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东京地方法院作出判决,驳回猪原方面的临时处分申请,并承认了纳尔逊方面的主张。

法院的理由是:N·I公司与WWA公司合并不属于违反合同的行为。N·I公司是猪原·纳尔逊饭店的业务受托人,猪原方面与N·I公司的合同继续生效。因比,该饭店的总经理亨利·斯特劳斯曼的职务照旧。

法院作出如下判决:

⑴猪原方面不得妨碍总经理斯特劳斯曼氏的营业活动。

⑵猪原方面不得通过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新闻宣传机关发表取消与N·I公司的业务委托合同的声明。

对此判决猪原方面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忿忿不平。他们再次向法院提出申诉:纳尔逊方面违反合同已既成事实,法院无视这一事实,做出了不公正的判决,我们要向高级法院提出上诉。不得到公正判决决不罢休。

尽管猪原方面摆出了一副准备东山再起的英雄姿态,但是,在人们心目中,猪原方面是彻底败北了。

新闻报纸也一反以前倾向猪原方面的论调,悠然改变了态度,这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用犀利的笔调这样写道:

“猪原方面认为此业务委托合同是N·I公司借别人之物谋自己私利的手段,不过是从个人好感出发。签订合同的当事人,猪原集团原经理猪原留吉氏,正是因为仰慕纳尔逊在世界上的声誉,才缔结了业务委托的契约。可是继承人以不盈利为理由,拒绝交纳合同规定的百分之五的委托金,把规定称做屈辱的条件。猪原集团这样利欲熏心岂不是日本实业家的耻辱吗?

“既然是靠他人的字号和信誉作买卖,那么交纳资助费则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交纳的金额是否太多,乃是对企业经营的预测问题,决不是什么屈辱的条件。”

还有:

“猪原方面之所以彻底失败,也在于他们只是靠员本人传统的性格——感情用事来对待枯燥无味的合同。如果认真地读一下委托合同第十二条B项,用不着法律专家,也能马上看出N·I公司方面的合并合理合法,丝毫未违反合同。猪原方面屡次三番地说什么商业信誉,背信弃义的行为等等,等等,其实这都是签订合同以前的问题。”

根据法院判决,“猪原·空中饭店”重新改为“猪原·纳尔逊饭店”。

猪原方面到底未能冲破支付五年委托费这一屈辱的条件,而告败北。

斯特劳斯曼作为总经理重新走马上任。猪原方面的人事又变回“纳尔逊体制”。

凡是在这次骚动中行动过激者,都被革职。太平无事的只有掌握股权的猪原一族。

这引起那些倒霉的过激分子的强烈不满,他们觉得自己做了猪原的牺牲品,便不断地向纳尔逊挑衅滋事,同时也将郁积起来的不满和愤恨向独自悠然自得的杏平发泄。

其实这场骚动的点火者就是木本专务董事。他在会议上迫使杏平决定向法院申诉,失败后却把责任巧妙地推到杏平身上。

“如果让我作主,我会有比废除合同更妥善的办法。可是猪原经理却草草做出了这个决定。我早就料到这一定会失败的。”

木本一边暗中幸灾乐祸,一边巧妙地在公司里散布舆论:

“现在的经现实在是不称职。”

本来猪原杏平就是在留吉突然死后措手不及地被安置在经理位置上的。在公司职员心中,杏平并不是很有成信值得信赖的人。在许多人眼里他还是一个毛手毛脚不通世故的孩子。

然而,杏平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作为如此庞大企业的首领,对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实在是勉为其难。最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不具备父亲那种“精明根子”的企业家气魄——为了公司的生存和发展,不惜牺牲一切。相形之下,妹夫木本荣辅虽然心怀叵测,却有一种藐视一切,信心十足的经营者素质,与靠留吉遗留下的股份而坐上经理宝库的杏平迥然不同。

职员中大部分人慢慢地聚集到木本荣辅周围,渐渐形成了一个实际上左右猪原企业命运核心的势力集团。

纳尔逊方面本来就没有把猪原杏平放在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不接触经常事务的傀儡经理。

