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美子被突然叫醒了。

“久美子快起来,冬子很可能在今天早上出发了。”大町一面后悔般地说着,一面背起了旅行袋。

“可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四处打过电话,听说刚刚坐缆车往上边走了,想必是要登山吧!”

大町发现冬子已经走了,便趁着久美子还在熟睡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些情况。

“只她一个人?”

“好象有一个男的跟她一块儿走的。”

“果然是这样……那个人会不会是雨村?”

“不,从特征来看,不象是雨村。估计那个人是昨天夜里赶来的。”

“可是,昨天冬子的房间谁也没有来过呀!至少是在我们睡下之前没有人来过。”

莫非是天亮之后,当久美子、大町他俩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那个人来了?

“不,那个人没有到隔壁来,是冬子到男的房间里去了。”

“男的房间?”

“我们受骗了,我们被冬子租了个双人房间给蒙混过去了。男的住着另外一个房间,大概是让冬子先要一个房间,等入静之后才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去的。我们只一味地想着会在冬子这边相会,所以才受骗上当了。”

所谓入静,当然也包括久美子的房间在内了。

“那个男的是谁?”

“不知道。旅客登记薄上用的是假名。他这样煞费苦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先在他们身后跟踪再说。好在刚走不远,一定会追得上的。请您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

“要登山啊,山上还有积雪呢!”

“冬子不是也上去了吗?不要紧的,不会拖累您的。”久美子也想看一看跟冬子一块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说是不象雨村,也可能是雨村化了装。

“好吧,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吧。对方也领着一个女人,估计也不会走到太难走的地方。那就请快准备动身吧!吃的东西我已经预备好了。对不起得很,早饭等上去之后再吃吧!”

2

从白马岳山麓车站乘坐升降车和缆车,就以一口气儿到达八方山脊的黑菱一带。

在中途的缆车车站和升降车的兔平车站都打听过了,据说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冬子跟一个男人朝上边走去了。

“说不定要去第一石标吧!”大町一面朝上方望去,一面喃喃地说。

他俩刚离开山麓的时候,天还阴着。从兔平开始,乌云逐渐散开,及至到了黑菱,走下升降车时,天就放晴了。透过云海,可以从云隙里望见脚下盆景般的美丽的山麓风光。不多时,脚下的云团也渐渐散开了。

久美子曾跟随雨村登过第一石标。想要陪伴冬子登上石标的那个男人不也是雨村吗?雨村曾经在那个地方给久美子摄下了各种姿态的镜头。那次,雨村透过照相机的取景镜把久美子端详个没完没了,以致弄得她不得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而雨村则叫她“不要动,不要动”,贪婪地瞧着。

可这一次,雨村是为了给“本人”拍照才来到同一个地方的吧!眼前马上就可得出结论,只要登上第一石标的话……

朝着第一石标的方向走去,就会在斜坡上发现一个锯齿形的用石头砌的登山道,只是由于积雪覆盖,已经无法辨认了。

在积雪未消的山谷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慢斜坡的雪面不算难走,但由于没有穿登山靴,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您先在升降车的车站等我,只我一个人追他们好了。”大町委实不忍心看久美子再这样走下去了,融雪透过鞋子已经把她的脚弄湿了。雪水冰冷剌骨,怎受得了啊。

“求求您,把我也带到第一石标吧!”久美子苦苦哀求着。如果白白地呆在这里,就无法弄清真相了。

“真没办法!”大町苦笑着点了点头。大町为了照顾久美子,特地踏着积雪中易于行走的道路走。跨过了一片雪海,道路呈Z字形,前面又是一个斜坡。

在残雪尽头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不停地揉搓着脚。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大町他们正向他靠近,抬起了头。

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间,久美子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愣住了。

“到底碰上啦,我还在想最好别朝面呢!”那个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是白木刑警。

“是熟人吗?”

在大町吃惊般地问过之后,久美子点了点头说:“他是刑警,为着土器屋先生的事,跟我见过几回面。”

“那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大町没有失去警戒之心。白木穿着一般的西服和鞋袜,看样子不象是来登山的。

两个男人彼此都在投以警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也为雨村的事来到这个地方?”

久美子赶忙站在他俩中间,介绍说,大町是帮助自己寻找雨村下落的一位远亲。

“我也是来追赶冬子的。不料追着追着中途又插进来一个人。”

“插进来一个人?”

“冬子跟松尾事先约好在白马的旅馆相会。”

“跟松尾……”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么说,藏在冬子背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松尾了?本来满以为她跟松尾相处是出于被迫,而且在冬子回娘家之后关系就断了。万万没有想到,把冬子勾引到雨村和久美子新婚旅行时来过的地方的男人竟会是松尾。久美子的疏忽妨碍着她生出这一联想来。

“这么说,跟在我们后面的就是您了?”这是大町的一个新的猜测。

“我并不是想要跟着你们。我生怕一旦被你们察觉了,我份内的跟踪任务就不好进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让司机保密的。那位正直的司机受警察的委托,一直不肯说真话。

刑警一路尾随冬子,肯定由于他对冬子的一举一动抱着很大的疑心。

“刑警先生,您怎么呆在这儿?松尾和冬子他们呢?”在大町再三追问下,白木皱着眉头说:“我不习惯登山,在下面的山谷里跌了一跤,把脚挫了,勉强支撑着来到这里就再也走不动了。劳您驾,能不能在升降车的车站给叫一个人来呢?弄成这个样子是没法再跟踪了。哎呀,好疼……”

看来脚疼事小,令人沮丧的是,好容易追到这里,不料想把脚给挫了。

“依我看往下去倒不如往上去,离这儿不远有家旅馆,到那里再叫人吧!”

“谢谢您了。您二位打算往哪儿去呢?”

“去追松尾和冬子。不知怎么的,好象有不祥的兆头。”

“请千万多加小心。松尾这个人很可疑。跟您实话实讲吧,我把他看做是土器屋事件的一个重要见证人,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大前天,松尾忽然失踪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留心冬子的动向,跟在冬子的身后,不料想竟在这里找到了松尾。”

“为什么不逮捕松尾呢?”

“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逮捕一个人,现在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明。再说,对见证人的调查只能采取非正规的方式。”

“不是已经跟踪到这儿了吗?”

“顶多是暗中观察,并没有想要真的动手。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知道雨村太太是把松尾做为对您丈夫怀有恶意的人进行怀疑的。土器屋冬子到这里来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松尾的胁迫。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松尾有可能要加害冬子。”

“明白了。我多多注意就是了。松尾真的要对冬子采取什么行动的话,我会想法搭救她的。”

“属于现行犯,任何人都可以当场逮捕,不需要逮捕证的。”

既然白木刑警提到了现行犯,那就等于暗示松尾是个很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拒捕肇事的危险也将会是很大的。

“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呀!”久美子在白木面前毫不掩饰地叮嘱着大町。她脱口而出的这个“你”字里包含着无限的深情。白木怎能知道在昨天夜里他俩发生过的事情呢?

