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村伸展出去的大路上,贺尔汀找到了叉路口前面三公里处的小路。她向门房借了个手电筒。现在,她用手电筒照着路一步一步地朝着密林深处的沃纳·杰哈尔德的房子跋涉过去。

贺尔汀走到这个外貌奇怪的建筑前时心想,与其说这是间房子,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石堡。这所房子很小——甚至比奥伯斯特先生的小屋还小——不过,从她站的地方看去,墙壁倒显得很厚实。手电筒的光束落在凸出的岩石上,看到的三面墙和贴墙的岩石都用水泥筑在一起;压顶也十分坚固。那几扇狭窄的窗户离地面很高。这样的房子她过去从未见过。真象儿童神话故事里的房屋,念动咒语,它就隐没变幻。

几小时以前,她从村里的广场返回客栈时,门房说的一番话仍然使她半信半疑。

“见到疯子杰哈尔德啦?人们说他脑袋没出毛病以前还是个了不起的外交家呢。传说老朋友们还在关照他,虽然再也没有人来看他了。反正有人关照他。他们在湖边给他造了一处结结实实的小屋,哪怕是神仙刮风,也到不倒它。”

果不其然。不管是风还是暴风雨,还是严冬的飞雪,这所房子不受任何影响。确实有人对他大为关照过。

听到开门声,贺尔汀吓了一跳。因为侧面和后面的墙壁都没打门。接着,电筒的光束照在了沃纳·杰哈尔德矮小的身材上。他站在沿湖一侧的门旁,向她招手呢。

老人在屋里怎么会听到她来的声音呢?

“啊,你已经来啦,”杰治尔德说。听他的声音根本不像疯子。“快进来,林子里很冷。快进来烤烤火。我们来喝茶。”

房间里似乎比从外面看要大些。笨重的家具用各式各样的皮革和木料制成,样式陈旧,却给人以好运的感觉。贺尔汀坐在矮凳上。炉火和热茶使她暖和起来。刚才她没察觉出她有这么冷。

他们谈了几分钟后,杰哈尔德没等她开口问就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我是五年前从柏林经由慕尼黑来到这里的。在慕尼黑时我就开始装疯了。我是敖德萨的‘牺牲品’,一个潦倒的人,在老迈孤独中混了这许多年。我是人们的笑料。门诊所医生那儿有记载我的情况。他叫利瓦克,如果你需要找他的话,只有他知道我的神智完全正常。”

“可是你为什么要装疯呢?”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对了,我知道你在外面,你很奇怪吗?”杰哈尔德笑了。“湖边这所简陋的小屋很有奥妙。谁靠近它我都知道。有人哼一声我也能听得见。”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突然问道:“那么,克劳斯出了什么事?”

她告诉了他。杰哈尔德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现出了悲痛。

“畜生,”他说,“他们杀人连一点体面都不讲,非大卸八块不可。这帮该死的家伙!”

“谁呀!”

“假狼穴。禽兽,决不是鹰。”

“噢?我不明白。”

“一九四四年七月,那次杀死希特勒的计划是将军们合谋的。这些军人基本上是正派人,他们开始认清了元首及其手下的疯子的惨无人道。他们不想再为帝国而战。他们的目的是刺杀希特勒,谋求正义与和平,揭露那些打着帝国旗号的刽于手、虐待狂。隆美尔把这些人称作‘德国真正的雄鹰’。”

“鹰?……”贺尔汀又问了一句,“鹰是阻挡不住的……”

“你说什么?”老人问。

“没什么,请往下讲吧。”

“当然,将军们失败了,接着是一场血洗。二百一十二名军官,其中有人只是稍有嫌疑,受尽了折磨之后被处死。后来,狼穴突然成了平息帝国内部不同政见的借口。数千名哪怕怨报过批评过帝国的政治或军事的人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立即处死。绝大部分人从来没听说过有狼穴这么个总参谋部,更不用说要希特勒的命了。隆美尔被命令自杀,就是因为他拒不执行把另外五千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处以死刑。将军们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控制了德国。这正是狼穴的人想要制众的局面。这是他们的狼穴。真正的狼穴。”

“他们的……狼穴?”贺尔汀问,“狼穴的硬币有正反两面。”

“对。”杰哈尔德说,“还有一个狼穴,是另一伙要杀掉希特勒的人。不过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这些人认为希特勒不行了。他们得到他的能力已经衰退,想用一种更为有效的疯狂来取代希待勒的疯狂。他们策划的不是和平,而是把战争推到顶点。他们的战略手法十分残酷,是自从蒙古人扫荡了亚洲以后几百年来人们闻所未闻的。他们用整个民族充当人质,稍有反抗就集体屠杀。这个战略太骇人听闻了。整个人类只能以人道主义的名义掐住他们喉咙。”杰哈尔德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憎恶。“这就是假狼穴,根本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狼穴。他门——即假狼穴的人——仍然在活劝。”

“他们这些人也参与了谋杀希特勒呀。”贺尔汀说,“他们是怎么逃脱的呢?”

