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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石按了房门的门铃但没有回声,所以朝门内大声说:“打扰了,家里有人吗?”

房子并不大,如果房间里有人,按说应该能听到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动静,但明石出于职业上的直觉,感到房间里像是有人。

“打扰了,有人在家吗?”明石扯开嗓子又喊了—声。

“唉……”房间里响起缓慢而冗长的回声,确实有人。

“是谁呀?”房间里传来询问声。此刻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是苹果银行职员,来拜访您,给您带来了好消息。”

如果一开始就说出银行的名字,往往会吃闭门羹。首要的是和对方见面,这是跑外工作人员最重要的诀窍。在门厅通话器和对讲机普及的今天,跑外工作人员往往是还未见到对方的人影就吃了闭门羹。门厅通话器是跑外工作人员的天敌。如果不是通过通话器而是直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就大有希望。

“是银行的人呀,没锁门,请进来。”

对方的回答越来越令人高兴。明石按吩咐推开门,进到房间里。但却看不到说话人的身影。便门前的楼梯口连着走廊,走廊两侧分别像是浴室和厕所。

“你带着奉送给客户的卫生纸吗?”声音是从走廊右侧像是厕所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啊,带着呢。”明石一时不明对方真意,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对不起,递给我一卷。我这卷用完了。”厕所中传来方才说话人的声音。

“好。”明石虽然感到吃惊,但还是按他说的把一卷卫生纸放在了厕所的前面。

厕所稍稍开了条缝,从里面伸出手拿了进去。明石依然站在门厅处,这时听到冲水声,一位中年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

“怎么,你还在这儿呀?”矮胖子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明石。

“我是苹果银行职员,特意来问候您的。”说着,明石向似乎是这家主人的矮胖子谦恭地鞠了一躬。

“什么,是银行的人呀,我们家不存钱。”矮胖子爱搭不理地说。

如果就此退出的话,那卫生纸就白让他拿走了。

“我们支行就在您家的旁边,所以希望您多多光顾。”明石低声下气地说。

“我们家一直和南瓜银行打交道。电视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啦。”矮胖子就像驱赶猫狗一样,向他摆了摆手。

明石欲说不能、无可奈何地被赶了出来。

“你他妈把人当傻瓜!”明石在心中狠狠地骂着,但又不能当面骂出口。

尽管如此,仅仅能和对方见个面也算是一个收获。在大多数家庭都会被门厅通话器、对讲机赶走。无法排泄的郁愤就像沼气一样蓄积在胸中。有很多人都不把跑外工作人员当人看。不仅仅是让你吃闭门羹,而且有人还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是,如果一遇到这样的事就生气,那就胜任不了跑外工作。

那一天,明石走访了40户,一户存款也没有拉到。而对他真正的考验是在这之后。

当时正是8月末,秋暑尚猛。明石整整转了一天,裤子被汗水浸透,渗出一圈圈白色的盐渍。腿又酸又痛,本已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却因饿过了头而失去饥饿感。他拖着疲劳的双腿好不容易回到分行,又要马上参加晚汇报会,在会上要报告今天取得的成绩。

晨会是在支行行长训示后,传达相互之间联络事项,接着是在领读者的带领下念誓词:“本月一如既往,竭尽全力,不达目标,誓不罢休!”最后合唱社歌,需要15到20分钟左右。但是晚汇报会就不那么好过了,未拉到存款的人将受到严厉的斥责。

下午7时,当所有跑外工作人员到齐后,晚汇报会开始。每个人都要在支行行长面前汇报今天的成绩。

“吉田,走访40户,新开储户存折三个。”刹时传来嗷嗷的欢呼声,支行行长也点头大声叫好。

轮到明石了。

“明石,走访40户,新开储户零,进款零。”一无所获时,无论如何声音响亮不起来。

“声音太小,再说一遍!”分行行长愤怒地呵斥着。

明石在众人的注视下,又屈辱地说了一遍。

“你认为一无所获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分行行长责问道。

如果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会有所收获。

“走访40户,你真的走访了吗?”支行行长进一步逼问。

就是走访50户、100户,不行的时候还是不行,支行行长明知这一点,却紧逼不放。

作为支行行长,定额苛刻这一点他了如指掌。因为其上级机关即管片分行行长对他也分配有苛刻的定额。如果定额完不成,支行行长将被降职,其管辖下的支行在全国支行网点中将受到歧视。

