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尾又来到美蒂莎酒吧。打算向风神的头头汇报事情的经过,并且表示感谢。但是,没有见到一个剃光头的人。

今天不是周末,迪斯科舞厅不算太热闹,跳贴面舞的时候也没有那样淫靡的气氛。反而是不少人从舞池回到座位上,宽大的舞池显得空旷冷清。

如果迪斯科没有足够的年轻人跳,舞池就变成音乐的垃圾堆,只有狂乱的噪音无聊地到处滚动。三尾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打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紫色衣服、半长裙子,脚上穿着黑袜子的长发姑娘,满面笑容。三尾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啦?瞧你吃惊的样子。我是阿杉啊。就是风神的阿杉啊。”

三尾这才想起来。她稍微变换一下服装,现在完全一副女人的神态。怪不得滚珠贞吉对穿短裤或者牛仔裤的女人不感兴趣。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梳着圆大蓬松发型,大概戴着假发吧。

“啊,是你呀。”

“什么是你呀,瞧你一脸丧气的模样。怎么样?恋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

“无精打采的。跳舞吗?”

“今天头头不来吗?”

“头头这一阵子也没了恋人,提不起精神来,垂头丧气的。”

“头头的恋人也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和叔叔的恋人一样,失踪了。她的父母亲已经报警,可是还没有找到。”

“是离家出走吗?”

“以前也出走过,不过大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对头头也不说一声,走得无影无琮,这就不正常了。头头也拼命寻找,就是没找着。阿茶这家伙一声不吭,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你给详细谈谈这个阿茶的事情。”

“你感兴趣啊?”

“我觉得与自己有关系似的。”

阿杉说,阿茶名叫松下久子,在东京都内的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读书,前年底加入“风神”,成为头头泽井弘的恋人,因此一下子升为风神的女王。去年1月22日夜晚突然失踪。

风神是一伙以摩托车为主的飞车队团体,成员大约有800人,平均年龄18岁,东京西部地区是它的势力范围。这个飞车队的战斗性的组织方式和不亚于赛车的高超卓越的驾驶技术比其他飞车队技高一筹。

头头泽井弘20岁,本来想考取一流大学,没有考上,在预备学校补习,准备再次参加高考。但是不愿意读书,便组织飞车队。

泽井弘原先根本不把什么交通法规、警察颁布的解散飞车队的命令放在眼里,自从久子失琮以后,变得无精打采,成天泡在迪斯科舞厅里,而且还剃了光头。他的喽罗没想到头头对感情如此纯朴,也都仿效着剃光头。但是泽井弘似乎感觉到自己对久子失踪负有责任。

“你说头头感觉到负有责任,是因为阿茶的失踪与他有关吗?”

“每次都是头头送她到家门口,那一天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阿茶在中途下车。阿茶下车以后没有直接回家,就失踪了。所以头头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怪不得对我寻找瑛子那么理解。”

“在头头看来,大概是同志相怜吧。”阿杉说出一个很怪的成语。

“会不会是绑票?或者被敌对的组织绑架走了?”

“绑票嘛,没有人提出要赎身钱啊。再说了,俺们之间的干架,不会干绑架头头的女人这种没规矩的事,而是立即动武开仗。”

“后来没有一点线索吗?”

“没有。飞车队的人没了一两个,警察不会认真寻找的。社会上把俺们看作一群害人虫,没了一两个人,就像消灭一两条害虫一样。头头最近好像觉得阿茶被人杀死了。”

“所以对我也说那样的话。”

“因为头头相信,只要人还活着,肯定会想法子和自己联系的。他们两个人好得很哩。咱们跳舞吧,到迪斯科舞厅来,老想着失踪的恋人有什么用啊。《我只看见你》,就利塔·塔利吉唱的好听。”

“你说什么?”

“就是刚才贴面舞的乐曲啊。我一听就觉得扫兴。”

2

江木一直顽强地否认自己犯罪。警方一边加大火力进攻江木,一边继续深入调査受害者的情况。

松田佳枝生于长野县上田市,父亲经营石材店,她是长女。在当地高中毕业后,想当美容师,便来到东京,一边在美容师学校读书一边在练马区的一家美容院实习。21岁时经过考试,取得美容师资格。但是当年结婚,成为家庭主妇。第二年怀孕,流产以后再没有怀过孩子。婚后第10年,丈夫死于车祸。她回老家居住一段时间后,再到东京,在银座六丁目的夜总会“黑檀”工作。4年以后,离开“黑檀”,以后在几家夜总会、酒吧工作。两年前自己在银座八丁目开设酒吧“月桂树”。