“倘若把身变成希特勒最狂热的保皇党啊。他们很快聚集起来,假装对这一背叛切齿痛恨,并把矛头对准别人。果然,狂热和残忍又博得了元首的好感。你瞧,希特勒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让他们其中一些人负责杀人,为他们的忠诚而感到高兴。”

贺尔汀移到坐位边沿,又问,“你说这些人——这些假狼穴的人——还在活动。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到观在也该死掉了吧?”

老人叹息了一声。“你并不知道,是不是?克劳斯也说你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贺尔汀问。

“当然。那些信都是你本人发的。”

“我替奥伯斯特先生发过不少信,可没有一封是发往纳沙泰尔的。”

“给我写的那些信我都收到了。’

“他在信中提到过我?”

“经常提到。”杰哈尔德亲切地微笑着。再往下说时,笑容消失了。“你问经过了这么些年,假狼穴的人怎么还在活动?你说得不错。他们大部分人已经死掉了,所以不是他们在活动,而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

“对。他们到处都有——遍及全世界的每个城市,每个省份,每个国家。打入了每一行业,每一个政治团体。他们的作用是不时地施加压力,使人们相信只要起来反对软弱,人们的生活会好得多。愤怒的呼声正在取代真正的改善;仇恨代替了理智。这种情形在四处漫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们几个人:一场规模宏大的准备。这些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现在我们谈到问题的实质了。你的其它问题也就有了答案。”老人向前探过身子说:“这一计划称为‘太阳的儿女行动’。那是一九四五年的事了,年龄从六个月到十六岁的几千名儿童从德国被送往世界各地……”

就在杰哈尔德往下说的时候,贺尔汀感到身体有点不适。

“他们制订了一个计划,”杰哈尔德轻轻说,“根据这个计划,在一定的时间以后,太阳的儿女可以得到几亿美元的经费。这时间是以正常的经济循环周期计算的,为期三十年。”

贺尔汀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很快就过去了。

“这计划是三个人制订的……”

贺尔汀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这三个人手里掌握着无法计算的巨款。其中的一个也许是我们时代最出色的理财专家。就是他,单枪匹马聚集了全世界的经济实力,从而保证了阿道夫·希特勒扶摇直上。就在他的元首辜负了他的期望时,他便着手创造另一个奇迹。”

“海因列希·克罗森……”贺尔汀喃喃地说,“啊,天哪,不!……诺勒!啊,天哪,诺勒!”

“他不过是个工具,一条转移资金的渠道。他对这个阴谋一无所知。”

“那么……”贺尔汀睁大眼睛,太阳穴疼得更厉害了。

“是的,”杰哈尔德说着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小男孩被选中了。另外一个孩子,他极为出众,是希特勒青年团里一名具有狂热的献身精神的成员,既出众又漂亮。为了他的终身使命,从小就有人对他监管、培养和训练。”

“约安……啊,上帝阿,是约安。”

“不错。约安·冯·泰波尔。他们就是指望他领导太阳的儿女成为全世界的主宰。”

她太阳穴里砰砰的击鼓声越来越响,刺耳的震动犹如重声轰鸣。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整个屋子旋转起来,她眼前一阵发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贺尔汀睁开眼睛,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杰哈尔德已经把她扶起来,靠到矮凳上,将一杯白兰地端到她鼻子下面。她抓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很快扩散到全身。她回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

“约安,”她轻轻地叫道,呼唤这名字竟成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难怪奥伯斯特先生——”

“是的。”老人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接过话头。“这就是克劳斯让人把你送到他那儿去的原因。你是脾气倔强的冯·泰波尔的女儿,生在里约热内卢,一直远离你的哥哥和姐姐。他们是真的让你和他们疏远,还是正在利用你打入德国青年团当中去呢?这我们必须要知道。”

“先利用,再杀掉。”贺尔汀接着说,心里止不住一阵战柬。“他们在蒙特罗就想杀掉我。啊,天哪,是我哥哥下令的。”

老人费力地站起来。“恐怕你弄错了,”他说。“那天下午很不幸,出了许多差错。跟踪你们的那两个人是我派去的。他们的使命很清楚:尽可能搞清楚赫克洛夫特的真面目。那时他还是个谜。他是不是狼穴——另一个狼穴——的人呢?如果他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工具,就让他活着,待我们把他争取过来;如果是狼穴的人,就干掉他。假如决定干掉他,就把你弄走,免得你陷进去受到伤害。不知怎么的,我们的人决定把他杀掉。”

贺尔汀垂下眼帘,“那天下午,约安派了一个人跟踪我们。要搞清是谁对诺勒这么感兴趣。”

杰哈尔德坐下来。“我们的人发现了那个人,认为你们要和冯·泰波尔,即狼穴的间谍碰头。他们认为,这正说明赫克格夫特是狼穴的人。对他们来说,这证据也就够了。”

“这全怪我,”贺尔汀说。“那个人在人群中抓住我时,我吓坏了。他对我说,我得跟他走。他说的是德语,我以为他是敖德萨的人呢。”

“恰恰相反。他是从—个叫哈沙拉夫的地方来的犹太人。”

“犹太人?”

