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上决定让箱根驹岳那伙搞宝石抽彩活动的人认一认这颗石子儿,因为石子儿原是从他们那儿来的。他们是以旅游者为对象搞半欺诈活动的一伙人,难以设想三年后的今天仍在原处做生意,但姑且询问一下吧。令人吃惊的是,他们还在老地方顽强地干着原来那一行。

东京警察署的刑警专程来出差,他们大概以为在宝石抽彩的幌子下强行推销假宝石的勾当会遭到责难。

当他们晓得刑警的意图是想让他们确认这颗石子是否就是宝石抽彩活动中使用的样品,这才松了一口气。

带头搞宝石抽彩活动的那个人回答说:

“说起来,三年前的夏天是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这是人造海蓝宝石,是我们用来招徕顾客的样品。”

大上追问道:

“你怎么能断定呢?”

“其他样品还有玫瑰红锆石和白锆石,为了和加工后送给顾客的一般石子儿区别开来,切成特别的形状。”

“那么这就是你们切成特别形状的样品喽?”

“是的。”

“另外还有没有切成同样形状的?”

“不敢说完全没有,恐怕很少吧。”

“为了弄清楚,我再问你一句:替顾客加工的一般石子儿,是用什么石子儿呢?”

他搓着手低声下气地笑道:

“嘿嘿,这一点请您多多包涵。”

既然连样品都是人造宝石,那么给顾客的一般石子儿大约是接近于玻璃的货色。但是大上眼下的目的并不是揭发欺诈案。

不拘怎样,大致可以证明这就是那颗石子儿。根据所搜集到的上述资料,侦查总部开始研究逮捕藏方江梨子的事。他们将迄今直接间接搜集到的资料列举如下:

(1)乘松幸一被轧死后肇事者逃跑的现场上,掉有应该是在江梨子手里的人工宝石(被乘松家的猫叼了回来)。

(2)根据一些状况确认,三桥新一与藏方江梨子之间有过关系(江梨子在三桥倒下的地点供了花。江梨手搭乘过三桥的车)。

(3)江梨子与美川在大学里是同学,又是同好俱乐部的成员,有着共同杀害藏方隆一郎的嫌疑。

(4)江梨子有与三桥合谋杀害美川的嫌疑,事后制造自杀的假现场。美川曾是江梨子的共犯,目的是杀人灭口。

(5)犯案后遁逃途中轧死乘松幸一,现场被“总理”目击到了,因而与三桥合谋杀害“总理”以灭口(美川的“自杀”与轧死乘松后逃跑的案件接连发生在同一个夜晚。乘松家与“总理”的窝挨得近)。

领导侦查工作的那须警部那对凹陷的圆眼睛发出炯炯的光说:

“足以给犯人定罪的眼下只有(1),但这是带有欺诈性质的。强行推销假宝石的那伙人作的证,对公审提不出有力的证据。”

至于(2)至(5)等项,充其量是状况证据,或者不过是臆测而已。

就拿(2)来说,即便江梨子和三桥之间有关系,也不足以证明三桥轧死乘松幸—时,江梨子就在他的车上。(3),(4),(5)纯粹是臆测。

但是,尽管抓不住铁证,行迹非常可疑。这些臆测是始终一贯的,合情合理地指出藏方江梨子是有罪的。

开会的结果认为,现在还不到传讯藏方江梨子的时候,连让她自行出庭都不行。大上和菅原愤恨得切齿扼腕,却也无可奈何。

2

重金刹那间感到愕然,受了很大的震动。他琢磨着地图上的这一吻合意味着什么。地图上的红记号是几年前重金的情人贝冢真美从箱根山中的断崖上跳下去自杀的现场。

他和真美之间的恋爱是纯精神的,双方却订了终身。当时她还在大学念书,而重金呢,毕业于摄影大学后没找到工作,赋闲着,她坚定地答应,一直等到他作为摄影师能自食其力的那一天。

她却连封遗书也没留就跳下悬崖自杀了。警察当局断定,由于她母亲即将再婚,她是以死来表示抗议的。

不可能是这样。真美对母亲的再婚感到很高兴。母亲再婚的那个对象她也十分中意,并盼着二人结婚的那一天。真美是决不可能由于反对母亲结婚而自杀的。

重金曾申诉道,应该有其他动机,请予调查。但当时他不过是真美的“未公开的情人”,人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由于真美的自杀,她母亲再婚的事告吹了。

真美自杀的场所离今天重金差点儿给长途邮车撞下去的地方很近。与美由纪结识之前,他曾两次赴现场,供上鲜花。美由纪出现后,关于真美的记忆就被掩盖了。当时他依稀记得山道,那是因为“美由纪以前”的过去留下了烙印,犹如磁带没洗净,残留了一点旧的录音。这是偶然的吻合吗?倘非偶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重金浮想联翩。真美“自杀”后,他感到动机蹊跷,主张进行调查,但对自杀本身却未怀疑。

