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全日本山岳协会(简称“全山协”)发表了征服世界第二高峰——K2的计划。

K2是喀喇昆仑山脉的最高峰,耸立在印度北部克什米尔地区和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交界处,海拔八六一一米,是仅次于珠穆朗玛峰的世界第二高峰。由于测量已久,有好事者曾经重新进行过非正式的测量,结果居然超过了珠穆朗玛峰,所以一部分人甚至称其为世界最高峰。但这一测量并未得到公认,以后没有再测量过,现在只好同干城章嘉峰争夺世界第二高峰的地位(据印度测绘局最新测量,干城章嘉峰海拔为八六一六米)。这座高峰山势险恶,各国登山队几次企图征服它都以失败告终,因而称为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上最难征服的山峰。

要征服这座山峰,还有一个政治上的困难。位于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之间的克什米尔,至今仍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争执不下的地区,正式的归属尚未决定。

这样一来,就不知道究竟该向哪国政府提出登山申请。由于登山路线多是在巴基斯坦境内,一般都是向巴基斯坦政府提出申请。

几乎是在禁止攀登尼泊尔边境的喜马拉雅山脉同一个时期,喀喇昆仑山脉也被禁止攀登。目前尼泊尔边境的喜马拉雅山脉已解除禁令。但攀登喀喇昆仓山脉仍然很难得批准。

“全山协”早已制订了征服K2的计划,三番五次向巴基斯坦政府提出申请,但始终未获批准。最近,尼泊尔边境喜马拉雅山脉的高峰(八千米以上的高峰)陆续被人征服。受“喜马拉雅奥林匹克时代”的影响,巴基斯坦政府才迫于形势,略微打开了一点通往喀喇昆仑山脉的狭窄大门。

这样,日本登山队获准明年攀登K2。

K2并不是处女峰。就是在喜马拉雅山脉,追求首次登顶成功的时代也早已过去。现在的风气是选择最困难的路径,可以说进入了“险径时代”。

“全山协”野心勃勃的计划是,经由各国登山队视为绝对无法攀登的东北坡登上顶峰。那里巨石突起,上部更是险峻,悬崖绝壁一个接着一个。

“全山协”要沿着这条万分危险的道路征服K2。为此,在国家资助下,动员了协会的全部力量,组成了无论人员配备还是物资装备都是登山史上罕见的登山队。

队员共三十六名,集结了“全山协”下属十八个团体的全部精锐。几乎所有队员都有征服喜马拉雅山,欧洲阿尔卑斯山、南美、格陵兰等外国山脉的经验。每一个人都是在世界登山界中屈指可数的一流队员。可以说这是一次日本登山阵容的大检阅。

登山队出发的日期定为明年二月中旬,今年内准备不断派出先遣侦察队。

在喀喇昆仑登山史上,三十六名队员可称是最大的阵容。物资方面,仅登山队的口粮就准备了三吨,全部费用估计约需一亿五百万日元。

代表“雪线俱乐部”参加登山队的是真柄慎二。

虽然“全山协”主要是由各大学登山队员组成,但攀登K2是代表国家的,所以必须集日本登山界的全部精锐组队。除了这一政治方面的理由外,由于要经由的东北坡积雪不多,到处是岩石绝壁,与在冰天雪地中登山的技术相比,攀登岩石的技术更为重要。因此,从“雪线俱乐部”这种业余团体中,选出了真柄这样精通攀岩技术的爬山虎。

贵久子从报上看到了这条新闻。开始,她真诚地为真柄高兴,但紧接着,她惊愕地意识到其中隐藏着一件重要事情。

对这一计划,真柄从未向贵久子透露过什么,但他一定早就知道他有可能被选入K2登山队。尽管贵久子不了解K2是怎样一座山峰,却大概地知道它能与喜马拉雅山脉的高峰相媲美。

