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谷在美竹街公寓的一个房间里,黑森进和花添由美一丝不挂地并排躺在双人床上。女人的身体蜷曲着正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事情,男人无聊地翻着漫画杂志。

“你从那个事件以来怎么根本就不来了?”女人问。

“别提了。”

男人做出不快的表情,可女人并不介意。

“不过,白送你1000万元钱呢?还不高兴吗?”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森把脸转向由美。

“你不明白?那我来告诉你吧!按规定,你的退职金只能有200万左右的。现在,你等于多得了800万的安慰费呢。”

“是吗?一个科长的退职金会只有那么点儿吗?”黑森有点得意地说。

“所以就要祝贺你了!”

“?”

“真是个笨蛋!”

女人皱起鼻头发笑,盖在腰部的床单滑落一旁,丰满的乳房在男人眼前晃来晃去,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1000万元两个人生活,还不是一眨眼就完了?要讹诈他,最少也得5000日元哪?那样的话,靠利息才能吃得饱饭。”

“别开玩笑了,就靠我一个科长,怎么会给那么多退职金?”

“那,一个科长又为什么给你1000万呢,1000万,可是你按工作年限和态度应得退职金的五倍呀!而且又不是体体面面的退职,是被赶出来的。公司肯这么老老实实地给你1000万,这就是你手里有他们把柄的证据呀!要是这样,何不彻底地利用它一下呢?他们也许会再出五倍、十倍价钱的,出二十倍的可能性也有!这种卖身钱要是随便让对方定数目可就太傻了!”

“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

“怎么了!你本来不也是个恶棍吗?恶棍就得象恶棍那样干!”

由美煽动完了,又把身体靠近黑森。

“可是,已经搞过交易了,1000万元已经接到手里了,不可能再要求涨价了!”

黑森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说什么傻话呀!你不是还在公司里吗?后任的保安科长到任以前不是还得你干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老是不开窍呢?”

由美为了说出下面的计划,深吸了一口气。

“公司不是每个月25号发工资吗?这个月25号是星期日,会改在24号发。可这个月的22号是公司成立纪念日,不上班。接下来的23号又是勤劳感谢节也不上班,所以经理部就需要在21号晚上到24号早上的两天里,把全公司的工资锁在保安科的金库里。”

“……”

“知道金库开启号码的,除了总经理、经理科科长之外,不是还有你吗?”

“喂,别说傻话!”

黑森总算明白了由美要说的意思。

“全公司五千职员一个月的工资,有两亿多元,要在金库里睡两天,而且你又知道打开这个金库的方法……怎么样?这条路不坏吧?”

“做这种事立刻就会被抓住的。有两亿元钱当然好,可我不想去吃监狱里的馊饭!”

“笨蛋才会让他们给抓住的!手里有点一点意外的财富就忘乎所以,大把地花钱。结果,充其量只花了十分之一的款子就被铐住了。这就是一般的贪污犯常爱犯的毛病。我们才不跟他们一样呢!钱到手以后到哪个深山里一藏,等他个10年8年,让他们对案子的热劲过去。要是怕货币贬值,这中间就把钱分成几笔买成不动产。贪污工资公款逃跑不管是贪污罪也好,盗窃罪也好,判刑顶多也就是10年,时效顶多有5年。5年还不是一晃就过去了!在空气新鲜的山林里两个人过他5年可也蛮有味道呢,比起东西被没收,人被关在牢子里的滋味可强到天上去了。5年以后,你三十八,我二十八,离花不动钱的年纪还远着哩!”

黑森圆睁着眼睛听着由美的话,心里不觉纳闷,这个只知享乐和寻求感官刺激的女人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歪点子啊?

“我的一个朋友在足尾深山的古峰原山里有一个山庄别墅,刚刚修好不久,非常漂亮。可那儿的交通太不方便了,所以造好之后也没有去那里住过。当然,一般的旅游者也不会到那种地方去的。那里也有温泉,温度虽低了点,加一下温还是完全可以洗的。站在山庄眺望白根山呀男体山呀什么的,风景也特别漂亮。”

“你去过那里吗?”

