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山名被卷进意外的灾难的期间警察捕捉到了一个人物,他们在监视失踪了一阵子又出现的佐佐木时,发现有一个人在跟踪佐佐木。

他们立即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人身上。在目前这个阶段警察方面心里不十分有底,不知道那封检举永进商事的榊原省吾有杀害细川清惠、水岛让之嫌疑的怪信的可信程度究竟如何。

因为信的内容多少有些具体性他们才开始搜查的。投书者说监禁佐佐木的是榊原,但拿不出证据,佐佐木本人也无法证明这一点。

佐佐木看样子知道投书人是谁,但他就是不肯说。所以警察在监视跟踪佐佐木的人的问题上说不出这样做究竟对搜查(搜查的目标也尚未明确)有多少实际意义。

可是警察从永进商事的吉见厚生科长那里取来笔杆(五月以前)后,把榊原省吾写的字和用那支钢笔写的字作了比较,从线影特征断定榊原曾有一段时间用过那支钢笔。因为那支蒙勃朗的笔线带有明显的特征,鉴定没费多少事,也就是说,蒙勃朗曾为榊原所有这一点已经肯定了。警察骤然紧张起来了,因为投书者说蒙勃朗是从坠死的细川清惠手里拿来的。

凶手如果是榊原,他一定会不择任何手段弄回那支钢笔的,因为他知道该笔的线迹带有特征。钢笔从几年前作为永进商事创立二十周年的纪念品发到他手里起,直到被清惠垂死挣扎的手抓去为止,一直都是使用着的。要想全部毁掉他在这段时期里用这支笔写下的文字是不可能的。只须通过线影的显微镜观察肯定其同一性,便是一种无法抵赖的证据。

“问题就在这封信的可信程度上。”系长的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也得设法找到这个自称“市民侦探”的投书人。如果“市民侦探”撒了谎,虽然现已搞清蒙特朗的所有者是榊原省吾,但仍不能假设他就是凶手、钢笔是最容易遗失的东西,完全可能失落在杀人现场以外的任何地方。

“佐佐木和‘市民侦探’之间肯定有联系,目前还不能放松对佐佐木的监视。”系长下了新的指令。

2

客室侍者虽在饭店内部是一种不怎么受欢迎的工作,可真的干上了倒也让人觉得不坏,因为其中有不少“外快”。“看西洋镜”就是“外快”之一。不过这可不是所有的客室侍者都能享受到的惠泽。这是一种凑巧碰上客室的位置、客种、时间等“看西洋镜”所必须具备的诸项条件充分合成的机会的人才能得到的秘密享受。

作为一种享受,这未免太下流了一点,可是饭店职工那种似乎就是为他人的隐私服务的职业特性,不知不觉间已养成了人们这种下意识的、下流的兴趣。

客室侍者看上去似乎每日每夜都在和旅客的秘事接触,然而这只是邻接而已,并没有亲眼目睹。他们只嗅到可疑的秘密的气味,实际上却什么也看不到,正如光闻到酒菜的香味却不知实物在何处一样,闻得到,吃不着。

因此他们对于别人的隐私艳事兴趣要比普通人强一倍。但出于职业需要他们又不得不把这种感情深藏起来。不管是看到还是听到什么,他们必须始终装出一副无机的、毫无表情的神色,因此这种兴趣很容易在他们心里形成阴湿的内攻。

和客室没有直接关系的餐厅、宴会部门一般不大有这种现象,可客室侍者和餐厅的客室服务员等人因为常常有接触旅客无防备姿态的机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种低级趣味。

尤其是旅客很容易不把客室侍者、客室服务员当人看,而把他们看作是饭店的服务机器,因此常有年轻女客洗完澡后一丝不挂、若无其事地往他们面前一站,或躺在床上吩咐什么的事。因为在饭店服务的“零件”面前她们感觉不到羞耻。

有过这样一件事。

一个新分配来的客室侍者应召到一个很有名气的女演员房里去,那侍者进去一看,只见那个女演员刚冼完澡,呈樱花色发热的裸体上只披了块浴巾,若无其事地向他作着吩咐。

新来的客室侍者还没有养成这方面的忍耐功夫,看着眼前那个他一向崇拜的明星勾魂引魄的肉体一时里把什么都忘了。

被那侍者紧紧抱住以后,那女演员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人类中的男性”。她又喊又叫、拼命挣扎了好一阵子人们才闻声赶到把她救了。

