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沼畔杀人案”的调查工作完全陷入了困境。认真侦察的结果,知道和被害者一起,有一个穿粉红连衣裙的女同伴,年约二十一二岁,瘦长脸,她在大宫站大楼内的“明星堂”唱片店买了V-3200型的唱计。调查工作只进展到这里,后来再一步也没有进展。

V-3200唱针是VF-3200唱机针头上用的,这证明买V-3200唱针的人,一定有安装VF-3200针头的立体声唱机。警方在旭丘一带经过认真调查,也没有查出这种立体声唱机的所有者。立体声的所有者大有人在,问题是与唱针相符合的MR-611型唱机的所有者,一直没有发现。

本来在搜查时候的假想就是不合理的。

首先,V-3200唱针并非只限于MR-611型唱机使用,其次,买唱针的那个女人,又有谁能保证她一定住在旭丘,再说,她就是住在旭丘,怎么就能判定她是给自己买的?没有别人托她代买的可能吗?

开始的时候,有这样一种假想:“那个女人和被害者乘同一辆车,两人又是去同一方向,不是都到旭丘去吗?”

这就是假想的要点。可是在根据这个假想进行的调查中,没有找到这个女人的存在。这证明这个假想彻底崩溃了。

这起案件已经轰动了整个社会。如果是正常人,那女子应该早就自己站出来。倘若是她被犯人拐走了,家属也应该出来找人呀!

既然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就要怀疑,那女人是不是犯人的同伙。假如她真的同犯人是一伙,那到旭丘去查找MR-611型唱机的所有者,就是完全估计错了。

但是,即使是估计错了,如果不经过长时间徒劳的调查,也作不出这个结论。

搜查本部的大多数人都倾向“共犯说”,只有爱甲刑事固执己见。他认为那个女子不是共犯。被害者到水果店买水果的时候,曾经问售货员唱片商店在哪里,因为她知道,她的同伴要到唱片商店去。

爱甲根据这一情况分析,两人之间谈了许多话,也谈到各自的去向问题。她们在什么地方结伴之后,首先谈到各自要实的东西,然后又说:“你到哪里去?”

“旭丘。”

“哎呀,我也去旭丘,咱们结伴一起去好吗?”

“那敢情好,两个人一起乘车更安全些!”

“据说大宫的出租车品质很坏!”

“走之前,我想先买点水果。”

“噢,我要找找唱片商店在哪里。”两人大概谈了这些话。最初,先看到了水果店,被害者进去了,并且,又替同伴向售货员问了唱片商店在哪里。

如果是为男流氓充当诱惑同性钓饵的女人,能和被害者谈这些话吗?即使把恶意掩盖在和颜悦色的假面下,进行和蔼的交谈,在犯罪前也不可能这样从从容容地买东西呀!在这种情况下,诱饵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赶快把猎物诱进圈套中呀!

买唱针这种举动,和后来接着发生的残暴行为相比,也未免过于优雅了。犯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它的一贯性。关于这起案件,作为犯罪的手段,已经概括起来了,认为犯人是复数,也没有什么争执,只有把女人假定为共犯这一点,过于勉强。

可是,如果说她不是共犯,那么,她到底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不自己出来通报?再假如说她是被拐走了,或是被杀了,为什么家属和其他身边人一直保持沉默呢?她即使是在城市里过着孤独的生活,也不能和其他人没有一点联系。作为一个女性,失踪半年多杳无音信,周围的人怎么会没有怀疑呢?

既不是共犯,又没有被犯人拐走,也没有被杀,那么,她的失踪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呢?

