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汽车出租公司提供的情况,朴茨茅斯距伦敦大约七十英里。沿途路标很清楚,交通也不怎么拥挤。此时是六点零五分。诺勒盘算着,如果不等晚餐,只要块三明治吃,便能在九点钟前到达波特锡岛。

他原来打算等到翌日清晨再去,但是,柯立清·博门特打来电话证实说军方谍报部第五处所提供的情报是准确的,而她对他讲的情况则促使他必须尽快行功。

柯立清的丈夫,一位海军中校,正在地中海执行任务。次日中午,她又要出发去法国南部过“冬节”。她将跟海军中校在那里一起度周末。她说如果赫克洛夫特先生把同她面谈有关她家庭的事,则必须在当天晚上谈。

诺勒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将尽快赶到那里。他放下电话时不由地想到,这个女人的嗓音真怪,算得上他平生听到过的最奇怪的嗓音了。倒不是怪在她那掺杂葡萄牙语的洋泾浜德语,因为那还是合情合理的,而是怪在她说话时声调飘乎不定,忽高忽低、语气犹犹豫豫。很难说清那是犹豫不决还是空洞无味。从海军中校妻子吞吞吐吐的谈话中得知,尽管他们将要讨论的事情是保密的,恐怕隔壁房间还得布置一位中校的助手。她过分的关心使人一眼可以看出她是个放荡的、言过其实地评价自己相貌的中年妇女。

车行至伦敦南五十英里时,诺勒发现时间比他原来想象得要充足。路上车辆稀少,借助灯光,可以看到路旁的里程碑上的字:波特锡——15英里。

才八点过十分。他这会儿可以减慢车速来理顺一下自己的思路了。柯立清·博门特家的住址很清楚,找到她的住宅不会有什么麻烦。

柯立清·博门特讲话时象是犹豫不决,下达指令时却很明确具体。这与她讲话的方式是大相径庭的,仿佛现实中清晰可辨的线条蓦然地钻进梦幻股的雾霭之中。

他没有从这幻觉般的声音中领语到什么。他是个打扰主人的陌生人。他打电话声称有一件非同本人面谈不可,否则不能讲清楚的至关重要的事。

怎样才能把事情交代得更清楚呢?如何对这位英国海军军官的中年妻子解释,她就是能打开装有七亿八千万美元的地下保险柜的钥匙呢?

诺勒精神越来越紧张,一时竟怎么也想不出令人折服的办法来。无论如何,他必须做到令人信服,而不能表现出胆怯、无把握或者不自然。于是,他决定把事实真相,即海因列希·克罗森目睹的真相告诉她。这恐怕是迄今能想出的、最有说服力的办法了吧。

啊!上帝!但愿她能理解这些事情。

汽车向左拐了两个弯下了公路,快速行驶在平静的、绿树成荫的郊外小路上。现在只剩下一里半路程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所房子。他把车停在门前,下了车。

诺勒推开大门,沿小径朝住房门口走去。门上没装电铃,只有一只黄铜门环,于是,他轻轻地叩了叩门环。房子设计得很简单,起居室装有大窗户,对面的卧室装的是小窗户,房屋正面石头地基以上用暗褐色砖砌成,结构坚固,经久耐用。但绝对称不上华丽,大概造价也不会很贵。他也曾设计过这种住房,通常提供给来海滨度假的夫妇作为第二住宅,一般地说,他们还不一定能住得起。这种住房对于由军费开支的军人来说是理想的,它既简洁、整齐又易于管理。

柯立清·博门特亲自开了门。一见到她,她在电话里留给诺勒的无论什么印象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就象有人突如其来地朝他胸时打了一拳那样使他惊讶不已。

简言之,站在门口的这个女人堪称是他有少以来见过的绝代美人之一。她似一尊雕象,一个雕塑家的得意之作,而她那女人的性质,则要退到次要地位了。她中等身材,金黄色长发下嵌着一张构造精巧、非常匀称的脸庞,它太完美了,雕塑家过于精雕细琢,其结果则使它过分冰冷了。然而她那双好奇的、浅蓝色的大眼睛减少了这冷峻的程度,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是赫克洛夫特先生吗?”她讲话声音响亮,似梦幻一般,带有明显的德国和巴西口音。

“是的,博门特夫人。非常感谢您接待我。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请进。”