然而奇怪的是,几年之后重金差点儿在同一个地点遇害,倘非偶然的一致,那么真美并不是自杀的,而是给什么人杀害的。

而且下毒手的正是那个企图将重金推下去的人。贝冢真美和藏方江梨子之间有什么关系?要是她们两人不仅是同学,相互之间另外还有什么联系。那么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兴许就是衔接在其延长线上的。

重金一个劲儿地觉得视野里好象即将出现骇人听闻的一幅构图,但是依然遮在浓雾后面。

重金想道:

——好歹去踏访一下现场吧。

他去邀美由纪同行,却向她隐瞒了那是自己过去的情人自杀的现场这一点。

美由纪欣然应允了:

“好象挺有趣的,我也去。”

“估计你还能赶回来上班。”

“说什么呀。好容易跟你一道去趟箱根,哪儿能就那样回来呀。但是小涌园我可不去。”

他们二人约好第二天早晨在新宿车站碰头。

重金背着个沉甸甸的背囊,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美由纪问了问,他笑而不答。他们在汤本叫了辆出租汽车,凭着地图与记忆,前往昨天在小道上差点儿被撞下悬崖的地点。

司机也面呈惊诧神色说:

“嗬,长途邮车开到这条小道上来了吗?我在这一带开了十年出租汽车,可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那个开卡车的家伙大概闯荡惯了。”

崖壁陡立,峡谷越逼越近。绿荫重叠,山气愈益浓郁。脚下远远的地方沉着一片谷地,急流在令人浑身打战的下方拖着一根白带子。

“不论经过多少趟,这条路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只要稍微下点雨就塌方,没法通行了。”

司机灵巧地转着方向盘,逐渐地往上驰行。

“啊,到这一带就行了。”

重金凭着地图和记忆吩咐停车。关掉马达后,蝉声震耳欲聋。水声从遥运的谷底升上来。

“想在这儿找点东西,请你过三个小时后回到这儿来好不好?”

他不能保证三小时就能找到,但由于带着美由纪,总不能让她陪着自己漫无目标地继续找下去。

司机用非常好奇的声调说:

“好的。不过,在这么个地方到底找什么呀?”

“我也不晓得能发现什么。我们是考古学的研究家,从遗迹里找古老的遗物。”

“嗬,这一带是遗迹啊。要是能找到有价值的遗物就好了。”

司机没再问什么,就把车开走了。

“真惊人,还自称考古学家呢。在这么个地方究竟要找什么呀?”

司机走后,美由纪尽管吃惊,却兴味盎然地问道。重金尚未向她吐露曾经有过贝冢真美这么个人。所以重金对昨天差点儿被撞下去的那个地方如此介意的理由,她只了解一半。对重金来说,这是“双重的现场”,但苦于还不能向美由纪坦白。

重金适当地掩饰道:

“我认为敌人不是倏忽间决定从这儿把我撞下去的。准是预先到这儿来考查过几次,所以,兴许会在这儿遗忘了一些东西。”

“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从这么个地方掉下去,会粉身碎骨的。”

尽管有个做做样子的护栏,但它是不足以挡住那未能及时拐弯而带有惯性的车子的。隔着护栏朝谷底深处俯瞰,只见湍急的溪流吐着白沫。悬崖很陡,几乎是垂直的,岩角嶙峋,稀稀疏疏地生着些灌木。

据说真美摔下去时,一路上屡次被岩角弹起,尸体挂在挨近溪流的下方岩石上。重金听说发生了事故而赶去时,遗体己被拉上来了,遗体损伤得厉害,重金被当成“无关人员”,未能见到。

也许不见倒好一些,这样就可以将真美生前的倩影永远铭记心头了。

美由纪活脱儿象是印象已淡薄了的真美。但是他不曾告诉美由纪此事。初结识时,他确实是把她当作真美的替身来爱的。

然而如今他已爱上了美由纪本人,所以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去曾有个初恋的人。

出租汽车失去踪影后,重金从背囊里取出绳索。还有一些登山用具也象煞有介事地出现了。

美由纪神色不安地问道:

“你想干什么?”

“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你决不会想下到谷底去吧?”