没有一个登山运动员不向往喜马拉雅山。影山和真柄就经常充满激情地谈起,有朝一日,一定要到喜马拉雅走一趟。能够被选入K2登山队,沿着前人未走过的险路,攀登可能是世界第一的高峰,恐怕是登山运动员的最高荣誉了。

在日本登山界,真柄当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登山家。在“雪线俱乐部”里,他与影山均属优秀登山队员。不过,比起名气来,真柄便逊色多了,只能算影山的一个配角。

若是从他们两人中挑选,“全山协”定会选中影山。根据从影山和真柄处听到的登山界的情况,完全可以断定这一点。

至今为止,贵久子怀疑真柄杀害影山的作案动机,一直以为是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的结果。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过于自信了,真正的动机应该是为了登山运动员的荣誉。

为争取登山的机会,不惜杀害竞争对手,这种心情是没有登山经验的贵久子无法理解的。但要登的是喀喇昆仓的高峰,又是代表国家而去,这是登山运动员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很可能成为充分的杀人动机。

以头盔为诱饵设下的圈套已经证实了真柄是有嫌疑的,现在这一强有力的动机更加深了他的嫌疑。这是不容辩解的。

难道心灵纯洁得如一潭清水似的真柄真是杀人犯吗?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脱下新西服,使自己免于当众出丑。难道真是他!

贵久子陷于无法解脱的绝望之中。

报纸刊登有关K2的新闻两天后,真柄给贵久子打来了电话。

“如果今晚有时间的话,想和你见见面。”

贵久子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这难道是一个虽然只有一次,但毕竟已经失身的女人的弱点吗?不,不!决不仅仅是如此。

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真柄的疑点越多,自己越是恋慕他。真柄很可能是杀害了应该成为自己丈夫的影山的罪犯。影山若是平安无事地从K岳回来,自己现在肯定已是他的妻子了。

但尽管如此,自己却日益被他所吸引,这该如何解释呢?

何况证实真柄有嫌疑的圈套还是自己帮助设下的。

现在,靠着影山被害的现场情况不明和真柄的不在现场证明,真柄才得以仅仅被当作一个嫌疑犯对待。

警官熊耳目前是一筹莫展,他遇上了铁的障碍。贵久子却并非如此,她知道真柄是个有名的登山家,一定有巧妙的解脱方法和捷径。

证实他清白无辜的铁的障碍被他的嫌疑抵消了。因此,他的不在现场证明并不能使贵久子放心。

那天傍晚下班后,贵久子来到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和真柄见面了。

“祝贺你。”

“没什么。”

真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吃点饭去好吗?”

为了掩饰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提议说。这是由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贵久子也一样。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两人只是为了分葬骨灰的事见过一两面,再没有重演那一幕戏。

这一方面是由于贵久子决心在没搞清真柄的疑点之前,一定要保持警惕;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真柄从那天晚上以后,非但没有变得亲昵,反而比以前更加彬彬有礼了。

正因为如此,贵久子才感到自己越发被他迷住了。一般的男人一旦完全占有了一个女人,就会对她立刻亲近得没边起来。中井敏郎和影山(虽然仅仅是接吻)都无例外。

虽然自己越来越喜欢真柄,却决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现在的疑心。

并不是自己不愿意和真柄一起吃饭,但在这种心境时又何苦互相探问虚实呢?于是,贵久子谢绝了真柄的邀请。

真柄还没有觉察到贵久子在怀疑着他,如果他觉察到了将会怎样呢?

“那时我就再不能见到他了,真柄决不会再见我的。”贵久子能够预感到见不到真柄时的痛苦。而这种预感不正说明她在爱着真柄吗?

贵久子抬起眼睛,发现真柄正含笑注视着她。不过他的笑意带有几分忧郁。

“今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了。真遗憾,不能一起吃顿饭。”

“到哪儿去旅行?”

“还是原定的K2。”

“不是明年才去吗?”

