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美子受到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感到处境危险,便搬回娘家去住了。跟雨村同住的“新房”原本是雨村父亲的家产,所以只单身一人搬开了事。同时考虑到,雨村的“遗物”如果保存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象上次那样遭受歹徒的袭击,便一古脑儿把所有东西都送到婆家去了。久美子本想把这些东西一直存放到得到丈夫的确切消息时为止,不过那样做,婆家很可能误解为是一刀两断。

事实上,他俩结婚不到一年,两家都还缺乏联姻的实感。同时,也都认为雨村的生死早已成为定局,都希望久美子早点把雨村忘掉,寻求新的幸福。

夫妇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久美子这么想,再婚的机会是很多的。

时仅十个月的婚后生活没有使她外形发生任何变化。在不知情者心中,久美子仍保持着姑娘们那种忸怩的、情窦未开的风彩。

因此,久美子的双亲对她回到娘家来感到很高兴,尤其是母亲更是喜出望外。母亲已经给她物色了好几个人家。随着久美子生活逐渐安顿下来,母亲才开始慢慢地向她透露了这件事。

雨村的事恐怕早已在母亲信乃的心里无影无踪了。然而这回久美子没有触犯母亲的尊严。尽管跟她母亲相比有程度上的不同,雨村的身影在久美子的心目中也急剧地淡薄下来了。确切些说,不是单纯地淡薄了,而是因另一个轮廓更加清晰的身影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我看天底下的男子汉数雨村没有男子的气概。别老是怀恋过去,也该替你未来的幸福着想一下了。”母亲见她对此事一直不感兴趣,便一再进行规劝。

“是啊,雨村的确缺乏男子的气概。”母亲的这番话委实产生了应有的效果。不过细细想来,她所以对双亲张罗好久的亲事不感兴趣是另有原因:一个印象更强烈的男人早把它给冲淡了。

久美子在想:那个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连两次救人之危,走后却又连个地址也没有留下来。

久美子想起了跟大町商定的前约。他曾亲口说过:一块儿去寻找雨村!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却自愿帮助找人,多么好的心肠啊!他没有明确说出要自愿帮助的理由,也不是对久美子心怀歹意。如果是心怀歹意,到目前为止,只要他看准时机满可以把久美子据为己有。他说过,踏破针木山区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课题,并愿意把它同寻找雨村结合起来。

然而,大町在跟久美子相遇之前就已经登过山了,而且为此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山,果真有使人为它牺牲职业的魅力吗?

在对于山几乎一无所知的久美子看来,这是不好理解的事。

不过,大町的登山决非单纯以游山为目的。他曾说过“针木岳是个课题之山”的话。但是,这个课题又是指的什么呢?大町在针木岳附近又都干了些什么呢?

大町一面在探索自己的课题,一面又真诚地把寻找雨村做为自己的课题。

久美子接受了这个请求。比寻找雨村更为使她欣喜的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大町保持接触。

大町说在短时间内一定跟她取得联系,然后就不知去向了。那背影是孤独的,象是有往事的阴影在钳制着他。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她。

仔细一想,大町实在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久美子除了他的姓名而外,一无所知。就是姓名,是真名还是假名,也不清楚。关于他的情况可以说等于零。

由于不知道大町的住处,不可能跟他取得联系,只得等他找上门来。若是他单方面毁约,一切就全完了。

按照惯例,毁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甚或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又没有深交的人,居然肯把个人生计丢在一边,心甘情愿地帮着找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然而,久美子信任他。定约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大町凝视她的那双眼睛是真诚的。跟雨村把她作为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那副眼神相比,是根本不同的。那是一双凝视久美子本身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隐藏男人的歹意。在那里只有无私的憧憬。

久美子用女性的本能悟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完全信任了这个等于陌生的人。在实践前约以前,对新提的亲事表示关心,那就意味着对他那凝视自己的眼神的背叛。如今山里已是冬天了。

山用人们难以靠近的威严给自己披上了白色铠甲。在它未卸却铠甲之前,大町想必是在什么地方为筹集生活费用而四处奔波。

久美子确信:到了可以进山的时候,大町一定会跟她打招呼的。

话虽这么说,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不久以前,她牵挂的对象还是雨村。而现在则转移到了大町的身上。这是一个女人的心在微妙地移动。这移动既是微妙的,同时对雨村来说又是残酷的。

“久美子,久美子,你在听着吗?”经母亲这么一问,她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母亲唠叨个没完没了,而她却不知不觉地沉浸在遐想之中。母亲带着几分惊愕的样子,说道:“真是个犟孩子,为了你的事把心都操碎了!”

