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涉谷变成了废人?”好个不含糊的花冈俊一郎也吓得面色苍白,按在桌上的指尖不住地颤抖。

“好容易才保住了性命。由于引起了高度精神错乱,完全处于痴呆状态。”报告实况的花冈进也激动起来,两条腿直打哆嗦,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是不是暂时的现象?”俊一郎无力地问。

“不再看一看发展,就不好说。医生说:可能是由于亲眼看见家眷烧死,精神受到打击所致。”

“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MLT-3型电视机刚刚进入大批生产,高低不能没有他。”

“是,不过……”花冈进本想说唯有这一点,自己无能为力,但,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何需俊一郎强调,花冈进完全懂得不能没有涉谷。与其说为着协电公司,莫如说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

如果没有涉谷,俊一郎甚至卖掉本公司股份把“星电研”纳入伞下就毫无意义。强电派已经察觉到俊一郎坐在经理的宝座上动用了本公司的股票。但是,“胜者王侯败者贼”。事实上,弱电派把“星电研”吞并,势如破竹,发展很快。所以,强电派对此一直保持沉默。然而,假如吞并“星电研”的着眼点——涉谷,失去了利用价值,强电派就会以此为口实,开始大反攻,这是洞若观火的。

花冈进从三天前接到东京的岩村通报说涉谷遇难,从那时起,可以说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抢救涉谷的性命上了。

租一架直升飞机,把危笃的涉谷从秩父运到大阪,让他住进H大医院的特殊单人病室;倾注了“协电”的大量金钱和H大医院的最好医术,才把他危在旦夕的生命保住了。

然而,“协电”和花冈需要的并不是涉谷的生命,而是他的头脑。他失去了智力的性命,还不如俯首可拾的一个廉价职员。

涉谷总算脱离了危险。如果彻底变成后天性的白痴,那就鸡飞蛋打了。

何况花冈父子为恢复涉谷的智力,已经豁出命了。在他俩看来,复苏涉谷的智力,直接与自己的活路紧密相联。

花冈进放弃“协电”家电事业部部长的重要本职工作,整天跑H大医院。宏大的H大医院坐落在中之岛西侧。医院里的最新特殊病房888号室,这便是收容涉谷的病室。

病室里设有完善的冷、暖气设备、西式洗澡间、卫生间、地毯、阳台,有护士昼夜护理。据说一天的住院费七万圆,连豪华的西式旅馆也相形见绌。

病房全由单人病室组成,一天的住院费最低三万圆。在这些特殊病室当中,涉谷住的房间最高级。

“今天的病情如何?”花冈进总是这样问护士。

“刚醒。只有食欲依旧旺盛。”护士摇头苦笑了。

花冈进走近病床。“觉得怎么样?涉谷。”

涉谷躺在病床上,对花冈进的主动问候毫无反应。只见他嘴角流着口水,把焦点游移的目光投向天棚。

“涉谷!”花冈进用力喊了一声。好可怜的姿态。严肃认真、紧张有神的日本式爱迪生的眼睛,如今哪里去了!

“啊呀呀,饭还没做好?”

“方才,不是刚吃过午饭了吗?”

“我从早晨到现在,还什么也没吃哪。你想饿瘦我吧?给我点什么吃的吧,肚子饿啦!”

涉谷的嘴角滴滴嗒嗒流着口水,在央求护士给他饭吃。那丑态,好象幼儿向妈妈要闲食。这情形若是给强电派的人以及竞争对手看见,准会乐得手舞足蹈。

“记忆力下降到了极点。两小时前吃的午饭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护士对花冈进说。

“今天真高兴啊。跟这位大姐一起上街看电影哩。还足足吃了一顿鳝鱼饭和牛排哩。”涉谷又说了些离奇的话。

“这叫假话症。为了掩饰健忘,胡诌些临时想出的话搪塞局面。过一会儿,院长来查房,我想,那时院长会详细向您说明的。”

护士突然苦笑了。她笑自己竟被涉谷当成了幽会的对象。

不一会儿,查房开始了。特殊病房,由院长保科博士亲自查看。保科博士率领实习生、护士,如同诸侯出巡的行列,来到了。

“嗬,还说这样的话呀。”

保科博士听了涉谷的假话后豪爽地一笑。

“这究竟叫什么病呢?”