要想在银行出人头地,归根结底是看你拉到多少储户的存款。

定额不仅仅是跑外工作人员有,支行行长本人也要身先士卒走访支行周围的住户。支行行长以下,从跑外工作人员、交易户管理人员、涉外人员、支行副行长、专门负责内外存款人员、财物咨询人员、负责贷款人员、出纳、杂务人员、账目结算员直至守卫、大厅咨询员都分配有定额。

那天好不容易从支行行长和跑外工作主管的严厉斥责下解脱出来已是晚上8点半多。因过度的饥饿,一点食欲也没有。即使如此,也得往肚子里塞点东西,否则明天就动不了啦。尤其是最近三个月正处于争取存款强化月期间,支行以“三个月,超过东京西部地区最优秀的XX支行”为目标,提出行训:全体成员不许迟到、早退,不许缺勤,不许得病,不许发牢騷。这种时候如果因酷热、疲乏而倒下,就会被弃之不管。

明石友行4年前毕业于东京都内一所三流私立大学——F学院,然后进入各大城市都有分支机构的苹果银行工作。就职于银行的动机非常单纯,总行巍峨的大楼及身着鲜明职业西装的银行职员的形象都令他神往。当时听高年级同学讲,一年4次分红,退休后还可以到曾向银行贷过款的单位去工作,所以自己也梦想成为一名引人注目的银行职员。但工作后才切身体会到梦想与残酷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

对于银行来讲,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存款。银行存款余额决定着银行的排名次序。这就是说,对获得储户存款贡献最大的人才有可能显露头角。什么人性、人格之类,只能排到第三位、第四位,完成定额的人才被认为是最有价值的人。那也只是指完成定额那一刻。同相扑运动一样,只有得白星(得胜的标志),才与出人头地有缘。即使上一个赛期得胜,如果下一个赛期屡得黑星,立即就会被降级。完成这次定额就会被赋予更高的定额。就像跨过一个高度,栏杆就要升高一样。相扑运动在得分上,并非强制要求相扑力士下一赛期的成绩一定要比这一赛期好。从这一点看,它比相扑运动还要严酷。与其说是实力主义,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就是银行首脑也逃脱不了这一宿命。

存款余额决定着银行的排行顺序。但是不管为完成定额如何努力,因各家银行都在努力,银行的排名顺序基本不变。这样一来,排在后面的银行除了合并之外,没有办法提高自己的排名顺序。在这种情况下,银行之间开始合并,亦即存款余额至上主义的合并。

明石有时突发奇想:干脆把全国的银行都合并在一起,那银行间争抢客户存款的竞争便不会出现,定额不随之也就自消自灭了吗。

进入苹果银行工作后,明石在位于东京市内汽车、电车始(终)点站附近的支行干了两年左右,随后调到世田谷区新开的支行,被分配干起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在进入苹果银行时,朋友们都羡慕他这一辈子有了保障。从三流私立大学能进入苹果银行确实是一种侥幸。初进银行时,明石曾梦想最后要当银行的董事、董事长。但两年后,调到世田谷区新支行,被命令干起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后,明石逐渐沉沦,再也提不起精神。在他作为银行第一线的尖兵为获取存款走访住户的过程中,进入银行时那彩虹般的梦想逐渐被磨灭。