2

久美子接受白木刑警的来访,是在一月的月末。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第一次到赤坂警察署的搜查总部陈述关于土器屋被害是否与雨村下落不明有关这一想法时,能始终耐心细听的就是这位白木。

“好久不见了!”

当久美子走进会客室时,白木用刑警少有的温和态度向她笑了笑。那笑脸更唤起了她对白木的清晰回忆。他笑起来宛如天真的孩子。

说完分别后的寒暄话,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白木说:“这是太太去年送给我的那份名单。”说着把名单放在桌子上。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受白木之托,由她亲自写下来的,上面是雨村失踪前夕常跟他打交道的一些人的名单。

“您拿这份名单干什么呢?”

把由她填写的、连她自己都忘了的一份旧名单拿出来,久美子不觉一怔。刑警特地拿着来找她,显然是因为它对搜査有用。

“蒙您帮忙,这份名单对搜查很有参考价值。”白木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说实在话,是为了名单上的松尾俊介才来找您的。”

“噢,松尾先生。”

她按照白木提出的这个名字极力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没有马上回忆起来。

“这个人出了什么事了吗?”

“在别的线索里也出现过这个人。”

“别的线索?”

“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追査的土器尾事件。想了好久,觉得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儿见过。结果在太太交给的这份名单上找到了。”

久美子默默地听着白木的解释。松尾跟土器屋事件有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面听白木讲话,一面思考着。

在这两个事件里都出现了他的名字,在这当中,有没有久美子曾经推理过的那种关联呢?

“想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松尾拜访您丈夫时的情况。”

“没有什么可以细说的。我丈夫根本就没有见他。”

“噢,您丈夫没有见他吗?”

“是的。他事先既没有打过招呼,又没有经谁介绍,就贸然来访的。我丈夫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里接待既没约定过又没见过面的人,便婉言谢绝了!”

“松尾只到您家去过一次吗?”

“不,在那以后,又来过好几次。来这么多次都没见面,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跟丈夫说还是见上一面为好。我丈夫明明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便说见了反倒只能引起不愉快,终于没有见他。”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记忆鲜明起来了。松尾那单眼皮,薄嘴唇,带着某种病态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

“您丈夫连见都没有见,又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呢?”

“那时候,有好几个人都为着同一件事来找他。看样子他已猜透了八九分。况且那个人也到公司里找过他好多次。我丈夫在公司里没能满足他的要求,只好找上门来了。”

“不错。松尾跟被杀害的土器屋没有在您家里相遇过吗?”

“是啊,我想没有过这样的事。”

回答完了,她吓了一跳。警察在怀疑松尾是土器屋事件的凶手。土器屋和松尾在围绕雨村发明的问题上是敌对的双方。难道因土器屋处于有利地位,松尾才把土器屋杀害了?

可是想夺取雨村发明成果的大有人在。只把土器屋一个人干掉了,并不能把发明据为己有,独占鳌头。再者,雨村对松尾是很嫌恶的。就是想把发明委托给哪一个人,也轮不到松尾头上。

松尾总是吃闭门羹,却又缠住不放。他那没皮没脸的样儿,伤害了雨村的感情。

“您丈夫平时没有在话里话外流露过土器屋与松尾过往甚密的事吗?”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我丈夫把松尾这号人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本来是想说,把他当做最讨厌的苍蝇来对待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雨村这样对待松尾也太不礼貌了。

“看来,还是跟冬子有牵连喽!”白木喃喃地说。虽是自言自语,声音也很微弱,久美子却很敏感地听见了。如果他没有提到“冬子”的名字也许会放过去的。看来久美子对冬子的名字是极其敏感的,白木无意中说出的话立刻得到了反应。

“冬子?是土器屋冬子吧?”