在父亲创建的巨大王国中,猪原杏平置身在完全孤独的真空裂缝中了。

猪原杏平坐到汽车座席上,突然感到浑身瘫软疲促极了。他在经理室里坐了一天,并没有付出巨大的劳动量。然而,整整一天面对着纳尔逊方面的职员检查物品一样的挑剔目光和日本职员仇恨厌恶的白眼,杏平简直感到有些心衰力竭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可坐入车内还有司机的眼睛。杏平现在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尽管司机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

“经理,经理,到您府上了。”

司机连声叫了几遍,杏平才惊醒过来,他揉了揉又酸又涩的眼睛,才知道自己不知下觉地睡过去了。

杏平的寓所静静地矗立在夜幕之中。虽然置于在高级住宅街,仍显得格外巨大豪华。

作为住宅,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它的实用价值,然而为了显示居住者的社会地位和权势,建筑规模如果体现不出富豪的特点,那是有失脸面的。

在这豪华的深宅大院里,几乎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的就是人的温暖。此时的杏平,望着远处那象火柴盒似的散落在街中的低矮小屋和小阁楼透出的桔黄色灯光,听着时时飘来的轻柔歌声和甜蜜笑语,一股凄凉之情涌上了心头。他回头看看自己的高级住宅,悻悻地走进了这所冷落的空间。

透过铠甲似的护宅树丛隐约可以看见只有一个房间透出幽暗的灯光,这灯光在巨大的住宅中象一只无精打采的眼睛。而杏平和彩子住的二楼的房间漆黑一片。

——这么晚了彩子还在外面游逛?

杏平对此已熟视无睹,他对妻子的心早已冷若冰霜。

尽管婚姻是父亲包办的,但在最初,杏平也想象普通人的夫妻那样生活,并决心努力去爱自己的妻子。可是彩子却丝毫没有这种愿望。她从一开始就是作为猪原家族与东西银行的衔接管道来到自己身边的。杏平常常悲伤地想,在冰冷的铁管中难道会有真正的人心吗?

这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父亲不仅在生前夺走了儿子的自由,即使是父亲死后的今天,自己还是被五花大绑地束缚着手脚。

“不过,这很快就要结束了。猪原集团不久也要四分五裂。以木本为首的一伙,不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多么危险,他们拼命排斥我。这些混蛋家伙,我要先给你们作出点儿奇迹看看。”

杏平嘴里嘟哝着,走进正门。父亲留下的老妪象个古文物似的坐在微暗的铺板上,她见杏平回来了,连忙起身迎接。

大约一个小时后,彩子回来了,这时已接近半夜十二点。

“啊,您已经回来了。”

她抱歉似的看着书斋里的杏平,用稍带吃惊的口气问道。

“现在是几点钟了,你不觉得回来得早了些吗?”

丈夫的语调显然和平常大不相同,这使彩子心中不由得紧缩了一下。她感到意外,丈夫可是很久没这样找碴了。他们夫妇与众不同,相互之间从来是冷淡如水,互不关心,互不妨碍,就象偶然住进一个旅店的客人似的。

“喂,请过来一下,给你看样有意思的东西。啊,不!不如说叫你听一听。”

丈夫咄咄逼人地看着彩子,冷冷地说。

彩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慢慢地向丈夫的书斋走去。结婚以来,她到这里只是有数的几次。

“有趣的东西,什么呀?”

“噢,坐下吧。哟,你喝酒了?!”杏平用手抬起彩子的下颏,微笑地看着彩子那红润的脸颊。

彩子被这透着寒光的微笑弄得更加惊疑不安。

“参加朋友的鸡尾酒会来着。”

彩子嗫嚅着辩解道。惟独今天夜里,自己被总是置之不理的丈夫控制了。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彩子恐怕早就冲杏平大发雷霆了。

“行啊!你总是呆在家里闭门不出,这太叫你受委屈了。”

杏平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刺儿。

“我现在累了。”

彩子似乎振作了些,态度也有点儿严肃了。

“是呀,你刚刚回家,现在又是半夜十二点多了。留你太久了也不好。好吧,快点儿让你看看,不,让你听听吧。”

