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社会渣滓,赶快给我走开!”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旁边站着,你最好不要乱搀和!”

“你身体长得倒象个人儿似的,可是脑子好象留在了娘肚子里一部分!”

山形直也不论到哪儿去,都遭到类似这样的数落。后来他听惯了,也就不生气了。

人们都不叫他真名,而叫他“笨蛋”或“孬种”。他的智能指数虽非特别低下,但他的慢性子,和“机灵鬼”充斥社会的高速运转的时代是不合拍的。

山形具有完美主义味道,不论做什么事情,未完全理解以前,是不会付诸行动的。这在那些闻一知十的机灵鬼们的眼里,实在无法忍受。

山形以低劣的成绩从中学毕业以后,从大型方便食品联营企业开始,他干过多种职业,但每个工作都没有长期干下去。他那诚实的人品,虽然有时也受到厂主或店主的欢迎,但和周围的人际关系一直处理不好。

他和那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人就是合不来。他也不懂他们的下流黑话。例如有一次听他们谈论生鱼片怎么好吃的话,他以为他们真的在谈生鱼片呢,原来是在谈关于性交的事。当他说不懂他们的话时,还受到他们的奚落。

当他多次经历这类事情以后,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笨蛋,感到非常自卑,完全失去了自信,他的慢性子使他生来就有消极情绪,这种自卑感使他更加消极。

后来他到餐馆工作,老板让他专门洗盘子,他感到非常厌烦,又辞职不干了。从那以后到弹子机房去打工,越干越入迷,简直成了专业弹子机手。

要是专门干这行,那也是种重劳动,干上三十分钟,握着机柄的手腕就发酸,肩膀也酸痛,眼睛也发累,因为室内充满烟雾,嗓子也发干。

在这种不卫生的地方打工,从开门到关门干一整天,最多的时候能赚上一万元钱。象这样既不受凌辱又可以维持生活的地方,除了弹子机房以外,再也找不到其它地方了。

山形在弹子机房干到三个月以后感到厌烦了。眼睛成为乱视状态,在睡梦中都感到弹子球在旋转。

有一天,山形去弹子机房,走到店门前时,肚子忽然疼了起来,于是折了回去。离弹子机房远了,肚子又忽然好了。这大概是一种变态反应。

这天,他索性不去弹子机房,走进了电影院。但是在电影开始放映以前,他一看银幕,不禁为之一惊,看到弹子球在银幕上乱转,使得他感到眼花缭乱。电影开演了,银幕上仍然布满弹子球,山形于是走出了电影院。可是,他看到在过路行人的睑上、也有弹子球在旋转。

“喂,小阿哥,你等一下。”山行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尖声尖气地喊道。他回头一看,有三个头上烫发、眼戴墨镜、身穿自夏布衬衫和茄克、脚穿白色漆皮鞋或踏雪屐的典型小流氓站在那里,年龄全都和他差不多。

“啊,是叫我吗?”山形惶恐地反问了一句。

“不是你小子还有谁呀!”其中的一个人摇晃着肩膀走了过来。“小子,老子的脸上画着漫画吗?”

“没有,你脸上没有画着漫画呀。”山形还拿对方的话当真呢。

“那么,你为什么对老子的脸那么感兴趣呢?”

“不,没什么感兴趣的。”山形回答,但他已经意识到对方是在找茬儿打架。

“什么,你是说讨厌老子的脸吗?”

“没有的事,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我没有看你的睑呀。”

“噢,你是说我的脸不屑你一看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

“那么说,你还是看我的脸了吧。你怎么对我的脸那么感兴趣呢?”

他们找茬儿的手法真够绝的了,用诡辩的方法把你拉到他们的圈套里去了。

“你那么感兴趣地看我,就这么走了可不行。”

两个人仗着人多吓唬山形。

“你们要怎么样?”

“你破费点吧!”

“要钱?”

“把钱包交出来,我们不会全拿走的。”原来他们是在敲竹杠,仅有的一点钱被他们敲走,今天晚上山形就没有饭吃了。

“岂有此理……?”