目前,爱甲对这个疑问也无法回答。不过,那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只有她掌握着案情的关键,对于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这个女人不管在哪里,她肯定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知为什么,她隐避起来,不想让人知道她自己的这段遭劫经历。能把这个女人找出来,就是解决这一案件的最好捷径。爱甲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可是有关她的踪迹却丝毫没有线索。

搜查本部大多数人都把那个女子当作共犯看待,追查的主要力量,集中在那三个男流氓身上。当然,这套追查方案也是从见证人的证言中推测出来的,只是未确认就是了。唯有爱甲一个人单独行动,这是极端困难的。爱甲执拗地要嗅到那个女人的下落。

爱甲假想,那个女子买的V-3200唱针,不是为她自己买的。因为她买了唱针以后,要到旭丘方向去,所以才从旭丘的居民中搜查MR-611型唱机的所有者。这固然是一条捷径,可是,如果能把她买唱针的行为和去旭丘方面这一线索完全分开来考虑,那情况就要复杂一些。

那个女子不是住在旭丘。如果她是偶尔去旭丘,半路上突然想起去买唱针,便顺便进了唱片店……那在旭丘无论怎么调查,也毫无意义。

当然,爱甲也考虑,那女子即使是不住在旭丘,她在旭丘也有亲朋关系。

这就可以肯定,她要去旭丘,是要去找她在那里的亲朋关系,或者是熟人。她既然不是犯人的同伙,却又为什么和被害者同乘一辆车呢?这是因为她们两人都要去旭丘。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可还有一点没法解释:为什么她没有遭到残害呢?这一疑问暂且放下来,留待以后再作解释。

要说“那女子在旭丘有亲朋关系”,这一点爱甲相信。可是,如果向旭丘的居民问:“你熟悉的人中,谁家有MR-611型唱机?”恐怕无论怎么耐心询问,也找不出想要找的目标。

2

“高根泽君,有点事想单独和你谈谈。”下午的开发会议结束后,速水悌造对高根泽小声说。从那表情看,好象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私人秘密,高根泽领悟了这一点。速水是高根泽夫妻的介绍人,结婚之后,速水也时常选择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向他询问婚后的生活情况。

不过,他这次的口气和以前有点不同,好象包含着什么意思,却又含含糊糊听不清楚。速水把高根泽带到一间小接待室。在社内,这样容纳少量人数的接待室,一共有十数室,是专门为来商谈住宅的客人备用的。

“什么事?”在接待室里,高根泽向社长问。

“唔!”速水点了点。看神态,来到这里之后,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他又犹豫起来。他抽出一支哈瓦那雪茄烟,用雪茄烟专用火柴从容不迫地点着火。

“怎么好象是难以说出口呀?”高根泽一边观察着速水的表情,一边心里暗想。

速水点着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一边悠闲地吐着烟,一边说:“是这么回事,有人要买200套我们的KS-2型和3型移动式住宅。”

“KS-2和3型有二百户订货!这不是太好了吗?”高根泽高兴得瞪大了眼睛。KS-2型和3型,是速水建设会社最近开发的预制单元住房,一套大约六百万元上下,二百套合计起来,这笔交易总额就是十二亿元。

高根泽是技术工作者,对销售业务并不熟悉。可是他明白,一下子能成交十二亿交易额,这对速水会社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他从速水的脸上看到的,并不单纯是喜悦。

“是不是付款条件还有什么问题?”高根泽看着对方的脸色,试探地问。

“不,付款完全不必担心。他们说,在签订合同的同时,全部款项通过银行的保证支票一次付清。”

“全部款项都是银行保证支票!这家客户可真有钱呀!到底是谁?是哪家大客户?”

在普通的情况下,签订合同时先预付十万,完工两个月前付三分之一,完工交货时,再把其余的货款一次付清。而这家客户却要在签订合同的同时,一次全部付清。若不是有大量的资金作后盾,断不敢玩这一招数。

“这个人嘛——”速水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拿给高根泽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国际神秘学会日本支部长、小比类卷正明”。姓名的右侧用七号铅字假名印着“刀鞘”字样。

“国际神秘学会?从来没听说过呀!怎么就象谜语一样!小比类卷这个名字也真罕见。”

“你对这个名字真的一点没听说过吗?”速水看着高根泽问道。

“这个名字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高根泽觉察到,速水的提问象是藏有什么内心的用意,很可能是想试探一下,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张名片的主人。

“社长,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神秘学会也好,小比类卷也好,我一概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事呢?”