当时可谓是真正的千钧一发,人们若是再晚到几秒钟,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那个若报出姓名几乎无人不晓的女明星激怒了。一个蜚声国际的大明星竟然差一点失身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饭店侍者,这可大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这个肉体原是一种只有以维持自己的名声为交换条件的前提下才向人们提供的价格极昂的美食,想不到一个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件物品而已的侍者竟想“白吃”它。

女明星向店方提出巨额索赔。虽然那个不幸的侍者已经被开除了,可她仍觉得光这样还不够。

对女明星的要求店方无法以她也有一定责任的理由驳回。身为服务机器的侍者,无论旅客是以什么姿态与之接触的,都不能牵动人类的七情六欲。旅客指出这是店方对从业人员教育不足的论点是无可辩驳。

不过这种不自然的抑制造成年轻职工的畸形心理是不可避免的后果。“看西洋镜”的兴趣就是通过这种畸形心理的表现。

这种兴趣的发端大都是“声音”。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房间透过墙壁传过来的野兽似的叫唤,年轻的侍者不免要大吃一惊。

接着他们马上明白是什么声音了。这种声音虽在杂志和人们的闲谈中听说过,可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

性的个人差很大,可奇怪的是饭店客室里传出来的痴声却有着共同之处。女人的声音异样地响亮、清晰。就象小狗滚在一起撕打着玩似地,随着行为水位的上涨,压抑着的声音终于失控、变得响亮尖厉。床的扭动声和有节奏的律动进过墙传了过来。

第一次受到这种“浮声”洗礼后的印象是强烈的,因为这比亲眼目睹他人的行为更易于形成根据想象产生的豪放的构图,所以有着一种超过现实的诱惑力。

不过渐渐地他们对只闻其声已经感到不满足了,想亲眼看一看声音的“发生源”的情景。

可是一流饭店不象那些暧昧旅馆之类的地方,并没有装着“张望”装置。

佐佐木回到饭店后被调到三楼服务台来了。三楼到五楼的低层基本上都是单人房间。

以单人房间为主的层楼上住的大多数是商人、杂务少,但同时趣味性也低。佐佐木当初听到自己调到三楼去的消息时很有些失望。

可是调过来以后却又发现了这层楼有着它独特的乐趣——“看西洋镜”。三楼朝皇居一面,一楼大宴会厅的屋顶正好够到客室的窗子下边。这是因为大宴会厅的天花板和屋顶之间有一层通风层的缘故。

顺着屋顶走过去可以走到三楼各客室的窗下,是个看西洋镜的绝好处所。

“去张望单人客人的房间有什么意思。”佐佐木对告诉他这个处所的老侍者说。

“单人房间住的可不仅是男人呀。”那个叫田泽的老侍者笑嘻嘻地说。

“就算到时候有几个女客吧,要我象偷食猫似地爬到屋顶上去看女人睡觉的样子我可没有那个兴趣。”

“怎么,你不知道非法住宿?”

“非法住宿?这是什么名堂?”

“我看你对自己这一行的专业用语还得好好学学才行。那就是白住房间呀。”

“你是说斯凯帕?”

“是当然是,不过和普通的斯凯帕又有些不同。”旅馆业把那些逗留期间花光了不结帐就逃之夭夭,或者一开始就打算白吃白住的旅客称之为斯凯帕,可田泽说和这又有不同。

“怎么个两样法?”

“那就是单人房间睡两个人。”

“啊,知道了,你是说夹带。”

“夹带的人一般总是开的双人房间,我说的可不一样。我指的是一个人办了住宿手续的男人偷偷地把一见钟情或达成交易的女人带进单人房间过夜。当然,反过来也有女的带男的。你总也碰到过吧?”

“啊,你说的是这个,碰到过碰到过,其中还有为了节约明明带着个女的也开单间的。不过一般总是被发觉赶走的。”

“我们三楼就不赶。”

“不赶?”

“你也真不开窍,好不容易舞台上来了两个最佳演员,还有把他们赶出去的混蛋吗?”

“这么说三楼的单间夹带是受默许的了?”

