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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来了吗?”

椎名祯介看了看围在他床边的33张面孔。

“全都到齐了。”

中坚公司的纪尾井重工业公司的社长永旗彰二,以代表全体人员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嗯,是全到了呀!”

椎名头躺在枕头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平时这些面孔他都是常见的。加上纪尾井集团的11个主要公司,全部构成了日本产业界的一面旗帜。

这些平时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男人们站在如同行尸一般的椎名面前,个个都想站得更近一些。

他们都是纪尾井王国的神,而椎名则是他们的主神。似乎一旦失去了椎名,这个庞大的帝国顷刻之间就不复存在一般。

纪尾井集团中的10万员工全部采取淘汰制,而这些小神们也在椎名的一笑一怒中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虽然椎名马上就要咽气,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是这个集团的主神。

他们都知道椎名为什么把自己叫来,而平时一时一刻也不让离开的爱妾富子也让她离得远远的了。

椎名终于要指定自己的接班人了。今天在这里就要诞生一个新的主神,主神的交接班将对这些人关系重大。纪尾井会的成员也许因此要发生一些变化,因此大家都忐忑不安地云集在椎名的床边,等候着他的“宣判”。当然这次来不必询问他的病情。今天他会挺住最后一口气宣布这个决定的。

“大家都好吧。”

椎名又重新看了大家一遍,最后把视线停在了永旗的脸上,然后他淡淡地笑了笑。今天他是第一次笑。

对永旗来说这也许是个暗示他今天的宣布,十有八九是自己了吧。自己曾经向富子表示了让她为自己说情。这个人对富子向来言听计从。快到死期了,肯定还会听一次富子的吧。

那个女人的话也许起了作用。但他心中还有两分的不安,万一椎名知道了自己和富子“有一腿”怎么办?如果知道了,今天的这个决定肯定不利于自己。椎名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他自己的“东西”。万一他知道了,自己也许还会被他从目前的位置上赶下去的。

权利的制裁是不讲情面的,是非常残酷的。一旦被纪尾井集团“开除”,自己就无法在日本产业界生存了。椎名的影响之大,是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自己置于死地的。

不,绝不会是这样的!即使富子暴露了和自己的关系,这几年里她对这个濒死的老人也不是什么宝贝了。退一步讲,会算计的富子绝不会傻到让椎名发现的地步吧!

“今天让各位来……”椎名又拿出他出席集团会议时的口气来,“我已经老了,我认为我必须确定好我的接班人。”

他依然不肯承认自己将要病死。他的口气坚定、不容反驳,就算是肉体上“死亡”了,精神上也要保持着旺盛的状态。他只承认年龄,绝不承认得了病。因此人们把他当成一个怪物。

纪尾井总社的总裁表面是由理事会选举产生,但那只是个形式而已。如果椎名说“NO”,这个人根本当选不了。

于是集团的总裁在椎名的一声令下中诞生了,理事会的认可不过是事后的手续上的形式而已。

“我考虑了许久,最终认为还是浅井君最合适。这可是我深思熟虑后决定的,浅井君是最合适的人才!”

刹那间,整个房间里像真空了一样鸦雀无声,但随后室内的紧张空气一下子又松弛下来了。

被指名的浅井派和被排除在外的永旗派都为这个决定而紧张了很长时间。随着椎名的宣布,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今后,我希望各位像对我一样支持浅井君,有不同意见的人现在就讲出来吧。”

椎名刚才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威严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一一地扫视过每一张脸。

说是可以提出不同意见,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唱反调。反对椎名的人就等于自己把自己从这个纪尾井集团中“开”了出去。而且这意味着在一瞬间诞生了一名新的主神。

刚才似乎百变的空气仿佛在一声号令下变成了统一的波浪,追随着椎名而去。就是在刚才还表示要追随永旗的人也一下子站到了浅井一边。相互抗衡的两大势力由于明哲保身的原则迅速重新划分了阵营,基本上都自动站到了浅井派一边来了。

“好像没有不同意见嘛!好,就这样定了。浅井君,今后就由你代替我了!”

“我发誓,决不辜负您的栽培和信任!”

被指定的接班人浅井弘文像个少年一样,激动地涨红了脸,用宣誓的口吻答道。看样子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指定成接班人。在私下他进行了秘密调査,他与永旗的成功比为4:6,永旗比自己更有优势。

——很遗憾,看来轮不上我了!永旗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浅井也从一开始的惊愕中回过味儿来了。但是椎名的的确确指定的接班人是“浅井”。下一个冲击就是欣喜若狂。他的喜悦是对永旗的受挫为代价的。

永旗听到了椎名的这个决定后脸色苍白。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椎名指定的接班人不是自己而是浅井!浅井一定在为自己被指运为接班人而得意忘形呢吧。永旗的自信给纪尾井会和公司内的空气带来了微妙的影响,以致浅井派的人在心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是从现实来看,永旗的自信是没有道理的。这种感觉甚至还一度影响到了股票的升浮。永旗的自信更多地是来自“秘密武器”——富子,但也许是自己过于乐观了。

而且自己也被所谓的“民意测验”搞糊涂了。他在当时陷入了冲动的遐想之中。

“那么,永旗君。”椎名用忽然想起来的口气叫道。

——也许认为对自己太不公平了,要有所补偿吧——

从失望中刚刚恢复过来的永旗像看到一块诱饵的家狗一样振作起来,他的脸色微微有了改变。

“你这次去纪尾井的球场。那里毕竞是公司的创业基地,那里需要像你这样的老人儿经营。”

“纪尾井球场!!”