她退后一步让他进来。这时,诺勒的目光集中在她那张异常美丽的脸上。岁月的流逝丝毫没有减少其姿色。现在,不可能不去打量一番她那罩在半透明这衣裙下的身段了。她的身材就象她那张漂亮的脸一样,也非同一般。不过那上面没有冷峻,相反,它给人一种热烈的感觉。她没戴乳罩,薄薄的连衣裙紧裹着她丰腴的身体,衣领故意敞开着,胸前两个扣子没有扣。高高的乳峰显而易见,很惹人注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侧隆起部位上的奶头象受到挑逗一样紧紧地贴在柔软的裙衣上。

走起路来,她的大腿、腰身和臀部都缓慢地似流水般地颤动,带有一种肉感的诱惑。她简直不是在走,而是在慢慢地滑动,以她不寻常的体态唤起来人的注意,以此作为满足性欲的前奏曲。

然而,她面部表情的严峻,目光的冷漠,或者应该说好奇的冷漠,使得诺勒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辛苦了,请坐。”她指着里面一张靠墙放着的长沙发说,“可以给您倒杯饮料吗?”

“当然,太感谢了。”

“您想喝点什么?”她站在他面前,一时挡住了通往沙发的短短的路径。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诺勒,高高的胸脯在蝉翼般的裙衣下,以那种不会被误解的性感的舞蹈节奏,急剧地起伏着。

“如果您有的话,我想喝杯苏格兰威士忌。”

“在美国叫威士忌是不是?”她边问边朝靠墙的餐柜走去。

“是的。”诺勒边回答边靠在大沙发的柔软靠垫上。他想再仔细端详一下柯立清的面容,可这并不那么容易。他知道她有意不让他轻易看见。诺勒想,指挥官的妻子没有必要诱发性感,也不必为此而穿着打扮,而她却偏偏这样做了。这是为什么呢?

柯立清端来了苏格兰威士忌。他伸手去接时碰到了她的手。

柯立清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把诺勒弯曲的手指按在自己手上,然后坐在一个离他只有一步远的皮跪垫上,抬起头瞧着他。这又是个奇怪的举动。

“能敬请您和我一起喝吗?”

“我不喝酒。”

“那您大概也不希望我喝吧?”

柯立清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从不干涉别人的自由,要不然,简直不能成为一个军官的妻子。其实,我就是不能抽烟、喝酒,一沾这两样就头疼。”

诺勒透过杯子上沿,眼皮一眨不眨地、神态从容地看着她,她那双使人害怕的眼睛也正盯住他。她的目光仍然那么冷淡,使得诺勒盼望着她能把目光移开。

“您在电话里说,您丈夫的一个秘书要呆在隔壁房间里,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

“他没能来。”

“哦?很遗憾。”

“是吗?”

简直荒唐,这个女人的举止象个不能确定自己声望的高级妓女,又象一个身价很高的妓女在估量一位新嫖客的腰包。她坐在跪垫上,上身前倾,用指尖在诺勒脚下拉一根想象中的绒布丝。这个动作是愚蠢的,其结果再明显不过了——她的裙子上部完全敞开了,乳房袒露出来。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诺勒也不得不对此作出反应。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不过,诺勒始终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他不会按照她所期望的去做,更不能让日内瓦计划的实施受任何干扰,何况她又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妓女呢?

这个不伦不类的妓女不幸却是日内瓦密约指定的关键人物。

“博门特夫人,”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把杯子放在沙发旁的小桌上,“您是位很有风韵的女人,能在您这儿坐上几个小时,喝点儿酒,我感到很快乐。不过,我们必须谈谈。我请求见您是因为我给您带来了非同寻常的消息,它涉及到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柯立清加重语气反问一句。“不管怎么说,我从来没见过您,赫克洛夫特先生,也不认识您,这个消息怎么会涉及我们两个人呢?”

“因为我们的父亲在多年前是老相识。”

提到“父亲”两个宇,她口气强硬地说:“我没有父亲。”

“您有父亲,我也有父亲。”他说,“三十年前他们都在德国。您姓冯·泰波尔,是威廉·冯·泰波尔的长女。”

柯立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望着别处,说:“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诺勒接着说,“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但是您错了,我过去也错了。”

“错了?”她迅速把头一扭,拨开滑到面颊上的金色长发。“您太冒昧了。您大概没经历过我们过的那种日子。请您不要跟我说什么我错了,您没有这个权利。”

“我只请您允许我把事情讲清楚,然后,您可以自作主张。重要的是您要了解这件事。当然,我还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支持什么?了解什么?”