在黑檀工作时,与江木启介相识。

松田佳枝的人缘不错,对人亲切热情,能说会道,因此有不少回头客。而且她喜欢关心别人,受到在店里帮忙的年轻姑娘的信任。

月桂树起初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做帮手,一时生意也很红火,后来一个结婚,另一个由于健康原因辞退工作,佳枝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帮手。这半年她只好自己里里外外操持一切,同时靠临时打工的帮忙,凑合着把店铺支撑下来。

正是在这个时候,贞吉把瑛子介绍给她。

松田佳枝家财颇丰。根据警方的调査,仅仅能够确认的,就有定期、活期存款3000万日元,股票、证券等2000万日元,埼玉县川越市和神奈川县川崎市的郊外土地共约300坪,在汤河原有别墅公寓一栋。虽然拥有这么多的财产,却在东京都内没有自己的住宅,据本人说是因为不愿意被一个固定的生活场所束缚住自己的行动自由。

由于佳枝没有孩子,这些财产就由妹妹濑高知枝继承。当然知枝的丈夫也大获好处。于是濑高夫妇也成为怀疑的对象。遗产继承人杀害被继承人的案件常有发生。虽然杀死了被继承人,但如果未能确认其死亡,继承人就无法继承遗产。于是,濑高夫妇冒险伪装成发现尸体的人来到佳枝家里。

但是,经过调査,了解到濑高知枝的丈夫是过门女婿,继承家业石材店,买卖一直稳步发展。两口子诚实正直,有口皆碑,拥有一定的资产,买卖的规模比以前更加扩大兴隆。

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调査,都没有发现妹妹为谋夺姐姐的财产而策划凶恶犯罪的理由。

排除对濑高夫妇的怀疑之后,从受害者丢失相当数量的钱财珠宝这一点来看,犯人肯定知道受害者单身居住、而且十分富有这个情况。被犯人拿走的财物,警方推测大约相当于1000万日元,而定期、活期存折以及有价证券没有动。但是,没有从江木启介的家里搜出这些东西。即使现款都已经挥霍,要处理珠宝等贵金属需要一定的渠道。警方通过对这方面渠道的调査,也没有发现相应的东西。

如果江木是犯人的话,他根本不可能钻过警方向全国部署的“特别重要物品清单”这道密网而销赃。因此搜査本部也倾向于江木与此案无关。

由于受害者独自居住,很难确定有多少财物受到损失。虽然大体推断为现款200万日元,宝石、贵金属、戒指、手表、其他装饰品、貂皮大衣等共约1000万日元,但无法对每件东西进行确认。

于是,警方在濑高夫妇和受害者生前亲友的协助下,一件一件地耐心进行核实。

另外,由于受害者的职业关系,有不少人赊帐喝酒。到银座酒吧喝酒的客人很少付现款,一般都是记帐,大多是10万日元以下的小额赊帐,但也有的人欠款近100万日元。

月桂树在银座是属于最便宜的那一类酒吧。欠债达近百万日元,恐怕是厚颜无耻的赖帐主顾。受害者的性格一丝不苟,帐簿上每一笔帐都记得清清楚楚。

警方根据受害者的帐簿记载,对金额较大的债务者逐一详细调查。这些赊帐人对警察前来调査,惊吓得如闻晴天霹雳,但是没有发现为了赖酒帐铤而走险去杀人的可疑人物。

而且受害者从来没有催促赊帐人还款。既然没有催债,完全没必要为了赖帐去杀人。其中一个欠债大户说:“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对不住人家,可是她还是那么亲切热情地接待自己,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我心里明白欠债很多,可还是去那里喝酒。”从这些情况来看,无法推断为赖族杀人。

虽然进行艰苦的努力,但还是一无所获,警方开始流露出焦躁的情绪。特别搜査员小池潜一件一件地检査受害者的遗物,试图从中发现犯人遗留的线索。在追寻犯人行踪的过程中,还深入到受害者私生活的深处,这虽然是一项辛苦的工作,但必须这样做。

整理过小物品和笔记本以后,现在他检查书籍。壁板式5层书架上摆放着推理小说、言情小说等轻松读物,显示着受害者生前的读书爱好倾向,还有几本美容方面的专业书籍,显然与她曾经从事的职业有关。

小池一本一本翻看书籍,心想也许书里会夹着什么东西,或者写着什么与犯人有关的话。这样的工作实在需要极大的耐性。

看来受害者喜欢读书,藏书有数百本之多。小池翻看一百多本时,看得头晕眼花。于是河西刑警也分担一部分,两个人终于把大部分书翻看一遍,就在准备翻看最后一层书籍时,突然从小池手上的一本书里飘落掉下一张纸。

书里经常夹着出版社的新书介绍或者书签。小池拾起来一看,好像不是新书介绍。

“什么东西?”河西看着小池手上的纸。

“是书籍的勘误表。”

“勘误表?”