重金并不是老练的登山家。美由纪大概认为他不会冒冒失失地下到光是望一眼下半身就会给冷气裹住的深渊里去。

“不要紧,我会给牢牢地固定好的。”

“算了吧,怪危险的。”

“对于职业登山家来说,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场所,个别地方是倾斜的,半路上还有树和岩角。”

“你不是职业登山家。”

“我是职业摄影师。摄影师得干些跟登山家一样的事,否则就拍摄不了山巅的好照片。”

话音刚落,他已把绳索的一头牢牢捆在大树干上,以悬垂下降的要领哧溜溜地朝深渊降去。

重金也并没指望能有所发现。然而真美死时,任何人都不曾疑心她也许不是自杀的。警察也压根儿没有进行侦查。当时重金仅只是对自杀的动机感到疑惑,却不曾认为她或许是被谋害的。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从犯罪的角度来探讨真美之死,这样犯人就成了漏网之鱼。重金想道,倘若她是被谋害的,现场上也许会留有能够据以揭露犯人或罪行的资料。

他一点也猜不出究竟能找到什么。即便当时有过一些东西,打那以后已过了好几年,既下过雨,又刮过风。还遭到过台风的袭击,溪谷的旅馆很不安全,旅客只得避难。

到底是否被谋害的尚不得而知,更难以想象,在岁月的流逝中犯罪的痕迹会经受住风雨的剥蚀而残存下来。他是来寻找的,却不知道该找些什么。

重金忽而撞在岩角上,忽而给荆棘勾住,苦战恶斗着往下降。这是挨着小道的千仞悬崖下的谷底,并没有落着什么东西。他好歹来到挨近溪流的岩石,据说遗体曾横在上面。湍急的溪水从下面淌过去。随着淙淙的声音,水花几乎飞溅到身上。

只要稍微一涨水,这一带就会给淹没了。即便当年有过什么东西,也早就被滔滔流水卷走了吧。况且不能保证现场准就在这儿。他凭的是一片模糊的记忆。

仰头一看,半腰的绿树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他准备的那条绳索已到了头。

“真美,你果然是自杀的啊。”

他将瞒着美由纪带来的一小束鲜花供在自己心目中的“现场”——那块岩石上。

结果是白费力气。但尽管是徒劳,重金由于来到了真美的“坟地”而心满意足。这下子就能摆脱旧情人的面影了。他一方面也是为了诀别而前来上坟的。

他重新攥紧绳索,沿着来路爬上去。从上面俯瞰时,悬崖好象是垂直陡立的,真站在半腰上,就发现有一定的倾斜度,还有不少可供手攀脚登的东西。

美由纪的脸从绿荫间露了出来,她在忧虑地向下望着。

“啊,好极了。不要紧吗?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正担心哪。”

给树叶染绿了的美由纪那紧张表情好象松弛了。

重金逞强地说:

“不要紧的。这个程度的悬崖,就跟上楼梯一样。”

“那么,找到了什么吗?”

“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是啊,敌人不会那么疏忽大意。”

美由纪好象压根儿就没有抱任何期望。看来使她感到快乐的是能够有机会和重金同游箱根这一点。

“可是多糟糕,还剩下不少时间哪。且不到跟出租汽车约好的时刻呢。”

美由纪看了看手表,露出困惑的神情。

“没有多远,走着去大概都算不了什么。到了有电话的地方就重新预约一下吧。”

两个人这么聊着的当儿,重金已爬到悬崖上端,只差几米就够上护栏了。

这时,他脚下登的岩角晃了一下。那块岩石是浮悬着的。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绳索上,所以没出什么事。只是身体多少失掉了平衡。

重金把视线移向岩石,纳闷地歪歪头。乍一看象是浮悬着的岩石,其实有着不同于岩石,经过加工的奇异形状和颜色。

重金将身子向下边滑落一点,伸手去够那块浮悬着的岩石。状似岩石的原来是个小型盒式录音机。外壳虽生了锈,原型却丝毫没有破损。里面装有录音带。

美由纪问道:

“找到了什么吗?”

“是个盒式录音机。”

“为什么那样的地方有这么个东西?”

“我怎么能知道?”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不晓得。假若是的话,那就不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而是‘丈八悬崖’了。”

“正因为就在跟前,反而不会注意到了。要是什么东西从悬崖上掉下去了,谁都会首先往底下的深处看。”

美由纪这么一说,重金觉得有道理,倘若有人跳崖自杀,首先就会在发现遗体的附近一带寻找遗书和携带的物品,说不定倒忽略了离悬崖上端不远的地方。

生了锈的盒式录音机是夹在两块岩角中间的。它被深邃的森林所覆盖,又受到岩石的保护,好象保存得相当完好。倘若溪谷里湿气的影响不严重,说不定还可以把录下的声音播放出来呢。

美由纪仿佛泼冷水般地说:

“可这个录音机完全没关系呀。”

重金有点败兴地说:

“怎么没关系?”

“事情不是昨天才发生的吗?假若是企图把你撞下去的敌人掉的,怎么可能仅仅一天的工夫就这么旧了呢?”

重金听罢,在喉咙深处呻吟了。美由纪不知道真美自杀的事。假若这是真美的遗物,该怎样来向她说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