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由纪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辆出租汽车在她眼前停下了。她并未扬手,可是她那神气看上去大概象是在找空车。

司机问道:

“到哪儿去?”

“唔,对不起,到箱根去行不行?”

司机用吃惊的声音说:

“啊?箱根吗?”

对出租汽车来说,箱根虽远,还不至于太劳累,按理说值得跑一趟。然而司机以抱歉的口气说下去:

“今天晚上约好了和公司里的司机伙伴一道去旅行,两点以前就得回车库,对不起,请改乘别的车吧。我也觉得很遗憾。”

“那就算了。”

美由纪立即打消了赴箱根的念头。她本来就是出于一时的冲动那么说的,她把去向改为自己的住址,将身子倚在座席上。

“混球,重金这个混球。”

抱怨重金的话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这会子准在箱根和藏方江梨子狎昵着的重金的身影,一个劲儿地在她眼前晃。

——下次见面,再也不搭理他了,多肮脏啊。

以前与重金见面。从未因争风吃醋而拌过嘴。也没有每逢他到什么地方就为之神经过敏。

这一次却不同。由于对方是藏方江梨子,便在美由纪的妒火上浇了油。

作为女人,江梨子也是她的劲敌。何况江梨子也许还是杀害“总理”的犯人哩。她企图用那双杀死“总理”的血污的手,从美由纪这里夺走重金。可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她正这么冥想着,轮胎突然尖叫一声,车子蓦地停住了。美由纪往前一冲,差点儿将前额撞在前座的靠背上。原来是前面蹿出了一辆没有车灯的自行车。倘非是个职业司机,说不定会把他轧了。

“这家伙是撞丧哪。你没受伤吧?”

司机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

“谢天谢地。即便撞上了那么个家伙,也算是我对前方没有好好注意。”

司机弄清乘客平安无事,似乎松了一口气。车子是挨着人行道停下的,那里有个电话亭。她觉得那象是对她有所启示。再说,从那里走不多远就能到家了。

也许到家后,就无意打电话了。

“师傅,到这儿就行了。”

“对不起,让您受惊啦。”

司机大概以为由于急刹车,她才想要下车的。

美由纪辩解道:“不是的。我想打电话。”

2

两人正手拉着手乘船驶向情海的当儿,床头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江梨子悄声说:

“没关系,随它去吧。”

然而电话铃执拗地响个不停。试图不予理睬,却令人分心。

“等一会儿。”

江梨子蹙着眉拿起话筒,这其间,他们二人停止了动作。对方大概是服务台。

江梨子交谈了两三句后,露出扫兴的神色说:

“说是有人往你的房间打来了紧急电话。服务台问能不能转到这边来。”

“按说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家旅馆啊。”

刹那间,重金察觉出是美由纪打来的。要是她的话,即便推断出今晚他就在这个旅馆,呆在江梨子的房间里,也不足为奇。

“我回自己屋去。”

重金从床上溜下去了。江梨子并没拦阻他。回屋后,一拿起听筒,果然传来了美由纪那亲切的声音:

“对不起,突然给你打来了电话。回答的时候要当心,只说是或不是就行。旁边有人吗?”

“请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好极了。杀害‘总理’的凶手判明了。”

“哦,真的吗?谁是凶手?”

“是藏方夫人。”

“藏方!决不会的。”

重金愕然呻吟了一声。

“大概没错。尽管缺乏证据。”

“怎么就知道藏方夫人是凶手?”

“从乘松先生的猫叼来的钻石判明的。”

美由纪将大上刑警来访,并借走石子儿的过程讲了一遍。

“那么,大上先生并没有说藏方夫人是凶手喽。”

“大上先生没有说任何人是凶手,都是我推断出来出。要是把藏方夫人当作三桥新一的同伴X,情节就都衔接起来了。乘松先生的猫捡来的石子儿准是美川先生送给夫人的那颗。”

美由纪的声音是兴奋的。她的推理一向能击中要害,连警察都受了她的影响。大上刑警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这套本事,才前去造访的。

重金相信了美由纪的话。

“眼下藏方夫人也在同一家旅馆里吧?”