支撑银行信誉和社会地位的是存款。银行代人保管金钱,保管的越多,在银行界的排名就越提前,从而也就作为业绩卓著的银行而受到人们的信赖。银行经手的金钱都是他人的存款。

下午3点,银行落下百叶窗,之后便开始统计当天收支情况,核对账目。单据和金额即便有一日元对不上,也要重新核对直至完全吻合。有时出现金额总数不够的情况,这时,便要搜查职员的私人物品。这在银行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机制,这种机制何止是不相信人,简直就是蔑视或无视人的存在。银行是数字至上的工作场所,所以在这里工作的人,不知不觉中就被这套蔑视人的机制所驯服。越是有人性的人,在银行界越是干不下去。

作为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人员,整天走访住户,而在晨会和晚汇报会上,面对要完成的定额又要受到斥责时,精神上的紧张和不安就会不断在心中蓄积。明石刚进银行时的梦想逐渐在破灭,取而代之的是蓄积在体内的精神上的紧张和不安。紧张和不安愈积愈烈却没有发泄之处。

明石进入银行后的第一年,搬进了位于东京都三鹰市内的单身宿舍。不愧是银行的单身宿舍,一人一室、冷暖空调、并有厅和餐厅,设备完善,完全可以和宾馆相媲美。而且费用基本上由银行负担,自己只付极少的寄宿费。但明石在单身宿舍住了一年后,搬进了私人的公寓。交通不便,环境非常恶劣,房租也是单人宿舍的几倍。

明石并非是从单人宿舍被赶了出来。而是两个入住单人宿舍的人,偶然吵架并动手打了起来。两方都不肯罢手,打得不可开交,直到一方倒下不能动才算罢休。所有入住人员都围着两人看热闹,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制止,而且有的人还感到有意思,大声起哄,喊什么打呀,打得好。看热闹的人中也有明石。

当一方被打得意识模糊不清时,叫来了银行的医生。银行同事之间吵架如果传出去会影响银行的信用,所以严禁外传。但直到两位当事者中的一位被打得不省人事,却没有一位同事制止,对此,明石感到不寒而栗。而且明石也是这伙同事中的一个。他感到如果继续住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那积聚在胸中的郁忿也会暴发出来,打架杀了同事或被同事杀掉。这就是他搬出单人宿舍的原因。之后虽然换过几处公寓,但居住环境都相差无几。

自从明石调到现在这家支行后,周围盖起了许多公寓和居民楼。为了提高土地的使用效率,拆除旧房子,在建筑法允许的限度内,在拆除的土地上,建起了集中住宅区。而入住者也就成了银行猎取的目标,但这些目标相当难对付。不管哪户都装有门厅通话器,根本见不着面。即使是过了门厅通话器这一关和住户见了面,也大多是与前居住地保持着关系。所谓保持着关系这是银行界的行话,是指依然和前居住地的银行保持着交易往来。如果距离较近,前居住地银行的跑外人员还会追过来为这些人服务。而且这些住户有不少都是和同一家银行保持着关系。像居民楼、公寓等集中住宅,如果是从走访住户数目方面看确实效率很高,但真正能和银行进行交易的却很少。

那一天,明石到支行负责区域内新建的名为“新耐住集中住宅”的居民楼走访住户。既然取名为“耐住”,当然是所漂亮的居民楼,半地下停车场上停的车,多是带号码3的高级车。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由于有管理员,凡是没有预约的推销员之类的人都会被赶出来。不得已,明石只好等管理员下班,5点后开始走访。但是家里没人的住户很多,这—点是早就预想到的。集中住宅家中没人的时候多,即使起早赶晚,还是很多户家中无人。但从取报纸和邮件的情况看,又确实在这里生活。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越想越不可思议,反正是不在家的时候多。即使好不容易碰上有人在家,刚自报家门说是银行的,对方就说我不存款,让你吃个闭门羹。有的时候还什么也没说,就被似醒非醒的声音大声责骂讨厌。即使是这样的住户,也会在他的报纸箱内留下银行的印刷宣传册、名片及赠送的物品,如:卫生纸、火柴等。虽然白白被拿走的时候很多,但有时这也成为下次再访的借口。

