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仓通过教团内部的内应已经知道了中胁聘请恶徒七人组的情报。恶徒七人组臭名远扬,朝仓也听说过。这次自己的对手是国际性的职业高手,他知道自己的行动不会像以前那样顺利。

中胁组没有刻意隐瞒聘请恶徒七人组的消息,是预测到朝仓得知这件事不仅不会退缩,反而能更加激起他的斗志。也就是说,中胁组以恶徒七人组为诱饵来引出朝仓。

对朝仓来说,恶徒七人组只是保护法泉的警卫,不是自己的目标,是阻挡自己的一道防线,不是诱饵。朝仓没有想与世界一流杀手一竞高低的想法,只不过是中胁没有掌握的朝仓的心理活动。

(这次也许不能活着回来。)

恶徒七人组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强敌,自己单枪匹马难以决出胜负。想到如果7个人一起与自己搏斗的场面,朝仓也不禁后背发凉。

但是,决不能放过法泉。朝仓知道这次的结盟披露宴会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不能永远为避开世人的眼目永远过着流浪的生活,与真由美的半同居生活也要有个交代。

如果朝仓不能活着回来,真由美会怎么样?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只要一想到真由美孤苦无助的样子,朝仓的心就一阵阵地疼痛。真由美坚信朝仓肯定会活着回来。

自己为了给妻子、女儿报仇一直过着荒凉、寂寞的生活,是真由美把他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现在朝仓非常后悔自己不应该接受真由美。

真由美是朝仓在失去亲人的后半生里最重要的人,多亏了真由美,自己才有了这段快乐的生活,但是复仇的人没有权利去追求快乐。而自己一边走在复仇的道路上,一边却在与真由美快乐地生活着。

真由美原本与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甘愿陪他走在这黑暗荒凉的人生之路。如果朝仓真的不能活着回来,他所背负的人生的不幸就会转嫁到真由美的肩上。

和真由美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甚至超过了他与家人一起度过的幸福的前半生。朝仓曾发誓终生为亲人复仇,却与真由美不期而遇,陷入多愁善感的情感中。

自己一个人便可以承担过去的不幸,却把真由美也牵连进来。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真正的人,不,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朝仓对自己说。

朝仓纪之5年前就随同被活活烧死的妻子一起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是朝仓的亡灵,与真由美邂逅、一起生活的也是朝仓的亡灵。

真由美曾说过:“朝仓先生只要永远想着家人,就永远不能成佛。”

只要朝仓想着真由美,朝仓的真身就不能瞑目。现在不是生者的复仇,而是与妻子一起被杀死的亡灵在复仇。

2

在X日对外公布的同时,在曙村的会场里,陆续开始了筹建工作。预计当天出席的人员有教团人员、中胁组成员、一真会干部和成员、双方的来宾、随行等大约8000人左右,如果再加上参加筹建的商家、工人,人数可达1万人。

受害者协会动员全国力量,准备举行一次超过统一结婚典礼的大规模游行示威。不用说,媒体为了采访也组织了超过统一结婚典礼的强大报道阵营。

长野县警方也出动了前所未有的大批部队,动员了别动队、警察、便衣等1200人,在现场布置了强大的警力。

披露宴会所需要的物资正在源源不断地搬进会场,其中包括供1万人使用的饮食、餐具、寝具、服装、警备、通信器材、帐篷、简易厕所等等。

环顾曙村,村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挤过。在会场的一角,为了乘专用直升机光临现场的法泉,特意建造了一个临时的停机坪。

连日来,大批的车辆往来于村内外,无数的车辆、建筑机械和筹建工人们卷起的尘土像乌云一样漂浮在会场的上空,偌大的会场看起来显得很狭小。

“这不是在破坏我们村子吗?”村会议院担心地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人连警察的禁止劝告都不听,还在筹备建设会场呢。”

“他们结盟披露完就走了,但料理残局可非小可啊。”

“不管怎么说,是村议会一致通过的。媒体全来了,即使村子多少受到一点破坏,但我们曙村不是在全国有名气了吗?”

但是,要说是给村里带来收入,也只不过仅仅是一天的会议而已。这一天过去后,媒体就离开了,恐怕社会上会迅速遗忘这个村子吧。为了这短短的一天,自然遭到破坏、野生鸟类和动物被夺走家园、珍贵的植物灭绝。

村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危险性,但是已经晚了。教团和暴力团的大规模阵线已经在村里全面铺开。

山口得到了若山的信任,成为“中胁组入教披露宴会会场筹备委员会”的中心人物,负责筹建工人商家的部署、物资调配、指挥搬运业务。

山口第一次得到若山的信任是当时给四谷提供了50套防弹衣,以后,又不断帮助教团采购了大批物资,没有发生一点纰漏,更得到了若山的信任。

最让若山信服山口还是在决定筹备委员会名称的会议上。从表面上看,会议似乎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对教团和中胁组双方都非常重要。

筹备委员会的名称将决定双方的主导权地位。当初教团方面建议的“神谕天使,中胁组结盟披露筹备委员会”的名称,因把中胁组排在教团的下面,遭到中胁组的强烈反对。反过来,教团也难以接受“中胁组,神谕天使结盟披露”这一顺序安排。