“少废话,快拿出来!”

穿夏布衬衫领头儿的家伙翘了翘下巴。

这时,山形猛将一人打翻在地。三个人万没想到他会进行抵抗,冷不防受到一击,但立即进行反击,形成三对一的阵势。

山形体力充沛,勇敢战斗。无奈对方是三个人,又长于打架斗殴,不间断地向山形打去,山形落得个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山形终于力气用尽,防不胜防,被三个流氓打得屁滚尿流。

路人见此情景,以为是流氓在互相斗殴,装作视而不见。

“混蛋,自找没趣儿!最初就老老实实,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三个流氓遭到意外的顽强抵抗,竟然将抢钱的目的忘在一边白白地走开了。

山形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小阿哥,你怎么啦?”

山形听到这亲切的声音,将疼痛的头抬了起来,看到一个身穿素雅西装、细高身材的三十多岁的人站在眼前。他打扮虽很平常,气质却很威严,身边还有两个带墨镜的随从人员。

“喂,瞧你这脸蛋儿弄成了什么榉子,可不要打架斗殴啊。给你这个擦擦脸。”穿素雅西装的人递给山形一个白手帕,散发出一股清香的气味。

“不用啦。”山形客气地说。

“啊,甭客气,你这睑蛋儿走在街上会叫人害怕的。怎么样,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叫年轻人送你回家呀?”那人说着把手帕塞给了他。

被三个流氓毒打一顿以后听到这么亲切的声音,山形不禁热泪盈哐。

“好青年可不能哭啊,幸好伤得不厉害,送你回家吧。”

山形听了对方亲切的话语,更加故意作态起来。

“我没有家。”

“什么,没有家?那你住在哪儿呀?”对方有点吃惊地说。

“公园或车站的候车室,我是交不起房租被赶出来的。”

“你有工作吗?”

“在弹子机房打工赚点零花钱;还经常被坏人抢走。”山形钻对方态度亲切的空子撒了个谎。

“是吗?不会是借我们组的势力的人干的吧。我经常告诫下边的人不要给正派人添麻烦。”

这时山形看到对方素雅西装的衣领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金质徽章。

“一个人没有安身的地方怎么行呢,到我们事务所来好吗?”

穿素雅西装、戴金质徽章的人说道。他那浓眉下边的细眼带着笑意,他那无比潇洒的装束和气质使人肃然起敬,他的整体姿态便人感到可以信赖。

山形心想:他把我带到任何地方我都跟随他去。

“拜托啦。”山形刚一站起身鞠躬致谢,又差点摔倒。

“要打起精神来!”对方把手伸到山形的腋下撑住了他,他感到一股暖流从对方的手传到他的全身。

山形遇到的那个人叫滨野隆利。滨野是全国有名的暴力团体曾根崎组的直系成员、中央干部会成员,又是滨野组的头目,手下有几十个人。

山形被滨野带到滨野组的事务所住了下来。事务所为他准备了被褥和生活用品,在这里寝食是有保障的。

但是他还不算是滨野组的正式组员,只是作为最下级组员“若中”下边的马仔接受训练。

山形过去以为黑社会的人都是可怕的坏蛋,他来到滨野组以后,才体会到那种印象是完全错误的。

过去以为暴力团是社会渣滓乌合之众,一定过着散漫的生活,这种想法也是大错特错的。

首先,在暴力团里,等级观念比一般社会要强烈得多。对于首领、师兄和一切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要绝对服从。特别是首领,他把白说成黑的,也必须服从。

马仔比别人要早起,为炊事、扫除、洗涤、杂务忙个马不停蹄,晚上比谁睡得都晚。

对于上级要彬彬有礼,上级对你无理斥责或拳脚相加,也必须欣然接受。组内的纪律,必须严格遵守,若有违反,要受到降级、开除或断决关系(不能再恢复关系)等处分。他们的等级制度和内部纪律,比军队和警察还要严格。