“噢,还没解释哪?”保科博士把脸转向花冈进。

“是的,只听了一位年轻大夫的简短说明……”

“涉谷几乎没发生意识上的变化,可是记忆力产生了明显的障碍。即使吃饭,也会忘得干净。教给他年月日,一分钟也记不住。曾不止一次往返中央诊疗室,他却记不住路线。正是因为涉谷完全在所谓‘现在’这个时间上过着平面的生活,所以他既忘了过去,也没有未来。

“这种假话症也是由于记忆不好,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力所引起的。为了弥补这种空虚,信口说起空话来。我们把这种症状叫作科尔沙科夫症状群。”

“这依然是由于受到丧失家眷时的打击引起的吧?”

“不见得。老年性白痴以及酒精中毒性神经病等都会引起这种症状。我们认为,涉谷的这种症状是由于遇难时受的脑外伤所致。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花冈进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最初告诉花冈进说涉谷神经异常的那位医生,并没有这样解释过。

“有可能这种症状是暂时的。”

“暂时?”喜出望外。花冈进的眼里闪出喜悦的目光。

“脑血肿可以用开卢手术排除。简单地说吧,只要没有遗传性的内因作怪,我认为患者的症状是暂时性的。”

“有救了!”花冈进长长地喘了口气,这是放下心来的喘息。

假如涉谷的错乱状态如保科博士所说,是暂时性的,那么自己的社会地位也就巍然不动了。作出如此断言的保科博士,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脑外科权威哟!

他真想给缓缓走去的“视察行列”跪倒在地,叩头施礼。

然而,尽管保科博士这样讲,但是涉谷的病状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最近,假话证日趋严重。不分对象,胡说些下流话。刚以为他呆呆地坐一天,可他又不管有人没人便大哭大叫。看来是所谓“感情失禁”了。

他的所有欲、独占欲增强了。来探望的客人留下的慰问品,他都珍重地收藏起来。有不少食物给他放坏了。

有一次,护士强行检查壁柜,发现慰问品里混进了钮扣、线头、以及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女人衬衣。

“完蛋了!”花冈进沮丧地抱着头。事情快过去两个月了,可是涉谷的病情每况愈下。

其间,H大医院为了治涉谷的病,可以说竭尽了全力。连保科博士似乎也有点失去了信心。

“喂,涉谷还是老样子吗?”俊一郎一看见花冈进就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

“涉谷的神经不正常终归是掩盖不住的呀。强电派之中,似乎有人已经有所察觉。这几天给他换个医院好不好?”那一天,俊一郎看见花冈进,责备似地说。

“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MLT-3电视机的销售日,已定为十二月二十日。在这之前,能设法恢复他的健康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确实困难。”

“医生怎么说?”

“烧伤和脑外伤已经脱离危险期,但遇难时的打击似乎过重,至今仍然对精神有影响。”

“一定要让他参加在大阪王子旅馆举行的MLT-3电视机销售记念招待会。是不是可以做到:即使头脑不正常,也要让第三者一时摸不清。”

花冈进明明知道,从目前的状态看来,那样做,确实困难;但是,他伤心地醒悟到已经落得宁肯采取这样的方式,也不得不敷衍搪塞的地步。

MLT-3型电视机销售日,务必让新产品的父亲——日本的爱迪生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花冈进非常明白,那将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那么做的。但是,当花冈进想象到涉谷夏雄在大阪王子旅馆大宴会厅里,在挤满了的代销员、来宾面前突然傻笑不止的姿态时,他不寒而栗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准许他做出那种丑态。在十二月二十日之前,务必给他治愈。

不过,看他目前的状态,会治好吗?连动用了现代医学的精华,都没能使他恢复健康,而自己并不懂医学,怎么能够把他治好呢?