明石按着门铃,这已是第五家,三家没人,在一家受到冷落。他提心吊胆地按着门铃,门厅通话器中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应答声。明石通报银行的名字后,马上传来柔和的声音:“请稍等一下。”不久,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似乎是这家的主妇,看上去不到30岁。

“请。”她看了看明石,菀然一笑,把门又开得大了些。

明石虽然是自己按的门铃,但却吃惊地呆呆地站在那儿。自从被任命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以来,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碰到。

“您怎么了,请进。”她面带亲切的微笑,温和地催促着木然呆立的明石。

“对不起,可以打扰您吗?”明石半信半疑地又叮问了一句。

“请。”对方明确地说道。她肌肤白晳、眉目清秀、面容优雅。明石觉得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娇艳鲜美,仿佛全身都溢发着微微的幽香,或许是由于刚刚结婚的缘故。

当然,这座居民楼刚刚竣工,房间内那经过深思熟虑的位置上摆放的日用家具也无一例外都是新的。窗边的印花窗帘华美而艳丽,房间内似乎没有其他家人。

“我是苹果银行的职员,来问候您。就在您家的附近,所以我来拜访,希望您到我们银行存款。”

“啊,苹果银行,不就在车站附近吗。”

“是啊,您要是有什么事,只需打个电话,我马上就赶过来。这是我的名片。”说着拿出名片和银行宣传用的小册子以及送给有希望成为储户的保鲜膜和湿纸巾。

“唉呀,从来没有光顾过,却收您这么多东西,这不好吧。”

“请不要客气,就权当是我们对您的问候。今后请您多多关照,到我们银行存款。”

“我们家一直与南瓜银行打交道,不过我可以问问我丈夫。”主妇温和地说,看起来还是大有希望。

“也请转告您丈夫一声。”

“我丈夫会怎么说我不大清楚,但是银行与哪一家打交道都是一样的。我替您问问。”说着,嫣然一笑。

虽然还没有达到获得对方存款的程度,但效果还不错。明石回去时,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名牌,上面写着“北崎”。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当然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而是在老早以前。那天他争取到两份存款,因此比往日回店时轻松了许多。当一无所获时,心情沉重的就像要奔赴刑场一样。

“明石,走访41户,新开储户存折两个。”就在那天晚汇报会上报告成绩时,他突然想起了与她见过面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在大学三年级暑假,明石给一家出版社打工时发生的事。当时他骑摩托车去某位作家家里送校样。回来的途中,被前面卡车卷起的灰尘迷了眼,无法再开车。于是走进一所院落。他刚才开车时发现有一条人工小溪流经这里。他刚要用小溪中的水洗眼睛,突然这家的家人出现在面前。明石讲了事情的经过并道了歉。

“骑摩托车眼睛看不见怎么行呢,我帮你把灰尘弄出来吧。”她和蔼地说着,就把手帕角在水里蘸了蘸,替明石把眼睛中的灰尘擦了出来。

虽然灰尘出来了,但因一时眼睛痛,觉得周围一片朦胧。在模糊的视野中,只见她和蔼可亲地笑着。就像一尊蒙着轻纱的影像,隐现出美丽朦胧的面影。那面影与应着明石的按铃声开门将他迎进屋内的北崎家主妇和蔼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眼睛里也许有伤,所以回去时,留点神。最好请眼科医生看看。”分手时,她提醒明石说。

对于突然出现的幻影女神,明石糊涂地连名字都忘问了。不久明石又去她家拜访,当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不如说是别有用心,想再见她一面。

