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救声仍在继续。诺勒辨别不出这呼救声有多远。广场上人声鼎沸,六角手风琴和短号奏出的音乐回旋在广场上空。这里挤满了一对对的男女。他们蹦啊,转啊,尽情地跳着乡间舞蹈。“冬节”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狂欢节。

“诺勒!诺……”

他听清了,喊声是从广场右边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上空传来的。诺勒发疯似地奔跑起来,猛地撞到一对正在靠墙搂抱的情侣身上。在那边!声音是从那儿传来的!

“诺勒!”

他跑到一条小衔上,临街尽是三层楼房。沿小街跑去,他又听到了尖叫声。但是这次不是在喊他的名字,而是巴掌重重地打上去后发出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喊声。

天啊,他必须找到——

一道门,一道半开着的门。这就是通往右边第四座楼的大门。声音正是从那儿停出来的!

诺勒朝那个门径直飞奔过去。当他接近门口时,猛地想起自己衣袋里的那支枪。他掏出枪笨拙地拿在手里,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件武器。他不禁停住脚步盯了它好一阵子。

虽说他玩手枪是个门外汉.但他知道如何使用这支枪。这是一支布边斯可斯基xP—70型自动压弹手枪。和桑姆·布诺凡托拉在哥斯达黎加借给他的那支一模一样。这种巧合并没使诺勒更有信心。相反,它使他感到厌恶。这不是他的职业。

诺勒检查了一下保险,然后推开门躲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里面是一条黑暗狭长的走廊,左面墙上有相隔约四米运的两个门。根据诺勒的判断,此类建筑的右边墙上肯定也有两个门与之对应,但从他藏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他平端手枪一下子跃进门内。果然还有两个门,加起来共有四个门。哪个是囚禁贺尔汀的呢?他走到左边第一个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屋里传出刷啦刷啦的声音,没有规律,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布……是不是撕布的声音?他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他随后推开了门。

房间尽头,一个老太太正跪在那里刷地板。她面容伤悴,肌肉松弛,正用一只手臂在软木地板上来回刷着。她太老迈了,既没听到诺勒进来,也没看见他。诺勒关上门走了出来。

右边的门上钉着一条黑布条。这家有人死了,全家人正在哀悼亡灵。诺勒听了一会儿。这扇门里有死人!这太令人懊丧了。

对,是这个门!里面有人在搏斗!听,喘粗气的声音,扭打的声音,激烈紧张。门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贺尔汀肯定在这儿!

诺勒向后退了一步,端平枪,抬起右脚。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他这只脚是旧时用的攻城锤,一下子踹到了门把手柄。随着这千钧之力,门哗啦一声向里倒进来。

星里,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正赤裸裸地躺在一张污秽的床上。听到门哗啦一声倒了,又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陌生人,女孩尖叫起来.男孩也吓得丢开少女滚到床下,惊愕地张着嘴。

又一阵哗啦的声响!这显然是警报。赫克洛夫特返身跑回走廊冲到左边隔壁的门前。除了尽快找到贺尔汀,他再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他用肩膀使劲儿顶住门,左手笨拙地转动门把手,右手紧握着枪把儿,用不着费劲儿,门一下子开了。

诺勒站在门口,一时感到十分内疚。他看到窗户旁靠堵站着一位盲人,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他被这看不到的暴力吓得浑身发抖,被这侵扰他漆黑宁静世界的暴力行为吓呆了。

“见鬼……”他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走廊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听这急促的皮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完全可以断定这个人是在狂奔。

赫克洛夫特意速回转身正好来得及看见那个特工员冲了过去。接着,又听到外边什么地方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他踉跄地从瞎老头房里冲出,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望去。只见阳光正从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门口泻进来。原来这儿有个门,门上的玻璃都被涂黑了,由于光线太暗,他竟然没有发现它。

特工员怎么知道这儿有个门?他为什么踢开门冲出去了?难道他认为自己从那个门逃跑了吗?本能告诉他那个特工员不会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本领。因为他不是干这行的,是个大傻瓜。不,他在追赶另外一个人。

那么,他追赶的只能是贺尔汀!贺尔汀一定藏在瞎老头房间的套间里,那里是唯一没被搜查过的地方。她一定在那儿。这次特工员可搞错了!

