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高光彦和前川容子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两个人在为他们绝对不能暴露的爱而秘密准备的房间里完成了片刻的欢娱以后,刚从密室里出来准备回到各自的住所,便卷进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

最初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触到了什么爆炸物似地,车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声音和冲击。接下去的一瞬间,一个黑色的物体在前盖扳上高高地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容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叫。

久高马上急刹车并不是为了不伤害这个黑色的物体,而是出于自卫的本能。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这个黑色的物体是从上方掉下来砸在他的车上的。

久高毕竟是个男子汉,他马上镇定了下来,下车去看掉下来的究竟是件什么东西。他马上回来了,一言不发地驱车就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车开出一阵以后容子问道。

“一个人掉下来了。是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容子大吃一惊。

“那个人全身碎残,呼吸十分微弱,根本没法救活了。”

“我们这样扔下她不管合适吗?”

“看你在说什么!要是跟这事沾上,我们两个的关系马上会被警察盘根问底地问出来。他们还会问到这么晚了我们在那里干什么。这样我们的秘密房间势必暴露,我们两个的事也只好就此结束。不,我们的一切都将完结。”

“别再说下去了,求求你!”容子惨叫似地喊道。

“所以我撇下了那个女人。再说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过错。”

“会不会有人看见我们?”

“放心,一个人都没看见。就算有人看见我了,只要没被发现和你在一起就没问题。我看那个房间以后不能再去了。”

车是租来的,即使以后有人找到头上来,随便造个理由就过去了。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为的就是随时都能把房间退掉。那是个最近开始流行的带家俱的公寓,作为纯粹是为了偷情幽会的场所,可说是十分方便的了。

这完全是一种旅馆式的公寓,只要给钱就行,对于住户的身份并不多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放弃了公寓里那个房间,生怕回去会被卷进那件女子坠楼的事件里去。事后从报纸、电视的新闻上知道,那个女人很可能是被杀,警察已设立了搜查本部。若被卷进这样的事件可就不得了了。

要找幽会的地方别处有的是。总之,只要不露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两个人统一了思想,决定对这个被人推下来的女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步步紧盯着他们。究竟是谁?正因为不知道,恐惧也更大。两天以后,一件从根本上威胁着他们的生活的事情发生了。

2

放弃青山公寓两天以后,久高正在常务室为下午的上层干部会议准备资料,有人打电话来了。

电话是接线员接过来的,看来好象是外线。

“谁打来的?”久高问接线员。

“说是青山天城的。”因为杂打给常务理事的,接线员特别仔细。

“青山天城!”

久高觉得似乎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他和容子的秘密销魂窟就在那里。知道那地方的除了他和容子以外,没有第三个人。

莫非是容子打来的?她可不会往公司里打电话呀。

“是女的吗?”

“不,是男的。”久高越发六神不安了。

“要不要接过去?”久高半晌不语,接线员困惑地问。

“接过来。”久高第一次产生了和敌人正面交锋的感觉。

“喂喂,啊,是久高先生吧?”接进来的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好象是怕人认出本来面目,显得有些拿捏做作。

“我是久高。您是哪一位?”他竭力装出平静自然的样子问道。

“如果告诉您我是青山天城的,您大概就能知道我是谁了吧?”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估计着您是会这样说的。那好,让我慢慢地帮助您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对方的语气慢条斯理,激得久高越法急不可耐了。

“喂,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忙着哪,没时间陪你寻开心。”

“嗬?您以为这是寻开心?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寻开心。如果您要挂上电话,那就请便吧,反正尴尬的是您。不,还不止您一个,经理夫人也会感到大伤脑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果然知道久高和容子的关系。久高不敢造次,口气随即软了下来。

“因为您在那里装糊涂,所以提醒您几句。最近怎么不去青山天城了?那个房间不是挺好吗?”

“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久高索性真的装起糊涂,想试探试探对方究竟知道多少情况。

“不,您当然知道!也许因为我突然把它提了出来,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了吧?您警惕性还挺高,生怕被人套出来。其实我丝毫没有套您的必要,我什么都清楚。我知道您常常跟前川夫人在青山天城偷偷幽会,也知道细川清惠落在您车上的事。所以您不再去青山了。”

对方知道得竟是意想不到地深,久高感到威胁了。不光是和容子的关系,对方竟然连细川清惠的事也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即使对方目击了清惠坠落时的情景,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弄清久高和容子的身份。就算是根据出借汽车的车号追踪而至,出借汽车公司除非警察出面是不会说出借车人的姓名的。

“别再信口开河地胡说了!我和总经理夫人幽会,证据在哪里?青山一带的哪个公寓有个女人坠楼的消息是听说过的,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在做梦吧?”

