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勒走下汽车付了车费,故意让那个骑摩托车的人看到他。那人现在巳停在街区的拐角。

诺勒磨蹭着踱上了便道走到一家餐馆门前。他站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观察着它。天花板很高,吃饭的地方在中央,比四周都低一层,那里已经坐了一半顾客;一层层烟气在空中散开,芳香的啤酒气味从里面飘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便可闻到。音响设备传来巴伐利亚的乐曲。木制的餐桌顺序排放在大厅中央,所有的陈设都显得结实笨重。

诺勒看到了凯瑟勒描述的隔间。这些隔间都在餐馆最里面,沿墙一溜儿都是隔间的桌子两旁摆放着靠背椅,每个隔间前面都有红色方格门帘遮挡,这门帘一关上,这个小隔间就可与外面的环境隔绝;拉开之后,可以到其它小隔间去,因而可以原地不动地观察出入酒巴门口的每一个人。

赫克洛夫特走进来,下到就餐人的下层一个柜台前,对一个体态肥胖的人说,“对不起,你会讲英语吗?”

那人从订座登记簿上抬起头说。“先生,难道柏林有一个餐馆老板不会讲英语吗?”

诺勒笑了,说,“那好,我找经理。”

“走运啊,你正巧找着他了。有什么事吗?想订餐?”

“有个凯瑟勒教授,他订了一张桌。”

老板的双目立刻现出认出来人的神情,“噢,对。他十分钟前还来电话关照过。不过,他订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钟,现在刚刚……”

“我知道。”赫克洛夫特打断他。

“你看,我来早了。有件事想拜托你,”他递上公文包。“我给凯瑟勒教授带来了这个。里面有些史料是从我任教的美国学院替他借来的。我现在得去找一个人,大约一小时左右回来,我能不能把公文包留在你这儿?”

“当然。当然。”老板殷勤地说着把公文包接了过来。

“你知道,这些资料很宝贵。当然,我不是指的钱,而是它的学术价值。”

“我把它锁在办公室里。”

“非常感谢。”

“先生,请问尊姓?”

“赫克洛夫特。”

“谢谢,赫克洛夫特先生。您的餐桌九点钟以前一定准备好。”老板说着点点头拿起公文包转身朝一扇锁着的门走去。

诺勒站了一会儿,暗自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没有人在他进来之后走进餐馆。也就是说,那个穿皮茄克的人还在门外等他。是时候了,该引那家伙上钩了。我定要把他逼入绝境。

他正要走上出门的台阶,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仑他十分不快。他又干了件愚蠢透项的事。不但把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一直领到他和埃瑞克·凯瑟勒会面的现场,而且将自己的真名实姓也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老板。

凯瑟勒和赫克洛夫特;赫克洛夫特和凯瑟勒。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考虑就麻烦了。他暴露了日内瓦密约的第三位执行人。凯瑟勒本来是不为人知的,这下子和报上登了广台没什么两样,他也暴露无遗了。

现在不用考虑他是否有能力设下圈套,套住那个盯他梢的人了。他必须下手了。他必须制止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

诺勒推开门来到街上,库福尔斯坦大街亮了。外面气候枢冷,天空中月亮周围有一圈月晕。他开始向左拐去,两手插在兜里象是取暖。他走过那辆摩托车前继续向拐角走去。前面大约三个路口的地方,库福尔斯坦大街左侧,可以看到威廉大教堂的轮廓。雪亮的灯光照在它那从不修理的,炸坏了的钟楼。这钟楼是希特勒统治德国的见证,是柏林历史上的里程碑。

他继续顺着有三条线的人行便道向前走着,走得很慢,还不时地在一些橱窗前停下来。他隔一会儿看看表,想让尾随他的人产生一个错觉,好象精确的时间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觉得他大概在计算着要在确定的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对着献心教堂,他在马路边路灯下站了一会儿,向右瞧了瞧。三十码外,那个黑茄克也正转身避开诺勒,他装着看来往的车辆。