“嘘——,小声点。对这事系长也是开一眼闭一眼。这也不是全部默许,只有通过我们的‘资格审查’的才能得这个好处。”

佐佐木总算明白了非法住宿的意思了。

“不过,要是他们在里面把窗帘拉上了,岂不是不能看好戏了?”

“奇怪的是那些非法住宿的人大都不拉窗帘。还有许多连灯也不关的。也许是因为急于行事吧,就是拉上窗帘大多数也都留着缝。来,今天让你看一场好戏,别作声,跟我来。”

田泽充满自信地说。

3

有了“看西洋镜”的演员和看台还不够,还得再具备几个条件——窗帘、电灯、演出时间。因为是偷偷占用夜班工作时间看的,不可能老是在窗外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戏开场。行为和偷看时间必须完全吻合。

不过经历的次数一多,规律也找到了。

“定双人房间的夹带一般在进房后半小时至一小时后开始。单间的就不同了,常常是一进房间立即开演。这和偷食猫的心理一样,想早一点吃到。”田泽摆出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解说”着。

食物中毒事件刚平息,就轮到佐佐木值夜班了。和他搭档的就是田泽。

“今天晚上肯定不少。”田泽很有自信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佐佐木问道。

“每逢大安周末,这样的人就多。”

“周末夹带多,这我知道,可和大安有什么关系?”

“大安日结婚的人多,因此受刺激了嘛。再说今天的天气暖洋洋的,这样的日子痴汉就多。痴汉一多,带进旅馆里来干好事的当然就多了。”

田泽对大安的解释有些牵强符会不大说得过去,可对于痴汉一说佐佐木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田泽和佐佐木从夜里十一点起就进入了待机状态。不用说,不法住宿者是不会男女同时进屋的。一般总是男的先在房间里等,事先被告知房间号码的女的伺机躲过帐台和服务台的眼睛溜进男的房间。

如果途中一次也没碰到盘问,一进房间就要到第二天早晨才出来了,因为“事情”完了以后半夜三更地离开反而有被发现的危险。

帐台尽可能不把单身的男客、女客安排在同一层的房间里。自从出了凶杀事件后,店方基本上把女客都安排在一个集中的地方。

虽说这只是个扬汤止沸的权宜之计,可通过这个划区安排法,至少避免了在走廊上被男客缠住的危险。

三楼安排的基本上都是单身男客,女客都被安排到十楼以上的上层区去了。因此,凡进入三楼的女性几乎全部可以看成是“不法住宿者”。

这些人在服饰、神态上也和一般的女客不同。她们上三楼不乘电梯,而是躲过帐台的眼睛从紧急搂梯上来。到三楼以后便沿着和服务台成死角的地方急急溜进男人等着的房间。溜进来的时间多数在晚上十一点到午夜零点之间。

那天夜里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年轻女人从紧急楼梯上了三楼。她用眼角一瞟,见服务台没人,便三脚两步地溜进了一个房间。

“来了!”田泽用抑制着兴奋的声音说。他们看了看那女人溜进去的房间号码,再看看服务台的旅客名单:

317室,西本安行、公司职员

“行了,走吧。”田泽精神抖擞。照他的说法单间的非法住宿者行事迅速,如果不在入室后马上赶到看台上去,一场难得的好戏就算是错过了。

两个人通过紧急出入口上了宴会厅的屋顶,虽然当夜在眼下的季节里算是比较暖和的,可对一直被裹在暖气中的身体来说,还不免有些寒意沁骨的感觉。几乎所有的窗子都拉上了窗帘、关了灯。因为平时总是从走廊的角度看的,一旦站到窗户规则推列着的外侧,连房间号码都估不出来了。

可是田泽却象早已打上了记号似地径直朝那个房间走去。

他们刚到317室下面,室内的电灯亮了,佐佐木还以为是里面的人发觉了,一时不知所措了。

“没事没事。怎么样,窗帘透着道缝儿吧?”田泽得意地点着说。佐佐木刚要把眼睛往窗帘缝里凑,被田泽止住了。

“太早了一点,还是再等一会儿安全。”

“为什么?”