“不,是……”

因问得突然,白木结巴起来了。久美子不禁后悔当时竟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可惜,现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莫非是说,土器屋冬子和松尾先生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在久美子追问下,白木无言以对。这是他的失言。冬子和松尾的关系涉及到搜査机密。

刑警还没有把他确认为作案人。作为警察官,必须把搜查的情报限定在最小限度的范围内,严防扩散出去。

白木来找久美子,本来是为了给越来越露出马脚的松尾补充一些有力的证据,调查一下在雨村问题上,他跟土器屋有没有什么纷争。当冒冒失失地泄露出冬子的事情时,白木万万没有想到心情本来平静的久美子居然有如此敏感的反应。

“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白木立即改口,佯装不知道。而在久美子看来,仅止于此也就足够了。从他的不自然的表情里,巳经可以看出冬子与松尾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她想:这件事对雨村的失踪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木此番前来,一定是搜集有关土器屋事件的证据的吧!他自始至终把土器屋之死放在核心位置上。搜查总部就是干这个的,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在他们看来,雨村始终不过是一个“配角”。

但是,对久美子说来,雨村却是个“主角”。她是把雨村放在中心地位来观察一切事物的。在这一点上,跟刑警的看法和设想是大不相同的。

白木告辞后,她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继续思考着。久美子心想:警察把松尾看做杀害土器屋的可疑分子。然而,他们是否已经注意到,这种观点不是照样可以适用于雨村吗?(在松尾促使雨村下落不明这一点上!)雨村曾经爱过冬子。那种爱的强烈程度,从把我当做她的替身这一点也可看得出来。何况警察暗示冬子和松尾之间也有关系呢?虽然没有明确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警察已经把这当做问题,不妨先把它看成男女关系吧!

不妨认为,雨村和松尾把冬子夹在中间,构成了对立关系。所以,松尾为了独占冬子,才导致雨村下落不明。

不仅如此。雨村如果不在人世了,从营利角度看,松尾也是可以捞到好处的。

象突然来了灵感似的,一连串的猜想在久美子的脑海里闪现了。

“也应该把松尾的行踪搞清楚。”她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是指什么行踪呢?不用说,是雨村外出旅行当时松尾的行踪。如果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那么松尾在七月十八日前后必定不在家里。他不会哪儿也不去。

“莫非那件事也是……”如同打开了闸门,继一个猜想之后又紧接着引出了下一个联想。

3

“那次来抄家的不正是松尾吗?”

久美子回忆起从新潟到黑部追踪雨村足迹的时候,就总有一道贴得很紧的视线紧盯在自己的脊背上。

有各式各样的视线。好意的视线给人以无限的温暖,恶意的视线既冷酷而又刺痛人心。久美子感受到的那个视线既不冷酷也不温暖。

那视线冷静得好比在目不转睛地观察豚鼠,甚至可以说是属于冷冰冰一类,但决无刺痛人心的恶意。

那视线连身体的细微部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是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就象松尾那小而细长的眼睛射出的视线一样。

“当自己在黑部旅行时,松尾都干了些什么呢?这也有必要调查清楚啊!”

但是,久美子不知道该怎样进行调査才好。

上次调查土器屋和冬子的旁证材料的时候,曾找过兴信所。而松尾则是个很难对付的搞调查的专家,对他的情况很不好了解。

久美子想起了松尾初次登门拜访时名片上印的头衔。正面印着“和平政经新闻社”,背面上印的业务项目里就有“综合调查”字样。她还记得雨村说过松尾是个“间谍式的人物”。

如果委托兴信所进行调查,弄不好就有可能陷入对手的圏套。松尾不象土器屋和冬子那样外行。

“那么求助于警察呢?”

目前他们正在就土器屋事件进行调查。他们对于跟土器屋关系不大的“雨村下落不明期间的松尾去向”问题,怎么也不会热心的。

再说连雨村的尸体都还没有找到。没有发现尸体就构不成杀人罪。

久美子想:这时候如果有大町在,那该多好啊!她怀恋起不知在何处的大町。

此刻,久美子产生了一个念头:可否在报纸上登广告找找他呢?也不知大町能不能看广告。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呢?可是除此而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联系办法了。何况只一两行字的广告也花不了多少钱。

“大町先生望速联系,久美。”

两天后,写着上述几个字的广告登在全国发行的报纸广告栏里。如果大町看到了,只这句话就足以沟通信息。大町知道她正在娘家住着。

而今久美子的动态似乎正被几个集团注视着。他们正想从久美子的行动里查明雨村的去向。因此,他们一旦发现登广告的人是雨村久美子,便有给大町带来麻烦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从久美子角度来说,虽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亦可见用心之良苦了。

“大町先生,请您看看报纸吧!”久美子好比向神佛祈祷似的,盼着广告能起作用。也许是由于她的祈祷奏效了吧,广告见报的当天早上,大町便打来了电话。

“是大町先生打来的电话。”母亲刚拿起话筒,久美子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大町先生您好,您在哪儿?我有事想见您。请您马上就来好吗?”她完全象在跟恋人倾诉衷肠。

“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吗?”大町那沉着的声调,简直叫人受不了。

“不便在电话里明谈。您今天不能来吗?我了解到一个新的情况。”

“新的情况?我也正想要找您。那我马上就去。我现在正在千叶县的一个工人宿舍里。那么,今天就饿肚子吧!”