“这个吗——”速水沉默了一会儿,把烟放在烟灰缸上,说道,“实话对你说吧!我觉得这个小比类卷的后盾中,好象有你岳父中道先生。”

“岳父?”

“是的。钱也是中道出的。”

“可是,岳父为什么要买二百套住宅?”

“我也有这个疑问,方来问你。你是他的女婿,我寻思,说不定你能听到点什么情况。”速水又从烟灰缸上拿起了雪茄。

“不,我什么情况也没听到,今天可以说是初次听说。我岳父为那神秘学会团体出钱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达十二亿元的巨额资金,就是对资本家中道来说,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个虫岛,你知道吗?”

“虫岛?噢,那是我岳父两年前买下的漱户内海的无人岛。”

“订购的移动式住宅,就是准备在虫岛安装的呀。”

“真的吗!?”高根泽吃了一惊。二百套带厨房和餐厅的三居室集中起来,光是建筑用地也需要住宅区那么大的地方,没有相当强的门路怕是不行的。至于岳父和那神秘学会等莫名其妙的团体到底有什么关系,从来也没听说过。

“小比类卷这个人,你若是见了,能认识他。”速水又说出了高根泽意想不到的话。

“呢?你说的是我认识的人吗?”

“至少,你见过他一次。”

“什么时候?在哪里?”在高根泽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小比类卷这个名字。

“就是在你们夫妻举行婚礼宴会的时候,中道家主宾首席上的那个白发老人。他虽已上了年纪,可目光还炯炯有神——”

“噢,想起来了。他中途退席走了。后来妻子还问我他是谁,和中道家是什么关系。他看起来象是岳父的关系,可妻子也不知道。”

“那个老人正是小比类卷。”

“哦,这么说,岳父和他有相当亲密的关系啰。”在女儿结婚的宴会上,把他安排在最上席,这一事实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你对那个老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高根泽问。

“在婚宴进行到高潮的时候,看你夫人的眼神非同寻常。宴会结束之后,我问中道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没想到,中道说不认识他。”

“不认识?”

“是呀!女儿结婚宴会上的主宾,父亲竟然说是不认识,哪有这个道理呀!分明是假装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假装呢?当时,我还以为这可能是中道的私人秘密,就没有再去追问。没想到,小比类卷这一次订购了我社的大量产品,重新露了面,并且,安装这些移动式住宅的地方,就是归你岳父所有的虫岛。这使我感到十分纳闷。”

“就是这些原因吗?是不是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些有关情况?”

“是的。毕竟这是上亿元的成交额呀!中道和小比类卷的关系,我实在是不放心。中道为什么要假装不知呢?”

“从那以后,你再没向岳父问过吗?”

“唔,向过关于那岛屿的事。他说卖给神秘学会了。不过,登记的名字没变。中道为什么总是对我撒谎呢?”

中道逸郎和速水悌造的交往,已经有相当长的岁月了。昭和三十年代初期,逸郎经营过中道纺织,速水那时在古川银行,也是当时的主要银行。就在中道纺织将要破产的关键时刻,在速水的鼎力协助下,中道纺织重新复活了。两人结下了肝胆相照的友好关系。

后来,速水又转到了日水建设,也就是速水建设的前身。他转到日水建设后,很快就发现作为现代住宅的预制单元式住宅有很大的市场,使公司急速发展成同业界的大厂家。

从那以后,中道纺织也顺利发展起来。进入四十年代之后,中岛又开设了化妆品、服装、食品等分公司。他把虫岛买下,是想在那里建一个大的疗养地。

“岳父是不是加入了神秘学会?”

“他能加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团体?不可思议。”

“看不出那种迹象吗?”

“中道这个人,很早以前就爱讲迷信。对吉凶祸福这一套无聊玩艺颇感兴趣。以前,千叶有块极适宜于开工厂用地,可是他说方向不好,迟迟决定不下来。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被竞争对手抢去了……他出外旅行的早晨从不刮胡子……当然,他的这种恶癖最近完全没有了。”

经速水这么一说,高根泽仿佛看到了岳父为人的另一面,也就是他过去不了解的那一面。

“这么说,他有可能以前就加入了那个团体了?”