最重要的是他跟上来了。

诺勒又开始往前走,步伐加快了许多。他又来到一个拐角。抬头看了下路口的标志:尚伯格大街。这条街和库福尔斯坦大街成直角,两旁挤满了店铺,便道上也很拥挤,但行人没有库福尔斯坦大街上的行人那样来去匆匆。

他等了一阵绿灯才过了马路,随后拐上右边的便道,站在马路边抱歉地请求行人让开路。当他走到街区尽头,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时才放慢了脚步。他象在库福尔所坦大街上那样不时地停下来看着橱窗里的陈列品,并更加关切地看着表。

他看到那个黑皮茄克两次。

当他走到第三个街区,从街拐角走上不到十五英尺的地方,有一条窄巷。这是联接与尚伯格街平行的百米外的一条小街的一个胡同。胡同里光线很暗,各家的门都掩映在黑暗之中。

就是这条小巷,此时却成了埋伏圈。他把跟踪他的人引进了一个没有照明设备的、用水泥和砖墙筑成的陷阱。

诺勒继续沿街走下去,过了小胡同,朝强角定去,而且每走一步都在加快速度。贺尔汀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

“非职业特工的举动会更出人意料,并非因为他更精明或者更有经验,而是因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攻其不备,迅速出击,让人明显地看出,你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突然站到街尽头的一盏街灯下,好象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又在路边徘徊了一会儿,做出犹豫不定的样子。其实,他早已胸有成竹。他回头向胡同望了望,突然飞跑起来,跑进胡同里的俨然是个吓破了胆的人。

他一直跑到巷子最深最暗处才停下来。这里阴影重叠,两头的光亮都难照到。诺勒见有一个送货的出入口或者类似的东西——一扇很宽的金属门,就径直冲了过去,藏在角落里。他紧靠着身后的钢门和砖墙,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自动手枪的枪把。枪上没有装消音器;当然,也没有必要装它,他并没打算要放枪。它不过是个可见的威胁而已,而且,最初可能连威胁也够不上。

须臾,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听得出他的敌手也穿着胶底鞋。

顷刻间,那人跑了过来,然后,又象是察觉到了诺勒的诡计,放慢脚步在阴影里搜索着。

诺勒此时一下子从黑影里闪出来,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茄克的口袋。

“不许动,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他厉声喝道,连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手里有枪,但是不想用它。如果你想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天前在法国,你可没加犹豫就开枪了。”那人用浓重的地方口音答道,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半点惊慌。“为什么我要阻止你?你这蠢猪,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们最终也会阻止住你。”

“你是谁?”

“这无关紧要,你只记住我们最终会阻止住你就行了。”

“你是复仇团的人,对吗?”

尽管在黑暗中,诺勒也能看到那人脸上现出的蔑视神情。“复仇团?”他说,“他们是缺乏目标的恐怖分子,革命党人。没人要加入他们的阵营。屠夫!我不是他们的成员!”

“那么一定是敖德萨的人啰?”

“你才是敖德萨的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机一到,你们就会利用敖德萨。他们造了那么多孽,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需要尽快消灭敖德萨。可是,你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因为我们知道,小丑和魔鬼之间是有区别的。相信我,我们一定能阻止住你。”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你决不可能是狼穴的人!”

那人压低了嗓门说,“你,我都是狼穴的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讲。”他说话时,目光里露出挑衅。“我再说一遍,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我们终将阻止住你们的行动。开枪吧!克罗森先生,或者我该说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我并不想杀你,更不想杀任何人。”

“你在法国已经杀了一个人。”

“那是因为他想杀死我。”

“克罗森先生!”

“住嘴,不要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难道你不姓这个姓?”

“不。我姓赫克洛夫特。”

“当然,”那人说道。“这也是日内瓦密约的一部分。一个受人尊敬的美国名士的儿子。即使有人查出了你的真实出身也为时太晚了。”

“什么为时太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我们不属于你们那个计划的一部分。”

诺勒从衣袋里掏出手枪,向那人逼近些。

“什么计划?”他问,希望能了解更多的情况。

“日内瓦计划。”

“日内瓦怎么样?它不过是瑞士的一个城市罢了。”

“得了吧,我们什么都清楚,不过这个计划完蛋了。你们阻止不住了,至少这次不行。而鹰则一定能阻止住你们。”

“鹰?什么鹰?你指的我们是谁?”