但是,当时眼睛进了灰尘之后,明石避开大道,走进了岔路上的住宅街,所以地点没有记清。为他清除眼睛中灰尘的幻影女神的住宅位于错综交叉的岔道深处,最终也没有找到。

现在那位女神结婚之后,住到了明石他们支行负责的区域内。五六年前给他清除眼中灰尘的女神和北崎夫人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虽然还未得到证实,但明石内心私自认定她就是女神。女神当时也许已经结婚,但这种事对明石来说无所谓。

女神移居到明石他们分行的附近,他仿佛有一种茫茫沙漠转眼间变为百花斗艳的花园似的感觉。

第二天他又去北崎家拜访,不巧,她不在家。于是次日他又去了,这一次令人高兴的是按铃之后有回声,明石通报姓名后。

“是前几天来过的银行的人吧。”她非常和蔼地说着,不一会儿就开了门。

“前天多谢了。”明石郑重地道了谢。

“啊,是存款的事吧。我和丈夫讲了。他说,我们只集中在南瓜银行一家就行了,不想再增加其他银行。而且那么点儿钱也不值得再找一家银行,真对不起没帮上您的忙。”她歉疚地说。

“并非是让您存一大笔钱以至达到非增加一家银行不可,只请您开一个户头就非常感谢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丈夫说太麻烦,不愿意。下次碰到机会我再和他说说。真不好意思还收了保鲜膜和湿纸巾。我丈夫在那种事情上真是太顽固。”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请不要挂在心上。如果再有机会,请一定光顾我们苹果银行。”明石现在不打算强逼她。但另有一件事想向她证实一下。

“夫人,对不起。您以前在川崎市住过吗?”

“川崎市?没有,川崎市怎么啦?”

“请不要误解,六年前,我大学三年级暑假,打工去川崎市时,眼睛里进了灰尘,我觉得是夫人您替我弄出灰尘的。”

“呀,我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也许搞错人了吧?”

“也许。不过我见到夫人时,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见面。”

“您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我既没有在川崎市住过,也没有朋友和熟人在那里。”

“那么,我想也许是我搞错人了。”正因为明石自信绝不会搞错,所以感到非常失望。

那幻影女神难道不是她吗?可不是她,那女神又是谁呢?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映入他眼帘的女神面影和北崎夫人的面容互相重合,无法分离。

从那以后,明石再也忘不了她的面影。那本来作为青春幻影已经无望再见的面影,而今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现实生活中。

虽然幻影女神和北崎夫人不是同一个人,这已经通过北崎夫人之口得到了证实,但得到证实也没有关系。明石在内心认定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同一个人。

那以后,明石时常去北崎家。她也总是和蔼可亲地欢迎他。每次当明石拿出纸巾等奉送品送给她时,她都再三要退回给明石并说:“这不好,又没有存钱,你不要那么费心劳神啦。”

“送给您这种东西,真对不起。如果不给您添麻烦的话,就请用吧。反正是分给大家的东西。”说着,明石又把东西推回到她的手中。

经过几次拜访,连她的名字叫优子也知道了。虽然两个人只是站在进门处闲谈,但优子断断续续地和明石讲了自己的境遇。尽管不那么全面但明石还是了解到:优子的家乡是仙台市,两年前在家乡结婚,这次是跟随丈夫转职(同一公司的调动)来东京的。虽然没有问她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但既然是转职,看起来像是职员。

“您还是独身吗?”优子问。

“我还没那份出息。”

“为什么?苹果银行那可是一流银行,来求婚的人一定很多吧。”

“没有的事,没有一位女性来向我求婚。”

“尽撒谎,您家里一定有好几位美人,像妹妹啦、表妹等。”说着向他送去妩媚的秋波。眼神中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明石心里有些慌乱,莫非她是在引诱我?也许这位被繁忙的丈夫撇在家里的年轻妻子,不知如何排解自己体内难耐的欲火,而在引诱趁她丈夫不在家上门拜访的年轻独身跑外人员吧。也许这就是挑逗。但另一方面他又告诫自己也许她的妩媚是生来就有的,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如果被她的妩媚所迷惑,走错一步也许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都会失去,从此再不能进这个门。

“结婚两年,还正是热热乎乎的时候呀,真令人羡慕!”明石悄悄地伸出触角,开始试探起北崎夫妇的私生活。

“他啊,哪有工夫热乎,连新婚之夜都让BP机的铃声给叫走了。”

“您丈夫是新闻记者或是警察吧?”