“这很难说。我和中道的关系是十分亲密的。他经营中纺出现了赤字,我被古川银行派去帮他挽救危机的时候,我们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好朋友。可是那神秘学会之类的名字,我从没有听他说过。”

“所谓神秘学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曾问过小比类卷,他也没详细介绍,反正象是一种宗教。”

“有点邪敎的味道。”

“有一件事,你能不能通过夫人给我了解一下?中道也许什么也不告诉他女儿。小比类卷买了二百套移动式住宅,到底是作什么用的?所谓国际神秘学会,又究竟是个什么团体?中道和小比类卷是什么关系?”

“明白啦。我也很关心这事。”

“不过,你问的时候不要太露骨了,必须告诉她,一定不要向她父亲泄露。”速水一再叮咛。

3

“鸨子,国际神秘学会的集会,你听说过没有?”那天夜晚吃过晚饭之后,高根泽若无其事地向妻子问。

“神秘学会?什么神秘学会?”妻子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不出她是假装的。

“大概是一种宗教,信仰超现实的神秘现象。”其实,高根泽对那个学会也是一无所知,他是根据“神秘”二字推测出来的。

“啊!那个神秘学会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我不了解它的详细情况。不过,你的亲属是不是有人加入了这个学会?”高根泽慢慢地试探着问。

“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过……”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之后,突然在心灵深处想起了什么事,也就是她在幼年时候的模糊记忆:在深山的森林深处,一群穿黑衣服的人围着篝火跳舞,叩拜祭坛的白衣司祭,从身后突然把剑朝自己刺过来,口里嘟嚷着:“艾尻、艾尻,阿杂拉库、艾尻、艾尻、杂麦拉库”的咒文。

“你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吗?”高根泽抓住了妻子一瞬间的反应问。

“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鸨子心里发慌,使劲地摇着头,这越发使高根泽怀疑她心里藏着什么:“你好象知道什么事。”

“不,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神秘学会到底是干什么的?”鸨子为了回避丈夫的追问,不得不反问。

“国际神秘学会在日本也可能有活动。”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它的总部大概就在你父亲所有的虫岛。”高根泽决心向前踏进了一步。鸨子是自己的妻子,虽然嫁过来的时间不长,但他认为夫妻之间的关系超过了她们的父女关系,在这种自信的意识下,才敢进一步深入盘问。妻子是倾向丈夫的,夫妻之间的谈话,不可能泄露给她父亲。

“哦!”鸨子吓了一跳,脸色突变。可以看出,她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不仅是这样,国际神秘学会在日本还有支部长。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我们结婚时,在宴会上坐在最上席的那个白发老人。”

“什么?这是真的吗?”鸨子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儿发颤。那个老人正是她恶梦记忆中的白衣司祭。高根泽不知道这一点,对妻子的惊恐反应也没有引起怀疑。

“真的。怎么样?关系很深吧!我觉得不是你父亲,就是你家的其他亲戚,一定有人加入了神秘学会。”

“婚礼之后,您曾问我那介老人是谁。我去问父亲,父亲只回答说,他是大股东。”

“不应该是这样,你父亲是装胡涂不说。”

“是呀,再问一次看看。”

“等一下!我刚才提到那老人之前,看到你的表情有些紧张。关于国联神秘学会的名字,你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吧!”高根泽直盯着妻子的眼睛。

“那是你过于敏感了。我只是突然听到这奇怪的事,感到惊奇。只此而已。不过,你对这事怎么有这大的兴趣?”

“哪……”高根泽吞吞吐吐回答不上来。他不能把速水的怀疑告诉她:国际神秘学会在虫岛有什么企图,背后的资助者可能有鸨子的父亲。不过,高根泽对这事的怀疑,眼下还不能让中道知道。他想背着中道进一步调查有关国际神秘学会的情况。

“……单纯的好奇心而已。作为丈夫,想知道妻子的一切秘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想了解那老人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你父亲。”

“我对你什么也没有隐瞒。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怀疑我呀?”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时间不早啦,咱们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