即使是并列排序,也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双方争论不休,互不让步,会议暂时陷入了僵局。山口以物资调配负责人的身份出席了会议,此时他站了出来,“‘中胁组入教披露宴会场筹备委员会’这个名称怎么样?入教一词充分表示出了教团的参与,而‘中胁组入教’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把双方置于平等的地位。”

山口的提议非常巧妙。虽然没有直接提出神谕天使的名字,但是把结盟改为入教又暗示了教团一方的优越性。对于中胁组来说,自己的名字排在了前面,似乎站在了教团的上风。

山口的提议得到了双方的同意。他成为这个正式名称的命名人而得到了双方的重视。当然,谁也不知道他是受害者协会的会员。

教团因为与中胁组结盟,在心理上已经放松了对受害者协会的重视。对教团来说,暴力团本来就是敌对集团,现在既然双方结盟,就很自然地把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

以前因为法泉领导无能,导致信徒的信仰动摇。肃清四谷后,神卫队失去了原有的警备力,对信徒入教的确认放松。神卫队里有很多人反对与中胁组结盟。趁这个时机,山口顺利地打入了教团的内部。

山口利用若山的信任,把多名化装成建筑工人的协会会员安排进曙村。在披露宴会的当天,如果朝仓出现,他们就会成为支援朝仓的后备力量。X日进入了倒计时。

3

饭能警署搜查总部正在跟踪若山。经黑田再次询问山川皮肤科,得知若山患的是老年皮肤瘙痒症。这个病身上不起疙瘩:只是头皮及身体的一部分感觉瘙痒。据医院说,为了查清病情,现在正在治疗中。

虽说病情不严重,但药也快用完了,大概最近会来医院。医院没有保密,把若山的病情都吿诉了警察。

黑田在向医院表示谢意的同时,又提出要求,“如果若山预约看病,能否通知我们?”

“他来医院前都会事先预约,我们会和你联系。”医院爽快地答应了警察的要求。

这时,教团和中胁组公开发表了结盟披露的X日。

黑田悲观地认为,若山作为教团的重要人物或许忙得没有时间治疗瘙痒症。

“我得过瘙痒症,一痒起来就忍受不了。既然他的药快要用完了,他肯定会来。”同事丸山说。

根据医院和丸山的推测,警方只有耐心等候。但是,很快就有了消息。

“若山先生已经预约了,明天上午10点左右来。”山川医院的护士打来了电话。黑田跃跃欲试等待着若山。

两天后,黑田和丸山上午9点就到达了医院守候,医院还没有营业。虽然若山预约的是10点,但他们担心他也许早来。黑田在医院的候诊室守候。

医院很兴旺,很多人在门诊领取挂号票,按顺序等待医院9点开诊。

为了防止发生以外,丸山在外面守候,内外双层埋伏。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早教团的报纸和宣传册上看过他的照片。

上午10点,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山川医院的门前。以前教团的车上都很夸张地悬挂着教团的旗子,因为最近受害者协会的反教团运动兴起,教团已经摘去了一切带有教团标志的东西。

若山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到了山川医院,没带随行人员,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若山走出来后,汽车驶向医院的专业停车场。看上去若山是特殊患者,他只和门诊打个招呼,就径直进了诊察室。

一会儿,他出了诊察室,在门诊取处方、付款,离开了候诊室,根本没看候诊室这边。黑田也跟在若山的后边出了候诊室,外边还有丸山在守候着。若山站在山川医院的患者出入口,向停车场的方向挥手,但司机没有注意到若山,车还停在原地。若山轻轻皱皱眉头,向停车场走去。这时,黑田和丸山已经在前后夹住若山,若山怀疑地看着他们。

“是神谕天使的若山部长吧。”黑田先发问。

若山一副怀疑的表情:“你们是谁?”反问道。

“是警察。我们想问问有关影森时雨的事情。”黑田的话刚一出口,若山的表情僵硬住了,突然跑起来。黑田和丸山虽然都在盯着他,却没料到他会突然逃走。

既没有出示逮捕令,也没有把他带走盘查,只是告诉他想打听一下影森时雨,二人都措手不及。

“喂!等等。”看着二人要追上来,若山慌了。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开过来,车速不是很快,但是等司机看见突然冲过来的若山再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

轮胎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接下来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若山的身体撞到了车的前面,又被反弹摔倒在马路上。司机慌忙从车上下来。此时,若山的专用车才发现这一切,急忙驶过来。

“部长,不要紧吧?”专车司机冲下车,抱起若山。

“不要紧,没事。”若山虚张声势地想要站起来,但已经疼得皱着眉头,脚步踉跄。

“或许有骨折或内出血,我们是警察,马上把你送到最近的医院。”黑田刚才在医院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于是趁势和丸山把若山扶起来,送到车里,自己强行也上了车,丸山上了撞人的车,若山的车跟在后面。