“你想让我告诉你,开枪吧。你们决不会找到我们的。”

诺勒此时通身是汗,尽管是在严寒的冬夜。对于那人说的他全然不懂,很可能他又犯了个大错。面前的人已视死如归,而又不象个盲信者。他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他既非复仇团又非敖德萨。

“天啊,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日内瓦行动呢?狼穴并不想这样做。你肯定知道!”

“那是你们的狼穴。而我们则会更好地使用那笔款项。”

“不!假如你们干涉,什么钱也不会有。你们水丛逸毕不到那笔钱。”

“你我都明白,结果还不致于这样。”

“你错了!这笔钱会再次埋藏在地下三十年。”

来历不明的人隐进黑影里。“这是个漏洞,对吗?说得好:‘埋藏在地下’。可是,只要可能,决不允许有‘焦土’。”

“不能有什么?”

“焦土。”那人向后退去。“我说的够多的了。你现在还没丧失处死我的机会。但是,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们拿到了照片,开始明白真相了。”

“照片?在朴次茅斯枪照片的是你?”

“皇家海军最受尊敬的指挥官。很有意思,你竟然拿到了他的照片。”

“天哪,你究竟是谁?”

“一个和你,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作战的战士。”

“我说过……”

“知道,”德国人说,“我不该那么称呼你,对吧?现在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要转过身去离开这条胡同。开枪吧,如果你要打死我。我们都做了牺牲的准备,视死如归。”

那人慢慢转过身去拔腿要走。

诺勒再也忍不住了。

“站住!”他喊着追了上去,用左手抓住了那人的肩磅。

那人迅速回转身,“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有。我们今晚不说清楚谁也甭想走!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你怎么知道的日内瓦计划,博门特以及……”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诺勒的右手腕,用尽平生力气向下向里按那只拿枪的手。他的右膝抵住了诺勒的腹股沟。诺勒痛苦得几乎被对折起来,但是他不能放松手巾的枪。他用肩抵住那入的腰想把他推开。他宰丸的剧南马上传到腹部和胸部。那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头骨上,震波迅速传至肋骨和脊梁骨。他决不能放松手里的枪!不能让来人把枪捡定2诺勒死命握住枪把,好象它是救生翅的最后一道钢箍。他挣扎着站起来,用仅有的力量站了起来。突然,他猛力挣脱了那只拿枪的手。

弛响了,小巷里响着回声。那人的胳膊垂了下去,他踉跄地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的肩膀。他受伤了。可他并没倒下去,相反,他用墙支撑着身体,喘着气说:“我们一定能阻止你。用我们的方式。我们要取代你们在日内瓦的资格。”

说罢,他扶着墙,撑着受伤的身体,朝小巷深处走去。赫克洛夫特转回身,看到巷口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还听得见警笛声,看得见电筒的光亮。柏林警察正赶到出事的现场。

诺勒要被捕了。

他不能束手就擒!凯瑟勒还在等他。日内瓦计划大业还等他来完成。他不能在这儿耽搁!

贺尔汀的话又响起来:“得学会愤愤不平地撒谎,撒谎时要充满信心……”

诺勒把自动手枪插进口袋,向巷外的尚伯格大街走去,朝渐渐逼近的电筒和两个手持电筒的人走去。

“我是美国人!”他用受了惊吓的声音大声喊着。“谁会讲英语?”

人群里一个人应答,“我会,出了什么事?”

“我在这条路上走,有个人要抢劫我!他有枪,可我不知道!我推开他时枪走火了。”

柏林人迅速把这句话翻译给那个警察。

“他到哪儿去了?”那人问。

“可能还在那儿,一家门口。哎哟,我得坐一会儿了。”

柏林人触了赫克洛夫特的肩膀一下,说了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