上了富贵郎君。想来,她家里一定是送礼的人不断,东西多得没法处理吧?于是,优子就把它们转赠给往日的手下姐妹——对,这很可能。

“孩子交上了好朋友……”想到这儿,富久眼睛都湿润了。取出包裹里的东西时,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响。

“什么东西?”富久愣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拾了起来。

“包裹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富久大惑不解。显然,这只是转赠礼品中夹杂的异物。

“一定是装包裹时从寄件人衣服上掉进去的。”富久心里想。

2

目黑诚次近来觉得心里像穿了一个空洞。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了,而且还觉得这空洞正在一天天地扩大。

目黑最终还是没被他最想进的那家银行录用。不过,赏识他的个性和能力的一家中小企业录用了他。现在目黑甚至觉得,这样反而还好些。

不错,从规模、知名度看,这家公司远不如那家银行。但是,银行面试时,目黑也得和其他应聘者一样按部就班地顺着号码排队,而这家企业则不同,目黑在这里享受了特聘的待遇。公司方面还告诉他——我们这儿需要你。目黑觉得,这家第二志愿的企业,让自己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不过与此同时,这件事也使他体会到,自己的心被凿开了一个空洞,空虚起来了。

为了图第一志愿那家银行的虚名,他失去了不可替代的东西,事到如今,这种损失已经无法挽回了。

“原谅我吧!”尽管他在心里乞求过宽恕,但是已经晚了。回忆起她对自己体贴入微的一件件往事,梦见她生前一个个温柔的举止,目黑曾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才发现,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头。

和田代裕子分手时,记得她曾假装轻松地说过,为了你的前途,我愿意退出。当时的目黑哪里知道,她那做作的快活掩饰着多么深的伤痕。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可是到今天,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就在和目黑分手的那天晚上,恶魔闯进了裕子心中那被挖出的深深的伤口,为了弥合自己的伤口,她落入了魔掌。这不是她的错,给她造成致命伤害的是目黑,把她赶上死路的,也是目黑。

案犯还没有落网。那家伙去向不明,逃得连个影都没有。那些警察在干什么?目黑烦了。

即便杀人犯抓到了,裕子也不能死而复生。但是,像现在这样连罪犯是谁都不知道,裕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当然,在一旁干着急是于事无补的。目黑想自己做点什么,向她赎罪。

那就去她丢了性命的地方看看吧!目黑想。不是要去那儿找警方破案过程中遗漏的蛛丝马迹,他们肯定什么都不会忽略的。只是想去那儿为她祈祷,请她安息——目黑来到了六本木的“六菠萝树”旅馆。

303室,这个田代裕子遇害的房间紧锁着。一听说是被害人生前的恋人来为她祈祷,当时最先发现案情的那个大堂服务员十分感动,破例为目黑打开了房门。

“我们这儿,为了给恋人祝福特地来过夜的,您是头一个。当然啦,以前这旅馆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杀人案。”服务员说。

303房是一个标准双人间,一个人睡在床上,觉得房里特别空。房间里的一切还是案发时的原样。一想到田代裕子就是在这间房里、就是在这张床上遇害的,目黑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房间目睹了罪犯作案的全过程,它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杀人犯摆脱了警方和媒体的追捕,他到底逃到哪儿去了?

目黑一夜没合眼,到拂晓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一看,都快九点了。

来到大堂前台,那个服务员正好在。

“怎么样,休息得还好吧?”服务员向目黑打招呼。

“我不是来睡觉的。”

“哦,对了。”

“你们这儿,怎么不像是情侣旅馆?”

“没错,当初就不是作为情侣旅馆开的嘛!”

“可是,报纸上不是说是情侣旅馆吗?”

“那是后来被房客们说成这个样子的。不过,偶尔还有一般的客人来投宿。”

“你说的一般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比如为公事什么的一个人来过夜的。”

“还有单身在这儿过夜的?”

“有啊,双人床一个人不是也可以睡吗?还有的人因为约好见面的失约,也一个人在这儿过夜。”

“一个人睡双人床,太冷清了吧?”

“要是有了新的女朋友,欢迎再来。”

“要真是这样,她会出来闹鬼的。”

玩笑归玩笑,其实目黑心里在想,真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她化作鬼出来也行。

新年过了,破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麻布、婢文谷、北泽,这三个警署的侦破工作都走进了死胡同。

刑警们士气低落,有人甚至吹冷风说干脆让搜查本部解散了拉倒。民间外交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将四名男女捆在一起的那条积怨于人的线索也没有找到。

看来,野中的假设终归只是假设。三起案子还是互不相关的三起案子,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独立发生的,只是被上次的民间外交扯到了一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