“两个都不是,类似吧。”她表情有些阴郁,口气含糊,不置可否。

“不过,平时再忙,到了休息日,不就全补回来了嘛。”明石又进了一步。

“休息日不是打高尔夫球就是搓麻将,没有在家的时候,简直就是空房中的灶火呀。”

“空房中的灶火是什么意思?”

“就是暖不了身子呀。”优子又用诱惑的目光看着明石。

明石已坚信不疑,优子是在诱惑他。被丈夫撇下的欲火中烧的身体已难熬难耐。恰巧这时,明石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果只是袖手旁观、错失良机,那最好不要做男人。而且,她是明石青春的幻影,他想弄清幻影的真相,据为己有。

“夫人。”明石情不自禁地抓住优子的手。优子吃惊地抽出自己的手。

“夫人确实就是住在川崎市,为我清除眼中灰尘的那个人。”说着明石又抓住优子抽回的手。

“弄错了,对不起您误解了。”优子想要推开明石。

“我一直忘不了夫人,想抛开也不行,您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动。”说着明石想用劲抱紧优子。

“不行!对不起,是我让您产生了误解,我刚才讲我丈夫的那些事,并不是出于这种动机呀,请您回去再也不要来了。”

“夫人,为什么?”

“是我不好,让您产生了误解,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优子拼命地反抗,把明石推出了门外,同时紧紧地关上了门。

果然不出所料,由于自以为是,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也破坏了。

明石依恋地又按了按门铃,但门再没有打开。

他已经记不起那天是怎么回来的。优子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时,明石似乎全身都虚脱了,就是第二天上班,在晨会上支行行长和跑外工作主管传达的事项也一点都没记住。

“明石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就在那天的晨会上,跑外工作主管询问他。

“没什么不舒服。”

“是吗,那就好。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没事。”

“打起精神来,现在正是争取存款强化月期间,如果不要求大家每个人都努力干,就不可能达到目标。你一个人出问题会影响到整个支行,所以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尽管主管在警告他,但他依旧漠然处之,无心去听。主管的唠叨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杂音隔着密封仓在轰鸣。

第二天作好吃闭门羹的精神准备又去了优子家。根据以往的经验,明石知道下午5点左右一般都在家。管理员回家后马上按了门铃,门内响起熟悉的柔和的声音。

“我是明石,前天太失礼了,今天我是来赔礼道歉的。那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明石隔着通话器说着准备好的道歉话,但是门没有开。

“夫人,请原谅我。”明石对着通话器又说。这一次通过通话器传来优子的声音:“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是我不好。您就是来多少次,我们家也不可能存款,只能是让您白跑,所以请不要再来了。”

“存款不存款无关紧要。只要是能和夫人说话就感到非常幸福。请允许我偶尔来拜访您。”明石隔着门请求着。

“就到此为止吧,都是我不好,在无意中诱惑了您这样纯真的人。是我的责任,我们再见面也毫无意义。请不要再来了。”优子那一向和蔼可亲的声音变成了纯事务性的。

优子不仅将房门而且连心灵之门也关闭起来。明石不能总赖在北崎家不走,于是悄然离开了优子的公寓。

但是优子越冷淡,明石就越是忘不了她。他已经鬼迷心窍。他的眼睛里只有优子。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优子,其他都显得暗淡无光。

明石自认为,优子并不是有意拒绝他。她曾不止一次地说是自己不好,一定是有什么事想告诉他,但又不能说,他想知道是什么事。他想让北崎家的门再次向自己敞开,从她自己的口中探听出是什么事。但自那天以后,明石几次去拜访,优子就是不开门。不开门那就只有等她出来。幸好明石是干跑外工作,他瞅准优子最有可能出来的时间,等在她公寓附近监视着。