久高马上镇定了下来。对方掌握的情报固然详尽,可只要拿不出证据就不用怕他。如果对方手里只有情报,完全可以用捏造两个字把它击退。

这时候久高发觉对方似乎对着电话嘿地低笑了一声,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您以为我会毫无证据地和您说这番话吗?我当然有证据,一个证明您和总经理夫人乱伦的铁一般的证据,我已经把它封在信封里交给您的门房了,您先打开看看再说,回头我再和您联系。”

对方不等久高回答就挂上了电话。几乎与此同时,秘书送邮件来了。久高发现邮件堆里有一只饭店为提高服务质量征求旅客的意见和感想用的专用信封。信封上虽然印着“经理收拆”字样,但实际上除了特别重大的事项一般都由服务台开封处理。这只信封因为封得特别严实,而且上面还用红笔写着“内有重要物件,久高常务亲展”,所以就特意送到久高手里。

久高一看就知道刚才电话里那个人说的就是这只信封。把秘书打发出去以后,久高心情紧张地拆开信封。一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他吓得面无人色,那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信封里是一张手简大小的照片,一对正抱着接吻的男女占满了整个画面。看来这是一张除去了其它部分的局部放大照片,粒子相当粗,但久高和容子的特征却十分清楚。

这绝不是什么拼合照片,也不是特技假景,对于被摄体的姿态他是有着记忆的。从两个人的体位和已接近于裸体的姿态上,可以使人充分想象出拍照前后发生的真格儿的行为。即使把它说成是行为过程中的接吻也无可辩解。久高这才明白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的自信和从容是从哪里来的了。对方手里拿着的确是一张可怕的王牌。

——这个镜头是从哪儿拍来的?

久高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似的绝望。这事要是被张扬开去,不用说和容子的关系将彻底告吹,连至今煞费苦心达到的地位也将一起葬送。

不管前川礼次郎对久高如何青眼有加,一旦知道久髙偷了儿媳妇,怕也绝对不会饶恕他的。他会象被自己养的狗咬了手似地怒不可遏地对久高进行彻底报复的,谁要是触犯了前川,那他就甭想再在旅馆业界存身立足了。

一度在云端里生活过的人,一旦被剥夺了身份,便失去了从云端里下来顽强地继续生存下去的生活力。

从泥沼里滚爬出来的人最清楚泥污的肮脏和刺鼻的恶臭,所以再也不愿回到原来的泥沼中去。他们觉得与其回到老地方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面对这样的危险和恐怖,久高为什么还会去和容子建立乱伦的关系?其中有着男女之间不可思议的微妙因素,同时也由于能使久高这样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也发疯似狂热的鸦片般的吸引力。

恋爱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有危险,越是有障碍,就越是狂热炽烈。他们在第一次见面时互相就强烈地被对方吸引住了。

他们都已经结了婚(久高是离了婚),对于男女情事的个中滋味早已深谙熟知。他们和高中生之间的精神恋爱不同,在偷偷打量对方的肉体的时候早已敏感地嗅到了乱伦的肉感诱惑的气息。正因为如此,他们深深地知道诱惑所包含的危险,知道这是个一旦陷入便再也无法自拔的深渊。

知道这个罪孽的深渊有多深的久高和容子被一股不可抗拒的牵引力牵引着,笔直地朝深渊的底部落去。

他们彼此都有一种单纯作为雄性和雌性的同共习性。这也是一种爱,一种压倒其它所有的爱的爱。具体说来也就是一种肉与肉互相激烈摩擦燃烧,彼此无止无休地互相要求的男女间具体的结合。

但是,他们的狂热中也有着不忘保身这一成年人恋爱的冷静部分。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不想为一个情字失去云端里的居住权。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不可缺少东西。正因为有这样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偷偷的爱才能如此甜蜜和令人陶醉。为了保住这种爱的甜蜜,他们的行动极为谨慎小心。

只有一次,他们是在容子丈夫的房间里相会的。那天夜里容子确切地知道丈夫因为出差不会回来了,为了尝尝紧张惊险的味道才把犹豫不决的久高拉进丈夫的房间的。

久高起初还有点紧张,后来禁不住容子的撩拨,终于也忘乎所以了。仔细想来也是的,谁能想到会有人敢在前川明义的专用房间里占有他的妻子!