在久美子说出口来的这句话里,包含着至今尚未得出最终结论的情侣间那种难以割舍的纯真而炽烈的感情。

“我先去追追看。刑警先生,久美子太太就托付给您了。我马上就去叫人来。”

大町留下久美子和白木,一个人走了。

山路右侧悬崖陡峭,小溪在峡谷中蜿蜒流去。隔着山谷,便是挺拔耸立的白马三山的东峰。

山腰上云烟缭绕,有如白色的火焰不停地喷向晴朗的上空。刚刚有点放晴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幻莫测了。

隔着八方山脊和白马岳东峰的南谷川山谷也是山雾弥漫,云烟腾起。正在山脊小道上攀登的大町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山峦一起,一下子消失了。

久美子原地不动地伫立张望,等待着云雾散去。可是,以她站立的地方越往上去就越被厚厚的云雾所封闭,视线被遮断了。

顷刻间,久美子仿佛预感到大自然正在策划着降临一场灾难。

大町从国民旅馆请来的援救人员帮助白木和久美子两个人下了山。因为眼下还不十分清楚松尾的意图是什么,两个人只好住在山麓的旅馆里耐心等候大町的消息。

从当天夜里开始,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在小笠原高气压的影响下,梅雨前锋北上,整个山域遭到了强风冷雨的袭击。

因牵挂着山上的大町,久美子一夜没有合眼。如果大町和冬子等人能在唐松山庄或者是山脊上的一个小旅店里躲避一时,那就不必担心了。倘若在山脊上碰到这样的坏天气,那一定要大吃苦头的。

不巧,这几天来由于线路出了毛病,跟唐松山庄之间的电话一直不通。其他小旅店因季节关系还没有开业。凡是能打通电话的地方都联系过了,都说没有遇见类似大町和冬子模样的人。

象是有意让久美子更加不安似的,天气越来越恶化起来了。

“不要紧的,现在不同于严冬,再说大町先生又是个登山老手。”

白木安慰着她,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使人信服。即使大町是个老练的人,也要看到他所追赶的是松尾这样狡黠的人啊!

只要冬子和松尾遇难,大町就有被卷进去的危险。

当然,在尚未断定遇难的情况下,不便请求援救。久美子和白木只能就此耐心等待。

这时,忽然听到山里一阵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久美子仿佛隐约地听到了大町拼死呼救的喊声。

“但愿大町先生平安无事!”久美子面向苍天祈祷着。

3

从南方海面伸展过来的小笠原高气压,跟鄂霍次克海的冷高气压正面相撞,形成了梅雨前锋。

天气恶化的迹象早在两天前就已显露出来了。可是,处于本土南方海面的梅雨前锋,不料在来势迅猛的小笠原高气压冲击下突然向北移动了。

乌云密集,南风越刮越凶。偏巧这几天连续多日的晴天周期已过,从大陆方面靠拢来的高气压更加猛烈地剌激着这个梅雨前锋。本来位于唐松以北的后立山连峰对于来自太平洋方面的气象变化是无所谓的,可是对日本海的低气压和梅雨前锋却反应敏锐,即使是很弱的低气压也要马上降雨。

因此,每逢遇到坏的天气,山脊上便会有瘴气从日本海方面袭来,而信州这边则因地势关系,晴时居多。所以站在信州山麓往上看去仿佛天朗气晴,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这就是说,当层层乌云从山脊不断涌现出来并在东方的天空里飘动的时候,那就恰好意味着山脊上正受到强风冷雨的袭击。

大町对这一点不会毫无察觉。不过,他眼下正在集中精力追赶冬子和松尾,因此,有可能一开始就忽略了气象变化的征兆。

整个中部山岳地带被低垂的云雨笼罩着。平均风速十五米,有时甚至要超过三十米。特别是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北侧的白马岳一带因直接受到这种坏天气的影响,从八方山脊等地越往上走天气就越坏,常常是强风伴着冷雨一并袭来。

而冬子和松尾却是穿着在城市马路散步的轻装向那里进发。

大町以及冬子他们到了第二天依然杳无音信。久美子曾向冒着恶劣天气下山的登山队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是,山脊上一直平均风速达二十米左右,因风雨交加,登山队员曾在唐松山庄躲避一时,但没有见过和大町他们相似的人。

一向乐观的白木刑警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

“如果他们没有在唐松山庄停下来,依您看,他们会到哪儿去了呢?”

白木问久美子,但她无从作答。八方山脊是朝后立山连峰走的一个登山要道。从第一石标往上去虽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但对有志登上后立山的试探者来说却是个理想的路线。而且由于没有森林挡住视线,堪称屈指可数的眺望地点,可以在山脊两侧尽情饱赏白马三山和鹿岛枪、五龙等蔚为壮观的奇峰异景。不过,一旦遇到天气作祟,这个长处又会变成短处,成了最使登山者伤脑筋的地方。在这残雪覆盖的季节里,如判断有误便会迷失方向。这一带没有可避风雨的地方,越往上走情况就越糟。

正当三个人继续攀登而上的时候,天气恶化的征兆开始显露出来,而整个群山被恶劣的天气紧紧抱住却是在夜幕降临之后。

假若他们用普通速度登山的话,此时恐怕早已登上八方山脊了。在跟主峰山脊搭界的地方,不远便是唐松山庄。

如果不去山庄而往右走,越过唐松岳山顶,可通往白马岳;往左走南下可到五龙岳和鹿岛枪一带。

松尾带着体弱的冬子没有投奔唐松山庄,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银装素裹、遍地覆盖着残雪的季节里,加上又碰上最坏的天气,穿着一身轻装,没带任何一件登山备品,无论往主脉的哪一个方向走,都是强人所难,令人担心的。紧跟在后面的大町也只有仅供自己用的少量登山装备。但在这变幻莫测、凶相毕露的高峰上,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挡得住恶劣的天气呢?

“看样子,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白木刑警鉴于过了两天仍没有得到三个人的任何消息,终于不得不向当地请求援救。跟单纯的山中遇难不同,它涉及到警视厅方面十分关注的土器屋案件的重要见证人问题,因此当地警察署也积极行动,密切配合,当即组成了救护队。

这时,白木的脚也已基本痊愈,决定尽力而行,跟救护队一起进山。久美子也跟大家一起登上了第一石标。她原打算再跟着往上走,后来考虑到这样会拖累救护队,只好作罢。

救护队动身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天气稍微缓和下来,但梅雨前锋仍无减弱迹象。救护队知道这种缓和是暂时的。

为了利用有限的时机,他们争分夺秒,朝着密云低垂的高山快速攀登。

4

越往上走,天气越来越恶化。从第二石标开始,瘴气浓度愈益加重,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八方山脊那令人神往的景色已被层层瘴气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了。直奔前方的冬子和松尾的身影也被瘴气遮断,时隐时现,似有若无。

这里跟市区里的追踪不同,在山脊路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岔道,这一点倒是怪轻松的。刚路过第三石标,天就下起雨来,冷气袭人,整个山谷也好象在无情的天幕里旋转。

大町的心情依然是平静的。他认为冬子他们的去向必然要以天气为转移,或是回去,或是暂时在唐松山庄住下,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即使他们的身影因瘴气而完全在大町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照例是那样的镇定,沉着。