杏平慢慢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那姿势和神态就象大将军即将出征。紧接着他把一个袖珍字典大小的金属盒子拿到桌上。

“这是什么呀?”彩子盯着那盒子不解地问。

“马上就会清楚的。”

杏平微微一笑,眼睛观察着彩子的反应。

彩子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脸上的红云消失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么就听听吧,开始时可能会觉得有点刺耳,可很快就会感到颇有意思。”

杏平说着,咔嚓咔嚓操纵着盒子几处按键,盒子发出一阵嘎嘎的杂音,一时听不出是什么。

盒式录音机。

彩子终于注意到了盒子的正面。

“再,再使劲抱着我点……请您……”

杂音中夹杂着女人娇媚的声音,接着就是身体相互摩擦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气声。

象当头一棒,彩子突然醒悟过来,一点儿不错,这女人正是自己,她顿时愕然失色。

“请关上吧!”彩子捂着耳朵,绝望地喊着。

在彩子叫唤的同时,录音机里也传出一声:“完了……”

杏平迅速地将录音机从桌子上拿到彩子够不着的位置。

“怎么样,很有趣的录音吧?这可不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搞到的艳闻录音带。不管怎么说,是由于演出者的失误。”杏平就象观察一只老鼠似的把视线移向彩子。

“对不起,我实在要告辞了”彩子拖着瘫软的腿,踉踉跄跄地向门口奔去。

“等等!”

杏平严厉的声音使彩子停住了脚步。

“把它听完!”

杏平好象要置人于死地似的断然说道。

“您太过份了!”彩子颤抖着,倚在门框上。

这时,录音机里又传出彩子的另一些下流话。和情夫在密室里的她,竟如此寡廉鲜耻,如此下流猥亵。彩子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下流的女人就是自己,可是,就是这难以想象的下流语言和声音,被那高性能的录音机毫不留情地记录得清清楚楚。

“你还是人吗?这主演显然是你,可配角并不是我。”杏平咬着嘴唇怒视着彩子。

“您要说什么,请便!”绝望中的彩子竟然镇静下来,既然事己败露,索性丢下脸皮任杏平奚落。

“对方好象是大泽,不,就是大泽。归根结底,我被妻子和自己饲养的狗欺骗了!”杏平握紧拳头,狠狠地向沙发上抡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是的,是大泽,你又能怎样?!你,你什么时候把我当真正的女人对待过呀?”

彩子歇斯底里地狂叫,不过并非为了反抗。大喊大叫似乎可以掩盖从录音机里传出的那讨厌的声音。

“大概我们的关系只能维持到目前为止啦!”

好象在戏弄猎获物似的杏平,突然改变了语气。

“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分道扬镳了,这样双方都能得到幸福。”杏平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可怕的微笑。

“你认为这真能办到吗?”

被逼得走头无路的彩子,突然从容不迫地笑了起来。这绝不是出于女子的自信,而是为自己仍然可以依靠带来的巨额嫁妆自由自在生活而骄傲。

“完全可以。”

杏平回答。现出一种作出重大决定后的轻松神情。虽然是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可是却充满了自信。

几天后,猪原杏平夫妻离婚的消息公开了。

世人对那耗费一千万日元举办的独一无二的结婚仪式至今还记忆犹新,他们被这寿命短促的婚姻惊呆了。

由于猪原夫妇离婚,警方认为猪原杀害大泽的动机更强了。他一定是在很早以前便知道妻子不贞。

一部分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既然要和妻子离婚,就没有必要再杀死通奸的对方。”

然而离婚只不过是法律上的手段,人间的憎恶则另是一码事。特别是猪原还有谋杀参与苏列森案件的同案犯的嫌疑。

总而言之,猪原杏平是脚踩两件杀人案接触点的可疑分子,他遭到警察的严密注视。

为这桩离婚案拍手叫好的唯一分子便是浅冈哲郎。在他看来,杏平的离婚意味着美味的猎物在马上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又失去了自己强有力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