到头来,只得紧跟着木偶般的涉谷寸步不离,去度过记念招待会的难关。但是,以后呢?涉谷的失常消息会不会象水一样,漏到公司外面呢。已经给H大医院下达了严格的箝口令,但也不会持久的。

遇难以来,涉谷没露一次面,已经引起了强电派不少人的怀疑。

“怎么样?涉谷近来的病情……”

“啊,托您的福,没什么大不了的。销售日那天,你们会看见他健康的样子的。”

花冈进一边轻松自若地应答着强电派和公司以外的人们的刺探,一边擦了一把湿漉漉的黏汗。

“经理!”花冈进好象下了决心似地叫了一声俊一郞。

“什么事?那么一本正经的。”

“老实讲,就涉谷目前的病状来看,销售日之前,他根本恢复不了健康。”

“那么严重?”

“很严重。”

俊一郎顾忌强电派的耳目,没敢接近涉谷。据保科的汇报,说涉谷的精神障碍是临时性的,可是怎么,和实际状况大有出入。

“展销那天即使瞒过一般来客的眼睛,也骗不了强电派的眼睛。事故之后,由于一直没看见涉谷的影子,已经引起了他们很大的疑心。”

“那么……?”

俊一郎把大眼珠子狠狠一瞪,催促地讲下去。

“那么,如果强电派一伙人知道涉谷是个木偶,一定会揪住收买‘星电研’时买卖公司股票这件事不放。事前应不应该努力减少一些那伙人可能抓到的把柄?”

“……?”

“我是说彻底清洗星川副经理以及‘旧星电研’的原班人马。”

“那、那……?”

“哎呀,您听我说嘛。”花冈进仿佛变了一个人继续地说道。那样子,仿佛俊一郎平常的地位和他调了个儿。“您是想说在销售日之前给涉谷一个不好的印象不大好吗?要知道,现在的涉谷,已经谈不上什么印象,是个丧失了心灵的傻子,近期没有恢复的希望。即使康复,在遭到强电派反击之后,也毫无用处,因为那时,我们已经没有地位了。

“如果涉谷丧失了利用价值,就和沾他的光活命、并且享受高俸而悠然残喘的旧‘星电研’人等成为一路货了。光他们的工资,‘协电’每月就丧失近三万圆。这将是强电派的绝妙口实。今天,涉谷成了半痴呆。既然没有康复的希望,在他销售日当众出丑之前,我们应该加固防守阵地,是吧?不过,涉谷本人不管怎么痴呆,近期还有利用价值。只要‘协电’里有涉谷,这本身就很优越。”

花冈进象处理商品似的,说得很随便。的确,他说得很正确。俊一郎无意中在已具备接班人全部条件的花冈进身上,似乎在逆境中发现了一线光明。

“解雇星川等人倒很容易。不过,在解雇后和销售日之前,涉谷若是恢复了健康,可就难办啦!”

到底是俊一郎冷静。正因为优待了星川,涉谷才象对“星电研”一样,对“协电”竭尽忠诚。

假如在销售日以前,他恢复到正常状态,知道星川经理等人被赶走,他会以怎样的态度出席销售纪念招待会,那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如果这样下去,势必给强电派更多的可乘之机。

不论怎样,解雇星川总是两头害怕的事。

然而,花冈进一句话,解除了俊一郎进退两难的处境。

“在销售日的前一天解雇他不就完了吗!”

“好,就这样定了。在这之前你要全力恢复涉谷的健康。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俊一郎说得斩钉截铁。

在解雇星川之前,尽全力恢复涉谷的健康。时间越长,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大。到了销售日前一天,如果涉谷的身体仍不康复,就把星川解雇。涉谷大约不可能在一天内就恢复健康。即使恢复,仅仅一天,不让涉谷知道,也就了事。首先,即使被他察觉,临时取消对星川一伙的解雇令,不就可以了吗。

识破了涉谷痴呆的强电派,在销售招待会后会彻底地进行大反攻的吧!虽说事业部是他们的敌手,但,都是同一个公司的,总不致于在销售招待会上做出当场“反击”的那种蠢事吧!

暴风雨将在招待会后来临,不过那时,已经是星川等人被抛之后了。他们不会认为高价收买很多无用的人,只是为了收买涉谷一个。解雇日期能起到一些粉饰作用,说明吞并“星电研”确实倾注了大量钱财;但,并不是动用了公司的资金。被攻击的重点将是买卖本公司的股票。但,只要设法抵赖,现在的地位就安然无事。

俊一郎和花冈进揣度着彼此的心事,心照不宣,拟定了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