若山被收留在就近的医院里,伤势不是很严重,右韧带扭伤,诊断为需要入院两周。

黑田和丸山都没想到若山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们认为若山一定和时雨的失踪有某种联系。若山的过激反应已经雄辩地证明了这种联系。

若山在医院接受治疗后,当天就出院了。似乎是害怕被警察询问而特意提前出院。

若山的举动给搜查总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但是,教团方面还没有举动,似乎是若山禁止司机外传,想要隐瞒这件事。若山的事态将会影响到全教团,若山也担心自己因此而失势,把自己撞车受伤说成是跌倒摔伤,似乎是刻意隐瞒真相。这些奇怪的举动都是间接的证据。

4

朝仓和真由美离开热海后,辗转于各地的饭店、旅馆,最后在吉野的山庄别墅住下来。这座别墅位于吉野山里,从山上可以俯瞰中千本市。背靠山崖,可以尽情向远方瞭望。这里也是中部集团的干部宿舍,由此看来,朝仓和中部一定有某种关系。

但是,真由美没有追问。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吉野游客众多,但现在正是樱花的淡季,山里寂静无声。山庄在樱花树和枫树的包围中,远离尘嚣。现在夏天刚刚过去,观赏红叶的游客还没有到山庄附近来。

两个人经常一起在吉野山上散步。虽然错过了满山樱花盛开的美景,但是可以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漫步在具有悠久历史的山间小路,仿佛时光倒流到1000多年前。

当年后醍醐天皇来到吉野,最后在这里结束了他的波澜起伏的一生。吉野的历史令人伤感。两个人经常漫无边际地在吉野的山里散步,似乎迷失在历史的足迹中。

一天,他们从金刚神社穿过狭窄的山路,发现了在杉树丛中有一个小小的庵,指示牌上写有“西行庵”。西行曾是北方来的武士,在此隐居结庵修行3年。

“这里太寂寞了。”真由美感慨地说。

“对于西行来说,也许这里就是最能让他心情平静的地方。”朝仓说。

“要是我可受不了一个人的寂寞。但是如果和你在一起,即使永远呆在这里,我也能忍受。”真由美倾诉着自己的感情。

二人的话一停,就听见风声跃过树梢越来越大,远方传来溪流的水声。时而也能听见有小动物在草丛中穿梭的声音,似乎时间就在这里静止了。

朝仓突然感到自己多么渴望能和真由美永远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吉野山里,忘记仇恨,像当年西行每日弹琴咏歌一样,到达超脱的境地。

杉树林里混生着樱花树和枫树,枫叶已经开始变成红色。望着眼前的景色,二人似乎看见了樱花盛开的美景。突然,风声停了,水声却越来越大。

真由美紧紧靠着朝仓,二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真由美颤抖着双唇仰起脸,二人像要把对方吸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尽情地亲吻着。流水声也消失了,周围只有远古的寂静。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们似乎与身边的景物融合在一起了。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到了脸上,整开眼睛一看,是一片从树梢掉下的落叶滑过他们的面颊,又飞舞着飘到了地上。一瞬间,朝仓以为是樱花的花瓣。

真由美好像看懂了朝仓的心思,咏诵道:

“花瓣飞舞落唇边。”

她想起了以前曾看见过的一句诗。

“别墅的管理员说,樱花盛开时节,在中千本的山谷里,花瓣被风吹起形成一股旋涡,像暴风雪一样,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明年开花时,我也想看看这个花瓣龙卷风。”真由美看着飞舞的落叶好像看见了樱花花瓣在飞舞。

“是花瓣龙卷风吗,这个词用得好。”朝仓也仿佛看见了花辦龙卷风。但是,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在明年的花季回到这里。在他们住的山谷的另一面就是如意轮寺。当年楠木正行在前往四蓧啜迎战足利率领的大军时,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出阵前,用箭头在寺院的大门上刻下了绝命诗。大意是:“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回来,就把我这即将死亡的名字留在这里吧。”

虽然是在650年前刻下的诗句,但字体依然清晰。有传言说是后人重新刻过。

“楠木正行出征时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当时的心境就像这句绝命诗一样。这些文字是不是后人刻的无关紧要,毕竟表现出了一个武士英勇果敢的心境。这就是历史的浪漫啊。”朝仓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年正行一样。

如果潜入法泉的披露宴会,自己也很难活着回来。朝仓甚至也想在这里留下绝命诗。

“花瓣飞舞落唇边。”他又想起了前几天在西行庵的情形。

“但是,对于活着的家人来说却难以承受。”真由美迎着朝仓的视线说:

“对于要去死的人来说,这是勇敢。但是家人看见了刻在这里的绝命诗,每读一次都会悲伤欲绝。如果我是正行的家人,绝对不会来这里。”她似乎看穿了朝仓的内心,想要留住他。

吉野的生活宁静安详,但是,这一切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间的短暂平静,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也不可能像西行那样悠闲地赏花,也不可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让自己心静如水。

据说,死囚在临刑前的最后一顿饭可以吃到自己最想要吃的东西。朝仓与真由美一起在吉野的这段日子似乎就是死囚的最后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