狂风在山脊上猛烈地旋转。它把瘴气和冰雹搅在一起,使得人体上仅有的一点体温无法保持下去。大町赶忙跑进唐松山庄,满以为可以在那里碰见冬子和松尾,不料大失所望。他问过山庄的管理人员,回答说最近以来根本没有女性来过这里。

大町断定他们肯定是绕道走了。那么,冒着这样的坏天气,究竟要到哪儿去呢?朝南北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高达三千公尺的连峰山脊,况且又不是登山季节,山路荒芜,小旅店也空无一人。

大町猜不透他俩要于什么。正当他在山庄门口苦思苦想的时候,有一位登山者沿白马岳山脊走过来,说他在唐松山的下坡上遇见了一对男女。

“他们在小旅店里存放了物品,看来象是登上山顶之后还会返回的样子。不过,象他们那样一身装束又怎好再往前走下去呢?”那位登山者漫不经心地说。

从小旅店轻装登上唐松岳山顶又返回来的人不在少数。往上爬到岩石和伏松林中间的羊肠小道,顶多有二十分钟就足够了。不过,大町并不认为他俩真的会从唐松岳往北走下去,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号称后立山天险的“不归崄”了。从白马岳到唐松岳是顺道,相反地,沿着山脊路继续往前走就会寸步难行。

大町认为,冬子他们不在唐松山庄停留就直奔山顶,是个不祥之兆。冒险走完长长的山路之后,好不容易来到山庄,就算是没有要存放的东西吧,照理说也该进去歇歇脚的。可是他俩尽管明明知道象这样恶劣的天气登高眺望是得不偿失的,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山顶了。他们这样做,勿宁说是有意避开山庄。

“您把东西放在这儿,走起路来轻快些。”

大町婉言谢绝了管理人员的这番好意,没有卸下行装就追赶他们去了。他所以没有卸下行装,就是因为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在提醒着他。

果然不出大町所料,在山顶上没有遇见他们。山顶上狂风旋转,几乎使人难以站立。顷刻风速竟然达到了三十米左右。气温在急剧下降。据说在山里风速每增加一米,人的体温就会随着下降一度。有人亲眼看到,由于不带任何防风防雨工具,任凭风吹雨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突然,从刚才走过来的东边山脊脚下传来了钟声。这大概是唐松山庄的值班人员为了提醒在此恶劣天气里沿山脊路走的登山者多加小心才撞钟的。或许是专门为了大町才撞钟的。

“松尾先生!”大町终于暴露了自己跟踪的身份,呼喊着。

越过山顶再往前走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除非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否则,遇难将是不可避免的。

“土器屋太太,名取冬子小姐,您在哪儿呀?赶快往回走吧,前面有危险!请回到小旅店来吧!”大町把冬子娘家的姓和婚后的姓都叫到了。

从瘴气的漩涡里没有听到任何回声。因为来自黑部溪谷的狂风暴雨和由此形成的山洪声,立即把大町微弱的喊声给吞没了。

冬子和松尾到哪儿去了呢?大町只在山庄眈搁了七、八分钟,发现他俩不在,就一口气登上了唐松岳的山顶。冬子走得慢,大町走得快,是满可以把眈误了的时间补上去的。

如果他俩真的象在山庄里碰见的那位登山者所说的那样,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两者的距离就不会相差太远。大町估量他们就在自己的近旁。如果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朝着“不归崄”的方向走下去了;要么是朝着祖母谷的方向往下走了。二者必居其一。

“松尾俊介,能听见吗?”大町再一次向瘴气那边喊去。前后朝着天险方面和裙母谷方面各喊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回声。

在这段时间里,彼此的距离正在继续扩大。这是个生死攸关的距离。大町明明知道这个倒霉的天气决非一时变化无常。

大町不清楚松尾是何居心,是不是要跟冬子一起登山自杀呢?眼下把他们这一绝望的行动制止住,是大町最大的义务。

该往那个方向走呢?大町犹豫了片刻,刚要顺着山脊路北上,瘴气里忽然露出了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位是女人。他俩正朝着黑部溪谷方向走下去。

大町心想:他们朝黑部走去,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那里是参差不齐的、宛如天然屏障般的悬崖峭壁,再走下去,便是阴森可怕的山涧了。

习惯于登山的大町,放开脚步,很快撵了上去。他朝着山雾中露出的两个人影喊了一声:

“前面那两位是不是松尾俊介先生和名取冬子小姐呢?”

矇胧出现的人影已有明显反应。只见他俩在云雾中停立了一会儿,好象在窥探这边的动静。

“是松尾先生和名取小姐吧!”大町又喊了一回。

“你是谁?”人影里的一个人反问道。这是松尾的声音。

“请快往回走,前边有危险!”

“你是警察吗?”从云雾那边照旧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

“到底是谁?”

“这你不用管。再往前走就要遇难的!”

“你多余操这份儿心!能不能遇难,不亲自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松尾的话毫无妥协让步的意思。

“是想自杀吗?”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这声音是无比冷酷的,决不象是儿戏的话。

“你说什么?”

“请你不要靠近我们!要知道任何人都有选择死的权利和自由!”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是为了想要死。别人的事不要你来管。”

“名取小姐,您的打算呢?”大町又问了问另一个人影。

还未等她回话,松尾就代替她回答说:

“她的心情和想法跟我一样,是想死在她心爱的哥哥死去的地方。我们的想法不会改变。我们的心灵早已枯萎,我们的肉体也早已失去生命了,就是活在世上,那也跟行尸走肉没啥两样。”

“别胡闹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死不可,但是死总是不好的。还是跟我回到小旅店去吧,咱们好好唠一唠,就会想开了!”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可以那么简单解决的话,还会到这个深山里来吗?往回走的应该是你!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妨碍我们。”

“这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再说我还没有直接听到名取小姐的意见。”

大町一面说着,一面紧往前走,极力缩短被云雾隔开的距离。

“不要靠近我们!不许你再往前走一步!如果你不愿意受伤的话。”

“受伤?”

“我们准备了可以简单致死的凶器。不怕有谁敢上来干涉我们。”

在松尾的语气里包含着险恶的祸心。

5

尽管因瘴气弥漫看得不太真切,松尾手里确实挥动着类似手枪的凶器。

“名取小姐,冬子太太,这不会是您自己的意思,您一定是受到威胁才这么做的。”大町想,冬子是在松尾手持凶器的威胁下,被拉到这里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非设法搭救她不可。

“是我自己的意思。”不料冬子做出了意外的回答。

“干吗那么固执呢?赶快丢掉胡思乱想,回到小旅店吧,现在还为时不晚!”大町想使女人回心转意,拚命呼唤着。

“请赶快回去,不要管我们。这件事我们早就想好了。”

“不怕给当地人带来麻烦吗?”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跟谁都没说要到这里来。我们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怎么会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不过应该告诉您,这是我们一起下的决心。我们自己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冬子的声音也是那么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事情总该弄明白了吧?现在没有功夫跟你唠唠叨叨,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死。快点回去,犹豫不决只能对你不利。”松尾步步进逼似地说道。

风雨越来越凶,身上的体温也随着急剧下降。他俩跟预先做了登山准备的大町不同,在暴风雨里跟赤身露体差不多,那景况无疑是十分凄惨的。

无论大町怎么劝说,对方都无动于衷。他想:那怕只剩下冬子一个人也好,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救出去。

大町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冲出云雾,他脚下的一块岩石随即嗖的飞上天空。

“凶器可不比玩具,不是闹着玩的。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那可就不是岩石上天的问题啦!”