“我被选入了第一侦察队。这回选定的道路多是岩石峭壁。我是擅长于此的,所以被选中了。准备试登到八千米左右,找出攀登顶峰的路线来。”

“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是的,但这是登山者无尚光荣的使命。八千米的悬崖峭壁,还很少有人进行这种气魄宏大的攀登呢。”

真柄目光灼灼,这是登山者真诚而热烈的目光。在贵久子面前,影山也曾多次爱出过这样的目光。这种目光可能还有另一种不光彩的热情,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以不择手段。

贵久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遗憾的是影山不在了。”真柄根本没理会贵久子,继续说道。“如果他还在,这次该是一个多好的结组伙伴啊。”

“这话怎么讲?”

“怎么?”真柄有些吃惊地说。“影山什么也没告诉过你吗?”

“是的,我一无所知。”

“没想到他对你还这么客气。我以为影山早就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你了,所以我从来没向你提过这事儿。是这样的,影山和我原来预定一起参加K2登山队。今年年初,我们从‘全山协’得知两人都被选入K2登山队时,高兴得拉着手跳起来。这是一个登山运动员的夙愿啊!攀登K2最重要的是精湛的攀岩术。他要是还在,我们两人同心协力,该有多好啊。可惜……。实际上,攀登K岳,就有进行训练的打算。谁想到他会死在K岳呢!唉——,当时,我要是按原订计划和他一起去,没准他就不会死了。”

真柄的话音突然断了,似乎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哭了,尽管旁边的人没有注意到,但贵久子却看到他拼命地眨眼睛,想控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贵久子还不至于冷酷无情地认为,他这是在演戏。真柄刚刚讲出的情况也对他有利。虽然还没有通过第三者证实这一情况,但贵久子相信他不至于捏造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来骗自己。

如果真柄真是一开始就被选入了K2登山队,那至少可以否定产生于“登山者的功名心”的作案动机。虽然在头盔问题上的疑点未搞清之前,真柄仍然是有嫌疑的,但动机却减少了。

剩下的动机仍旧是出于对自己的爱吗?一个男人可以为了爱恋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惜杀害情敌,这是一种怎样疯狂的爱啊!自己能够得到男人的这种爱情,大概是最幸福的女人了吧。

随着真柄的疑点得到些澄清,贵久子越发倾心于真柄了。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她不由脱口而出:“这不能怪你啊。”

“谢谢,你这么说,真是救了我了。不管怎么说,我对你未婚夫的死……。”

“别说这些了,反正说也是没用的。”

“但是……,”

“真的别说了。这样影山也会高兴的。我们还年轻。”

“你这样宽容我,真叫我感激不尽。另外,今天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真柄忽然口气一变。

“什么事?”

“这……。”

真柄停顿了一下。

“有人给我介绍了对象,我准备结婚了。”贵久子听到这话,好象当头挨了一闷棍。

“是银行同事的女儿。我父母都同意。她的家庭也不错,准备明年从K2回来就结婚。真对不起,上次对你……。”

贵久子根本没听清真柄后面说些什么。真柄要结婚了!难道自己至今的内心痛苦完全是单相思吗?难道自己以为真柄在爱着自己,是太自信了吗?真柄从影山身后注视着自己的那种热烈的目光,为了不使自己当众出丑而不惜牺牲刚做的新西服,以及那天晚上的一切,难道都仅仅是出于“朋友”的“好意”吗?