永旗惊讶地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这次的震动并不亚于刚才那个宣布。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仅永旗,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决定感到震惊。

“纪尾井球场”是纪尾井商事的前身经营的一家保龄球场地。那里不仅有保龄球,还经营着饭店、快餐、冰场、游泳场的综合性的娱乐中心。它是纪尾井商事的子公司。进不了“纪尾井会”的人才在那里。那里被人称为是纪尾井集团的“儿公司”、“孙公司”。那里的从业人员全是退休员工,或被各公司辞退的人员。因此,纪尾井的员工都认为凡是被分配到那里的都是被“流放”去的人。

一名中坚公司的社长,下届总裁强有力的候补者被送到了那里,任何人都不相信的。去那里等于在公司里宣判了“死刑”一般。

“你同意吗?”

椎名挑衅般地又追问了一句。

“可,可是……”

永旗知道自己不能反驳,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说实话,这还是看在富子为你求情的面子上……”

椎名的话永旗只听到了一半。

“富子,她真是这么说的吗?”永旗情不自禁地问道。

(果然和富子的事情让这老不死的知道了!)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脑袋从多年苦心经营的山顶上滚下来的声音。这时,从这间屋子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里传来了富子那“嘿嘿”的笑声。虽然这个房间很大,但永旗仿佛还是听到了来自很远的小房间里富子那奸诈的笑声。

“现在永旗这家伙终于完蛋了!太好了!”

富子不禁回忆起10多年前的一天夜里那地狱般的日子。她还是个处女的时候就“卖”给了永旗。她的下半身被鲜血染红了,她向永旗哭诉着、求他放过她。但永旗蛮横地说,老子花了这个价,你就是老子的!结果富子被永旗残忍地强奸了。

出血和痛苦不久就痊愈了,但那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的创伤没有随着年月的逝去而消失。富子仿佛觉得自己的身子被野兽啃过了一般。

几年后富子与永旗再次相遇。

那时永旗发迹了。成了一流公司的社长,然而富子则成了主宰永旗命运的主神身边的人。两个人再次进行了“接触”。椎名手中握有生杀大权,然而却失去了取悦女人的能力。权力达不到,永旗就“替”椎名填充了一个男人的功能。那时永旗就成了富子的“工具”。

然而每当永旗与富子做爱时,富子就痛苦地回忆了她的“第一次”,但是永旗浑然不知,甚至超过了“工具”范围。

面对过去残暴地“开拓”了自己的男人,女人的积怨越积越深,然而永旗早就忘记了这一切。

于是,富子就利用了永旗的说情,对他实施了报复。

“永旗在老爷不知道的情况下奸污了我!”

“永旗趁我之危总是欺负我。”

仅仅这些话就决定了永旗的命运。以冷酷闻名的经营者椎名绝不允许“被告”进行“辩护”就宣布了跟随他多年的部下的“死刑”。

“哈哈,太棒了!”富子得意地大声笑道。

2

在那两天之后,椎名祯介的病情突然恶化,延长了多日的微弱生命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烛。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便叫来了护士:“叫城久子来。”

当城久子来到病床边时,他已经处于意识蒙昽的状态了。

“小姐来了。”

护士在椎名的身边轻声说道,然后把他那只瘦如枯枝的手臂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爸爸!”

城久子一握到他的手,椎名的眼睛便流露出了一丝亮光。于是富子和纪尾井集团的一行人都赶来了。

但是椎名已经不能一一地辨认出他们来了。在他那浑浊的视野中,只有城久子的影子十分“清晰”。无数的人脸都在城久子身边摇晃着,像迷雾一样,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终于城久子的脸庞更清晰了。

城久子——

他呼唤着,但他叫不出声来。

握着城久子的手一下子松弛下来了。他的目光也一下淡然失去了光泽。

大夫立即为他注射了强心剂,但连一秒钟也维持不了了。医学在死神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大夫摇了摇头。一代财界巨星椎名祯介走完了他的生命旅程。在他死的时候,他又回归成了一个凡人。比起托付给他人的庞大企业来,他又终于可以见到九泉之下自己的骨肉亲人们了。

床边响起了一片呜咽声,城久子突然感到了这呜咽声的不同。他们不是在悲悼自己的父亲,她仿佛听到了人们是为了争夺椎名的巨额财产在动手前的嚎叫。

城久子没有哭。她并不是不悲痛,她要为保卫自己的权利更坚守着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