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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决定先在西大久保的公寓安顿下来,然后找工作。这样的低档公寓,只有六铺席大的一间房,煤气、自来水、卫生间合用,入住金却花去了他一半的钱,那是洋介闯世界的资本。不谙世事的少年,彩虹般的野心接受了社会冷酷的洗礼。没有双亲,没有保证人,洋介找不到正经工作。酒吧、夜总会、保龄球馆等娱乐行业倒是常年招人,一问他的年龄,都不肯接受。

“这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多数店家断然拒绝。有几次险些卷入黑社会,好歹逃出来。这期间,活命的血本一个劲儿亏空。

最后,他干上了在餐厅洗碗的活儿。也在宾馆当“帮手”——端盘子。只能以此度过眼前的难关。

听着污秽的咒骂,遭受牛马般的奴役,每小时只有六百日圆薪水。而且其中一成得交给推荐“帮手”的机构作中介费。尽管如此,介绍到工作还算好。淡季人手余富,很难找到工作。

“帮手”中有些刁钻之徒,最会伺机偷懒。和这种人搭班,吃不完的苦头。干活不出力,宴会上剩下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攫走了精华。

平时游手好闲,在宾馆管理人员和客人面前却大献殷勤。那种见风使舵的本领堪称一绝。所以,他们淡季也能得到“推荐”,不会闲在家里。

宴会结束后,“帮手”们经常拿剩饭剩菜举行“二次宴会”。有一次,洋介一边吃,一边跟一位老资格的“帮手”聊天。那人干这行已经三十多年了。洋介问他为什么不在餐厅宾馆正式就业。

“当了正式工不就开不成二次宴会了么?”他喝着剩下的啤酒,面颊通红。“二次宴会”是他们创造的词儿。

“二次宴会就那么好呵?”洋介有点儿吃惊地问。

“咱们哪,是天底下吃残羹剩饭活命的人。面包、蛋糕什么地方最好吃,你知道吗?”那人反问道。

洋介没做声,不明白他干嘛提到面包、蛋糕。

“面包好吃在面包头儿,蛋糕好吃在烤黑的底儿。世人当垃圾扔掉的都是精华。咱们就吃这些精华过日子。换句话说,精华全在剩菜剩饭里。正式工和客人就不同了。哪怕他们知道面包头儿、蛋糕底儿好吃,再怎么好吃也不能吃。我当‘帮手’就为这个。尝到甜头歇不了手啦。”

2

这也是一种哲学,一头狼的哲学,吃残羹剩饭并不觉得耻辱。剩饭至少不是送到嘴边的饲料。与其受公司雇佣、饱食而死,不如在自由的旷野里独自觅食,哪怕靠残羹剩饭度日。

这个老资格的“帮手”,他的顽强和生存智慧震慑了洋介。以往乡村小镇的生活中从未见过这种人。到底是东京。

然而,洋介既不愿为糊口出卖自己,也不想拾人牙慧度日。残羹冷炙无论多么美味,以此为生毕竟可悲。

洋介要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不是什么残羹冷炙,而是首先享用精华部分的权利,而且无须顾及任何人。

不过,他目前连一头狼都当不上,只能甘当一只社会的野狗,靠狼吃剩的零余活命。

来到东京十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给洋介致命一击。那天从宾馆打零工回来,他发现紧锁的公寓房门打开了。

洋介满腹狐疑,诧异着走进房间,不由得惊呆了。没几件行李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完了!他咬紧嘴唇,马上回过神来,直奔壁橱,那儿有他的命根子。

壁橱中胡乱堆放的旧杂志里藏着五十几万日圆,偷得一干二净。洋介以为记错了地方,翻开所有的杂志一页页寻找。结果别说五十万了,千圆钞票也没有一张。

洋介陷入极度的绝望,眼前天旋地转。在这举目无亲的东京,钱是他惟一的依靠。可是,这惟一的依靠也失去了。

正因为有那五十万,毫无出路的零活儿他才捱得住。

报警后,有关人员来查看现场。房间里到处撒了粉取指纹,又向洋介询问情况,做了笔录。最后,警官提醒洋介换一把更牢固的锁,说完就离开了。命根子丢了,换锁还有什么用呢。

此后警察方面就杳无音信了。

世间有钱人多的是,怎么专偷我这种人的命根子钱。洋介想大声疾呼。东京这座超大都市却对他的不幸漠不关心。他的不幸太微不足道了。

来到街上,衣着靓丽的人群高视阔步,看去都很幸福。那表情似乎与世间的不幸毫不相干。女性个个装扮得体、美丽优雅。似乎人人都得到了东京的接纳。

商店里商品泛滥,餐馆极力向顾客提供花样繁多的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个大都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商品和服务,可以满足一切欲望。时髦女郎在这个贫寒的青年面前展示着商品般美丽的肢体。这种展示对穷小子是残酷的,都市之美正存在于这种残酷性中。

以如此巨大规模聚集了人口和财富的东京,剥夺了洋介的五十万,吞进贪婪的胃袋中,却显得若无其事。

还我五十万,面对洋介的呼声,东京无动于衷。但他的五十万的确存在于这个巨大城市的某个地方。即使已经被消化吸收,了无痕迹,结果还是变成养分滋养了这个城市。

好,你不仁,我也不义,咱们走着瞧。洋介决定,如果东京不归还五十万,就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来。

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无论如何得夺回来。那是我的钱,讨回来有什么错。洋介横下了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