最重要的是,真柄杀害影山的动机不存在了。他是和影山一起被选入K2登山队的,现在又明确宣布他不和贵久子,而是同另一个女人结婚。两人之间看来不存在任何利害冲突,至少在贵久子知道的范围内是没有的。

“实在对不起你。那天我失去了自制力。”

真柄误解了贵久子的突然沉默不语。同她有过“那天晚上”的事情,却又表示自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确是一种背叛行为。真柄在向贵久子讲明这一切之前,一定是犹豫许久的。

但是,她的沉默无言并不是在指责或埋怨真柄,她有难言的隐痛。

“不,没什么关系。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令我有些惊讶。你不必总想着我的事了。”

“我真该死,一时冲动就……。”

“不必再说了。还是应该先祝贺你,包括对你参加K2登山队。”

说什么一时冲动之类的话已毫无意义,只能使贵久子更加悲伤。

“结婚以后也请你继续和我做一个好朋友。”

真柄这话似乎很自私,但说话时他的眼神是认真的。贵久子觉得自己应该真诚地为真柄高兴。为了他光明的前途,为了他没有了作案动机。若不是由于这点,她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忍受与真柄相对而坐所受的煎熬。

“真柄,出发时我去送你。今天没告诉家里,我得回去了。”

贵久子说完,匆匆站起身来。

虽然真柄没有了作案动机,可仍然不能解除对他的嫌疑。心里没鬼是不会上头盔的圈套的。是他害死了影山?或是与影山的死有某种关系?疑点仍然存在。他们两人中间有着贵久子不知道的“某种秘密”,究竟是什么呢?而且……。

“那天晚上的事情真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吗?他望着我时总是用那种热烈的目光,这难道可以用一般‘朋友’的目光来解释吗?”

和真柄分手后,贵久子在回家的电车上凝神思索着,以至于忘掉了自己一直倾心的对象突然要和自己结束关系而带来的悲伤。专心致志可以暂时忘掉一切。

“不,绝对解释不了。”

思索的结果使她得出了这一结论。

“那种热烈的目光绝非一般的朋友所能发出的。不是我自信,他内心的确深深地爱着我。那天晚上他紧紧的拥抱,狂热的亲吻绝非是一时的冲动。出于女人的直感,我可以确信这点。真柄恋恋地看着我时的眼神,和影山的完全一样。不,比影山还要热烈!今天见面时,真柄的眼神非常忧郁,这说明他是十分悲伤的,他是违心和我告别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真柄发现自己中了圈套,将会怎么做呢?尽管熊耳没有更多地对上村茂助和小旅店的年轻人说过搜查的事情,但也难保他们不会走露风声。要想人不知鬼不觉是很难办到的。即使真柄没向任何人打听消息,但以后由于放心不下而去墓地检查一下,马上就会发觉在分葬骨灰后,坟墓又被重新掘开过。他在发现头盔(已被替换的)从坟墓中消失,被人当做证据拿走后,很容易察觉自己中了圈套。”

“这时,真柄会怎样行动呢?”

“当然,他要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但头盔已落到警察手中,再也取不回来了。即使能收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要考虑别的方法,要否认犯罪动机。没有动机的人是不可能犯谋杀罪的。真柄已经有了不在现场证明和无人目击犯罪的双重保护,如果再否定了犯罪动机,他的防线就更加坚固了。他企图在中了圈套以后,将自己所受的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

“我这样推论是成立的。”

“这样看来,他的亲事是万不得已的一招。可是就算如此,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对了,和熊耳商量商量吧。”

贵久子自问自答的末了,忽然想起了熊耳的麻脸。就象流落他乡的旅人怀念故乡一样,她思念起熊耳那精力充沛的魁梧身躯,宽阔的麻脸上那对和善的小眼睛。

正在这时,电车进站了。广播里报出贵久子该下车的站名。反复广播几次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该下车了。于是,慌慌张张地在电车就要关门时钻出了电车。

熊耳在大町警察署看到了真柄被选入K2登山队的消息。这时,由于夏天的登山旺季已过,遇难者也少多了。几天来,他救援遇难者的本职工作几乎无事可干,处于“开业休整”状态。