“那女的刚进去,现在两个人都还很紧张。也许那女的正和迎到门边去的男人抱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人的视线正好对着窗子。”田泽果然不愧是偷看老手,对室内的情形了如指掌。

“说不定还会洗个澡。”田泽看了看手表。所说非法住宿的女人一般总是在事后洗澡。这好象是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被店方发觉赶出去,所以总想先早点达到目的,或者说不定是为了品尝在紧张气氛中干那活儿的特殊滋味。

不过听说也有的女人不喜欢这样,事前先洗个澡。从厚厚的窗玻璃外面感觉不到里面的气氛。

“差不多了吧。”田泽说着把眼睛向窗帘缝隙凑了上去。

“开始了,开始了,你来看。”田泽一缩脑袋偷偷一笑,把位置让给了佐佐木。窗帘缝儿太细,不能两个人同时看,而且要踮着脚,眼睛才够得到窗户的下端,时间看得太长也吃不消。

飞入佐佐木的视野的是一副极有刺激的情景。一对全裸的男女在床上绞作了一团。佐佐木看他人的行为还是第一次,紧张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喂,别老占着地方,让我也看看嘛。”过了一会儿田泽催促了。佐佐木醒过神来把位置让给了田泽。脚趾头已经有点发麻了。

“哎呀!”田泽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吃惊的叫喊。

“怎么啦?”

“这个男的好象是个变态性欲者。”

“变态?有什么反常现象吗?”

“象是个加虐性欲者,这男的正勒女人的脖子。”

“是吗?”

“你来看看,劲儿使得还不小。”田泽又把位子让了出来。那两个人的姿势还和刚才一样,只是男的双手勒住了女的脖子。女的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脑袋在男人的手下左右转动着。不时转向窗子这边的女人的脸上,有一种似乎是痛苦和官能的喜悦复合在了一起的表情。那男人的脸上好象也流露着折磨女人的暗喜的表情。

两个人都在剧烈地活动着。协力性律动不见了,变成了抑压和抵抗的争战。

“我看样子有些不对头。”佐佐木心里生出一股不安。

“怎么不对头?”田泽好象也在拼命抑制着不安。

“我看那个人是想勒死那个女的。”

“不会吧,不过是被虐加虐型性行为罢了。”

“可万一不是呢?你看你看,这女的已经痛苦万分了,她真的会被勒死的。”

“小题大作。”田泽心里也在犹豫如果冒冒失失去报告,自己的偷看行为就暴露了。

“万一闹出人命来事情就大了,阻止他们吧。”

“阻止,你打算怎么阻止?”

“绕到门口去已经来不及了。”佐佐木猛地冬冬冬冬敲打起窗子来。

“喂,住手!快住手!”佐佐木在窗外喝道,手仍敲个不住。

“田泽,你马上赶到走廊上去堵住那个人。”佐佐木命令完全惊呆了的田泽。

“快,快去!”

“你跟我一起去吧。”田泽胆怯地说。

“你在说什么?两个人一起离开,其间这女人也许会被勒死的。快点,没时间犹豫了。要不你留在这儿我去?”

“不,还是我去,我一分钟赶到那里,你马上来。”田泽被佐佐木催得没法,只得沿着屋顶回去了。万一在佐佐木没赶到的时候317室的那个人朝自己扑了上来怎么办?

田泽两股战战。

4

那一对沉浸在行为中的男女听到突然外面有人敲窗,实实吓了一跳两个赶紧分开,男的赤身露体窜进了浴室,女的好象钻到毯子底下去了。

不管怎么那女人的“被杀”总算止住了。这时候田泽该到房门口了。佐佐木估计了一下时间离开了窗口。从紧急出入口一进室内,被寒气收紧了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

317室门前,田泽正虚怯怯地站在耶甩。田泽一见佐佐木来了,这才把一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问道:“怎么办?”

“这还用问?那男人想勒死那女的,必须查问一下。”

“可他到底是不是想杀人我们不知道呀。”

“所以得问问清楚嘛。”

“要不要喊警察?”

“先由我们两个问问看再说。”

“不过……”

“你是怕他们咬住我们偷看的事?放心好了,他们是非法住宿。先和夜班经理联系一下。”

“把夜班经理叫来?”田泽一脸仓皇。

“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们的偷看也隐瞒不住了。”

“我说,我们就不能不响吗?”