诺勒踢开套间的门,一闪身进到屋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里面到处是厚厚的尘土……没有脚印。起码有一个星期没入来过了。

谍报部五处的人没有错。看起来他没有谍报部门的行家里手那样的洞察力。

诺勒跑出那间空屋子,穿过走廊,出了那个被毁坏了的门,来到一个院子里。

院子左边有一扇木门可以通到小巷里。门开着,诺勒跑了出去。他可以听到广场上传采的狂欢节的欢笑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声音。

他听到右边那条僻静小巷深处有人呼叫,这声音一下子被打断了,就象从前听到的那声喊叫一样。他朝着喊声传来的方向,朝着贺尔汀的方向跑去。然而他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回来!”从一个凹进去的门口传来一声命令。

有人朝他开了枪。诺勒头顶上墙头的石头被打碎了。他还听到子弹飞跳的讨厌的声音。

诺勒立即卧倒在表面坚硬且高低不平的鹅卵石路面上。他在卧倒的一瞬间,手指触到了手枪扳机。枪走了火,子弹几乎在他眼前爆炸了。惊慌中他滚了几滚,到了那个凹进去的门口。一双手抓住了他,把他拉进阴影。拉他的正是那个英国谍报部的侦探,那个脸上有一块伤疤的年轻人。他把诺勒猛地拉到门口,使他一下子撞到了石头上。

“我再说一遍,你是个大傻瓜!不如让我先干掉你,免得他们费事。”那个特工人员说着把紧贴着墙的身体移动了一下,慢慢把脸移向掩体的边沿。

“我不相信你,”诺勒答道,“你说的一切我都不相信,她在哪儿?”

“那该死的正拖着她过马路呢。他们离这儿有二十多米。我猜那家伙带着无线电报话机呢,他肯定和他们的一辆汽车联系上了。”

“他们会杀死她的!”

“现在还不致于。我也弄不清到底为什么。总之他们还不想杀死她。也许因为她是他妹妹吧。”

“别胡说!你们错了!我把你们的怀疑告诉贺尔汀了,她把这告诉了她哥哥。他知道后简直气疯了。看来他是鸩鸟的可能性不比你大。他也许会写篇文章发表在报上让你们谍报部、外交部和混蛋英国政府都感到无地自容的。”

特工人员吃惊地望看赫克洛夫特,那神情就好象他在研究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的呓语,感到好奇、嫌恶和吃惊。“他怎么着?你怎么看?”

“你都听到了。”

“老天……无论你是谁,被卷进什么事里,你和这件事都毫无关系。”

“我在伦敦时就说了,”诺勒说着挣扎着坐起来,想尽快恢复正常呼吸。“你认为我是在撒谎吗?”

“我们知道你在撒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认为你被那些也想找到冯·泰波尔一家的人利用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编了一个两头都无法落实的假协议,一个似乎合乎情理的借口;什么在美国有人给这家人留下一笔钱。”

“我说话有根据。”

“以后再说!你想要这姑娘,我想把抓她的那家伙弄到手,现在你听我指挥。”特工员指指诺勒手里的枪,“会用吗?”

“被迫用过一次跟这支一样的,可我不内行。”

“没必要是行家,你的射击目标很大。如果我没弄错,他们肯定有辆汽车在这附近。”

“你没有吗?”

“我是只身一人。现在听我说,如果有车开过来,它必定会停下。车一停我马上冲到马路对面那个门口。你开枪掩护我。你朝汽车开枪,打它的挡风玻璃,轮胎,或者发动机。记住,一定尽量朝挡风玻璃打,打得它动不了窝。祈求上帝保佑,广场上的老百姓可别上这儿来送死。”

“我想他们不会到这儿来,假如真有人……”

“你尽量不要打中她,笨蛋!”英国人打断他。“注意打汽车右边,尽量别暴露自己。”

“打汽车右侧?”