“啊!我觉得好象什么时候去过。”

“你这个女人呀!”

黑森又一次感叹。这几年间虽一直和她同居,可注意的光是这女人的身体,没想到她想起坏主意来还这么冷酷、细致。两亿元现金!黑森不知何时已被卷进了由美设计的计划里去了。他在心中也想像起带着这么一大笔钱,与由美两个人在白云缭绕的高原上,悠悠地等待罪行公诉时效过去的好景来。

“金库中的两亿元钱和砸银行抢来的钱不一样,谁也不会记住它们的号码的,只要拿到手里。就可以放心地花的。”

由美最后附加的这句话,对黑森胸中逐渐萌生起来的金钱占有欲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时也唤起了他对由美肉体的占有欲望,他盯着由美,就象盯着两亿元成捆的钞票一样,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天晚上以后。一直到21日来临前的几天时间里,黑森和由美又多次推敲了他们的罪恶计划。

一到节假日的前一天,最迟到晚上7时左右,公司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走空,只留下几个警卫。这些警卫过去又都是黑森的部下,不管编个什么口实他们也不会多加追问的。

7时以后有时说不定还会有职员回来拿忘在办公室里的东西,所以行动的时间就确定在晚上9时。拿到钱后立刻乘东海道线列车直奔热海。

“你从东京车站可要乘明星号快车出发哟!明星号晚上11点零6分到达继海,站前有一辆蓝色的‘地平线’GTR车在等你,车辆号码是品川3A20-48,司机手里拿一份周刊杂志。你只要跟他说我是从由美那儿来的就成了。钱可以交给那个人存着,是个绝对可靠的人。他自己是个少爷,手里的私产至少也有十亿,平时就喜欢暗中搞点帮助罪犯的事情,寻寻乐子,可从不从犯人那里勒索一点东西,我最信赖他,你一定要把钱让他存着,比放在日本银行的金库里还保险。然后由我把那些钱换成有价证券或不动产的权利书……那个人天不明就会带你去古峰原山的。万一,你的踪迹被发现,公司里的傻瓜们也只会到名古屋、关西一带寻找,谁能想到那个时候你已经在高原的温泉舒舒服服地洗澡呢?”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怎么说的话!谁都知道我们两个同居的事,所以我最好是一个人留在公司,暗暗观察他们的搜查方向和方法,这对我们今后的行动才是最有利的!”

“这倒也是!”

可嘴上这么说,黑森对于自己要一个人逃到深山里去生活这一点,还是觉得有点儿惶恐不安。

由美好象看出了他的心事:“放心吧,不要紧的!……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

“反正我迟早也要辞职的。辞职前我还想顺便再捞它一把。”

“除此之外还能再怎么捞呢?”

黑森发呆一样地发问。

“黑木总经理总是让尾村弘子保管他的图章,尾村再细心也不可能始终让图章一直跟在身边的。我想找个空子用总经理名义开它一张五千万左右的支票,期限写上三个月。三个月期满后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人花的钱。有了明和的支票,到哪儿都会有人用一天一角的利息折扣贴现的。只要把支票换成现钱,我立刻到山庄去找你,你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等着吧!”

到了这时,黑森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按由美讲述的计划行动的一个傀儡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由美也不过是一个背后受人操纵的木偶而已。

11月22日上午9时,东京羽田机场上,有一位旅客乘坐日航公司开往雅加达的711航班离开了东京,他向机场海关、检疫站等机构里交的检疫证明、护照和出国登记卡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黑森进的名字。

登机之前,他与其他乘客一起走向通往飞机的通道时,他还走出队列,跟送行人群中一个人对视一下,然后微笑着抬了抬手。

喷气客机的引擎轰鸣起来。万里无云,真是一个高空飞行的绝好天气。

11月24日早上,明和化学公司突然象受了袭击的蜂窝一样喧嚷、沸腾起来。

全公司五千名职员一个月的工资,跟保安科长黑森进同时消失了。

黑木总经理和公司的其他头头,最初都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但是,两亿元的现金从保安科的金库里象烟雾一样消失了,这却是冷酷的现实,当他们又听说黑森科长到哪里去了也没有消息的时候。都茫然若失了。两亿元现金对于明和公司来说也不是一举手间就可以筹措出来的小数目。

“找!到他可能去的一切场所、亲戚、朋友家中去找!一个地方也不要漏下!”