久高由于职务关系经常出入总经理的房间,就是被总经理夫人叫进去的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有不正当的关系。

这是个最安全不过的场所,何况其中还有着趁人公出之际偷香窃玉的惊险风味。容子这个富有剌激性的设计使得久髙兴奋不已。

当时的一个镜头被清清楚楚地留在手里这张照片上了。眼前的不过是一张照片,底片还捏在打怪电话的人手里。久高猜不出对方将怎样使用这张底片。

看着看着,久高的心里发出一阵颤抖,他又一次意识到被人抓到了重大的证据。

他用意志力强抑着惊愕和绝望跑到帐台上,问那些负责收集旅客来信和行李寄存的服务员刚才那封装着照片的信是谁拿来的,可是没有人记得。

寄给经理的邮件很多,对某一个信封记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封信指明由我亲启,上面还写着‘内有重要物件’,这样你们还一个都想不起来吗!”他恼火地吼道,可是这并不能唤起那些人的记忆。

久高刚回到房间里,刚才那个怪电话象瞅准了节奏似地又响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您知道我不是在胡说了吧?”对方得意洋洋地问道。

“你是在哪里拍下这张照片的?”

“这个问题我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你为什要把这东西寄给我?”

“我想先让您知道一下我手里的东西的价值,然后跟您提一点小小的要求。”恐吓者终于露出了真相!

“什么要求?”久高明知故问。

“请马上往1542号房间的钥匙箱里放三十万元钱。”

“三十万元,1542号房间?你住在那个房间里吗?”

“您只要按我所说的去办就是了,不必多说什么。如果您不想失去现在的地位和总经理夫人的话。”

“把底片还给我。”

“您不是个做生意的人吗?您真的以为凭区区三十万元钱就能买到这些有价值的东西?”

“我不是什么大富翁,吃不消无止无休的勒索。”

“请不必担心,我还想尝更大的甜头哩,不会把您一下子逼死的。您前程无量,我怎么肯把您这么一位充满希望的人物毁了?我这不是敲诈,是和您做交易。您的现状和未来由我来替您保障,您只要作为保障费不时地向我提供一点小小的满足就行了。这可比税金便宜多了。现在请为我们长期的交易先准备三十万元定金吧。”

久高这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了。他并不打算真的把照片亮出去,而是想用它做本钱进行长期的零敲碎打。数目虽然不大,但这可是无止境的。

不过,定金三十万,这可决不是小数。

“光定金就要三十万,这不和你的说法自相矛盾了吗?三十万可是笔大数目!”

“对于目前的您来说数目一点也不大,不是就要发奖金了吗?旅馆的工资虽然不高,,可上层干部的奖金肯定很可观。您又没有家小,所以三十万对您来说决不是个大数目。”

对方对自己的经济状况也如此了如指掌。久高咬住嘴唇不作声。

“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您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当然知道这笔交易绝对不会让您吃亏。请把三十万元纸币封进帐台备有的信封放到1542室的钥匙箱里。啊,对了,我给您两小时时间,如果您在这两小时里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将把照片多印几份寄给前川孔次郎先生和总经理。”

久高似乎看见了这样做以后情景,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战栗的想象。

“还有,如果您想让这笔交易长期做下去的话,请不要干那些不必要的事。当然,您不能调查1542号房间的旅客的身份、就是钥匙箱周围的监视也绝对禁止。不但您自己不能这样干、也不能命令您手下的人这样干,您同意了吗?”