诺勒非常激动,好象他准备说的话是他有生以来要讲的最重要的话。对于一般人来说,把事情真相一讲就足够了。但从柯立清·博门特遭受的精神创伤看,只讲真相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做到有说服力。

“两星期前,我坐飞机去日内瓦见到了一位名叫曼弗拉第的银行家……”

他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只是没提起狼穴那帮人。他语言简练,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诺勒仿佛听出自己声音中饱含着身负重任的责任感,这种感觉激起了他胸中的阵阵隐痛。

诺勒把存款数字告诉了她。这七亿八千万美元属于大屠杀的幸存者及他们的后代中仍需要这些钱的人。各家长子分得二百万元自派用场,集体托管期为六个月或更长些。

最后,诺勒给她讲述了那三位父亲往临终前写下的遗嘱。他们把日内瓦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就绪后才离开人世。

讲完后,他感到自己脑门上直淌汗。

“现在就指望我们两个了,”他接着说。“还有另外一个,是凯瑟勒的儿子,现在柏林。我们三个人必须继续他们业已开始的大业。”

“听起来,这一切都今人难以置信。”她平静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牵扯上我。”

她的冷静,她的安之若泰使诺勒震惊。她静静地听他讲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些应该使她感到突然和感想不到的事情,到头来却对她毫无触动。

“难道您一丁点儿也没听懂我的话吗?” ”

“我知道您很心烦。”柯立清·博门特亮开嗓门说,不过口气很温和。“诺勒先生,我前半生中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极度厌烦中度过的,就因为我父亲是威廉·冯·泰波尔。他现在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这些你父亲都预料到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为了赎罪已尽了力。”

“用钱吗?”

“远远不止用钱。”

柯立清朝前探探身体,慢慢伸出手为诺勒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诺勒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却不能从她脸上移开。

“您知道我是博门特中校的第二个妻子吗?”

“听说过。”

“离婚那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当然我也不容易,只是没他那么难就是了。如今他感到事事如意了,我可一直没随心。”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半路闯进来的陌生人,破坏了人家的婚姻。平常他有工作,经常出海,我就生活在这些留守岛上的大兵中。一个海军军官妻子的生活是孤独的,真象守活寡。一个远在天涯海角,一个留在这儿。这种日子真难熬啊。”

“您应该有思想准备。”

“我当然有思想准备。”

“那么,既然您懂得这些……”

因为没摸清她的意思,他只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嫁给博门特中校,是不是?”

他什么也不想问!他对柯立清·博门特的个人生活细节没有丝毫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事关重大的日内瓦密约上。但他需要她的合作!

“我想那是由于一时感情冲动,一般人都是这样结婚的。我的意思是说您能逐步减轻这种紧张心理。您能住到远离海军基地的地方去,交一些各行各业的朋友。”他笨嘴拙舌,语无伦次,为了打破她那令人恼火的无动于衷,他简直有些孤注一掷了。

“我要说的可比这有意思多了,我为什么嫁给了博门特呢?”她轻浮的声音在生气中轻轻回荡着。“您说得对,完全是感情冲动。”

她又摸了摸他的前额,随着她向前一探身,她的裙子上部又一次张开来,她那可爱的光滑白皙的乳房又一次暴露在诺勒眼前。此时诺勒的感觉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他厌恶、气愤、也有所触动。他必须使柯立清明白,她的个人利益与日内瓦密约比起来分文不值。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使她象自己一样一心一意为日内瓦的大业奔波;然而,他不能碰一碰她。

“当然了,您爱他,这是结婚的基础。”

“我讨厌他。”

现在,她的手几乎碰着他的脸。诺勒觉得眼角有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那是柯立清的手指。他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两人的目光又紧紧地吸引到一起了。诺勒不敢移动一下目光,也没有勇气碰一碰她。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博门特中校手里有点儿钱。他是英国军界一个很受尊敬的军官,一个呆板的、令人乏味的人,在家里、在船上都是这样。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意味着一个非常舒适安静的环境。我就象住在蚕茧里一样。”

办法就在这儿,日内瓦密约会给她提供她想要的一切。诺勒顿开茅塞,接上说:“博门特太太,二百万美元可以建立个保险系数更高的蚕茧,可以修个比这棒得多的养身之地。”

“也许是吧。可为了建造它,我还得离开这儿到外地去。”

“这是暂时的。”