黑木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明和公司的全体职员立刻散布到四面八方。警察局那里,公司也派人去报了案。

到了下午,黑森乘22日的日航711航班前往香港的情报传到了公司。

“香港?”

黑木总经理咬紧了嘴唇。两亿日元很可能已被换成黑市美元了。

进一步调查之后。又发现两个星期前黑森就已经通过某海外旅行社办好了一切的出国手续。而两个星期前,正是黑森因伪皇宫警官事件的过失,受到解雇预告的时候。这么说,他在失去职务的同时已经在策划这个阴险的计划了。黑木总经理不禁为黑森作案的手段之辣、速度之快而咋舌了。然而,令他更为吃惊的消息还在不断传来:

“据说黑森还申请了去巴西的签证,在香港下了日航711航班,他已于同日下午5时30分乘泛美公司的客机前往旧金山了。”

这天晚上,担任搜查工作的警官,向双眼已疲劳得塌陷下去了的黑木总经理讲述了案情的最新情报:

“经与香港海关联系,托他们代查了20日以后的出国登记卡。既然他到香港的目的是为了兑换黑市美元,他决不会在那里磨磨蹭蹭,肯定会在23日或24日离开香港。可是,这家伙却在同一天22日下午就走了。日航班机抵香港是13时10分,泛美班机离香港是17时30分,中间只有4小时20分的时间。再除去办有关手续的时间,他自由使用的时间还更短。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兑换完了美元,又立刻飞往美国,真是个少见的快手。横渡太平洋的飞机在横渡之前,一般总要在日本停留,泛美的这架航班在23日的21时到22时之间也在羽田机场降落加油,乘客们这时就在机场的特别候机室里休息。黑森这家伙就在45个小时之前还回到羽田机场来了。他知道他的盗窃行为很可能还没有被人发现,一定会在候机室里暗暗高兴呢!”

“那么,我们现在跟他要去的地方联系。能抓到他吗?”

“这家伙倒是早就计算到这一点了。泛美公司班机从香港到旧金山大概用18个小时的时间,按日本时间来说,就是昨天——23日的中午到达。根据我们跟芝加哥警署联系得来的报告,他在旧金山只停了两小时左右,就又坐泛美公司的国内航班去洛杉矶了。日本时间23日下午5时前后到达,然后又在那里坐了晚上10时起飞巴西航空公司的811航班,去里约热内卢了。”

“那么,再跟里约热内卢方面联系一下。”

“那已经没用处了……巴西航空811航班从洛杉矶起飞后约20个小时到达里约热内卢,就是日本时间的……对,今天下午六时,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黑木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欧米加”表——正好下午6时整。这偶然的一致给黑木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不一这决不是偶然的一致,而是这家伙运用自己的歪才精心计算出来的。必然的一致!手表的表蒙上,似乎已浮现出了怀抱巨额美元踏上巴西土地的黑森那春风得意的形象。

警官接着说道:

“我想您大概也知道。日本和巴西之间并没有缔结引渡罪犯的条约,所以他只要逃到巴西,巴西方面如果不特别关照我们,我们对罪犯无能为力。当然,飞机的时间表并不象火车时刻表那样严格,因为天气呀,气流呀等原因还会迟一点,也可能会晚一点到达终点。但不管飞机怎样晚点,在抵达里约热内卢之前。由于他乘坐的是非协定国巴西的飞机,又远离日本的领空,要逮捕他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这家伙对全部逃跑的路线确实都作了精心的研究和计算。”

警官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变成赞叹的口气了。

25日是明和公司例行发工资的日子,因正巧是星期日,工资又按惯常的作法提前一天于24日发。22日、23日正好也有两天连休,这偶然的连休,给犯人作案之后经香港,美国逃到非协定国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眼睁睁地看着两亿元巨款飘洋过海,到达了遥远的太平洋彼岸而又无可奈何,黑木总经理绝望地埋坐在圈椅之中。

其实,除了这两亿元之外,花添由美也以黑木的名义开出了五千万元的支票,供自己逃亡的花销。对这件事,黑木总经理现在还蒙在鼓里。

数日后,“N饭店”里又召开了例行的秘密约会。

“山路君现在还在里约热内卢吧?”