“知,知道了。”

久高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对方的摆布,有什么办法呢,王牌攥在人家手心里。从现在起东京皇家饭店位居第一的实权派已经成了任凭一个身份不明的恐吓者任意操纵的傀,而且连怒言都不许发一句。

“那么我就高兴地等待两小时以后接受您的诚意了。”电话又一次被对方单方挂断了。

3

另一方面,细川清惠死后,青山天城悄悄地开始了一场奇妙的搜索。

细川清惠死后,仿佛一直在等待若警察和报道机关的人潮退去似地,一个男人很快走进了管理人的房间。那人若无其事地递过一个贴着外国名酒商标的盒子,说要租一个房间。来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肌肉发达、精干敏捷,打扮和措辞也都透着精明强干。

管理人飞快地朝那盒洋酒瞥了一眼,回答说最近可能会有一套房间空出来。那人一听露出一排健康的牙齿笑着说:“那个听说是坠楼而死的女人的房间我可不敢领教啊。”

“那套房间一时不会出租。那女人的东西还全都留在那里,而且刚出了这样的事故,谁都不愿意租的。”

“你刚才说也许会空出来的房间是个怎么样的房间?”

“我说的是四楼的408号房间,这个月还不见住的人来过,我们这里的契约是以月为范围的,这个月的房租也没有付过。”

虽然有保证金,但这不能随便充作租舍。

“和住户本人联系不上吗?”

“契约书上填着的联系地点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房间里还留着东西吗?”

“一样东西也没留着。看来是个另有缘故的人物。”

“另有缘故?”

“我的意思是说为了和女人幽会在这里租个房间当旅馆或秘密住所用的。”

“啊,原来是这样。”

来访者好象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了。由于环境条件不好,这样的住户也是有的。因为房客中有一个人坠楼身死,警察向所有的住民都进行了一番概略情况调查,其中有一人联系不上。此人叫伊泽英雄,原住408室。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五月三十日夜以后伊泽一直没有到公寓来过。在这以前伊泽和一个风度高雅的贵妇人模样的女人每星期都要来上二三趟,每次来都躲躲闪闪的,象是生怕被人看到似的。当夜八点左右两个人相继来到公寓时的情形管理人是看到的。警察也对他们自从出了事以后便没有再来的事产生了疑问,想摸清他们的去向,可是由于室内没有留下任何表示他们身份的东西,只好暂时作罢。何况他们似乎只是利用公寓做幽会的场所,不象和事情有关。

一对怕惹人注意的男女,因为所住的公寓发生了凶杀事件便警觉地躲开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坐在坠楼人撞上的那辆车里的,很可能就是这两个人。对那辆汽车的下落的迫寻好象也已经中止了。见有洋酒可得,管理人的心情特别好,絮絮叨叨地连警察的搜查情形也谈到了。

“听你这么说伊泽先生还有回来的可能呀。”想租房间的人说。

“我看是不会回来了。出了这么件事把他吓坏了。为了避人耳目而租下的地方一旦成了警察和新闻机构注意的对象,当然再不能靠近了。”管理人已有了把那套房间租给来客的意思。

伊泽是放弃了保证金逃走的,日后如果回来了,把保证金还给他也就是了。

“那个事件发生以后还有其他离开这里的人吗?”

“我估计会有,可想不到一个都没有。也许他们没有必要躲避别人的眼睛。”

“我想租下那个408室,能让我看看房间吗?”

“伊泽先生走后还没有收拾过,屋子很脏。”

“不要紧。情人幽会的场所,这不挺别有风味吗?”来人似乎别有雅兴。

“那我就带您去看看。”管理人带上万能钥匙领先走在头里。

408室并不怎么凌乱,只是因为室内只有公寓附设的床、桌子、电视机、煤气灶等几件家俱,显得有些荒凉。那人装作谩不经心的样子用敏锐的眼光扫视着室内的情形,说:“房间真不错,我非常满意。让我马上住进来吧。”

“请稍等、等几天。您既然要住进来,那必须先把器具、附属设施等检查打扫一下,这需要一星期左右的时间。”管理人见来者这么性急倒有点慌乱了。

“什么检查啦打扫的,我看不必了。这样我反而喜欢。还是先说价钱吧,得付多少?”那人大有恨不得这就住进来之势。

“虽然您这样说,可因为要订新的契约,如果不检查一下房间的状态手续无法办理。”管理人说得也是实情。不这样做新旧契约就没有个界线了。

“那好吧。不过今天晚上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过一夜?我住旅馆时也是这样,就喜欢那些旅客走了以后没有收拾过的房间。我总觉得这样的地方有一种和素不相识的人之间的交流。这是我在孤独的大城市生活中养成的一个怪癖。明天一早我就走,到那时候再开始打扫检查吧。”

管理人觉得这个人挺怪,然而又似乎理解了这种心情。反正只住一晚,算在谁的帐上都一样。清扫和检查房间的人叫了也不会马上来,既然住的人说脏一点也无妨,那又何乐而不为?