“求求您,不要再管我们!”在松尾进行恫吓的同时,冬子用恳求的口气说。

“走,没必要跟这家伙费话。”

松尾催促冬子,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大町继续追赶着,并且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个奇妙的追踪。大町不相信冬子的话,那明明是她在松尾的威胁下违心说出来的。如果他们死了,雨村征男的去向将会永远搞不清楚。

他俩知道雨村的下落。查明雨村的下落,是大町给自己确定的义务。不尽此义务就没有久美子和自己的未来。

大町在思索着。前边那两个人如果想到的是死,而他则想到的是生。使他俩活下来,正关系到大町的命运。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死去。

虽已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实际上走过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天气这么坏,登上了长长的八方山脊,又跨越了唐松岳,他们已被过度的疲劳给压垮了。现在所以还能依靠仅有的一点体力进行挣扎,全凭着一心想要死的那股反常的狂热劲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也就等于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体温一旦下降到三十度左右就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照此下去只能是体温越降越低,直到最后冻死。那样一来就一切都晚了。

山里人所谓劳累冻死,就是指一个人剩下最后一口气,一旦扑通倒下去就再也不能动了。从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有的人在背包里装满了食物,手搭在背包上还没等打开就死去了。

起初松尾还不停地向大町喊着“回去!回去!”可是体力的消耗使得他渐渐地地说不出话来,神志也不那么清醒了。

大町心想不能再等待了。原来是想等他们体力消耗殆尽之后找机会搭救他们,而现在情况紧急,已不容再迟疑了。

等他们在自杀时上前营救,松尾有可能动用凶器,而如果不肯冒此风险又难以救出他们。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面目猙狞的悬崖。从山顶往祖母谷温泉去是下坡路,越往下走越是岩石迭起,一步更比一步艰险万分。即使瘴气散开了,这里仍然是一个被断崖绝壁所环抱的山涧。眼下的瘴气只能更增添阴森可怕的气氛。

当瘴气密聚,不断向身边袭来的时候,大町终于下决心赶上前去,缩短了距离。

“好家伙!”松尾发现大町突然跟到自己的背后,赶忙举起手枪。还没来得及射击,两个人已经扭在一处,一块儿倒在瘴气里了。

硝烟随着枪声弥漫在瘴气之中。不知是谁痛苦地呻吟起来。

隔了一会儿,倒在地下的那个人好容易爬起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只听一声惨叫,由近而远,消失在瘴气里了。原来是他两脚腾空,跟岩石块一起从悬崖跌落下去了。

冬子好象被眼前突然发生的激烈格斗场面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见到有人在那里呻吟着,才大梦方醒,向他身边跑去。

“哎呀,这么多的血!”

躺在地上的是大町。在相互格斗时,松尾射出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右腿胯骨。

“在我的背包里有救急药和三角巾。”大町忍着疼痛向冬子说。

冬子用颤动的手好容易从大町身上卸下了背包,解开了兜盖儿。她在寒冷之外又添加了恐怖与不安,因为她还不知道大町究竟是个什么人。这个人一路上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又反复劝自己回去,对同伴松尾搞突然袭击,自身也身受重伤,而从悬崖跌落下去的松尾又生死不明。

冬子对大町怀着说不出来的恐惧。他伤后流血过多,容貌更变得怕人,雨水混着血污,滴淌在岩石上。

“请不要害怕。找到三角巾了吗?请把伤口给紧紧包扎好。子弹可能打在动脉上了……好,尽可能扎得再紧一些……”大町一面安慰着她,一再指点注意事项。

子弹贴着大町的大腿骨不停地搅动。因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发挥了很大的威力,不但大腿骨被击碎,肌肉组织也遭到极大的破坏。右腿完全失去机能,不由自主地朝下耷拉着。

夜幕降临大地。大町已经意识到情况越来越糟。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把他俩从死亡线上泣回来,自己竟死难临头了。

当时他未免过于急躁,没料到松尾还会有那么大的劲儿。这是大町的失算。本以为可以易于反掌地把松尾手里的凶器夺下来,不想遇到反抗,被松尾一下子甩在一边,躲闪不及,在胯骨上中了一颗子弹。

大町明明知道,照现在这样子是不能再回山庄了,只能就此等待天明。退一步说,就是回不了山庄,如果能爬上山脊路,偏巧遇上个登山的人,那就好办了。可是,现在迫切需要先找一个多少能避风雨的地方,尽量把出血控制住,保持一下业已消耗殆尽的体力。

“名取小姐,请让我扶一下您的肩膀好吗?再往下走两步就是一片矮竹林了,先在那里躲避一时,等天亮吧!”大町忍着剧痛说。

残暴无比的凶器毁坏了大町的身体,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应该马上着手治疗才行,可是现在他必须先找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

冬子看着眼前这位瀕于死亡的人,仿佛忘记了自己决心一死的念头,温顺地听从大町的吩咐。

冬子搀扶着大町,来到风势较弱、地势低洼的矮竹林里。大町被风雨无情地摧残着,体温下降,出血不止。

在势不可挡的风雨袭击面前,矮竹林自然算不得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此刻,死亡的预感涌上了大町的心头。这一次远比他经历过的哪一次危险都要严重得多。在恶劣天气下,身负重伤,还要照料冬子,就是今天夜里可以无事地度过去,凭这样受伤的身体能否回到唐松山庄,连大町自己也是没有信心的。

在这登山的淡季,更休想指望有人打这高山险路走过。

“冬子小姐,请把我背包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摊开背包就是可睡一个人的睡袋。它可以防水。只要钻进去,就能够勉强坚持到天亮的。”大町忍受着阵痛说。疼痛从伤口扩及全身,脚的末梢几乎失去了知觉。

冬子按照大町的吩咐,铺好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当睡袋用的背包。

“在塑料袋里装着干净衣服,快把湿衣服换下来,钻进睡袋里休息吧!”

“那……”一直在顺从地听大町指挥的冬子不免犹豫了一下。

“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快!不然要冻死的!”

“那么您呢?”

“不用管我。快点照我说的做!”

“要知道您是受了伤的人啊!我用睡袋,那您……”

“您不必为我担心。两条性命能留下一条就比什么都强。”大町申斥着。他神志逐渐不清,已觉察到自己没有救了。冬子的情况固然也很惨,但只要今天夜里能闯过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对自己来说,这种可能已不复存在了。如今迫切需要的是,设法使有一线希望的人能够活着回去。

大町的血继续从伤口往外流着,这同时也就是生命在流逝着。他一面意识到这一点,一面强行振作精神,对冬子说:

“请您听我说一句话好吗?……我也许不行了。到了明天早上,如果我死了,那您就一个人……往上边走去……虽然很危险,只要多加小心就一定上得去的。要一步一步往上走,千万别退下来。这样就一定会找到山脊路的……到了山脊就往右边走,走不多远就是唐松山庄……您明白了吗?……明白啦?”