下午3点左右,优子出来了。看样子是到附近去买东西。明石选择最适宜的时机走到她身边说:“夫人,我在等您。”

优子一时惊得呆住了。“又是您呀,请不要再缠着我。”

“就一次也行,请您听听我说的话。”

“听也是白费,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是银行职员,到我们家大概是为了获得存款吧,而我们家不打算在贵银行存款。因此你就是来的次数再多也没用嘛。也没必要再和你谈什么。”

“夫人大概是有什么事想舍诉我吧。这一点我清楚。您考虑到不想把我卷进去,把想告诉我的话又收了回去,是吧?”

“我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你,是你想得太多了。”

“您为什么总避着我呢?我那天确实做得不对,不过我正在反省自己。只要允许我和夫人讲话,就感到非常幸福。哪怕是和以前一样聊聊天呢。”

“和你没什么聊的,”优子说完就要离去。

“夫人,拜托了。”

“你也真是难缠呀,你要再这样纠缠不休,我要叫警察啦!”

行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俩。事到如今只好就这样了。

2

虽然优子开门出来了,但她的心灵之门依然关闭着。可明石感到她有什么事隐藏在内心深处。他想开启她的心扉弄清楚,而且必须要弄清楚。可怎样才能弄清楚呢?事到如今什么银行啦、工作啦他都尽可不管,在他的眼中只有优子一人。怎么办才能让她把心灵之门打开呢?如果她自己不想打开,那就只能把它撬开。

明石一时被自己的想法怔住了。对!这是个办法,而且也只剩这种办法啦。限制优子的行动自由,强制撬开。只要能撬开,她就属于我的了。

明石决心拐骗优子。乘她出来的时候,强行将她绑架到什么地方,不准她自由行动。然后她这条砧板之鱼,就可以随意料理了。

明石自从想到拐骗优子之后,就查看了拐骗在法律上的含意。所谓拐骗就是通过欺骗、诱惑手段,将对方哄骗出来,限制对方的自由,将其置于自己的管制之下。但他无法用欺骗、诱惑的手段将优子哄骗出来。那就只好通过暴力、胁迫等手段强行逼其就范于自己的管制之下。这在法律上定义为绑架。另外绑架拐骗是以营利、猥亵或结婚为目的时才能成立。而他的目的不在上述之列,他是为了开启优子的心扉才企图绑架拐骗的。这样法律上的绑架拐骗罪不就成立不了吗?明石随心所欲地思索着。

问题在于打开心灵之门这种抽象的行为是不是出于猥亵的目的。在明石的意图中,不能断言就没有邪恶的用心。

拐骗在法律上的解释暂且不论,现在的问题是绑架优子后将其关闭在什么地方。如果把她带到明石的公寓,马上就会露馅。这是一套两间房分别是6张和4张半席子(度量房间面积的单位,1张席子约为1.6平方米)的陈旧公寓,不能保证私生活的隐秘性,只要把耳朵贴到墙上就能听到隔壁房间的说话声。

明石制定计划后,开始四处走访不动产商,寻找监管优子的适当场所。经过各处探访,终于找到一处适合的房屋。

在调布市多摩川堤防附近有一所独门独户的出租房。本来不动产商是作为商品房建造的,但因交通不便没人买,长期闲置致使房屋损坏,但住人绝对没问题。还与附近成排的住房隔着一段距离,周围是企业的厂房和高尔夫球场。越过堤防,宽阔的多摩川河岸地展现在眼前。