“饿肚子?”

“力工中间管歇工叫‘饿肚子’。好,我估计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您那儿。”

久美子约他在新宿的一家咖啡店会面后放下了话筒。

“看你高兴得什么似的。”母亲信乃对顿时眉飞色舞的久美子说道。

“刚才打来电活的人是谁啊?”母亲似乎从久美子的神态里发现了可疑之处。

“啥都不是。是刚刚才认识的。”

信乃见女儿满不在乎的样子,规劝说:“你现在既然还没有跟雨村先生正式离婚,就该自尊自重。这里虽然是你的养育之家,但是我总认为你是从雨村家来这儿暂住一时的。”

久美子不只是生气,更为母亲的自相矛盾而感到好笑。本来,自从女儿从婆家回来寄居后,一再劝她改嫁的正是母亲。现在,当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厚着脸皮强调什么“自尊自重”来了。这也太与情理不合了啊!

久美子强行抑制自己内心的欢喜。这也许是因为隔了好久之后马上要跟大町相会才使她如此的吧!

4

按照约好的时间,一分不差地来到咖啡店时,大町已经早到了。大街上阳光耀眼,即使眯缝着眼睛朝灰暗的室内看上一眼,也会感到很不适应。她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只见大町从里面象要使周围的人都吓一跳似地提高了嗓门喊道:“雨村太太,我在这儿!”也许是因为当上了筑路工,比在黑部见面时,晒得更黑了。穿的不是登山服而是一身普通的西服。

“哎呀,大町先生!”

久美子亲昵地跑了过去。周围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然而,见到大町后的喜悦却使得她无暇顾及这些了。

“就是登了广告,我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两个人握了一会儿手,才开始意识到众人的目光。离别反倒使他俩在精神上的距离更加缩短了。

“我在这儿几乎每天不看报纸。只是今天早上无意之中看了一下。读到广告的时候真吓了一跳。”

“看来咱俩的心还是相通的,是吧?”

“我也这么想。分别以后,我总是在想着您的事儿。”

“我也……”没等把话说完,久美子已经意识到,这正是爱情的告白。在尚未相互表露这些之前,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真正接近起来。

尽管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却还没有踱过一个必须跨越的爱情的阶梯。

在分手之后积聚在心中的好感以及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爱慕之情,从久别重逢后的无限欢喜里不知不觉地表露出来了。

久美子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是在踏上爱情的阶梯之前反映出来的内心的羞臊。

大町没有错过这个良机。

“刚才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

“是真的吧,可以这么认为吧!”经大町一追问,久美子觉得很难为情。这里因为她竟至向丈夫以外的男人说出了内心思慕的话。

婚后生活尽管是暂短的,但她的身躯已被雨村占有了。她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具体关系是什么,性爱在男女爱情之间具有怎样重要的意义。

一旦答复大町的问话,那就不会止于未婚处女那样的“精神恋爱”了。在跟他进入真正的爱情领域这个问题上决不可轻率从事。

然而,在这一刹那间,在她的心上残留着的生死不明的雨村的映象宛如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依然是“雨村的妻子”。

丈夫消息不明,结婚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这也就是说,顶多只是法律上的形式上的结婚而已,但却依然生效。在法律上,配偶者的生死不明只要不超过三年就不能解除关系。尽管是徒具形式的却又是有效的。

她并不打算拘于面子或者形式之类。可是,置消息不明于不顾,总觉得自己的心情难于平稳下来。记得当她知道雨村把自己当做冬子的替身才结婚时,曾被嫉妒与悔恨折磨过。假若雨村还在什么地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从冬子的手里夺回来。正是在这股热情支配下,才促使久美子只身一人到黑部去寻找他。

然而,自从大町在她面前出现后,这种热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喽,即使在现在,也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查明雨村的去向,不过,那已不是为了夺回自己所锺爱的丈夫的身体和心,而是为了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写上一个终止符。

换言之,她现在希望查明丈夫的下落,正是为了清楚地表明:从仅仅把自己当做“替身”来爱的男人的桎梏下解脱出来,投入到不再把自己当做“代用品”而是当做心上人来爱的男人的怀抱里。