“明白啦。那么,您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在后面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救我?”冬子问正在急剧虚弱下去的大町。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为了阻拦他俩上山自杀而跟松尾搏斗起来,被松尾击中一枪,倒在血泊之中。如今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总觉得大町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

他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却一心想要救出冬子。虽不了解其中的奥秘,但她还是很受感动。在感动之余,她不知不觉地抛弃了绝望的念头,把自作自受造成的危险状态也置之度外了。

“那,您究竟是谁啊?”

当冬子再一次问他的时候,只听大町突然喊了一声:“久美子!”

“您刚才在说什么?”冬子听她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以为附近有谁在场,便看了一下周围。“久美子……”

大町清清楚楚地在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已经神志不清。如同雨村征男在久美子的背后看见了冬子的面容一样,大町在朦胧之中,从冬子脸上看到了重叠着的久美子的面容。

“久美子,请等一等我。明天我就要下山了……您能原谅我吗?……是我杀害了您的丈夫。我感到内疚……能原谅我这样一个人吗?……我们没有可能了……我需要您……却没有资格……请原谅我。”

大町精神恍惚,陷于休克状态。他对冬子谈话实际是在讲给久美子听。

“请您坚强一些!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呆在深山里啊,听我说呀……”

冬子紧紧抱着大町的身子摇晃着。从他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正常人的体温了。

山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风雨毫未减弱,无情地抽打着这个一息尚存的男子和全靠他给予帮助才幸免一死的女人。在这险恶的环境里,为能留下一条性命,两个人正在进行一场心意难通的对话。

无论是救人的人,还是被救的人,都已感到越来越陷入朦胧的状态之中。

揭开内幕

1

名取冬子在唐松岳南面山腰上冻得死去活来。救护队发现她,是六月八日午后四时左右的事。

南方的小笠原高气压突然加强了势头,把梅雨前锋推向了日本海北部。气温开始回升,回到了往常的平稳状态。得助于天气好转,一息尚存的冬子才侥幸地脱离了险境。如果坏天气再延续一天,不,哪怕是五、六个小时,恐怕就完全没救了。

被救护队救起时,冬子神志不清,问她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好暂时先把她送进唐松山庄就地诊治。由于一时没有找到跟冬子一起上山的松尾和大町,救护队的主力便从唐松岳南西两面的半山腰下到黑部溪谷一带继续寻找。同一天午后六时左右,在唐松岳以西的矮竹林下边先发现了大町尸体,大约三十分钟后,又在往下走八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就是袓母谷上部支岔一块湿漉漉的岩石上发现了已经摔死的松尾尸体。由于时间已晚,加上刚见好转的天气又重新恶化起来,救护队只得改变当天收尸的主意。为了免于被雨水冲走,以及不至于蒙受鸟兽之害,救护队员把尸体装进睡袋里,妥放在安全地方之后,便返回唐松山庄。

第二天,在收大町和松尾尸体的同时,救护队员把冬子背下山,送进了山麓医院。由于哪块儿都没有受伤,身体恢复很快,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为此,警察当局决定一天以后再向她作口头调查。

久美子是在山麓旅馆里得知大町遇难的消息的。最初透露这一消息的是为了向上级报告先行下山的救护队员。

“大町先生遇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美子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只觉得眼前昏天暗地,甚至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间,都分辨不清了。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包围着,完全丧失了抵御的能力。

记得当大町跟冬子、松尾的消息一起断绝的时候,久美子并没有产生不祥的预感,更没有跟遇难直接联系起来。她曾确信大町既然是带着必要的装备上山的,又有丰富的登山经验,这一回一定会逢凶化吉,战胜恶劣天气,带着冬子和松尾一齐下山的。

因此,当这个消息(大町确确实实象蜡烛熄灭般地死去了)传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即相信这是真的。

当雨村的余韵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日依然没有完全消逝的时候,正是大町填补了这个空白。那虽是短暂的,却是充实的。那火一般的热情至今还在久美子的心房里燃烧着。她一直在热烈地期待着大町回来之后,追补上极不自然的中断了的爱情。只有走完爱的全程,新的未来才能展现在他俩的面前。久美子没有当即相信大町已死,不是毫无理由的。

尽管久美子一再追问“为什么?怎么搞的?”救护队员们还是默不作声。这是他们无法回答的,因为知道内情的只有还活着的名取冬子一个人。

第二天,冬子被救护队员背下了山,与此同时大町和松尾之死也得到了证实。他俩的尸体先停放在唐松山庄,一天之后被抬到山麓的。

呆然若失的久美子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大町死了!他的死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好容易在久美子面前打开的新的未来的大门,由于大町的死而关闭了。记得在黑部跟他第一次相逢是去年十月。打那以后,在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她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然而不幸的是,还没有等看到最后的结局,大町就如同第一次匆匆相见时那样飘然离去了。这时,久美子才觉察到自己对于大町的一切竟毫无所知。

回想起来,大町对于他自己的事什么都没有跟久美子说过。从对他倾心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盼着有一天能把他和未来结合在一起时为止,久美子什么也没有问过,只是打心眼里信任他。

大町在久美子的身心上留下了难以消失的印记,便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大町先生,您是谁?您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了呢?”久美子凭靠着旅馆临山的窗子不住地叹息着,却没有谁能够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在雨村先生的生死得到完全证实时,我就全都告诉给您!”大町曾经这样许诺过,不料却成了一位有毁前约的人。

早知今日,当初对大町的过去即便有个片断的了解也好啊!——这,巳经是后悔莫及了。深深地怀恋往日之情,使这一悔恨更加深深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

2

冬子的身体刚一好转,调查马上就开始了。名取龙太郎听说冬子遇难也立即赶到。他的出现虽然有许多风传,但警察当局对这些全不加以理睬。

在龙太郎看来,冬子一旦说出事实真相就将导致不良的后果。而对于警方说来,冬子则是幸存下来的唯一宝贵的证人。

调查是在医院的一间屋子里进行的。

当地警察署得知冬子就开始议论纷纷,她是土器屋产业代总经理被害事件的见证人,而且又是被害者的遗孀,感到十分震惊,便把调查的主持权全部转让给东京方面。

调查的负责人是石原警部和大川刑警。冬子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身体却好象业已恢复。对待调查的态度也是老老实实的。

当石原警部把大町和松尾已死的消息告诉给她的时候,她颤抖着嘴唇,低下了头。她竭力控制自己翻腾着的内心的哀痛。调查者猜不出此刻的冬子是在为松尾的死而悲痛,还是为大町之死而叹息,抑或是为他俩的死而共同哀悼?!

“您是出于被迫才跟松尾俊介一起登山的吗?”