这是一件好事。

熊耳看过报纸后,产生了同贵久子一样的疑问。报纸没有说已死的影山也被选入了登山队。

“真柄这家伙的疑点越来越多了。”但即使疑点再多一些,只要查不清隐密的作案现场和真柄的不在现场证明,案子仍然不会有进展。

三天后,公布了第一侦察队的名单,真柄慎二也在其中,担住副队长。与影山一起创下冬季首次成功地攀登光明角北坡纪录的真柄,在这次攀登峭壁林立的K2东北坡的行动中,是众望所归的主角。

这次侦察的结果,对“K2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有着重大的影响。这就更可看出,真柄在登山队中的作用非同小可。

不过,如果影山还活着的话,这次任务当然要落到他头上。

熊耳焦躁万分。真柄的嫌疑是明明白白的,可案子被两重障碍所阻,自己一筹莫展。嫌疑并不等于就能断定真柄是罪犯。熊耳打算近期内到东京去一趟,对真柄的活动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

虽然署长曾说过,案子由自己专办,但这毕竟是署长个人的好意,并没有得到正式的批准。

案子处于目前状况,也无法请刑侦科正式开始侦察。上次全靠过去的交情以及熊耳本人的热切期望,他们才好意帮了次忙。从组织上说,熊耳自己的本职是救援遇难者,兼带着才能搞搞这个案子。所以,也不能为了这一还未确定的谋杀案而随意乱跑。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真柄中了圈套以后,才没有立刻开展进一步的侦察。

可是,重大嫌疑犯真柄马上就要远飞国外,熊耳感到自己被他嘲弄了。

正在这时,贵久子从东京打来了电话。

通过署里的交换台,熊耳听到了熟悉的清脆声音。

“啊,你是……,”

“我是汤浅,前些日子突然打搅你,很抱歉。”一阵寒暄后,贵久子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这是真的吗?”

冷不防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熊耳一时感到措手不及了。假如这是事实的话,事情可就不妙了(对于熊耳来说是如此)。

“还没向第三者核实,但我想这大概是真的。在这种事上说谎立刻就会被揭穿的。”

熊耳拿着电话沉吟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我仍然有些怀疑真柄。我确实把影山的头盔给了他,可他为什么要用别的头盔调换呢?我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一定还有某种秘密。”

贵久子没有说明由于自己,两个男子感情之间产生了裂痕的事情,但从她的口气中,可以听出她对真柄反常的亲事十分不解。

熊耳也同样如此,他一直把真柄对贵久子的惑情看作重要的作案动机。

“我应该怎么办呢?”

贵久子追问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沉默不语的熊耳。这是夹在两个男子中间(正确地说是在对死去的男子的回忆和现实中活生生的,但可能是杀人犯的男子中间),微妙地动摇不定的女人在请求对她的指南。

可熊耳无法回答她。把警官作为“人生指南”的老师,可算找错了人。

“两三天内我到东京去。在这之前,请你了解一下真柄的未婚妻是怎样一个人。”

熊耳只能这样答复她,就象对部下发号施令似的。可他没料到,他的这种答复正是动摇不定的贵久子求之不得的。

给熊耳打过电话后,不知为什么,贵久子的心安定下来了。尽管熊耳笨嘴拙舌,地方口音浓重,并没有什么感人的力量,但却使人感到了他的一片好心,体贴地在为自己排解忧愁。

“了解一下他未婚妻的情况。”

熊耳的指令很符合他的警官身份,对贵久子此时此刻的心情来说,也是一个最适宜的答复。

贵久子没有向熊耳透露自己的推论,但估计他是忖度到自己的心情,所以才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指令。若真是如此,熊耳一定猜到了自己对真柄的缠绵之情。他也许把自己当作未婚夫尸骨未寒,就做出这种事情的轻浮女人了。

贵久子放下电话后,不觉羞红了脸。

真柄的未婚妻的身份很快就弄明白了。她是个大家闺秀,是真柄任职的银行副行长平冈英一郎的女儿,名叫英子。

真柄任职的银行有一个沿袭下来的习惯,每年举办一次可带家属参加的工作人员旅行。据说真柄是在旅行时,一直引导和父亲英一郞同来的平冈英子到目的地——低山,并在以后渐渐亲近起来的。