杰哈尔德简单地对她讲了内格罗沙漠里那个陌生的以色列聚居区的情况。“他们是我们的小部队。一个电报拍过去,人就派出去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命令必须传达……坚持到最后一个堡垒的勇士。

贺尔汀明白了奥伯斯特的话。“你现在就要发这样的电报吗?”

“由你来发。刚才提到的诊所的利瓦克医生。他保存着我的医疗档案,可以给任何好奇的人看。他是我们的人,他那儿有电台通讯设备,每晚都由我检查一下线路。在这儿打电话太危险了。今夜你到他那儿去。他知道密码,通知哈沙拉夫。必须派个小组去日内瓦.你必须告诉他们要干些什么。约安,凯瑟勒,甚至诺勒·赫克洛夫特——如果他撤不出来——都要干掉。那笔资金绝不能发下去。”

“我来说服诺勒。”

“我希望你能办到。这件事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深信不疑简直到了为他那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来了解的程度。”

“你怎么知道?”

“从他母亲那里。好多年我们都认为她参与了克罗森的阴谋,也等待了很多年。然后我们和她对质,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参与过。她只是知道这个理想的桥梁,也是它的根源。诺勒·克罗森也就是赫克洛夫特的出身已经从所有的记载中消除,只存留在她的头脑里。除了诺勒之外还有谁能够接受日内瓦密约中所要求的保密条款呢?一个正常的人会征求法律和金融方面的意见。可是,赫克洛夫特完全相信他的遗嘱,对一切守口如瓶。”

“不过,必须要说服他,”贺尔汀说。“他本是个意志坚强,是非分明的人,他们怎么能说服他呢?”

“一个人是怎样保证他的事业是正义的呢?”他反问道。“因为他看到有人不顾一切地想阻止他。我看过里约热内卢发来的报告,包活赫克洛夫特同莫里斯·格雷夫打交道的经过,以及他对大使馆的指责。其实那全是骗人的把戏。在里约热内卢没有人真的要杀死他,但格雷夫就是要他这样想。”

“格雷夫是敖德萨。”

“根本不是。他是假狼穴的一个头目……目的是狼穴里唯一的人了。我应该说他的曾是。他已经死了。”

“什么?”

“昨天被人枪杀了。那人留下一张条子,声称是葡萄牙犹太人的报复。当然,这是你哥哥指使人干的。格雷夫太老了,脾气又大。他已经完成他的使命了。”

贺尔汀把装满白兰地的酒杯放在地板上。这个问题非问不可。“杰哈尔德先生,为什么您从不把日内瓦的真相揭露出来呢?”

老人扫了一眼她问询的目光,“因为揭露日内瓦只说出了一半内情,一旦我们这样做了,那马上就会被杀掉。而揭露他们又毫无意义。其余的才是关键。”

“其余的?”

“就是另一半。谁是太阳的儿女呢?他们叫什么名字?都在哪里?三十年前列出过一个总名单,藏在你哥哥手里。名单十分庞大——足有几百页——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冯·泰波尔可能没来得及说出名单藏匿的地点就死在火中了。但是肯定还有一个名单!一个简明的——也许只有几页。他或者带在身上或者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上面记载着所有接受资金的人的身分。他们都是可以信得过的操纵狼穴的人。这个名单可以而且必须要找到。你告诉哈沙拉夫的战士们一定要找到它。阻止资金发放,找到名单。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会告诉他们的,”贺尔汀说。“他们能够找到它。”她的目光转向一边,脑子想着别的事情。“狼穴。这么说,连三十年前写给诺勒·赫克洛夫特的那封对他既恳求又恫吓的软硬兼施的信也是狼穴干的。”

“他们是打着鹰的旗号对他进行恳求恫吓的。可他们却为禽兽干事。”

“这些诺勒一定不知道。”

“是的。他不明真相。‘狼穴’这个名字让人望而生畏,它象征着勇敢。这是赫克洛夫特能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的唯一的狼穴。他对另一个狼穴,那帮败类则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它。只有一人除外。”

“奥伯斯特先生?”