“要是屋里那个女人被杀了呢?”

“你不是敲窗阻止了吗,我看不会出事了。”

“说不准。那女的软答答地躺在床上,说不定早已断气了。”

敲窗的时候似乎看见耶女人是钻进床里去的,现在想起来又好象是那男人把尸休塞到毯子底下去的。

由于从窗帘的细缝中窥见的,佐佐木也不大吃得准。如果事后被人知道值班人员对凶杀事件视而不问,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田泽无奈,只得同意和夜班经理联系。

夜班经理来了。他们隐下“看西洋镜”一节,只说好象听到317室有女人的惨叫声。

“317室住的是一个叫西本安行的单身男人,我们觉得里面的情况有些不对头所以和您联系了。”

“真的是女人的惨叫?”夜班经理生怕有错叮问一句。万一是侍者听错了,这么深更半夜地把旅客喊起来将引起很大的麻烦。

“没有错,我们两个一起听到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惨叫。”

“怎么样的惨叫?”夜班经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嗯……那声音听上去象是有谁要杀害她似的。”

“什么!”夜班经理变了脸色,自从店里发生凶杀事件以来从业人员一个个都变得神经质了。

“确实是象要出人命似的惨叫。我们也是因为判断不下才和您联系的,还没过去多少时间。”

“以后就再没有听到了?”

“就那么一次,以后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你们听到惨叫以后没离开过这里吧?”

“我一直守在这里,田泽因为要和您联系到服务台去过一次。”

“唔”,夜班经理思索似地摸了摸下巴,“好,先看看里面的情形再说。”

他终于拿定主意按响了门铃。室内无人答应。但这不是无人的寂静,有一种有人屏息以待的感觉。

夜班经理又按了一次铃,室内的灯熄了。因为房门上部的气窗黑了,所以知道里面关了灯。

“在里面。”夜班经理点点头,很有自信地按着门铃。

按过几遍以后他开始敲门了。

“先生,半夜里把您吵醒很抱歉,我们有些事情要问一下。”夜班经理生怕惊动周围的人,嘴几乎贴着门地说。里面依然没有回答。

“不得不如此了。”

他朝佐佐木和田泽使了个眼色。田泽把备用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

“对不起。”夜班经理一脚刚跨进门,劈面飞来一声怒喝。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闯进来干什么!”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已把衣服穿上了的男人从床上起来了。那女人不见了,象是躲在浴室里。

“您已经睡下了?”夜班经理故意先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还用说?你以为现在几点了?”那人做了个看表的姿势。手表还套在他手腕上。

“先生怎么穿着外裤睡觉?”夜班经理挖苦着说。

“这个……”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虚张声势地反驳起来。“喜欢怎么个样子睡觉是旅客的自由吧?难道你们这里有穿着外裤不能上床的规矩?”

“那倒没有,我只看着觉得新鲜。”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那人这时才开了灯。

“我们听到这个房间里有女人的惨叫,怀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所以……”

“女人的惨叫?你们是不是听错了?我房里根本没有什么女人。”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过我们有责任保护旅客的安全。”

“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想看看房间里的情况。”

“这不在你们眼前吗?”

“是的是的,不过还有没看见的地方。”夜班经理把视线投向浴室。

“喂,你懂不懂规矩?这个房间现在的主人是我!就是警察,没有搜查证也不能随便乱动。要不要把你们当住居侵入现行犯送到警察署去?”

对方好象对法律很有些研究。这么一说他们就无法对房间进行强行搜索了。尽管房间是饭店的,可一旦开给旅客,除非对方有什么不规行为,不然也不能随便检查。

夜班经理有些犯难了。这个房间里有女人,只有田泽和佐佐木两个人作证,而他们两个又都是饭店的职工,不能谈是第三者。他们的证词没有什么法律价值。

对方没看漏夜班经理一瞬间的动摇。

“好啦,如果没事了那就请出去吧。明天早上还得起早哪。看在你们对工作热心的面上,对你们的无礼行为我就不追究了。”

对方没有进行强烈的反击就是心中有鬼的证据。那女人一定躲在浴室里。只要找出那个女人,胜败就可以定局,而且说不定找到的还是一具女尸呢。不能这么草草收兵。

佐佐木趁夜班经理和那人交涉之际猛地推开了浴室门。

“你干什么!”