管理人想到这里,再加上又拿了对方的洋酒,觉得情面难却,便答应了。“性急的房客”从那时候起就把自己关在408室里,对室内进行彻底的检查。

4

住进久高光彦和前川客子当过幽会场所的408室的房客,在管理人拿来的契约书上填写的姓名是“古谷竹夫”,职业是“自由业者”。

契约书一般要求尽量明确地填明职业,可是因为古谷竹夫除了规定的保证金以外又大方地预付了两个月的房租,管理人也就不言语了。

这种公寓本来也和旅馆差不多,不会对房客的身份过分盘问。

看着管理人离开以后,古谷便开始在室内角角落落仔细探查起来。

管理人说明天派人来收拾房间,可是对古谷来说倒情愿尽量保持前住户离去时的原状。

看来这确实是个只是为了男女互慰饥渴的地方,室内几乎没有一件生活用具。

只有几份看过的周刊杂志和体育报扔在床头上,废纸篓里什么也没有。古谷从中感到这个女人办事极为精细,她把事情完了以后的东西统统收拾干净了,连废纸篓里也没有留下一点残渣。

密闭的房间里明明充满着有人在这里干过风流勾当的气氛,可就是找不出一丝具体的证据。

古谷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前住户是谁,他就是为了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才假扮房客到这里来寻找“遗留品”的。

出于某种原因,他必须弄清408室前住户的身份。这件事的成败将决定他目前和将来的安否。

为此,等警察方面的搜索完了以后,他就假扮房客住了进来。他希望屋子虽然已经过警察的仔细搜查,但仍能留下能告诉他前住户身份的东西。而且他必须抢在警察前面找到这两个人。

搜查在警察之后,而发现目标又必须在警察之前,这几乎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尝试。不过,与其坐在那里等着危险临头,总还不如作些积极的努力。他估计警察不会对一个和坠楼事件没有直接关系的房间进行神经质似的搜查,这一乐观的想法是他心里唯一的安慰。

可是看来此举不过是确认一下事情的绝望而已。一点遗留品都没有。莫非是警察把它们统统拿走了?空空如也的废纸篓也许不是那女人谨慎精细的象征,而是因为警察把它里面的东西全部拿走了。

看来这场花费了决非小数的保证金和预付款才得以实现的搜索好象完全是多此一举的。

没有遗留物。那两个也许掌握着古谷的生杀与夺的钥匙的男女完全抹掉了自己的足迹。

古谷绝望了。他站起身来,房间里已没有什么地方可搜的了。

进门处有一个半铺席大小的门廊,旁边是浴室兼厕所和一个三铺席大小的厨房。

水槽旁边放着一个扔菜叶子等垃圾的塑料袋和一个厚实的废品纸袋,塑料袋和纸袋都是空的。塑料袋上印着“菜叶等物请放入此袋扔到垃圾箱里去”几个字。

茫无目的地看着袋子上的文字的古谷眼睛忽然一亮,他拿起室内的电话问管理人说:“我问个无聊的问题,垃圾箱在哪里?”

“在各楼的电梯前面。”

“装垃圾的口袋呢?”

“放在管理人办公室里。”

“生鲜垃圾都装在这种袋里送到垃圾收集处吗?”

“我们是这样要求大家的。”

“收垃圾的人什么时候来?”

“每星期一。”

“这么说就是今天?”

“是的,现在正是来的时候。”

古谷急忙放下电话,连道谢都忘了。前住户放弃房间的时间是五月三十日,星期三。即使那两个人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干那话儿的,也有可能在房里进过饮食。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该有生鲜垃圾。

水槽旁边放着垃圾袋不证明了这一点吗?