美由纪问的这句话揭了重金的短。

重金用辩解的腔调说:

“请原谅。可我并没干什么亏心事。”

他边辩解边意识到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出于嫉妒而打电话的。但是,倘若她察觉出你已领悟到谁是杀害‘总理’的凶手,她指不定会怎样加害于你呢,可得当心呀。”

“依你看,藏方夫人会怎样加害于我呢?”

“这可就难说了。反正要当心呀。”

“明白啦。明天我就回去。”

“我要把电话挂了。最好别告诉藏方夫人电话是我打来的。”

“为什么?”

“她好象对我有所戒备。要是知道我打来了电话,也许就会严加防范了。看来警察已经在怀疑藏方夫人了。要是能够证明这就是那颗石子儿,恐怕就能够把侦查网收缩得相当小了。”

“明白啦。照你的话办。爱你。”

“我也爱你。今天晚上才知道了。”

“我也是一样的。”

他们二人头一次交换了爱这个字眼儿。

挂断电话后,美由纪陷入了虚脱状态。重金果然是和江梨子一道去了箱根。她从而确认了自己对重金的一腔爱情。

由于和他交谈了,她的心神就平静下来。那两个人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况,虽不能确切地知道,然而重金接电话时江梨子不在旁边,这也使美由纪感到踏实。

但是另一方面,重金耽误了一会儿才来接电话,这一点使她放心不下。要是呆在屋子里,用不了几秒钟就能接电话。他却用了几分钟。她没有看表,总觉得用了六七分钟。她已死了心,正要挂断电话时,好容易才来接。

由于他不在屋里,服务台大概把旅馆都找遍了。但深更半夜的,能到哪儿去呢?想必是到江梨子的房间去了。

这么说来,和美由纪说完话后,他会回到江梨子屋去吧。必然会回去。倘若不回去,江梨子准会来接。

那时她当然会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她曾谆谆嘱咐重金,不要让她意识到他已觉察出杀害“总理”的凶手是谁,然而他果真能够巧妙地瞒到底吗?

江梨子一旦意识到了,会不会加害于重金呢?为了彻底隐瞒轧死人后逃跑一案的真相。江梨子已经杀“总理”以灭口了。倘若觉察出重金已明白真相,她对再度杀人灭口,感情上也不大会有抵触的。

“重金危险哩。”

美由纪直着两眼转着这个念头。

3

一回到江梨子的房间,她果然盘问开了:

“半夜里从东京打电话来,这可不同寻常啊。”

这是同衾的当儿不懂凤趣地插进来的电话,就是遭到盘问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是为工作的事打来的电话。”

“瞎说八道。她打来的吧?”

江梨子露出心里有底的神色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的。”

重金以有点着慌的声音说。正因为刚刚了解到案情的真相。他格外不愿意让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没关系,用不着隐瞒。跟你有工作关系的人们,按说是不会知道你在这儿的。不过,是我把你从她那儿抢来的,所以我也无从表示不满。光是今天一个晚上。明天就放你回到她身边去。所以今天晚上就忘掉她吧。”

江梨子艳然一笑,催他继续搞。但是从美由纪嘴里听到杀害“总理”的真相后,重金就完全败了兴。尽管尚未证实,美由纪的推理却十分合乎道理。他无意去拥抱这么个为了保身而杀死“总理”的女人。江梨子喷射过来的蛊惑,与宛如一条虫子似的被杀害了的“总理”的尸体重叠在一起,给他的欲望泼了冷水。

江梨子敏感地觉察出来了:

“怎么啦?情人的面影好象在你眼前晃哪。”

“不是的。是别的东西在晃。”

尽管美由纪告诫他要保持沉默,他还是悦口而出地这么说了。“总理”遇害时激起的怒火又被点燃了。那位老人为了追求完全的自由,断绝了世间的一切羁绊,到处流浪;决不能饶恕杀害了他的凶手。

“别的东西?除了她以外,还会有什么东西在晃呢?”