石原警部首先问她登山的理由。大町受白木的委托,在后面追赶他们二人,这早已从白木的汇报里听说了。在松尾尸体附近发现了手枪,大町右大腿骨有枪伤,从这两点来判断,松尾是向大町开了枪的。子弹打碎了大町的大腿骨,动脉流血不止,构成了大町的直接死因。加上风雨和低温,就更加速了他的死亡。

警察当局也曾推测过,大町是为了从死死抱住不放的松尾的手里夺回冬子,才被松尾击中的,然而推测终归是推测,详细情况只有去问冬子。

必须向冬子询问的事情堆积如山。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松尾俊介跟冬子的接触到底是基于何种机缘?他们之间的接触跟土器屋的被害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其次就是松尾与中桥正文、三杉小百合之间的纠葛。土器屋被害现场的不可解之谜也必须揭开。除此之外,冬子和至今消息不明的雨村征男之间似乎也有某种微妙的关系。雨村死于飞机失事,至今没有找到尸体,可不妨认为另有原因。

从雨村的妻子以及最近跟她一道频繁活动的大町来看,他们对雨村的飞机遇难是并不真正相信的。

关于雨村的去向,由于不属于直接负责处理的案件范围,搜查总部并未怎么关心,而冬子说不定会知道他的去向。如果雨村和冬子之间有什么牵扯的话,那将会给土器屋被害一案带来微妙的关系。

揭开这一事实真相的钥匙有可能握在冬子的手里。无论如何要从唯一幸存的宝贵的证人口中把事实真相搞清楚,这就需要从冬子易于回答的问题入手,循循善诱,舍此无他。对此,石原不得不慎重对待。

跟这一调查齐头并进,还调查了大町的身世。久美子自称是她的远亲,其实连久美子本人也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世。这就非进行调查不可了。

“登山完全出于我的自愿。”按照石原提问的顺序,冬子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您的自愿?这就是说,您是情愿跟松尾一起自杀的了?”

在那么恶劣的天气里,奋力奔向高山深处只能是抱着自杀的目的。

“是的。我是情愿跟松尾一块儿自杀的。”

“能把理由说给我们听吗?”

石原把视线停留在冬子忧郁的脸上。如果是出自被迫,那么就可以断定松尾俊介不是冬子的心上人,即使是她的心上人,那也是松尾强加于她的。松尾为什么决意自杀,这一点冬子当能清楚。

“就是活下来了也是无路可走。”在冬子那灰暗的目光里掠过了自甘暴弃的阴影。

“为什么无路可走呢?”

“我是一个只能给男人带来不幸的女人。”

“给男人带来不幸?”

“我曾经爱过好几个男人,其中包括我真心爱过的人。但是,所有跟我亲近过的男人都无一例外地不幸死去了!”

“莫非这就是导致您想要自杀的诱因吗?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吧?”

“我不认为是事出偶然。偶然性重复多次就会导致必然。当我对一个男人寄托着女性的新的梦幻的时候,这个人就必然要遭到不幸。我已经为追求这个必定破灭的梦而弄得筋疲力尽了。”

“那么,跟松尾一块自杀的理由呢?”

“偏巧他也想到要死,才诱我一起上山。我丝毫也不爱他。由于他也是一个刚跟我接触不久就遭到不幸的人,所以才决定跟他一块去死。”

“您知道松尾为什么想死吗?他不象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自杀的人。”

“那是因为他得了不治之症。肠癌转移到肝脏,没有治好的指望了。他所以偏偏要诱我一道自杀,恐怕也有对我父亲复仇的因素在内。”

“您父亲?是指名取龙太郎先生吗?松尾为什么非要对名取先生复仇不可呢?”

“他已经被我父亲利用够了。不仅是我父亲,公司方面也把他象工具一样地利用过。一旦用完了就卸磨杀驴。为此他决计带着我去实现他那梦幻般的复仇。其实这样做,对我父亲不起任何作用。松尾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以下是冬子断断续续提供的证词:

三年前的九月中旬,名取冬子跟义兄名取一郎一起登上了白马岳。虽说是哥哥,其实是父亲龙太郎的后妻带来的男孩子,跟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冬子对继母,一郎对龙太郎,都没有把两位老人当做生身父母看待。不知从何时起在他们兄妹之间萌发了异性的感情。奇怪的是,他俩都对双亲的感情格格不入,彼此爱慕之情更加深了。

名取夫妇知道了这种情况甚为震惊,千方百计想把他俩拆散开。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兄妹”成亲,那在感情上也是通不过的。至于在法律上,同旁系血统联姻本是可以容许的,而名取夫妇则百般阻挠,坚决反对。冬子和一郎碰了钉子之后,决定走出这个家庭。年轻、不曾走出家门的这对情侶没有抗婚的勇气,恣意沉醉在但愿来世再结良缘的甜蜜幻想之中。

他俩是为了寻找殉情的地点才登上白马岳的。在那里偏巧遇上了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不,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男人,他就是松尾俊介。

松尾对什么都引不起浓厚的兴趣,唯有高山峻岭是个例外。他觉得它可以使女人和工作都无法填补的空虚得到充填,或者是可以借此把空虚再向深处掘进一步。总之,没有比在登山淡季里,独自一人在山里饱尝孤寂之感更使他心旷神怡的了。他认为,避开人群,选好登山的时间和地点,便可以真正体验到这种孤独感的妙趣。他喜欢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沉浸在自己所设想的憧憬之中。他不能让天地间除自己而外有任何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将会使他苦心设计的宏伟图画归于破灭。

不料,中途有一对青年男女闯进他所设计的画面中来。他们就是名取一郎和冬子。只见他俩亲昵地偎依在一起,抢先来到松尾要到的地方,无情地破坏了他的画面。松尾对他俩产生了近于杀机般的憎恶心情。他真想一下子把这对青年从自己前进的路线上排除掉。

松尾走的路线是从猿仓经过枪温泉,走上后立山连峰的山脊小路。这是去往唐松岳、五龙岳的方向。

这一对青年从白马岳顺着山脊路走过来,在山坳处同松尾相遇。跟松尾的想法相反,在名取兄妹看来,恰恰是在自己前进的路上,这个陌生人无端地从旁闯了进来。对于想要寻找殉情地点的人说来,松尾只能是个障碍物。

就这样,这两伙人一面互相在心里诅咒着,一面沿着同一个山脊路往南走去。

轻装而又单人行走的松尾自然要抢先走在他俩的前面。虽已遥遥领先,松尾还是容不得这对紧跟在后面的情侣。他为甩掉他们,加快了脚步。

松尾抢先来到了插立着路标的天狗头陡坡。

3

从山坳向前伸展开去,是平坦而又宽阔的山脊路,但一过天狗岳,道路又立刻变窄。从天狗大陡坡到不归崄的底部有个三百米左右的急坡。

松尾来到下坡口的路标面前停了一会儿。原因是路标的指示方向不明确。以前他曾打这儿路过,知道通往不归崄须往左拐,沿悬岩而下。可是从陡坡上看,由于右侧的伏松林一带有一条明显的小道,却好象是一条正路。如果不加思索地走下去,就会走进无比险恶的黑部山涧。