如果他从二十九日(星期二)到三十日(星期三)一直都在这里的话,也许已经把当时轵下来的垃圾倒到垃圾箱里去了。也许从中能找到可发现他们的身份的东西……

现在正在处理那些垃圾,也许还赶得上。

古谷急忙起身出去。

5

他奔到电梯前的垃圾箱前一看,只见一个干杂役的女人正在把垃圾袋往小推车上装。这个公寓每层平均十套房间,因此纸袋的数量也和房间数相等。

“大婶,对不起,我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混到垃圾里去了。”

“哪一袋?”那杂役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也许这一类事情经常发生吧。

“我也认不出来了。”

“这就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这些垃圾统统翻一遍吧。”杂役妇越发不高兴了。

“大婶,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来收?一小时就够了,东西我自己来找。”古谷飞快地往杂役妇手里塞了一张五千元的票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就等等吧。”

杂役妇的态度顿时好了起来。古谷把垃圾袋如数搬进了408室,他想在不受别的用户注意的地方彻底检查一下这些垃圾。

“要是能找到您那件重要的东西就好了。”杂役妇在一旁讨好地说,口气已变得十分恭敬有礼。

古谷接下去便和垃圾作了近一小时的格斗。如果408室的前住户倒过垃圾,那也只能在五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两天以内,他估计垃圾的量不会太大。他翻到的都是些菜叶、水果残片、吃剩的食物、鱼骨头、蛋壳、茶叶、不辨面目的肉块、活生生地留着性行为的残渣的橡胶制品之类的东西。

他想找到的东西就是没有。就在他几乎已经死了心的时候,从最后一只口袋的底部掉出来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古谷抖开一看,好象是周刊杂志里的一页。

古谷飞快地看了看上面的报逍,这一页是《经营机密》专栏,内容是谈论企业内部情报的。

——东京皇家饭店常务理事经理久高光彦在去年十一曾发表过一个增建一座地面六十层、二千室的新本馆的提案,可是由于今年开年以来物价普涨,计划资余已不敷实用,计划必须重新修订。此外,新本馆增建方案是久高常务不顾公司内部为时尚早的反对意见强行推进的,业界消息灵通人士认为重新修订的计划将给该公司在人事方面带来复杂的影响。——

装有这张纸的垃圾袋是不是408室扔出来的不清楚,但古谷心里已有了一条线索。

他翻了翻床头上几本周刊杂志和废纸所标页数相同的部分,事情马上就清楚了。《周刊A》的这一页被小心地撕掉了,不仔细还看不出痕迹来。废纸和周刊杂志上的断面完全吻合。毫无疑问,这张纸是从408室出去的。

“东京皇家饭店的久高光彦?”

408室的前住户是出于对这条消息和上面的名字的某种兴趣把它从书上撕下来的。如今古谷也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因为曾经在408室住过的人和久高光彦这个人物有着某种联系。

6

久髙偷偷地査了一下,住在那恐吓者指示他放钱的1542室的旅客是个叫维克多·斯温森的美国人。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这个美国人预定居住日期为两天,昨天到的,明天离开。恐吓者明明白白是个日本人。恐吓者和这个美国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他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放心大胆地追根寻底,对方只给他两个小时的时间。要紧的是马上准备三十万元钱先把对方的嘴堵住再说。

久高赶快开了一张上层干部专用的取款单,到出纳科借了三十万元现钞,按对方吩咐装进信封,放进1542章的钥匙箱里。三十张一万元的票子往里面一装,信封显得十分厚实。

久高很想暗中监视一下1542室的钥匙箱,可是万一被恐吓者察觉还不知道将受到怎样的报复。再说干部会议的时间也快到了,今天开的是有关增建新本馆的重要会议,已退居幕后的前川礼次郎也将出席,是个绝对不能不参加的会议。如果对方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限定两小时的,那这个对手是太可怕了。

他觉得命令部下暗中监视也有危险,因为他总觉得饭店内部也有敌人的眼光在闪动着。

会议开得乱糟糟的。新本馆增建案早已在干部会议上定了下来,可是因为后来建筑材料费和人事费猛涨,必须大幅度调整当初所定的资金计划。人们期待着对数字颇有研究的久高能发表一通很有说服力的宏论,可是久高因为刚和那个来历不明的恐吓者打过交道,至今还有点神不守舍,所以对前川礼次郎提出的问题也不能作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此外,他还把一份极其重要的资料忘在经理室里,直到人们要他发言的时侯,他才慌忙叫秘书赶去拿来。

“你今天怎么啦?这可不象平日的久髙君呀。”前川礼次郎终于露出了不满。

等好不容易从会议中解放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钟了。前川礼次郎一向主张“一个小时以上的会议毫无意义”,可今天由他主持的会议竞足足开了三小时以上,可见会上的争议有多激烈了,为了刺激一下疲惫已极的身心,久高不露行迹地朝1542室的钥匙箱瞥了一眼,那个信封已经不见了。三十万元已落进了恐吓者的腰包。钥匙箱里没有钥匙,莫非房里的人已经回来了?