“当然。打右边。除非你想打死那姑娘。坦白地讲,她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我要的是那个男的。当然,如果我判断错了,你我都不能如愿以偿,还得另想办法。”

特工员把脸紧贴在石头墙垛上,小心翼翼地向街上探望,观察着动静。这个陌生的森林是属于他们这号人的,而决不属于诺勒这样善良的建筑师。

“你会找到回到那座楼房的路的,”诺勒说,“你知道还有一个出口。”

“还有第二个出口,有胆量的人是决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诱捕的陷阱的。”

特工人员的判断又一次被证实了。诺勒此时听到了车轮的嘎嘎声。一辆汽车转一个弯,急驶过来。

特工站起身来示意诺勒跟上。他看看门口两边,握紧了手中的枪。

车胎轧地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倏地,一辆轿车在离他们不运的地方嘎地停住了。

特工员向诺勒喊了一声,“开火!”便迅速跳出隐蔽的门口向汽车开了两枪,然后急忙朝街对面跑去。

这是一场由爆炸声和疯狂的举动交织成的恶梦。诺勒果然按照特工员的话做了。他平端着那支手枪,每次抠动扳机,都感到自己浑身战栗。心里默念着,打车的右侧,你的右前方,除非……诺勒力求打得准确。突然,他惊愕地看到挡风玻璃碎了。子弹飞进车门,接着传来一声惨叫……那人从车门口掉下来,倒在车旁的鹅脚石路面上。诺勒一眼看出,这正是那个汽车司机。他双臂伸到了汽车前面,头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这时,诺勒看到那个特工员从对面那个门口出来了,他弓着腰,手里拿着枪对他命令道:

“放开她!你跑不掉了!”

“你休想让我这样做!”

“那么她可以跟你一起走,我开枪了!”

两声枪响之后,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回响在整条街上。诺勒脑子里顿时乱了。他飞快地跑过马路,朝着叫声跑去。此时他害怕想,也害怕看见他可能看到的情景,害怕看到他不敢看的景象。他快要发疯了。

贺尔汀跪在地上望着平躺在她身体左边的那个男人,浑身颤抖着,抽抽嗒嗒地哭泣着。

她还活着。这就是诺勒所希求的一切。诺勒跑到她跟前俯下身,把她那颤抖的头搂到怀里。

“他……他,”贺尔汀喃喃地说着推开了诺勒,“快!”

“什么?”诺勒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谍报部五处的特工人员正在挣扎着起来,他的嘴一张一合地想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他的衬衣前襟上染了一片血迹。

一小群人已经聚集在广场入口处,其中三、四个人正试探着走过来。

“带上他,”贺尔汀说。“快去接他!”

贺尔汀此时还没有丧失判断力,可是诺勒已经懵了。贺尔汀还能做出决定,他却不能了。

“我们该怎么办?去什么地方?”他说这话时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说的。

“这些大街小巷那是相通的。我们必须把他带走。”

“为什么?”

贺尔汀紧盯着诺勒的双眼道:“他也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命,就为这。快!”

他只有按贺尔汀的命令去做了,他自己的大脑已经失调,失去了思考的功能。他站起来跑到特工员身边,俯下身去,两人的脸挨得很近。诺勒看到他那双满含愤怒的眼睛在眼窝里浮动,嘴里想说什么但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诺勒把英国人架起来,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诺勒将他抱起来,连自己也不相信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转过身,看到贺尔汀正踉踉跄跄地朝路旁的汽车走去。诺勒抱着特工人员也走向那被子弹穿透的汽车。

“我来开车,”贺尔汀说,“把他放在后排座位上。”

“挡风玻璃炸裂了,你看不清路!”

“可是你抱着他走不了多远。”

这时赫克洛夫特才吃惊地看到自己手里仍然握着那支手枪。

贺尔汀让车急违地转了个U型弯。车轮上了人行道,又歪歪斜料地冲下来开到街心。

诺勒坐在贺尔汀身边,惊慌中突然冷静地甚至是不动感情地意识到:他正开始适应这个可怕的新世界。他由于反抗已被搞得精疲力渴,这说明他确实参加了行动。他没有逃掉。有人想杀死他和他身旁这位姑娘。这就够说明问题的了。

“你能找到教堂吗?”他问这话时对自己的自制感到吃惊。

贺尔汀瞟了他一眼。“我想能找到,怎么?”