英子被真柄迷住了,声称除了真柄她决不和别的男人结婚。其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去了解真柄的品行和家庭,结果十分满意。于是,便正式求婚了。

真柄工作以后,一直住在一个远亲经营的公寓里。他的老家在和歌山县,家里是大渔业主,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至于他个人,登山是他唯一的乐趣,又被选入了K2登山队。这一切条件都使他处于很有利的地位。

这前无先例的“倒提亲”的婚事,使银行内部的人们大为震惊。

“如果这门亲事是发生在影山被害以后,真柄的作案动机仍然不能否认。他会不会是为了夺到我而杀害了影山,但以后由于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好亲事才变卦了呢?就象中井敏郞那样。”

这种推论太令人难堪了。难道勇往直前地不断向更高的山峰、更困难的路径进军的登山家真柄,内心世界会如此龌龊吗?难道他会仅仅为了丰厚的“嫁妆”,就放弃了不惜杀害情敌也要弄到手的女人吗?

支撑贵久子这种想象的精神支柱,是她相信真柄爱着自己。

“不!不能这样想。这种过于自信的假定是错误的。”贵久子自责地想。做这种想象,说明自己的灵魂太卑鄙了。

真柄是没有作案动机。至少自己的存在不能成为他的动机。贵久子告诫自己。

又过了一天,熊耳来到了东京。这回他还给贵久子带来了苹果脯。听了贵久子的介绍后,他说:“真柄订婚的日期是个问题。”

看来,熊耳的想法与贵久子不谋而合。

他是在时近黄昏的时候到的东京。当晚就住在贵久子家附近的旅馆里。虽然贵久子几次劝他住到家里来,但他还是谢绝了。

第二天一大早,熊耳就开始了活动。他整整跑了一天,调查了真柄和影山生前的活动,从两个人的工作单位、真柄工作银行的总行、山岳会,到真柄平时常去之处,都粗粗地跑了一遍。

对真柄的调查尤其要小心从事。他的婚事正在进行,处于一个重要的关头。要是让人知道有个警官围着他屁股后头转可就不好了。

熊耳马不停蹄地调查了三天。结果查明提亲的事是在影山死前开始的。真柄和影山之间除了贵久子,并没有任何芥蒂。

无端地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结果却使真柄成为清白无辜的人了。没办法,熊耳准备乘第三天的夜班车返回信州。

总不能这样利用署长的好意照顾,而总是一无所获啊。

三天徒劳无功的奔波使熊耳憔悴了。他利用列车开车前的时间,在新宿的一家咖啡馆和贵久子见了面。

“他完全没有了犯罪的动机。”熊耳沮丧着脸,喝了口咖啡。

“让你辛苦了。”

贵久子说着,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

“不过……,”

熊耳一口喝光咖啡,抬起了眼睛。他的小眼闪闪发光,与憔悴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无论如何也解除不了对他的怀疑。”

熊耳知道是由于自己的疏忽才把有明显他杀痕迹的尸体火化了。现在,他职业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使他无法打消怀疑,搞明事情的真相已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影山先生和真柄总是两人一起行动。除去他们所属山岳会的训练和集体登山时,两人总是结为一组。他们留在登山史上的几项记录,几乎都是两人共同创立的。就连我们也认为他们是一对天生的结组伙伴。”

熊耳已经直呼真柄,不加“先生”了。这说明他没有理会几天来调查的结果,反而坚定了对真柄的怀疑。但是,熊耳的一番话,其实更加证实了真柄的清白。天生的结组伙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他们性命相托,休戚与共,不但技术与体力要相互弥补,甚至呼吸都要协调。他们可以从对方微小的表情变化、一举手一投足上判断出对方在考虑什么。只有这样的患难之交,才能以性命相托。

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这样的朋友呢?