在这里不管你扯着嗓子大叫还是大声地哭嚎恐怕附近都不会听到。

这所独门独户的住房以极低的租金出租是因无人住的空房损坏极快。好像就是为了防止闲置损坏才决定尽快出租出去。

明石决定租下这所房子。虽然不大,但有个院子,四周围着围墙。因围墙和院子都已破旧不堪,所以从外边看像是损坏得相当厉害,其实还很坚固。

经过开窗通风、擦去地板上的霉斑,打扫收拾后,看起来这里的居住环境比明石现在的居所还要舒适得多。

签订了租赁合同后,明石立即配齐了床、炊具、餐具及当前需用的食品,做好了监管优子的准备。绑架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其间,他像平时一样上班、工作。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他下决心绑架优子之后,似乎对工作也专注用心起来。那双只注视优子一人的眼睛似乎是发现了生活的意义,生活态度顿时也变得积极起来。反映到工作上,平均每天竟增加三四个新储户。明石的成绩直线上升,已经成为支行的领头人。

“明石君,你最近干工作像变了个人一样呀,大家也要向明石君学习。”支行行长在晚汇报会上表扬了明石。

因为这里是功利至上主义的工作场所,所以根据成绩的好坏,行内看你的态度也自然要发生变化。那不是看人的目光而是盯着存款的目光,但这些对明石来说却是绝好的隐身草。因为他们只注意他取得的存款额就不会发现他私下策划的危险计划。

如果上司知道一流银行的职员企图绑架别人的妻子,恐怕会吃惊地瘫在那里站不起来。甚至会发展成越过支行行长直接追究董事长责任的重大问题。这样,董事长、支行行长就要被解职。这一点对于现在的明石来说,当然不可能知道。

明石对银行无丝毫忠诚可言。现在成为支行领头人并不是为了银行而是为了掩饰计划的实施。

明石在继续走访支行周围住户的同时,研究了优子的生活习惯。经过两周的观察,大致摸清了她日常的生活规律。

8点半左右送走开着私家的奔驰车上班的丈夫。上午10点到11点去附近的瑜伽道场练功。大致3点到4点出去买东西。每周星期一、四两次去下北泽学习西班牙舞蹈。星期五下午8点左右到附近的游泳俱乐部游一小时泳。

通过观察优子的生活,明石决定星期五晚上下手。优子是从家里骑自行车去游泳池,途中有一段是空地和厂房夹着的黑路,长约100米左右。只要埋伏在这个地方,等她过来时,将其从自行车上拽下来,带进汽车里,之后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她从游泳池回来是晚上9点左右,可能会有人看到。但又不是出于赎金、结婚等目的,只是限制其自由,直到她向自己敞开心扉。即使有目击者,在搜查开始之前,也许事情已经了结。即使绑架时被人看到,因为那个地方没有街灯比较暗,汽车牌号不可能看到。只要看不清牌号搜查机关要查到自己,就需要相当的时间。之所以租房子摆出一付打持久战的架势主要是为了谨慎起见。

绑架日期定在11月20日。日期定好后,明石几次到现场察看。晚上9点前后一般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把车停在暗处,车牌号看不到。将骑自行车路过的优子劫持到车内,开车时只要不开灯,就是有目击者也绝对看不到车牌号。

最不好办的是自行车。如果把优子骑来的自行车留在现场,肯定要推测到在优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自行车装不进汽车,所以明石决定还是把它留在现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离预定日期越近,明石的工作成绩越是直线上升,现在他以全支行获得存款额第一而引以为豪。

“明石君,你是我们行的骄傲啊!托你的福,我也扬眉吐气啦。前几天在管片会议上,还受到了分行行长的表扬。”支行行长抑制不住自己的高兴,讨好地说。

和明石在晚汇报会上报告自己一无所获时的那个行长简直判若两人。当时支行的耻辱成了现在支行的骄傲。

这时明石心中涌起一种冲动,险些就要把隐秘在胸中的绑架他人妻子的计划泄漏给行长。他想看看行长听到他的计划时的表情,这种冲动向上翻涌着,几乎达到难以抑制的程度。

动手预定日期就在几天之后,时间在一天天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