但是有一点是和一般社会不同的,就是重行动胜过言论。所谓行动,是指一旦发生斗殴或纷争要豁出命去干。就是说,在黑社会里最终要靠暴力决定胜负。

实际上暴力团并不那么单纯,但在山形看来就是那么简单。

山形就喜欢以单纯的力量决定存在价值的世界,过去他就苦于拙嘴笨腮,对使用体力则毫不在乎。

滨野常常到事务所来,每次来都和山形搭讪几句,套套近乎。

曾根崎组势力范围,以关东为中心,达到一都十三县,伞下有一百二十五个团体,共约五千人,加上外围分子多达八万人,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它的高级干部滨野隆利,在山形看来,就象是天上的神仙。

因为滨野总和颜悦色地对待山形,在山形的思想里,为滨野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马仔,在暴力团中是最下一级组员下边的微不足道的角色。暴力团中有一种叫做“三下”的等级,三下这个名称取自过去流氓中“贷元”、“代贷”、“出方”三种人以下的意思。山形连三下都够不上,可说是“候补三下”吧。

但是,在暴力团这个世界里,只要你显示出力量,三下以下的马仔也可以一举得到承认,受到重视。

显示力量的好机会,是在斗殴中总是拼命地打,最后获得胜利。要是能够将敌对组织头目打死,就可以一步登天。

现在组里趾高气扬的干部,都是在战场上露过脸的人。

“在一般社会里,即使拼命努力工作,最好也只能熬个公司的科长,当上科长就算到头了。退职金不够买一个‘免子窝’。我家的老子就是这样的人。那种生活,让它见鬼去吧!我在这里锻炼锻炼,很快就会出人头地的,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象中央大干部那样带着凛亮女人坐进口轿车到处游玩。”

这是马仔长谷川说的一番话。

实际上,对马仔三下来说,穿着漂亮的衣服、带着漂亮的女人、住进高级公寓、坐着高级轿车到处游玩的干部,正是他们憧憬的对象。

那种生活,是那些亡命徒付出经常处于被敌对分子杀害的危险之中,并随时可能被关进监牢的代价得来的报偿,而对于暴力团最低级的组员和它的后备军等小字辈来说,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例如,在暴力团里,不讲究象机关职员那种大学出身和非大学出身之间的“学历差别”。在一般社会里没有立脚之地的人,在这里只要有打架斗殴的本事就能发迹。

越能杀死大人物,身价越高,越受到重视。

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能够发迹,弱者不能生存。想成为强者,就要拥有兵力。要有兵力,就得有钱。为了确保巨大的财源,就要进行掠夺,就要反复进行野兽般的弱肉强食的争斗。因此,任何暴力团体,都毫无例外地奉行“富国强兵”主义。

宛如战国乱世,暴力团原则上没有共存共荣。许多小暴力团逐步被兼并,形成大暴力团寡头独霸形势之时,暴力团的性贡就趋于淡化。这和许多小国不断战争而大国和大国之间相安无事的道理是一样的。

大暴力团是在生死搏斗中生存下来的胜利者,敌对势力被消灭了。即使不被消灭,也因知道战争对自己不利而请求缔结互不侵犯条约。

暴力团之间没有了战争,军队立功的机会就少了。战国时代一终结,在暴力团里,智能派的势力就要超过黩武派,暴力团的主要资金来源,从赌博、毒品、卖淫等不正当营业逐步向土建、演艺、金融、风俗等正当营业转化。

大暴力团在全国把势力范围分割完了以后,看来好象进入了共存共荣的关系,但它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暴力团的共存,来自力量的均衡,均衡一旦崩溃,马上又会开始互相残杀。

“挨打一定要还击,在这个社会里,别人要是瞧不起你,你就无法生存。对方打你一下,你就还他两下,要有这种骨气。你要是坐在那里不还手,非挨宰不可。”

这一教诲,是暴力团的基本精神。不论如何发展壮大,不论如何企业化,这种精神都不会改变。因此,在和平时代,也要保持强大的兵力。

这就是暴力团中“重视行动胜过言论”的气氛。

山形来到滨野组事务所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滨野带领着几个部下来到了事务所。他有好几个事务所,所以他不每天都来这里。