“要是外边发生什么事情呢?”她继续往下讲,好象没有听见诺勒的话。“到了外边我不得不对事情发表看法,那太难了,我不愿费那份心。诺勒先生,您知道吗,我一直很不幸。但我不乞求怜悯。”

她又动了感情。诺勒觉得好象是自己侮辱了她。“我想接着谈关于日内瓦文书的事情。”他提议说。

柯立清·博门特重新坐回到跪垫上,两腿交叉在一起。薄薄的裙子纵到膝盖以上,露出了松软,丰腴的大腿。她的卖弄风情是显而易见的,一举一动都具有强烈的诱惑力,而她的谈吐却恰恰相反。

“我讲的正是这个问题,可能说得还不太清楚。我尽量讲得明白些。我很小就离开了柏林,跟家里人到处颠沛流离。后来,妈妈、弟弟和我在巴西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地。当时,我们感觉真象进了天堂。在那四处漂泊的年月,我只是本能地跟随大家听凭命运的摆布,听凭男人们的支配,而从来不领头,尽量少出主意。”

“我不理解您的话。”

“如果您要涉及我们家庭的事情,应该去找我弟弟约安,什么事都是他拿主意。我母亲去世后,他带我们离开了南美洲。他才是您必须找到的冯·泰波尔。”

诺勒真想朝她大喊几声蠢货,但他抑制住了自己,只轻轻地舒了口气。一种厌倦的、遭受了挫折的感觉向他压来,他必须避开这个家庭中的约安·冯·泰波尔,而又不能把原因告诉柯立清·博门特。

“他在什么地方?”他随便问了一句,并不想得到答复。

“我不知道,他为《卫报》工作,在欧洲。”

“欧洲什么地方?”

“那我怎么知道,他哪儿都去,流动性很大。”

“我听说最近有人在巴林看到了他。”

“这么说您比我知道得还多呢。”

“您还有个妹妹。”

“她叫贺尔汀,在巴黎的什么地方。”

所有的孩子都将受到审查……然后再作决定。

约安已经审查过了。结论是——其正误且不谈,取消他继承日内瓦遗产的资格。因为他的背景复杂,会吸引注意力,这是不允许的,他们也担负不起这责任。至于这位坐在皮跪垫上的奇特的美人,即使她自己觉得不同于她的弟弟,也会因不够享有继承遗产资格而被日内瓦密约所淘汰。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巴黎的冯·泰波尔。

诺勒心不在焉地伸手摸着香烟.此刻,他的思绪又被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所占据。她是巴黎一家出版社的译员。诺勒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恍恍惚惚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在干着什么。于是,他收回了注意力,瞧着柯立清·博门特。

海军中校的妻子从跪垫上站了起来,把腰部以上的钮扣全解开了。她慢慢地把丝裙的上身扒向两侧,整个胸部完全袒露出来了,接着,她用两手把裙子一直撩到大腿根处,攒成一个团儿,直挺挺地站在诺勒面前。

他似乎闻到一股香气,仿佛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这种带有感官刺激性的香水同看到她那裸露的肉体一样惹人恼火。

柯立请坐在他身旁,把裙子撩过了腰,整个身体抖个不停,她呻吟着,搂住他的脖子,使诺勒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让他的嘴唇挨接着自己的嘴唇。她张着嘴,好象在等着他的吻。她急剧地喘息着,到处吻着诺勒,从嘴里喷出一股掺杂着口水的热气。她把手放在他裤子上摸索着……

忽然,她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发狂地呻吟起来,一下子抱紧了他。

她移开吻他的嘴唇,柔声说:“明天我要去地中海,找那个我厌恶的人。您什么也不要说,今天晚上如我的愿吧,就今天晚上。”

她轻轻地挪了挪身体,嘴唇泛着光,闪着两只大大的,看起来有些狂躁的眼睛。她慢慢地从他身上移开她那洁白的躯体。她的冲动劲头儿平定了些,抖得也不象刚才那么厉害了。她从诺勒腿上拿开自己光洁的大腿,然后站了起来。接着又把诺勒的头揽到腰间,抓住他的手。

诺勒顺势站了起来,拥抱了她。

随后,柯立清拉着诺勒的手,俩人—起朝卧室的门走去。

在他们进入房间的当儿,他听到了那个响亮且单调的口音怪腔怪调地讲了下面的几句话。

“约安说过,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来谈一件非常奇怪的计划。要我好好款待他,记下他说的一切。”