“啊!”旅客的叱责和佐佐木、田泽的倒抽一口凉气是同时进行的。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找不到女人,就是被旅客骂个狗血喷头也只得忍着。夜班经理也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发白了。

——那女人到哪儿去了呢?

窗是锁着的,随便打不开。唯一的逃路是走廊,然而早被田泽和佐佐木堵住了。

就在三个人面露惶恐呆立在当场的时候,安装在浴室对面墙上的衣柜里发出了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为声音。田泽拉开衣柜门,那女人曲着身子躲在里面。她赤裸着只套了一件饭店的浴衣,根本不是什么尸体。

由于耐不住长时间的强制性不自然姿势,她动了动身子抖掉了一只衣架。

那女人从衣柜里出来后象是很生气似地往椅子上一坐,点起一支烟。在近处一看,这女人简直是一个肉团。夸耀似地架着的双腿深处,毫无遮拦的肌肤裸露着。真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番令人屏息敛声的美妙的性构图竟是这个人的作品。

“这个女人又怎么解释?”

夜班经理象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腰板又挺了。其实不过是那只掉下来的衣架解脱了他的困境。衣柜里出来的不是一具尸体也使他放了心。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是我的客人。”那人见赖不掉,干脆直认了。

“大有关系。您也知道这个房间是单人房间,不能睡两个人。”

“我们并没有睡觉,不过是在房间里谈谈话。”这是非法住宿者最常用的强辩。即使在饭店过了一夜,他们照样也说没睡过觉,不能算是住宿。

“可这位女士的装束谈谈话来说是否有点过于宽衣解带了?”

夜班经理的话里又带上了辛辣味。胜负已定,他有心思挖苦人了。与此相反,旅客却已被逼到了死角落里。

“如何装束是我们的自由吧?我把浴衣借给她穿了。”单人房间里只备有一件浴衣,因为让女人穿了,那男的才穿了衬衣、长裤。

“按本店规定,单人店间里来客一律在大厅接待。”

既然没出事,剩下的就是请这个女人出去。如果对方不答应,这便构成强占住居罪(来客属于同犯)。

“知道了,出去总没事了吗?”那人自知处境不利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但随即又反问一句:“不过,你们这个饭店为了监视旅客让侍者窥视旅客房间里的情形吗?”

那人亮出了田泽和佐佐木最害怕的武器。

“窥视?”夜班经理当然要反问了,这事他可不知道。

“就是,这两个人窥视了我的房间。”

“什么!本店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眼前这两个人就从窗子里偷看我房间里的情形来着。”

虽然可以说这是为了发现非法住宿者,可绝无因此就可以偷看客室情形的道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形势又得急转直下。夜班经理把脸转到佐佐木他们两个身上。

“你们两个真的偷看了?”夜班经理面有难色。

“什么偷看,没有的事!”佐佐木答道,能混就尽量混过去。那人不可能看清自己和田泽的人相,八成是推测敲窗的人就是赶到房门口的人。

“那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房间里有女人的?”

“我们在走廊上巡视,听到这里有女人的惨叫声。”

“胡说!你们不是还在外面冬冬冬冬敲我的窗子了吗!”旅客跳起来反驳道。

“哪有这样的事。首先,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他怎么不隐蔽起来,反而敲着窗向人宣布我在这里偷看?”

“这个……”

旅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要证实他们敲窗,自己的变态行为也得露馅。刚才还亲口对夜班经理说过自己在和来访的女客“谈话”。

“可你们确实是偷看了。”

“这是真的,我也被他们吓了一跳钻到被窝里去了。”那女的也撅着嘴巴在一旁掩护射击。

“噫,你们不是光谈话吗?”夜班经理立即抓住了这条尾巴。那女的原是想帮上一腔的,结果反而露出了马脚。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所说的那两个偷看者竟敲起窗子来了?”一直在一旁恨不得拔脚就逃的田泽也乘机放了一炮,那一男一女再也没有话了。