当云雾袭来的时候,初到此地就会迷路。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在这下坡的起点上立了路标,指示去向。

可是,眼下路标指示的方向正好是下坡路口和往黑部方向去的岔道的中央,从后边看去倒象是应该往黑部方向走。

松尾仔细一看,地面已经干裂,路标正在随风左右摇晃。不悉是由于登山者恶作剧的缘故,还是自然形成的呢,路标指示的方位模棱两可,难以辨认。

“若是有人存心捣乱,那品质可就太坏了!”松尾一面嘟囔着,一面想把路标按照原来的方向纠正过来。正在这时猛地从刚才的自言自语里生出一个联想来。

松尾心想:“如果不把路标的方位改正过来而把它照样立稳的话,后面赶来的那对情侣定会误入黑部山涧的。”看起来,他俩对登山完全是个外行。在这个季节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富有经验的,决不会因路标指示错误而上当受骗。上当受骗的只能是从后边赶来的那对青年男女。

“这不是摆脱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最好的工具吗?”松尾一面自问自答,一面把指示方位不明确的路标挪动了一下,明确指向黑部方向。

这样一来,紧接在土器屋贞彦之后松尾又搞了第二次鬼。说来凑巧,名取兄妹二人果然上了松尾的圈套,在不怀好意的路标指引下,一步步地朝着黑部山涧走下去了。

可是松尾万万没有料到,一郎和冬子本是为了寻找自杀的场所才登上此山的。松尾不怀好意改变了路标,恰恰正是他们想要去的方向。

路标被搞了两次鬼这件事,是冬子后来从雨村和松尾那里听说的。正因为这样,一郎才如愿以偿,而冬子却免于一死。

两个人都服用了致死剂量的安眠药。因身体条件不同,安眠药在冬子身上没有充分发挥效用。结果,冬子被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救了过来,以此为机缘,冬子跟土器屋结了婚。

冬子继续供述如下:

“跟土器屋结婚以后,我很快地认识到这是我的失策。我悔不该屈服于土器屋和我父亲的压力,接受他的求婚。那时我真正爱的人是雨村征男。雨村从土器屋背后远远向我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等待我的应允。他在我跟土器屋结婚的同时也结婚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尽快把我忘掉。

“我曾责怪过他:为什么不早一些跟我说呢?这时,雨村也第一次直率地说出了拿路标开玩笑的事,并且说是他干的。我明明知道那是土器屋搞的鬼,责任不在雨村身上。同时我也知道土器屋并不爱我,而是抱着一定要把所需要的玩具弄到手的心情跟我结婚的。这个纵欲者跟我父亲的策略不谋而合。我做为土器屋的玩具和我父亲的工具,如同买卖一件物品一样拍扳成交了。那正是趁着我无力抵抗因失去一郎而承受沉重打击的时候。

“打那以后,在我的思想深处悄悄地淤积起对土器屋的无比憎恨。但无论我怎样憎恶他,他都执意不肯跟我离婚。我几次提起离婚的事,他只是一哼了事。

“由于我跟他结了婚,我父亲也增加了额外收入。好容易用高价买到手的玩具,在没有玩够之前是不肯轻易舍弃的。我决不会忘记,在土器屋强制下,我做为用金钱赎买的抵柙品,一直处于屈辱的地位。能把我重新唤回来的唯有爱情,而土器屋却继续用金钱占有了它。每当我跟他在一起过着虛伪的夫妻生活的时候,这种屈辱感就更加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屈辱积淤心底,只暂时保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这一平衡的唯一转机是跟雨村的约会。雨村利用到新潟和名古屋公出的机会把我带到了黑部。偏巧那时正赶上土器屋也公出在外,这就决定了我后来的命运。

“我俩约定在黑部的旅馆相会,这是我俩的第一次结合。我忘了家庭,忘了丈夫,也忘了我自己,尽情地倒在雨村的怀抱里。可以说是命运有意开玩笑吧,就在那第二天,雨村本该乘坐的那架飞机,在离我们相爱的地方很近的山里坠毁了。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去黑部湖的途中。当时雷声大作,我俩正在堰堤上的眺望台里避雨。听了飞机失事的消息,雨村自嘲般地说自己已成过世之人了。

“这时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那就不如死就死在一起吧!不料雨村对我这番话却当真了。

“反正活着我俩也不可能在一起,倒不如干脆死在一块儿的好。雨村除了在跟我的爱情上受到挫折而外,好象在工作上有更大的烦恼在折磨着他。一块去死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间确定下来了。

“我俩好象都在担心会改变主意似的,径直地朝着云雨密布、空无一人的湖畔走去。雨村随身带着安眠药。

“我俩走过堰堤,在对岸的湖畔人行道那边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方。面前的湖水象一面镜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堰堤眺望台的喧闹声再也昕不到了。我俩在那里又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事先准备好了的水果汁服下了安眠药。”

说到这里,冬子仿佛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似的,闭上了眼睛。石原警部猜不出下文究竟怎样。他想:为什么同是打算一块儿自杀的两个人,只冬子自己活着回来,而雨村却下落不明呢?他希望从冬子的嘴里找到答案。在石原看来,这个谜对于他直接负责的土器屋案件虽无直接关联,但是做为它的延长线,说不定会与该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石原硬着头皮启发冬子继续说下去。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冬子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我已经躺在堰堤的办公室里了。”

“雨村怎么样了?”石原简短地插嘴问。

“不知道。”

象畅行无阻的流水一般的答话嘎然中止了。

“嗯?”

“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一起服了药的吗?”石原面带疑惑,接着追问了一句。

“我真的不知道。我刚苏醒过来,就发现只我一个人被背回来了。”

“是谁背的?”

“是松尾。松尾在无意之中赶到现场,发现我正在昏睡,就把我背到了办公室。这是在大以后从松尾那里听到的。当时在场的人只是说,有一位旅行者把我背了回来,正在慌忙抢救当中,那个人就悄悄走掉了。”

“松尾没有提雨村到哪儿去吗?”

“松尾也好象并不知道。他说他发现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您是相信他的话了?”

“不由得我不信啊。况且又是在我失去知觉时发生的事情。”

“您不感到松尾的突然出现是件怪事吗?他也许是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对雨村……”

“不错……”

冬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松尾是趁着休假到那儿去的。那时正值直达黑部山顶的线路通车不久,是北阿尔卑斯山脉中最吸引人的地区,因此他利用休假到那儿去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如果说他是有意尾随的话,那恐怕也是在堰堤附近偶然看到我们,才悄悄跟在后面的。”

“比这更为要紧的,他理应知道雨村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松尾是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追赶上来的。这期间也许是雨村因药效没有发挥作用而醒了过来,发现我在一旁昏睡着,立即产生了对于死的恐怖,才去找人求救的。正在他去找人的时候,松尾赶来把我背到了办公室,雨村也就从此失去了露面的机会。事情的经过恐怕就是这样的吧?”

“那么雨村到哪里去了?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呢?”

“这也是我正想恳求您告诉给我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相信他一定会找我的。若不然……不,他一定是自杀啦!”