“书装订好以后,发现书里有错别字,就印刷这样一张订正的表夹在书里。”

“噢,是这样的。”勘误表的内容是这样的。

第39页下段第19行 从请假那一天开始→从请假前一天晚上开始

第78页上段第2行 25岁夭折→26岁夭折

第83页上段第11行 付以茶毗→付以荼毗

第125页下段第7行 全△没有发现→全然没有发现

第181叶上段第1行 役者不足→役不足

第220页第3行 冬村锐助→冬村锐介

“这么畅销的书还有错别字勘误表,实在少见。”

小池拿着勘误表,自言自语地说。这张勘误表夹在最近十分扬销的推理小说《死导者》这本书里。他记得在报纸上见过好几次这本书的广告。

“是啊。一般都是自费出版或者印数很少的书籍才附有勘误表。畅销的推理小说附有勘误表的确少见。”河西也觉得有点奇怪。

“这张勘误表有问题。”小池将勘误表与书籍进行对照。

“怎么啦?”

“勘误表上订正的错别字分上下两段,但是这本推理小说只是一段排版。而且勘误表上订正的错误在该页上根本没有。”

“真的。”河西点点头。

“这不是《死导者》的勘误表。大概是别的书籍的勘误表夹在这本书里。”

“噢,书里夹的新书介绍或者读书调査这样的纸片随手拿出来无意中夹在别的书里,这是常有的。”

“这是哪一本书的勘误表呢?”

“大概是与《死导者》前后看的书吧,所以把那本书的勘误表顺手夹进这本书里。我觉得似乎不是通俗的书。”

“如果不是通俗的书,这里只有美容专业书籍。不过,从勘误表的内容来看,好像不是美容方面的。”

“这里也没有自费出版的书籍,这是那一本书呢?”

两个人盯着书架上的书,歪着脑袋思考。小池的心里逐渐形成一个想法。

“河西,如果这里没有勘误表的那本书,你有什么想法?”

“嗯……勘误表怎么来的呢?会不会是受害者从别人那里借来这本书,把其中的勘误表取下来夹在《死导者》呢?”

“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死导者》还非常新,就像从书店刚买回来一样。可见夹着勘误表的页码后面的部分还没有看。受害者把这张勘误表作为书签夹在书里,说明她才刚刚开始看这本书。很少有人把刚买的书,自己还没看就借给别人吧。从受害者的生活习惯来看,我觉得她不会借别人的书看。”

“那么你的意思呢?”

河西从小池的话语中感觉到一种设想正在逐渐酝酿成熟。

“这完全是我的设想。勘误表的那本书有可能被别人借去。但是,那本书也有可能被作者本人从受害者的书架上取走。附有勘误表的书是印数很少的特殊书籍。持有这种书的人或者对此类书籍很感兴趣,或者与作者有着特殊关系。但是,作者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所以就从受害者的书籍上偷偷把书取走,却不知道其中的勘误表被夹在另一本书里。”

“哦,如果这个作者就是犯人,当然最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

“怎么样?既然査到这个程度,索性再找一找书架上是否有勘误表的这本书。如果有,那又另当别论,如果没有,作者就是可疑人物……”

“找找看吧。”

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看一遍的书籍又得从头开始一一査核,不过这一次不算费劲。首先査看上下两段排版的书籍,然后按照勘误表核实其中的一个内容,如果不相符合,就把这本书排除在外。

工作进展顺利,终于没有发现与勘误表相符的书籍。书架上没有,屋子的其他地方全部寻找一遍,也没有发现。

对这本“遗失的书”的作者,唯一的线索就是勘误表上的“冬村锐介”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死导者》的作者。虽然受害者把勘误表错夹进别的书里,但并不是随意夹在毫不相关的书里。