“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芥蒂。我们应该扎扎实实地了解他们的登山经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想把这事拜托给汤浅小姐。”

说到这里,熊耳从兜里掏出了揉得皱皱巴巴的“小憩”牌香烟。

“可以抽吗?”他在问过贵久子之后,不慌不忙地点着了火。没想到与他的外貌不同,他还是一个细心的人。

“我能做到吗?”

“不是什么难事。”他避开贵久子的面孔吐了口烟。

“想请你去他俩所属的‘雪线俱乐部’和大学登山队,彻底调查一下他们的登山记录。当然,最好还是我办这件事,但估计人家不会借给我记录。不是强行搜查,无法以强硬的手段拿到它。而且一个警官闯到大学生里去也不方便。汤浅小姐,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到那里去,也许人家还会和言悦色地把记录借给你。你还可以从他们的登山朋友那里了解到没写入记录的事情,实际上这一点更为重要。”

“明白了,我试试看吧。”

“那就拜托了。除此以外再没有发现作案动机的办法了。现在不存在的动机也许可以从过去的事情中发现。很抱歉,把本应警察干的事托付给你。可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无法出面。重要的尸体已经火化,因此无法科学地证明是他杀。”

“全明白了。”

列车快要开车了。两人起身告别前,互相目不转睛地对望了一会儿。世界上唯有他们两个人怀疑真柄,这使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但他们的出发点并不相同。一方是出于警官的职业热情,另一方却是出于女人在一个男人背叛了自己之后,产生的那种微妙的心理。这是他们截然不同之处。

贵久子一边送熊耳向站台走去,一边心里思忖着这件事情。真柄的亲事是发生在影山遇害之前,这样就可以否定真柄的作案动机。看来自己也并非是被副行长的女儿挤掉的。但这样一来,难道说真柄对自己的所有言行都是演戏吗?

为追查杀害影山的罪犯而开始的调查,不知不觉变成了惴度真柄言行真正意义的调查。这又一次证明,贵久子心中的天平确实是沉向了真柄一边。

自己无形中已喜欢上了他,不,可以说是爱上了他。正因为如此,自己才非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即使这样做也许会把真柄送上绞架。

贵久子深知其中的矛盾。调查的结果一旦证明真柄是货真价实的罪犯,就等于自己亲手葬送了他。那时,自己恐怕会悲痛欲绝的。

“但是,我无论如何要搞它个真相大白。”两人来到站台上。熊耳要乘的列车已经进站。由于季节已过,去登山的旅客寥寥无几。不过,还是有几组带着沉甸甸的装备,准备向新雪将临的高山挑战的登山者。他们都有着一双和影山、真柄一样热情的眼睛。

“尽管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可能要毁灭自己所爱的男人,但我还是要设法证明,有着如此一双眼睛的人也会杀人。”贵久子想。

开车的铃声响了,熊耳从车窗探出脑袋,关切地叮嘱着:

“你的担子不轻啊,努力干吧!”

这时,贵久子觉得熊耳已经觉察了自己思想和行动的矛盾。

铃声停了,列车缓缓地开动起来。按理说死盯住贵久子所爱的真柄不放的熊耳,应该是贵久子的敌人。但此时此刻,她却对这个敌人产生了依恋和亲近之感。列车无情地加快了速度,把无限的寂寞留给贵久子,迅速从视野中消失了。

又过了三天,真柄乘飞机从羽田出发,前往K2侦察登山道路。他先乘巴基斯坦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卡拉奇,从那里再飞往克什米尔的首府斯利那加,然后乘车前往巴尔特罗冰河的河口阿斯科莱。沿此冰河向里走就可到达K2。由于日期紧迫,要尽可能借助于机械力量,强行进行侦察。

贵久子到羽田机场为他送行。真柄对她轻轻摆了摆手,就象是要到大阪或福冈似的,轻快地登上了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