这是弘子的问话。

“这家伙,这次可在海外玩了个够。”

美马似乎羡慕得不得了。

“那可未必!在他自己来说,也是一场艰苦的旅行呐。半路上遇上坏天气,常常还得被迫改变行程时间。在香港,洛杉矶还都得匆匆忙忙地转机。”

“那倒也是。最早我们演这场戏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以为黑森已逃到巴西,两亿元现金也已带到巴西。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理应在香港换成美元的两亿元现金和由美”顺便“搞来的五千万支票,现在全在我们手里,而黑森也就躲在他们鼻子下面的古峰原山……”

“这事情。佛祖也不一定要想到啊!”

三人同声笑了起来。

“不过,虽说纯属偶然,两天的连休跟飞机的航班时刻吻合得还真漂亮呢!”

“我看这偶然中也有必然性哩。山路君脸的轮廓和身材本来就象黑森。办理出国手续一开始只要请户籍寄来一份黑森的抄本,贴上山路照片后谁也不会怀疑,剩下办理护照、签证,预约飞机坐席,委托旅行社就可办好,这不大大便利了计划的实行吗?”

“不过,我们并没有把两亿元日元都抛到香港的美元黑市上去,不会引起怀疑吗?”美马有些担忧。

“不要紧,没必要把两亿元日元都兑换成黑市美元,换一千万元左右就够了。主要的目的是要让他们产生这两亿元现金已全部被带出日本的错觉。山路自己呢,过一段时间搞个假护照就可以回来了。”

“那么容易地搞到假护照吗‘”

“不难,我已经跟一个旅行代理商谈好了。万一这条路走不通也不要紧,里约热内卢和马德利德都是专门制造假护照的地方,只要肯出钱,世界各国哪儿都可以去的。”

名城这几年间,在知识方面确是长进不小。

“马上,我们就该对付黑森和由美了。什么时候让由美去山庄呢?虽说已把黑森软禁在山庄里,可放在那儿的时间长了,难保不会出问题。到了年底,古峰原一带就是雪的世界,根本不会有人去,那时候就容易处置他了。万一日后被人发现,也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尸体。因为谁都知道黑森已经去巴西了。”

美马说着说着,瞳孔又象做梦一样地朦胧起来。

他一旦露出这种目光,就是一个危险的杀人信号,名城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于是接过来说:“他不过是个爪牙,光让他偿还他的欠债就够了,太残酷的事还是少做点儿好。警察也不是傻瓜,黑木明死了,小柳、松井也死了,他们也许会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的。”

“知道,知道!反正你呀,总是太温情!”

“可你也太残酷了!”

“把温情和残酷中和起来不就正好了吗?”弘子出来调解道。

“说的也是啊!”三个人又沉默了。外面街上,岁末的空气已经很浓了。阵阵凄厉的寒风吹打着高层饭店的墙面,呼呼作响,开着空调的室内,却温暖得几乎让人头上要冒出汗来。

名城啼听着呼啸的风声,突然想起了过去与美马一起系着登山绳通宵攀登鹿岛枪岳北壁的情景。两个人象毛虫一样紧贴在石壁上,整个身体的所有部位都暴露在强度的寒风下,渐渐失去知觉。那种滋味,简直可以称之为遭难。

但名城现在又格外强烈地怀念起那种悲惨状态中的生活了。不管受多大的苦难,那里没有人世间的恶意。复仇,不管对复仇者还是对被报复者来说,都是使人丧失人性,走向灭亡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