冬村锐介是当代的流行小说作家,主要创作推理小说,同时也创作通俗小说、历史小说、艺术小说、传记等,题材开阔,拥有广泛的读者。

勘误表上出现冬村锐介的名字,表明这个作家与受害者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勘误表的订正内容都分上下段落,只有第220页的“冬村锐介”没有段落说明,大概是后记或者解说部分的文章。

于是,河西和小池决定对冬村锐介展开调査。

3

冬村具有作家典型的纤细表情,额头宽阔,鼻梁笔直,连将垂落额头上的一缕乱发撩上去的手势都显示着作家优雅的修养。仿佛钢琴家一样细长柔软的指尖上沾着墨水,说明他正在埋头创作。

他身穿暗紫红色衬衫,外面罩着淡黄色开襟毛衣,下面配一条喇叭状的裤子。这拟乎是他喜欢的装束,记得在什么杂志的封面上刊登过他的照片。

冬村对警察的突然来访显得迷惑不解。他在小说里塑造过许多刑警,而与真正的刑警打交道似乎还是第一次。

双方寒喧几句以后,警察递上勘误表。冬村立刻作出反应。

“啊,这是夏崎的勘误表。”

“松崎……”

“不,是夏天的‘夏’、岛崎藤村的‘崎’。本名叫山本三郎。据他说,因为自己的才能太平庸,无法向读者宜传,于是把明治、大正时期的文豪的名字合起来给自己取一个笔名夏崎龙之介。说不定也有和我分庭抗礼的意思。”

“是名叫夏崎龙之介的作家吗?”小池心想没听说过这个作家的名字,于是确认说。

“哎呀呀,算什么作家啊。大概就他本人自称作家吧。”冬村苦笑着说。

“不过,既然有勘误表,说明他出过书啊……”

“那是自费出版的。只要有钱,什么人都可以出书。”

“哦,果然是自费出版。那么,您和这位夏目龙、不,夏崎龙之介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我主编的同人杂志《小说界隈》的同人。尽管毫无专业作家的才能,本人坚持一定要当作家,于是陶钱自费出版那种白开水一样的作品。这张勘误表就是他最近出版的一部小说里的。他求我写几句推荐的话,我不好推脱,只好写几句书带上的话。嗨,他和我的名字容易混淆,也就勉强看了一下内容。”

冬村从书房拿来一本书,是A5版的精装本,看上去很漂亮,书名是《大日本帝国杀人案》。发行日期是2月11日,在受害者死去之前。

“你看这书名,吹得够邪乎吧,又非常落伍。我劝他把书名改一改,他说这书名是重要的伏笔,固执己见。他自吹自擂是划时代的推理小说,其实内容既没有理论性也没有现实性,七拼八凑,简直一塌糊涂。他让我写推荐的话,我实在推不掉,心想反正也不是在市面上销售,大概不会有人看,所以……”

果然,书带上一行格外显眼的粗字:冬村锐介隆重盛赞!!!下面是冬村锐介写的推荐的话:在当今以技巧取胜的众多小型推理小说中,该作品可以说是超越推理的常识和规则的“超推理小说。甚至令人感觉到推理这个小小的规则无法封闭夏崎龙之介的不同层次的奇才。”

这样的话读起来实在莫名其妙,恐怕连冬村本人也不知所云。但是,从冬村的话中,还是大体可以想象出夏崎龙之介、即山本三郎的才能及其作品《大日本帝国杀人案》的层次。

勘误表与冬村拿出来的小说完全相符。

“虽然书里附有勘误表,其实错误远远不止这些。错别字、漏字、语法错误,要是逐一列举,这本身就可以编成一本书。不过,夏崎怎么啦?”把夏崎贬得一钱不值的冬村突然表现出好奇心。

“因为正在调査一件事,想向他征求参考意见。嗯,这个夏崎住在哪里呢?”小池略一回避,直逼核心问题。

“住在福冈,每个月到东京来一两次。说是接触一下文学中心的空气。每次来东京,都要到我这里,把一大堆草稿放在这里,让我看。”冬村表现出对他无奈的样子。

于是,破案的线上又出现夏崎龙之介、即山本三郎这个新人物。当然还不清楚他与受害者是什么关系。冬村说山本曾经带他去过月桂树两、三次。虽然说不上常客,但山本至少是月桂树的客人。

在受害者的住所里发现山本著作的勘误表,却找不到这本书。肯定是有人把这本书拿走了。而且对山本三郎的书藉感兴趣的,除了作者本人以外,恐怕不会有别的人。

山本把自己的著作送给经常光顾的酒吧女老板,后来又把书取回来。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