在这之前,如果把身子献给大町,却又免不了带着丈夫留下的余韵,那无疑等于玷污了大町那纯洁的爱情。

久美子心里说着:哎呀,我已经以跟大町相爱作为前提来考虑问题了。

与大町相识只不过两三个月。在感情倾斜的过程中,久美子不禁为倾斜速度之快而感到惊讶。

这个速度是任何力量都休想阻挡得住的。她恨不得一下子把雨村残留在自己身上的余韵彻底清除干净。

“大町先生,等把雨村消息打听明白了再……”从久美子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思路正集中到这一点上。雨村的生存几乎没有指望了。她的这番话实际上意味着她已接受了大町的爱情,只不过要把它保留到确认雨村已死时为止。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雨村。是为了自己,为了使作为替身的爱情打上一个终止符。

大町似乎跟她的想法是相通的。

“到了弄清您丈夫消息的时候,我也许要成为一匹饥饿的野兽了。尽管我没有这个资格。”

在大町那充满热情的视线的脸上,似乎镂刻着无可挽回的绝望的阴影。

“所谓资格究竟指什么呢?”这回该轮到久美子发问了。

“不,没有什么。打那以后,又出了什么事吗?”当两个人久别重逢后的兴奋平静下来,才好容易谈到了正题。

久美子把冬子与松尾的男女关系问题告诉给他。

“这么说,您丈夫不是死于飞机失事,而是卷入到以土器屋冬子为中心的相互倾轧之中,有被松尾害死的嫌疑喽!”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即便是没有被他谋害,我也总觉得松尾好象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赶快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吧!如果把您丈夫失踪前后以及太太您到黑部旅行期间有关松尾的活动情况搞清楚,就可知道是否说对了。”

“真对不住,拿这类烦人的事来麻烦您。也实在是再找不到更可靠的人了。”

“哪儿的话。太太,咱们不是已经商定好一块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只要对您有帮助,我就会感到高兴的。”

“请您多加小心。尽管没有见过几次面,我对松尾这个人总有说不出来的怕。如果这件事被他看破了,说不定会加害于您的。”久美子在真诚地为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哈哈,不要紧的。多大的危险我都见识过。太太倒是应该多加小心才好。以前的那个强盗说不定还在暗中盯着您呢!”

“住在娘家,我想是不必担心的。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恳求大町先生。”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请您不要再叫我太太好吗?”

“那么该怎样称呼呢?”

“叫我名字好啦,不叫姓,光叫名。”

“叫名字?真的可以吗?”

在男女之间,特别是叫别人妻子的名字,只此一端,就足以表示由衷的默许了。大町的脸顿时闪现出少有的光辉。

“可以叫您久美子吗?”他好象有意验证一下似的,怯怯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久美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她决计先从名字上把雨村的余韵一笔勾销。

两个人走出了咖啡店。并肩走在马路上,好象热恋着的一对情人。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腔调说道。

“嗯?”

“您不能把您的情况跟我仔细谈谈吗?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您的名字。如果不妨事的话,您能不能告诉我,在黑部见面的时候,您都在山里干些什么呢?您好象不是只为了登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您甚至放弃工作也要……”

在久美子寻问的时候,大町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苦涩的表情。那表情就象是触到了自己最疼痛的伤口。为此,她几乎在中途缄住了口。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无谓的事。我的问话好象伤害了您的心。”久美子停了口,致了歉意。

“不,倒是我应该向您道歉。现在就约定下来吧!在发现您丈夫遗体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给您。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在这之前说出来太可怕了。”

“说出来可怕?”

“如果说出来,我担心就不能再跟您见面了。”

“为什么?我现在需要您的力量。不能再见面,有那么严重?”

只要大町不回绝,自己就难以想象不再见他。从现在的久美子说来,需要的不是大町的力量而是大町本身。

“总之,还是早一天找到您的丈夫吧!到了五月就可以进山了。在这之前,可以把松尾是否当时在现场一事调查一下。今后就定期联系吧!”

“如果我这边有事急于跟您取得联系的话……”

“是啊!那就象今天这样登个广告吧。其实这个必要性也不大。我会常给您打电话的。”

“那就说定吧!”久美子在不知不觉中现出恳求的表情。

约定下次再会之后,久美子目送着急速走进新宿人群中去的大町的背影,蓦地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淡淡的回忆。

久美子心想:跟大町在黑部相遇之前,确实在哪儿见到过他,那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把记忆中的点滴印象回忆了一下。正在这时,大町的背影已被潮水股的人群给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