江梨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她披上浴衣,在床上欠起身来。

“是一位老人的面影。”

事到如今,他还在迟疑着究竟说不说出来。美由纪曾说,倘若给江梨子知道了,指不定会怎样加害于他呢,可得当心。但是这么一“加害”,也许正好足以证明江梨子就是罪犯。

“老人?指的是谁呀?”

江梨子的神情显得兴趣更浓厚了。

“名字不晓得,是个流浪者。”

他终于摊牌了。然而江梨子似乎面未改色。

“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在晃。”

重金觉得她的嘴角好象露出一丝冷笑。狎昵的气氛已消失了。

“那位流浪者的诨名叫‘总理’。去年九月十二日早晨,在新宿中央公园发现他被人杀害了。”

重金将视线凝聚在江梨子的表情上。她不动声色,却又好象是用意志力来抑制着自己。

“‘总理’是我的朋友。不过,犯人好不容易快要查明了。”

既然已说到这里,就欲罢不能了。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晚上说这样的话呢?我对这样的话没兴趣。”

江梨子皱起了秀丽的两眉。

“我还以为你有兴趣呢。不,你必然有兴趣。”

“哎呀,怎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江梨子的脸色稍微变了一点。

“‘总理’住在乘松先生家附近。乘松先生家前,隔着一条马路,不是有座公立大学的废校舍吗?‘总理’的窝就在那里面。”

“流浪者住在什么地方,跟我没有关系。”

江梨子溜下床,穿好了衣服,看上去不啻是把自己武装起来了。

“你还记得大学生把乘松先生的公子轧死后逃跑了的案件吗?”

重金说罢,回忆起一个场面,大吃一惊。当时他听了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才发觉那个场面隐藏着关键性的东西。

“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真是可惜呀。”

她的表情在问:那件事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是怎么知道开车的轧死那位公子后逃跑了的事的?”

“我不是说,听你说了才知道的吗!”

“不,我没说。”

“没说?”

“对。那一次我是和你在市中心的饭店里偶然相遇的。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我问你知不知道乘松先生的公子遇到车祸的事。你说一点都不知道,又回答说,公子被人轧死后,开车的畏逃跑了,还有什么心肠去避暑呢?”

“……”

“我只告诉你是车祸,可你怎么知道开车的轧死人后逃跑了呢?”

“那是在饭店的门厅里站着说的,这一点我记不大清楚了。”

“你还记得是站在饭店门厅里说的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乘松先生的公子被轧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吧。你跟叫作三桥新一的加害者——一个大学生——一起坐在他的车上,而且握方向盘的就是你吧。”

“哎呀,你在说些什么呀。”

“‘总理’看到了这个场面。所以你在三桥的帮助下,杀人灭口。”

江梨子反驳道:

“真是惊人。能够任意想象到这个程度,也够了不起的。别再当摄影师了,还不如改行当小说家呢!你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根据?”

令人觉得,一只妖媚的孔雀将浑身的羽毛倒竖起来了。

根据是有的。他想说,美川在驹岳送给江梨子的那颗石子儿,被乘松家养的猫叼回家去了。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因为尚未证实这石子儿就是美川在驹岳中彩获得的那一颗。

“这是我的推测。”

倘若告诉她是美由纪的推理,美由纪指不定会遭到多么大的危险呢。

“应该说,你这是胡思乱想。”

江梨子说罢,亲自打开了门,并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声调说:

“出去。讨厌!”

这冷酷声调使她原形毕露了,而平素间,那是用令男子神魂颠倒的外激素掩盖起来的。

手头的材料尚不充分,就向江梨子抛了去,到头来毫无所获,仅只把她激怒了。早知如此,应该照美由纪的话去办。

倘若江梨子是罪犯,她就会严加防范了。但是,重金确信江梨子是罪犯。她虽然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重金的话使她受的打击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