“法尔肯海姆,就是他。”

“他是怎么逃脱的呢?”

“全凭偶然。他们把身分弄错了。”杰哈尔德走到壁炉前。用火钳捅了捅燃烧着的木头。“在狼穴的大人物中有比利时军区司令亚历山大·冯·法尔肯豪森。法尔肯豪森和法尔肯海姆。当时,克劳斯·法尔肯海姆已离开西普鲁士去柏林开会。暗杀失败后,法尔肯豪森设法用电台与法尔肯海姆取得了联系。他把这一灾祸告诉了他,并恳求他呆在外边别回来。由他来充当被捕的‘猎鹰’。另一个‘猎鹰’则充当对希特勒一片忠心的角色。克劳斯虽不同意,但他完全理解他的一片苦心,他还有工作要做。总得有人活下来。”

“诺勒的母亲在那儿?”贺尔汀问。“她知道些什么?”

“现在她一切都知道了,但愿她没惊慌失措,那样我们就找不到她的踪迹了。估计她正在日内瓦设法找她的儿子。她办不到。一旦被发现,她就得被干掉。”

“我们得找到她。”

“不过,不能影响其他更重要的工作,”老人说。“记住,现在只有一个狼穴了,关键在于削弱它。”杰哈尔德放下火钳。“今夜你就去见利瓦克医生。他的住处离诊所不远,就在它后面的小山上,往北走两公里就到了。山很陡,在那儿电台工作情况很好。我给你——”

屋里响起一阵制耳的蜂鸣声。声响回旋在四壁中产生强大的回音。

贺尔汀感到全身一阵颤抖,猛地跳起来。

杰哈尔德从壁炉处转过身来,抬头望着左面墙壁上方一个狭小的窗口。他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玻璃框,好象玻璃框离他太高,看不清似的。

“这儿有个夜用潜望镜,从这儿可以看到黑暗中的图象。”他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是个男的。我看见他了,但不认识他。”他走到桌前,拿出一支手枪,递给了贺尔汀。

“我该干些什么?”她问。

“把它藏在裙子下面。”

“你不认识他是谁?”贺尔汀撩起裙子,坐到门对面的椅子上,枪已经藏起来了。

“不认识。他是昨天到的;我在广场上见过他;他也许是我们的人,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贺尔汀听得见门外的脚步声。脚步停止了;一阵沉默,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杰哈尔德先生吗?”

老人答应了一声。他又恢复了广场上的那种尖声尖气的嗓音和单调的节奏。“老天爷,谁呀?很晚啦,我正祷告呢。”

“我给你带来了哈沙拉夫的消息。”

老人松了口气,朝贺尔汀点点头。“是自己人。”说着,他拉开了门栓。“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哈沙夫。”

门开了。贺尔汀楞了一下,马上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地上。

门口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支大口径手枪,枪击声如雷鸣一般。杰哈尔德蹬开双腿仰面朝天倒下去,他那血淋琳的身体缩成一团,在空中略停了一下,又掸到桌子上。

贺尔汀摇摇晃晃走到皮革椅后面,从裙子下面掏出手枪。

又是一声枪响,象第一声那样震耳欲聋。椅子的皮革靠背从椅罩里迸裂开来。又是一枪,她感到腿上一阵刺骨的疼痛。鲜血渗透了长袜。

她举起枪,也不管瞄准瞄不准朝着门口黑暗处的高大身影不停地扣动扳机。

她听到那人尖叫了一声。慌乱中她撞到了墙上,就象一只小虫子落入罗网那样走投无路,似乎此生马上就要了结了。她脸上泪如泉涌,不停地瞄准击发。接着,枪声停止了,随后是空枪膛有气无力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惊恐万状地尖叫一声。子弹打光了。她乞望上帝让她的死亡赶快来临。

她听到了自己的叫声——她听到了——好象她漂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一片混乱和硝烟。

硝烟。整个屋子到处硝烟滚滚。她的双眼被火辣辣的浓烟刺得生疼,什么也看不见。她不明白,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时,她听到了微弱的低语声。

“我的孩子……”

是杰哈尔德?她一边啜泣一边用手推墙,但自己的身体离开墙壁。她拖着血淋淋的腿,朝低语的方向爬过去。

硝烟开始消散。她可以看到凶手的轮廓。他仰面躺着,喉咙和前额有几处红色小洞。他已经死了。

杰哈尔德快咽气了。她爬到他身边,把脸贴到他脸上,眼泪落到他的皮肤上。

“我的孩子……到利瓦克那儿去。给哈沙拉夫拍电报。别去日内瓦。”

“别去?……”

“我说的是你别去,孩子。他们知道你来我这里了。狼穴看到你了……现在只剩下你了。Nachrichtendienst(谍报小组)。”

“什么?”

“你是——谍报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