久高很想看看斯温森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预定离店时间是明天,要想看清他的相貌,也只能在他办离店手续的时候,久高决定今晚住在饭店里。斯温森本人是不是那个恐吓者不得而知,但他和这事有关是肯定的。

不管怎么说,他有必要把这伙握着主宰自己的社会生命的王牌的人认认清楚。

久高要帐台会计主任在1542室斯温森离店时悄悄给他打个招呼。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会计台的电话来了。久高因为不知道斯温森什么时候动身,连睡觉也没敢脱衣服、一接到消息使匆匆赶到帐台。

“那人就是斯温森先生。”

出纳员在暗处朝一个外国人指了指。那人是个高个子红脸大汉,久高根本不认识。红脸大汉正露着充分睡眠后开心的笑容和前来接他的日本人大声交谈。

他们在谈什么听不清楚,看样子是在确定今天的活动计划。

美国人那副轻松坦率的样子里丝毫没有恐吓者的阴翳。不过他那股高兴劲说不定正来自于从久高那里诈到了钱。

久高无法弄清这个问题。斯温森结完帐、办好离店手续走了,登记卡上没有写明去向。这个也许诈取了久高三十万元钞票的外国人迈着悠闭的步子消失在近夏时节早晨浓烈的阳光里。

他那宽宽的肩膀仿佛在嘲笑久高咬牙切齿的样子。

尔后,久高问了问为斯温森办预订手续的商社,知道他今天回美国去了,来日本的目的是视察商情、再具体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久高也不便深问。他总觉得斯温森似乎和恐吓无关。那么这个恐吓者又是谁呢?久高心中一点都没有数。

总之,对方是不会拿了三十万元就从此罢休的。那人在电话里说过这笔交易要长期做下去。

——下次不知会提供出什么条件,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因为恐吓者最初就是主动和自己接触的,久高并不战战兢兢地担心那件事情会马上败露。

7

要想忘掉不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无节制地互相追求对方的肉体。手拉着手朝着官能的绝顶一步一步攀去的时候,隐匿在他们背后的恐吓者的影子也便渐渐淡了下去,尽管这只是短暂的片刻之间的现象。

以前,两个人幽会的时候,为了把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的饲料尽量吃个饱,每次都要花上好长的时间才完事。可现在却是在为了尽可能延长忘却不安的时间而害怕高潮的到来。

就是攀到和顶峰只有数步之隔的地方,两个人也要手拉着手在顶峰周围兜上一阵圈子。咬着牙硬是不踏进再跨上一步就到的快感的顶峰,另有一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被虐型的快感。

(缺原书第129-130页)

“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我真害怕。”

“放心。对方的目的是细水长流地向我们诈钱,不会截断这条好不容易抓住的财路的。只要满足对方的要求,目前我们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在这期间我非找到这个家伙,绝了这条祸根不可。”

“可是如果那个人要求的数目不断升级,吃不消了怎么办?”

“不会一下子猛升。在这以前我一定把底片拿回来。”

“那张照片是谁拍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窗外会有人注意我们,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窗帘全拉上。”

容子咬着嘴唇,但事情已经在了,咬得再紧也于事无补。性行为后的头发松散着,紊乱地通过平滑的肩头撒向后颈。丰满的肢体的下部正对着久高平躺着。不安已把羞耻感吸收得一干二净。久高这时候也已无心欣赏这副女人不常示人的无防备的姿态。

“我看照片不过是有人在无意中拍下的,后来不知怎么落到了那个恶棍手里。”

“久高,你快想个办法吧。我都害怕得快要发疯了。目前那个人只找你要钱,过一阵子肯定会找到我头上来的。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怎么办?”

容子好象再也受不了恐怖的折磨似地倒在久高身上。这一举动成了他们第二次行为的先导。

“别怕,有我在呢,怕什么?我一定想办法把这条祸根绝了。”久高明知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但还是忍不住不说。

“我想目前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久高出于刚饱餐过一顿后的满腹感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一旦感到了饥渴,这种打算便立即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