“总之,我们请那位女士立即离开房间。”夜班经理象打终止符似地说道。

对方完全败阵。过了一会女的走了,男的连送都没送一送。估计这两个人只是肉体买卖的关系,那女人丝毫没有羞怯的样子。

那天夜里的“偷看事件”算是不了了之了。可是夜班经理等那女人走了以后把田泽和佐佐木喊去了。

“317室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田泽心慌意乱地问。

“那人说有人偷看,女的也这样说,我总觉得这好象不是单纯的遁辞。”夜班经理两眼直盯着两个人的脸。刚才在旅客面前他相信了他们的话,可心里却有所怀疑。

“可那又是谁偷看了呢?还说什么在外面打了窗子。”佐佐木反驳道。事到如今死活也得冲过去。

“嗯,这一点确实很奇怪。你们说你们是在走廊上巡逻时听到317室有女人惨叫的?”

“是的,是这样。”

“会不会是那个旅客在床上玩着什么让女人喊出声来的把戏,而在窗外偷看的人还以为要出什么事便敲着窗阻止的?”

果然不愧为是夜班经理,下了一个几乎完全正确的推测。夜间饭店发生的事情百分之九十和性行为有关。堪称是“性纠纷顾问”的夜班经理经常要处理这样的事件。

“还有,你们说你们在走廊上巡逻,客室侍者怎么干起这个来了?这不是保安员的事吗?”

看来情况不妙。夜班经理若再追问下去事情准得露馅。

“我们在睡觉前总是先四处看一下。”

服务台一过十二点基本上没有事了。所以店方允许他们轮流睡一会儿。在睡觉以前主动地先到四处察看一遍不能说是坏事。

“会不会是临时工干的?”

“临时工?”

“是的,听说临时工经常有人到这儿偷看,我们四下转一圈也包含着这一层意思。”

佐佐木虽然腋下已沁出了冷汗,却还觉得自己这下子算是找到了再好不过的替身,暗暗有些得意。饭店里凡出了什么事一般总往临时工身上一推了事。

临时工每天在店里四处走动,他们只提供和日工资相应的单纯劳动力,不负什么复杂的责任。虽然不是说所有的临时工都毫无责任心,但和正式职工比起来素质确实差了一点。

夜班经理听佐佐木这么一说便放过了这件事。其实他好象也隐隐地察觉到大致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硬伤这两个手下人,便就势往临时工身上一推了事了。

“好险啊!”好容易从夜班经理那里解放出来以后,田泽缩着脖子说。

“是啊,这么一来目前暂时不能再干了。”

“嗨,没事。夜班经理自己年轻时也干过。不知道看这玩艺儿的算不上是个合格的旅馆业者。”危险一过,田泽的气又粗起来了。

“都怨你太性急,要不也不用受这场惊吓。”

“可我看上去那人好象真的要把女的勒死似的。”

“那只是单纯的加虐被虐型性行为,最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没有用力过度失手把对方弄死的?”

“我想不会有吧?”

“要是两个强度的加虐和被加虐凑在一起,岂不是有引起这种事态的危险吗?”

加虐型也好、被虚型也好,都是残忍性性欲异常者。加虐型通过对异性施加种种残忍的行为和痛苦刺激自己的性欲、被虐型正好相反,通过忍受痛苦和屈辱唤起性的兴奋。他们相信痛苦施加或忍受得越多,爱得也越深。

这样的性欲异常者凑在一起,由于性兴奋过度而导致命案的危险性是充分存在的,因为他们相信杀或被杀就是互相的爱。

“怎么样,店里发生的未解决凶杀事件会不会是加虐被虐型行为后期的恶果?”

“你想得太多了,把对方杀了还有什么戏好唱。”

“所以我说是他们本人也没预料到的结果。如果象317室那样买了个女人来搞那名堂,就不会出这样的事?而且这样的人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无非是用金钱结成的关系。”

“可是如果把买来的女人杀了,凶手很快就会暴露。”

“若是相反的场合,那就如入迷宫了。”

“相反的场合?”

“也就是说被买的是加虐型,而买主却是被虐型。”

“倒也是,如果被买的女人杀了买主逃走,这个凶手倒确实无处去找。”

“可能性是充分存在的。一般说卖春契约都是暗地里签订的,彼此连身份都不知道,凶手自然无从搜起。”

“是啊是啊,好歹317室并没有出人命,我们不管那些事吧。”

田泽象是要切断这个话题似地说。这一席谈话后来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案的重要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