冬子忽然呜咽起来了,而石原并不相信她的这种感情变化是真实的。看来她的供述一涉及到雨村的下落,就都推到松尾的身上。而松尾明明已经死了。

这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冬子在雨村行踪的问题上有不便开口的地方,所以才有意把一切推在死了的松尾身上。

“关于雨村的下落暂时就谈到这里吧!”石原改变了质询的矛头,因为关于雨村的下落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的。

“松尾在山里死去之前,对于您丈夫被害的事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吗?”

“是我叫松尾杀死土器屋的!”

冬子突然说出了没头没脑的话。做为杀死土器屋的重点怀疑对象,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早已逮捕在案。

松尾固然以某种形式跟土器屋案件牵连在一起,但由于中桥从正面暴露出来,因此位于侧面的松尾自然就显得不突出了。不料现在冬子冷不防说出松尾就是杀人犯,并且自称唆使松尾杀掉土器屋的就是她自己,假如这是真的,这跟中桥和三杉小百合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说是您唆使松尾干的?”

石原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冬子。从她那并不躲闪的表情里看不出她是有意说谎,而且也找不出编造如此重大谎言的理由。

“那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呢?”石原不动声色地追问着。

“我是为了向土器屋复仇,是向把我当做玩具的,和把名取一郎害死的土器屋复仇。所幸我跟雨村到黑部旅行的事没有被土器屋察觉出来。土器屋好象在那次公出期间嫖了女人。因为没有直接抓到证据,当然我不能提出离婚,尽管是我丈夫在把我当做玩具的同时又在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从黑部回来不久,松尾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且有意威胁我,说是要把我跟雨村在黑部幽会的事告诉给土器屋。否则就要我的肉体作为酬谢。其实即使跟我丈夫说了,我也毫不在乎。只是出于对丈夫复仇的心理,我把身子许给了松尾。

“一旦以身相许,松尾就得寸进尺,以致提出要我跟土器屋离婚而跟他结婚。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把土器屋杀死后我就答应跟你结婚,结果松尾把这话当真了。当然我也是希望这样干的。从事态发展来考虑,只要土器屋在,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大概跟松尾的不正当关系,真使冬子产生了杀害丈夫之心的缘故吧,在她心灵深处淤积起来的对土器屋的憎恶好比一堆干草,一旦被火点燃起来,便会以不可遏止的燎原之势、越烧越旺。

“说到您刚才提起的不顺心的事,松尾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呢?”

“虽是只言片语,却时常谈到过。”

石原心想:那一定是杀害土器屋之心已定,两个人怀着同一的犯罪意识,一面同床共枕,一面寻找借口,商讨对策,好把罪行掩盖起来。

冬子的供述在继续下去:

“那时信和商事公司正在秘密推行吞并土器屋产业的计划,而成为其中最大障碍的就是土器屋贞彦。话虽这么说,但并未跟杀害土器屋的理由直接挂在一起。而是在这个背景下,松尾受我的唆使,坚决要害死我的丈夫。”

“不过,松尾尽管对土器屋怀有个人的动机,但他毕竟不是直接插手吞并土器屋产业的人吧!”

“土器屋和国防厅的中桥勾搭上了。这也是我后来从松尾嘴里听到的。中桥有个情妇叫三杉小百合,这个女人从前也是土器屋的姘头,后来为了讨中桥的欢心转让给他了。把女性象物品一样互相转让、赠送,我觉得这是做女人的奇耻大辱。但土器屋这种人却可以满不在乎地干这种事。

“中桥最初是跟土器屋拉得很紧的,后来信和商事公司向他靠近了,他就逐渐倒向信和一边。不过关系既已愈陷愈深,中桥就不好把土器屋轻易甩掉了。

“中桥想踢开土器屋产业转而投靠信和,土器屋贞彦当然不会因此善罢甘休。如果土器屋翻脸不认人,把过去互相勾结的情况公布于众,就将构成对中桥的严重威胁。

“这一点被松尾看到了。这时候,中桥已经被土器屋缠得没有办法。在信和方面来看,如果不是土器屋贞彦作梗,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把土器屋产业吞掉。松尾看透了这一点,为了把我完全据为己有,决意把土器屋干掉,并叫中桥他们暗中进行协助。”

“那么,中桥和三杉是采取什么方式进行协助的呢?”石原认为,只有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搞清楚,才能把杀害土器屋的现场之谜弄个水落石出。石原的讯问已经触及到案件的核心。

4

冬子听石原警部问起中桥和三杉跟土器屋案件有什么联系,只觉得话儿不知从何说起,现出为难的表情。

“这,我也说不清楚。我只发现松尾好象看出在这背后有信和财团进行操纵,显得十分得意。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才把中桥也拉进这一犯罪案件当中,并且感到自鸣得意的吧!至于中桥是为了保自己呢,还是因为背后有信和支持他呢,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促使松尾杀害土器屋的最初的起因在我身上,则是不会错的。

“我最初跟松尾说的时候,不过是句玩笑话,并没有明确的杀意。不料松尾认真接受了,他的这种心情反转过来又影响了我。土器屋一向把我看做他手中的玩具,根本不承认我是个有独立人格的人。而在这一点上,松尾却把我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一点也不爱松尾,并且较之土器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土器屋死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好了。我就是抱着这种豁出去的态度,看着松尾执行原来的计划。

“这不仅是对土器屋的复仇,也是对把我看做政治活动工具的父亲的复仇,同时也是对玩偶一样的我的自我反叛。父亲所以要反对我跟名取一郎相恋,并非出于道义上的考虑,而是因为那么一来就再也不能利用自己的女儿了。

“一方面眼看着土器屋象虫子一样被杀死,一方面看着跟我亲近的男人一一遇到不幸,我感到自虐般的喜悦。

“不仅是名取一郎、雨村和土器屋贞彦,甚至为了把我弄到手而不惜杀死土器屋的松尾,都不免遭到中桥的暗算。这显然给松尾以巨大的沖击。现在还无法证明在中桥的背后是不是有信和财团在搞鬼。这一切都在说明着:过去的好友,以后都变成敌人了。但是,当我提到中桥等人是杀人的帮凶的时候,我不能不首先指出我是这一罪行的首犯。

“松尾要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包庇中桥,不久他又得了癌症,这就使他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他诱我跟他一块上山,问我愿不愿意到我义兄一郎死过的地方去,我就立即看穿了他的用意。

“正在这时候,家里提起了我跟信和钢铁公司总经理再婚的事。这是我父亲为了跟信和加紧勾结提出来的。对方也是再婚,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膝下还有跟我年龄相仿的三个孙子。我想与其做父亲的牺性品,倒不如跟松尾一道去更好一些。

“由于我们两个人都已受到监视,只好用电话秘密联络,约好在白马旅馆相会。如今松尾已经死了,在途中追赶上来的名叫大町的人也为救我而死去了。

“为了我,有五个男人死去或者下落不明,只剩我还活着。我真痛恨我自己啊!”

冬子长长的供述结束了。然而仅凭这个还不足以揭开土器屋被害现场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