“即使你能看见路也不能开这辆车,我们得找到自己的车。”他透过炸裂的玻璃对贺尔汀打着手势。车罩下直往外冒水蒸汽。“水箱被子弹穿透了,一定得找到教堂。”

贺尔汀几乎全靠本能驾驶着这辆汽车穿行在狭窄的抑或是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里。通过最后的那几条街时情形尤其可伯。激动的人群在车子周围高声呼喊着。起初,诺勒以为是被碎的挡风玻璃和满是窟窿的车身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他完全错了。

人们都从车旁闪过,朝广场中心跑去。嘴里喊着:“杀人了!有人被杀死了!”

贺尔汀拐上通往教堂的一条街,把车对准停车场的入口处开了进去。

赫克洛夫特看了看后排座位上的人。他正蜷缩在角落里,嘴里喘着气,眼睛死盯着诺勒。他的手动了动,象是招呼诺勒靠近些。

“我们想换一辆车,”诺勒告诉他,“一会儿送你上医院。”

“先……听我说,你这个……傻瓜。”英国人嘟哝着。他的目光斜了一下贺尔汀,“告诉她。”

“听他说,诺勒。”贺尔汀说。

“你说什么?”

“培顿·琼斯,你有他的电话号码。”

赫克洛夫特记起来了。在伦敦时,那个灰白头发的中年特工员给了他一张名片,上面马着:哈罗德·培顿·琼斯。他点了点头说:“有。”

“给他打电话……”他说着咳嗽起来,“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你可以自己给他打电话。”诺勒说。

“你这个笨蛋。告诉培顿·琼斯,这里出现了我们以前不曾预料道的复杂情况。我们跟踪的那个鸩鸟的爪牙,冯·泰波尔派来的人……”

“我哥哥不是鸩鸟。”贺尔汀叫起来。

英国人半闭着眼看着贺尔汀说,“也许您是对的,小姐。我以前并不这样认为。我只知道坐在菲亚特汽车里跟踪您的是冯·泰波尔派来的。”

“他跟踪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了弄清谁在跟踪诺勒。”

克洛夫特转过头盯着贺尔汀问,“闹了半天你认识他?”

“是的,”她答道。“我们今天的午餐就是约安的主意。”

“多谢了。”

“求求你。你不懂这里面的奥秘,我哥哥自有安排,我也……”

“贺尔汀,我刚才想抓住他,可他被人打死了。”

“什么?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就复杂在这儿,”特工人员低声对诺勒说。“如果……这两个人又为什么要绑架她?杀死她吗?这两个人是谁?这辆车……追查一下这车……”英国人吃力地喘息着。诺勒把身子探到后座上,但是英国人示意不用他帮助。“听着,查明这些是什么人,车主是谁。这两点是关键。”

军方谍报部五处的特工员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看来,他马上就不行了。诺勒赶忙把身子转过去。

“这种复杂情况与那个叫彼得·鲍德温的人有关系吗?”

这个奄奄一息的人仿佛受了电击,猛地睁开眼,瞳孔又从死神那里暂时逃了回来。

“鲍德温?……”这声音含着一种哀怨,听起来令人不安。

“对,鲍德温。他在美国给我打过电话。”诺勒急促地说,“他告诫我要放弃我正做的事,不要牵扯进去。还说他知道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事。一小时后他被人杀害了。”

“他讲的是真的!鲍德温说的是实话!”特工员双唇颤抖起来,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我们一直不相信他。他没有出卖任何人!可我们当时都认为他在撒谎……”

“撒什么谎?”

英国人瞧着诺勒,然后又吃力地把目光转向贺尔汀。

“没有……时间了……”他又挣扎着对诺勒说:“你是清白的。你不应该说刚才的话,我相信你,相信你们俩。尽快找到培顿·琼斯,让他复查鲍德温的档案。作战代号‘狼穴’……‘狼穴’。”

特工人员的头往前一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