“怎么样,习惯了吧?”滨野照例和颜悦色地对山形说。其他的三下和马仔都很羡慕山形。“不能老是叫你打杂,也该叫你学点本事了。你跟我来吧。”

街上的霓虹灯亮了以后,暴力团的人就到街上进行巡逻。平常滨野叫他部下去巡逻,每周他自己巡逻一两次。任务是察看一下有没有其他势力侵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有没有新开的商店,店主有没有变动,有没有不交纳地头税的人。

保镖护卫下的滨野,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所到之处,欢迎之声不绝于耳。商店招徕顾客的服务员、女招待、卖花姑娘、夜总会的服务员、男娼、各式各样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和他打招呼。从他们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滨野是真心尊敬,不是出于对暴力团干部的畏惧,而是象对自己的保护人那样亲近和敬爱。

滨野一边和所有的人打招呼一边缓缓前行,有时也停下来相互交谈。他虽然并不缺乏警惕,却显示出一种领主巡视领土的沉着和自信。

滨野对当地的“夜之领主”这个头衔,是当之无愧的。山形看着滨野信心十足的背影,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象他这样。

从这天夜晚以后,滨野每次到事务所来,一定带着山形在他的势力圈内去进行巡逻。师兄们都分有各自的管辖区域,负责征收那里的地头税充当他们的收入。低级组员也见样学样开发自己的地头税以增加收入。

滨野把新开店的一家弹子机房、一家酒吧间和一家小餐馆分给了山形,并手把手地教给他说:

“这几家就归你管辖,但不能只是征收地头税,还要经常注意它们的经营状况,就象你自己经营一样。你可以自己决定适当的税额。营业好了可以提高税额,营业坏了也可以降低税额。提得过高会受到抱怨,压得过低又会让人小看。要提高警惕,不要让别的组的人钻进来。若发现有人在店里捣乱,要坚决加以制止,这是你的责任。”

山形有了自己管辖的店铺以后,觉得自己好象也成了暴力团的正式成员。与此同时,他拜滨野为头目,虽说只能戴个铜质徽章,总算正式成了曾根崎组系统滨野组的一名最低的组员“若中”。

山形一戴上曾根崎组的徽章,世人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暴力团的威望是很高的。流氓阿飞们一看到他戴的徽章,就乖乖地走开了。

此后不久的一天,山形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三个人找茬寻衅,当他们看到山形胸前的徽章时,脸色立刻变得刷白,赶紧跪在地下向他求饶。

曾根崎组在黑社会有如此高的威信,是多次争斗流血换来的。血流得越多,威信就越高。靠流血得来的威信,巩固了曾根崎组的优势,这也说明今后仍然要靠血将优势维持下去。

在山形稍微熟悉些情况以后,有一天滨野带着不同寻常的表情把山形叫走了。在半路上把保镖打发走,只剩下滨野和山形两个人了。山形感到很紧张,心想这时若是有刺客来行刺的话,他就舍命保护滨野。但并没有遇到刺客,滨野大摇大摆地从大街拐向胡同进了一家公寓。

滨野在一个房间门口站住,按了一下蜂鸣器。

一会儿,一个长发年轻女郎向门外探了探头,用甜美的声音说道:“您来啦,您把我都忘了吧?”

“对不起,这是我手下的青年,你陪他玩玩吧。”滨野说。

“唉呀,长的好壮啊!我行吗?”女郎以淫荡的眼神看着山形说。

“你不是性技超群吗?要不你给他找个年轻的姑娘吧!”

“什么性技超群呀,还不都是你教给我的!我好后悔啊!”

女郎抱怨着,一下子扑在滨野的怀里。

这天夜里,山形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初次经历虽然很简单,但第一次看到女人身体的印象太深了。他第一次知道女人的身体是那么温柔,具有无底洞般的吸引力。

滨野给了他生财之道,又给了他女人,山形非常崇拜滨野,甚至为没有机会为滨野献出生命而感到遗憾。

这样的机会终于很快就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